第48章 契灵（十三）
虎父犬子，在场听见魏行说出这番话的一众宾客都不禁在心底为魏家叹惋一声, 早有听闻魏家公子生性纨绔, 可未接触过之前，众人也实在没想到对方竟会是扶不上墙到这种程度。
仙界之中的修真世家都是要面子的, 就算对面实力不比自身强, 魏家也不可能在这众目睽睽之下由魏行一句话就对眼前少年做出逼婚行径。而与许家结亲，魏家这边是知道许家小姐不愿意, 但许家家主是答应了的，两者性质完全不同。
“你给我闭嘴。”就算再怎么宠儿子，魏家家主此时的面色也是极其难看, 语声严厉地出声斥责。
但其实就算魏家家主不开口斥责, 魏行现在也不敢再说话了, 因为在话音刚落的一秒, 他就陡然有种如坠冰窟的感觉, 被某种恐怖威压锁定而无法动弹。
娶？队伍中的所有灵族现在脸上都没有半分表情, 他们拿出了自己最认真的姿态，且也毫不掩饰自身的敌意。
娶得起吗。都不是个疑问句，在场灵族从一开始就压根没考虑过这个可能性。
谢偃转动持剑手腕的动作可以说颇为缓慢, 如果是与之交战过的人，那无一例外会有同一种体会……由对方使出的剑招不存在任何咄咄逼人的凌厉之感，看起来只像是轻描淡写地挥动手上长剑，但当真正面对之时，他们却会发现自己根本无从躲避。
魏行现在就是这种感觉。
没有给任何人反应的机会，谢偃的身形在原地未有移动, 冷着眉眼向方才口出妄言的魏家少族长身上挥去一道剑气。
不能挡，会死。见识到这道剑气的各族修士都在第一时间明白这个事实，挡了会死，魏家族人之中除了魏家家主，此时没有任何一个人有为魏行挡下此招的想法。而魏家家主即便有心护子，却也发现自己实是无可奈何。
这道剑气来的太快了，在刚有所意识的一刻，剑气就已然抵达——
面对这道直冲自身而来的剑气，魏行已然完全僵硬住的身体连颤抖都做不到，他瞪大了眼睛，直到这道剑气贴着他颈边而过，削去了他的一束头发。在这之后过了数秒，他才堪堪反应过来，浑身战栗着往后缩退了好几步，张口无法发出声音，整个人陷入一种因极度恐惧而濒临崩溃的边缘。
“本座替你管教后辈。”难得开口说出一句话，谢偃却并没有留予什么情面，但即便如此，现在也没有任何一个人敢对他有质疑或是不满。
也是第一次听谢偃用‘本座’这个自称，因为感受到过于冰冷的气场，顾淮轻拉了拉对方的衣袖，无声地顺了下毛。
虽然并没有上个世界的记忆，但谢偃仍是在初遇一刻就本能地少年贴了个标签，这是对他而言，非常重要的宝物。
这几年来两人关系还只是单纯的亲近，然在少年成年以后，谢偃心里其实就隐隐多出另一种更深刻许多的感情。但比起上个世界还更不懂得表达喜欢，谢偃最多只懂得低下头去轻轻啄吻一下顾淮的脸颊。
这厢谢偃都还苦手于不善言辞，现在却有人直接当着他的面说要娶少年……手里头捂好了的珍贵宝物有人想抢，这位古老灵族自然说什么也不可能允许。
不过衣袖被少年轻拉了下，谢偃就还是微垂下眉眼，冷然气息由此收敛许多。
人还活着。见识过眼前灵族的这一剑，在绝对的力量差距之下，魏家众人此时已无法生出任何对抗心思，除了庆幸对方没有下死手以外，他们什么多余想法都生不起来。
没死不代表没事，以灵族这边的视角，一众灵族非常清楚自家尊主那一剑绝不只是削去那人的一束头发这么简单。
那一剑，是切断了魏行的灵蕴线。
对于灵蕴线，除了灵族以外的各族修士大多只知其存在，没有太深了解，而在场灵族明白此物是存于魂魄之中。一经切断，魏行的修为此生再无长进的可能，并且还会随时间推移逐步跌落。
与剔除灵根有异曲同工之效，但灵根被剔除尚有一线修补可能，灵蕴线被切断就再无修补希望。
本来有家族以无数灵丹妙药供着，魏行的修为多少是能拉起到一个能上台面的程度。但以现下情况发展，在未来即便魏家家主如何溺宠儿子，其余族人也不可能接受一个修为跌落到仙级以下的少族长继任家主之位。
目睹完这一幕情景，即使是才刚赶回来不久，拦于两方队伍之间的许攸也看清了眼下情势。情形并不是她刚才所以为那样，真正处于强势位置的是那边的灵族队伍，而不是她眼中人多势众的魏家。
但无论是这两者之中的哪种情况，她作为事件的始作俑者都有需要承担的责任。
