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卦路繁华依旧,打折优惠的广播不绝于耳,碳烤活鱼摊位冒出的热气和炊烟迎面扑来。
越往下走越不好停车,聂羽峥把车留在路口,两人步行。一路上,一张张年轻面孔交错,谈笑声往来,祝瑾年感觉走一遭就好像又回到了学生时代。
“川牛火锅”的大招牌就在前头,祝瑾年用下巴指了一下,“那里。”
这家主打麻辣火锅的饭店恰好符合她“人均100”的要求,上学那会儿来一趟就算很奢侈了,工作之后,这种价位只算普通,却很少再来。
兰洁斐曾经说,“人嘛,就是贱。”祝瑾年却更加精辟,“这跟男人追女神的心理是一样的,越是难得,越是稀罕,追到手了就变成每天都能吃到的白米饭。”
傻白甜兰洁斐却觉得,总有一个男人即使把你追到手了,还把你当成一辈子难得吃几次的怀石料理一样。
祝瑾年想,这可能就是很多傻白甜能当言情女主角的原因。而她这种说话呛人还自我感觉优良的,是不是万年的女配命?
“这种店,热闹,很有人情味,能让你体会到什么叫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进去之前,祝瑾年先给聂羽峥打了预防针,又拐弯抹角地问:“这条街,你常来吗?”
不用脑子想也知道,聂羽峥这种专门在幕后搞研究和分析的人不可能常来这样的地方逛。
“我擅于接受新事物。”他也拐弯抹角地回答她。
——那就是根本没来过。
哼,不食人间烟火的冷冻肉。祝瑾年耸耸肩,推开饭店玻璃门。还没迈步进去,一股麻椒混合着牛肉香的味道扑来,大厅里人声鼎沸,杯子碗筷的碰撞声、骰子的滚动声交织,果然非常热闹。
“你能吃辣吗?”她故意问。
聂羽峥环视一圈,微微一笑,“一点。”
祝瑾年揣摩不出他所谓的“一点”到底是什么水平。
“帅哥美女,这里这里!请跟我来!”开朗的老板亲自上前服务,一边引路一边笑呵呵地胡侃,“看这位美女好眼熟啊,感觉以前见过,但又比以前更漂亮了,我老眼昏花的都认不出来啦!要包厢还是……?”
“大厅就好,我们就两个人。”祝瑾年偏头看看他,长袖白衬衫最是考验一个男人的身材和气质,若不够健壮,则显得松垮垮,若赘肉过多,又让人觉得虎背熊腰,他不但经受住了简单白衬衫的考验,还把这样一件单品穿出了儒雅清俊感。她又看看大厅里那些吃得酣畅淋漓干脆把衣服都脱了的男生们,不禁狡猾地暗暗笑了——热死你热死你!
落座之后,噼里啪啦自顾自点了一大堆,明明记得自己刚刚问聂羽峥能不能吃辣,他的答案是“一点”,还是勾选了“中辣”锅底,这是她自己的耐辣极限。
她要看到聂羽峥辣得喉咙冒烟、热得汗如雨下的狼狈模样!
聂羽峥很平静地左右看了看,旁边一桌的三个男生全部赤着上身,在十月凉爽的天气里仍挥汗如雨,一边大声谈论今早的院系篮球比赛,一边将滴着红油的牛肉按进油碟里而后塞进嘴里,烫得一边吸气一边马不停蹄从锅里捞起下一片火辣辣的牛肚。热血青春就跟麻辣火锅一样,让你流泪流汗、急不可耐,可你却深深爱着这种不知道下一筷子会捞到什么的新鲜神秘感,正是因为碗里一无所有,你才乐于容纳一切、敢于破釜沉舟。随着年龄的增大,碗里的东西越来越多,你就得开始衡量取舍,到了最后,碗装得满满,吃不下,倒不掉,你或许又忽然怀念起碗里空空的年代和陪你吃饭的那些俗人。
他收回目光,望着祝瑾年,她正埋头勾选菜单,没发现这道洞悉一切却趋之若鹜的目光。
“聂组长,你给补充补充?”祝瑾年点完一轮,才把菜单捧起来给他,客套一下。
聂羽峥随意扫了一眼,拿笔又勾了两个素的。
锅底很快端了上来,红红一盆,散发着麻辣鲜香,祝瑾年闻着都感觉浑身发热。她用漏勺搅了一搅,香味和热浪一同升腾起来。
为了显得自己的目的不是那么明显,她很有耐心地给他倒了一杯茶,用一种闲聊的语气,“请教一下,你是什么时候意识到小志是弗雷格利妄想综合症?”
聂羽峥点头致谢,端起茶杯,却没喝,“当你说到自己跟踪他时,看到他画‘正’字开始。”
祝瑾年一怔,随后有点气急败坏地说:“不是跟踪!”说完,又有点无语于自己的情绪波动,他手里就像拿着根逗猫棒,而自己就是那只猫。
“怎么会那么早?”她有点不甘心,他居然能仅凭自己一段回忆讲述就能判断得如此精准,“你怎么不说从我上车开口说第一句话时就猜到了?”
“你们一开始谈论的似乎不是案件。”他看住她。
祝瑾年不惧与他对视,“以前,你遇到过这种案例?”
