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老爷和包氏都连忙转身跪下行礼,沈归武也跟着跪了下来。沈归燕抿唇,抬头看着他:“皇上怎么这么早过来了?”
顾朝北笑嘻嘻地跨进门来,方才板着的脸好像都给忘在别处了。手里捏着块儿光滑的暖玉道:“知道你兄长今日回来,眼睛定然要哭红,朕从母后那儿求来了上好的暖玉,等会好让你敷敷眼睛。”
声音可真温柔啊,比沈归武过之而无不及,逮着掐一下,保不齐都能掐出一个太液湖的水来。
沈归燕忍不住打了个寒战,眼神有些惊恐。
“都平身吧。”他跨进来,搂住她的腰身,顺手就将那暖玉放进沈归燕的怀里。而后看着门口的侍卫道:“这都是在干什么?”
宝扇嘟着嘴禀告:“方才有人要冒犯娘娘,这些人是来护驾的。”
顾朝北轻笑,摆手道:“都下去吧,这宫里都是自己人,哪有人会冒犯燕儿?她可是朕的心头肉,谁人不知?护着都来不及,哪里还能欺负了去?”
宝扇闻言,得意地看了包氏一眼,然后送了那群侍卫出去站着,把门给合上了。
包氏还没缓过神来,这不都说沈归燕小产之后就不得宠了吗?为什么皇上来这永和宫,这些人一点都不惊讶,就像经常看见似的。
沈老爷心里有盏灯,照得透亮,拱手对皇帝道:“皇上恕罪,贱内不懂规矩,方才失礼了。”
“失什么礼了?”在椅子上坐下,顾朝北好奇地问了这么一句。
沈归武淡淡地道:“方才臣问起生母秦氏所葬之地,与包氏起了些冲突,皇上不必在意。”
包氏一听这称呼就万分不舒服。沈归武也是该喊她一声母亲的,奈何从小开始,宁愿被她打得遍体鳞伤,也都叫她“包氏”。
气死人都改不了他这毛病!
“皇上明鉴,臣妇不过说秦氏葬在祖坟,贵妃娘娘就突然发火,还以皇上之威来恐吓长辈。”包氏不满地道:“还怪臣妇失礼?”
沈老爷深吸一口气,气得太阳穴直跳。旁人都知道一家人帮一家人,现在燕儿就是沈家的大福星,她不感恩就算了,反而去挑拨皇上与燕儿的感情,说燕儿的不是?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东西?
包氏没看见沈老爷的怒气,只恨恨地看着沈归燕。
沈归燕坐在皇帝身边,轻笑了一声。皇帝挑眉,开口道:“夫人所说的秦氏,可是燕儿的生母?”
“正是。”包氏道:“好歹也是沈家的人,当时没进祖坟,是因为其他的原因。后来…后来臣妇是寻了她的尸骨,葬回祖坟里了。”
“哦?”皇帝笑了笑:“在哪里找回的?”
包氏一愣,没想到皇帝还问这个。她当然只是说场面话了,葬入祖坟,那可是个大工程。
“在…在城郊的地方找到的吧,当时秦氏的尸体是送去义庄的。”包氏目光闪烁。
顾朝北和沈归燕同时冷笑了一声,别说包氏了,连沈归武都吓了一跳,惊讶地侧头看着这两人。
沈归燕开口道:“秦氏的坟,在落霞山,是皇上当初亲自去建的。不是在城郊某个地方。”
沈世青一震,不可置信地抬头看着顾朝北,沈归武也有些没想到。
皇帝亲自建的坟?
“嗯,当初朕还只是丞相府的庶子,为讨美人欢心,便厚葬秦氏于落霞山,之后带燕儿去看过,回来还被罚了呢。”
说起当初的事情,帝王只觉得是有意思的回忆,沈老爷和包氏却是惊了个够呛。
欺君之罪,包氏这张口闭口之间,就是欺君之罪啊!
“皇上恕罪,臣妇…臣妇说错了,可能寻错了人葬入祖坟,臣妇回去就…”包氏连连磕头,惊慌不已。沈老爷那头也跪了下来,微微发抖。
“岳父岳母这是做什么。”顾朝北一点也没生气,反而笑眯眯地将两个人都亲手扶起来:“都是一家人,说错一句话而已,有什么不可以原谅的?如今朕器重沈家,岳父也该有察觉,又何必被这点小事吓慌了神?”