“晚辈知道认错并不能解决事情，回来是做好了承担后果的准备。”不是不学无术之辈，冷静下来，许攸从刚才那一剑可以知道受她牵扯入这次事件的灵族们身份定然不俗。
她今日这番举动让魏家当众丢脸，影响许、魏两家关系是其一，以受牵扯方不俗的身份来说，她现在极有可能让两家……或者说整个仙界惹上了不能惹的对象是其二。
“如若能稍微平息各方怒意，晚辈……愿接受伽厌之罚。”说出最后一段话需要极大决心，既然是回来认错承担责任，许攸此时把态度放得很低。
伽厌之罚。听见这个词，在场的人族修士都不由得微变下面色，这可以说是他们人界这边对修士的最严厉处罚了。
这个处罚不是处死对方，也不是什么严刑伺候，而是另一种……对修真者而言更难以承受的处罚。
废去修为、剔除灵根，并且投往俗世。俗世既是指在小千世界那边，不具修行天赋的普通人所生活的区域。
能修补灵根的稀世丹药连大千世界都未必能找到，一名修士在被剔除灵根之后投往俗世，无疑就是彻底断了对方的翻身可能。
在已修成仙身当惯了仙人之后，一遭沦为会生老病死的普通人，这种境遇落差可想而知。
不再是被抱着的姿势，顾淮并没有在许攸说完这番话以后就去开口说原谅对方，或是替对方开脱，这是因为他清楚自己此时的立场。
真要说对对方绑自己作替身的作为有多愤怒是并没有，不过顾淮也明白，这基于他明知道自家灵族会认出并把他救出来的情况下，说得直白点或许能叫……有恃无恐？
换作是别的没有后盾的人的话，即使对方回来认错受罚，和所受的惧怕惊吓以及由此而生的愤怒大抵还是无法抵消。
这次事件需要有承担后果的人才能解除，而最应该也最合适承担后果的就是返回到婚宴场所的许攸。在场的各族修士基本都是人精，当然也马上就想到了这一点。
“那之后就由贫道来执行吧。”许家家主隔了一会开口，“在场道友可作监督。”
以立场主动开口说原谅是不恰当行为，但在对方承担下责任以后，顾淮可以如对方所愿地表示出不追究的态度，“事既有了结，我方不会紧追不放。”
留了观测之眼以作监督，在这出闹剧有了结果以后，灵族众人就没想带着自家小主人继续停留，直接以大型阵法传送回灵界。
自家的小主人指不定都被吓到了，要不是顾淮说不追究，同行的一众灵族确实不会这么轻易收手。
此时顾淮身上的新娘服还套着没换下来，于是在他回到灵界以后，停下种花、编花环等动作的灵族们就唰唰把他围了好几圈。
灵族这边是没有拜堂成亲这么个习俗的，但这不妨碍这些活了数百、数千，甚至万年都有的灵族知道这个习俗。
自家小主人身上穿着新娘服，还未从出行的灵族口中得知此次经历，留在这灵界之中的灵族们此时只眼也不眨地盯望着自家着了一身凤冠霞帔显得昳丽非常的小主人。
但是这一身婚服就激起了这些个灵族的老父亲/母亲心态，这时自家小主人大概只是随便穿穿，等未来有一日他们的小主人真的与什么人结亲……
与自家小主人结亲的那个人，一定得经历一番他们非常认真细致的‘照顾’才行。
虽然是这么想着的，可真到那一天的时候，一众灵族发现那个人他们根本照顾不起啊——
大千世界里，人族各修真家族所供奉的御灵，此时本体都是身在灵界，接受供奉和借予力量都是通过家族供奉的石像作为媒介，受请召则以分神出现。
许家与魏家这样的修真世家当然是供奉有御灵，这两名灵族因为这层身份原因没有加入出行队伍。从同族口中得知这次出行经历以后，他们自然怎么也不可能心无芥蒂地继续接受供奉，不过这就是稍后一些的事情了。
此时此刻，这些个灵族正因自家尊主的眼神示意而三步一回头地拖延着缓慢离开。
等到周围同族都离开了，谢偃才也继续眼也不眨地望着在自己眼前的少年看，一直没有移动视线。
被一群灵族盯望着的时候，顾淮还没觉得有什么，可现在被谢偃闷声不吭地单独盯着看，他反而感受到了那么点不自然，没忍住掩饰着低咳了声。
喜欢但拙于表达，谢偃抬手折了根桃花枝，像初次与少年见面时一样，将这根花枝小心递放到少年面前，“花。”
和初次见面是不一样的是，在顾淮伸手接过花枝以后，谢偃接着说出了不一样的话语。
“阿淮，好看。”面貌苍白俊美的古老灵族微低着头，平日里显得冷淡至极的眉眼此时也微垂下来，定定注视着眼前少年，“……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