“第一次。”
“那为何……”
“最近我在做卡普格拉妄想综合症的课题,作为它的相反症状,弗雷格利妄想综合症肯定也是研究对象之一。”聂羽峥解释道,“或许我应该说很幸运,这两种心理障碍都属于千载难逢,甚至,你不知道它还存不存在。”
卡普格拉妄想综合症和弗雷格利妄想综合症,亲爱的考生们,期末新重点又来了!祝瑾年心里嘀咕着,把端上来的嫩牛肉片一股脑儿倒在大漏勺上,浸进红汤中。
随后,她惊异地看到,聂羽峥在油碟里加了足足三勺油辣椒。
他是不是不知道这家店的油辣椒有多厉害?祝瑾年一边瞪着眼睛观察他,一边小心翼翼地加了一勺到自己的酱料碗里。
嫩牛肉片熟得比较快,漏勺提起来时,都已经变了色。祝瑾年不动手,假惺惺地邀请他先尝。
他尝了一口,或许嫌不够味,竟然又往碟子里加了两勺油辣椒。
祝瑾年倒吸一口气,用筷子尖尖沾了一点自己碗里的辣油,舔了一下,火辣辣的灼烧感从舌尖向上蔓延到舌面,她有些不解地看看他,抬手用小指挠了挠眉尖,就像几年前被他出的试卷难住一样感觉困惑。
如果她知道聂羽峥的父母分别来自最无辣不欢的两个省份,就不会这么摸不着头脑了。
牛肉、牛肚、牛肉丸依次下锅,祝瑾年没吃两口,已经闷出了一头薄汗。她以手作扇,在耳旁扇了几下,抬眼看聂羽峥,他恰好解开领口两颗扣子。
发觉她投来的目光,聂羽峥看似漫不经心地问:“来点饮料?”
祝瑾年咬了咬发麻的舌尖,“嗯,行。”
见聂羽峥没有反对,她抬手挥了挥,一个女服务员走来,“麻烦拿两瓶雪碧……”
“一瓶普通雪碧,一瓶冰薄荷味雪碧。”聂羽峥抬头看着服务员,微笑,“谢谢。”
“呃……”女服务员愣了一下,眼中明显几分惊艳,“我马上拿。”
祝瑾年深深鄙视他这种靠颜值刷好感的行为,但又不得不承认这很管用,以往怎么的也要磨蹭个几分钟再拿饮料过来的服务员三十秒不到就一路小碎步而来,把两瓶雪碧放在他们桌上。
祝瑾年瞅准冰薄荷味雪碧蓝色的瓶身,飞快地伸手拿到了自己面前。她辣得要死,需要清凉一下,这瓶冰薄荷味肯定是聂羽峥想要的,她料定他不会开口要回去。
见她自觉拿走了冰薄荷味,他不动声色,把普通雪碧打开,仰头喝了几口。
祝瑾年懒得在他面前维持什么淑女形象,反正她本来就不是。于是也直接对着瓶口就喝,才喝了两口,马上发现不对。
随着液体的滑过,口中的辣度被提升了一个档次,更有以种种灼烧感。她怔了几秒,为什么明明喝的是冰薄荷雪碧,却好像喝辣椒水一样——辣么辣么辣!
吃辣的时候再喝冰薄荷雪碧等于要你命3000,这是所有不慎这么搭配着吃的人最痛彻心扉的感悟。
祝瑾年捂着嘴,舌头又辣又麻,好像含着芥末味跳跳糖,欲哭无泪,她似乎忘了聂羽峥是个阴险的混蛋。
“你怎么了?”聂羽峥明知故问,一脸关切。
“没什么!”她死鸭子嘴硬,逞强道。
她深深怀疑,其实这一切就是聂羽峥将计就计、见招拆招的阴谋。
饮料是不能再喝了,祝瑾年不想他发现自己的窘迫,只能佯装无事,继续“淡定”地继续吃。她越吃越觉得热,感觉背后的布料被汗浸湿了,领子一圈更是热,都能察觉到豆大的汗水顺着脖子往下滴。
聂羽峥起身离开,祝瑾年见他走向洗手间,赶紧抽两张纸巾擦了擦脖子上的汗,掏出镜子看看自己的脸,用随身带着的海绵压了压脸上的浮粉。
“你很热吗?”聂羽峥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她吓了一跳,发现他脱去了长袖衬衫,只穿一件打底短袖白t恤,看上去很凉快。
“不……不热。”她继续嘴硬,把镜子和海绵一股脑儿丢进包里。真糟糕,她今天穿的是套连衣裙,一件也不能脱,况且,针织布料比棉质更热!
“我热。”聂羽峥重新坐下,把衬衫搭在一旁的椅背上,表情坦然,用下巴示意她看旁边几桌赤膊男生,又开始逗猫,“介意我和他们一样吗?”
“介意!你可不准脱!”祝瑾年微咬牙警告他。
“还以为你特地带我来这里,就是为了看我赤膊上阵的样子。”聂羽峥笑着摇摇头,“看来,我误会了。”
看看邻座的赤膊男生、自己桌上的冰薄荷雪碧、他的短袖t恤,再向后摸了摸几乎湿透的背部,祝瑾年的后槽牙都快被自己咬断了。
正所谓自己点的麻辣锅,跪着也要吃完,结账的时候,服务员告诉她,已经买过单了。
她错愕地瞪着聂羽峥,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刚挤出一个“你……”,他就屈指敲了敲压在玻璃下面的点菜底单,接口:
“你的二百五,我替你付了。”
这话说的充满了讽刺意味,祝瑾年下意识看了一下底单,她点的那些菜加上聂羽峥点的两盘素菜、两瓶雪碧,刚好250块!
她惊觉,这一局,自己——完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