沈归武安静旁观,只觉得面前这帝王脸上的笑容一点也不真诚,看着沈家夫妇的眼里,没一点笑意。只有在转头看沈归燕的时候,才真切了不少。
这可真有意思。
燕儿好像是唱黑脸的,一来就把沈家二老给吓得够呛。皇帝就赶来唱白脸,又是岳父岳母地喊着,又说是一家人,温暖的关怀给得不少,看把二老给感动得。
配合得不错啊。
“朕准备了宴席和歌舞,你们一家人难得一聚,就不要这样拘谨了。”顾朝北笑道:“去庭院里用膳吧。”
包氏还没缓过神呢,沈老爷已经狠狠掐了她一把,眼里满是警告。她连忙收敛了起来,跟着行礼应下。
沈归燕走慢几步,沈归武就上来轻声说一句:“皇上对你倒是真心的。”
沈归燕抿唇,她知道啊,这痞子好像很久以前开始对自己就是真心的。可惜,真心是半点不假,却不会为她妥协,也不会将她置于一切之上。
这样也挺好,证明他是一个英武的帝王。只是,这样的帝王,不会让她当成丈夫来依赖。因为没办法依赖。
各方入席,舞女便上来献艺。沈归燕挑眉,低声问了顾朝北一句:“怎么这些舞女看起来都…皇上最近好这口?”
看起来最小的舞女都过了双十年华了,最大的那位怕是有三十好几,但是徐娘半老,风韵犹存。
哪儿找来的中老年歌舞团?
顾朝北笑得一脸邪恶,袖子半挡着脸,低声道:“你父亲喜欢什么样子的?”
沈归燕:“……”
敢情他是要给父亲选侧室呢?可是,包氏是个什么性子,她可最了解了。心眼那么小,容不下几个人的。
不过看着顾朝北眼神这样热烈,沈归燕还是顺手指了两个清秀的。
自家老爹的性子,女儿算是比较了解。通过观察发现,沈归燕指这两个的确没错,沈老爷看着都点了头赞许。
顾朝北一副女婿的模样,半分架子没有,与沈老爷谈天谈地谈社稷,还拉着沈归武一起饮酒,酒过半巡,沈老爷已经没了刚开始的战战兢兢,而是看着沈归燕直点头:“嫁了个好人啊!”
包氏一个人在旁边闷着没吭声,顾朝北笑着道:“朕这宫里舞女都年岁不小了,还没许人,岳父大人要是不介意,可以帮朕排忧解难否?”
沈归武看了顾朝北一眼,又看看包氏陡然发紫的脸色,心里忍不住又添上一笔,这还是个很记仇的皇帝,不管是得罪他的还是得罪燕儿的,他好像都记。
沈老爷大大方方地就应下了,几个舞女里挑了两个最清秀的,出宫的时候,一并带走了。
至此开始,沈家与皇帝的联盟关系,也算成立了。
沈老爷与包氏先出宫,包氏一出宫就想将两个舞女赶下车,然而醉酒的沈老爷却像是突然清醒过来一样,抓着包氏的手就将她丢下了马车。
“为人妻,要会持家。为臣之妻,更该明白事理,通晓君意。你自己走回去吧,住你自己的院子里,别再出来丢人了。”
如遭雷击,她堂堂忠君候正室就这么被丢在了大街上,任凭她怎么哭喊,前头的马车也没停下。
周围的百姓指指点点,包氏气得发狂,自己凭着双腿跑回沈府去,誓死也要将两个宫里来的妖精赶出去。
沈归武还在永和宫,庭院里的残留都被宫人收拾了,他与帝妃二人同坐,仰望天边黄昏。
“臣不会让人知道,今日臣也入宫了。”沈归武道。
顾朝北微醺地看着他,轻笑道:“到底是宇文将军举荐的人,就是聪明。”
说着又看看身边的沈归燕:“跟燕儿一样聪明。”
沈归武笑了笑,目光柔和地看着沈归燕道:“燕儿原先很笨,因为太听夫子教的,太老实,被人欺负了很久呢。也不知道我走之后,她变聪明了多少。”
沈归燕不服气地挑眉:“二哥当夸奖我,慧眼识珠嫁对了人,又逃过诸多劫难,一步步走到现在。”
“是么?”沈归武宠溺一笑:“现在不怕蜘蛛了?”
沈归燕脸色一僵。
“不怕半夜的尖叫声了?”
沈归燕往顾朝北怀里靠了靠。
“还是不怕屋子里的黑影了?”
“……”顾朝北挑眉看向怀里的人,全被沈归武说中了啊,看起来无所不能的沈归燕,怕的东西原来这么多?
而且,他竟然一个也不知道。
沈归武看着沈归燕这模样就笑了,转头看着顾朝北道:“燕儿小时候睡觉,都会在枕头边放匕首的,因为她说怕人翻进她的屋子里来。”
嘴角微抽,顾朝北哭笑不得地点头:“那个东西,朕倒是见识过。”
现在他肩上还有伤疤未消呢。
沈归燕脸有些红,轻咳一声道:“现在没放了。”
从嫁给顾朝北开始,就没有放了。
沈归武欣慰地颔首,道:“燕儿比谁都坚强,但也不是无坚不摧。到底还是个女儿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