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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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二零零六年四月二日凌晨,何琳在海淀妇产医院提前一周产下一女婴。

前天下午阵痛,拉近医院,宫缩缓慢,从一指到四指用了前半夜,而骨盆相对窄,医生建议剖腹。何琳一直没打算剖,想自自然然通过产道挤压让孩子更聪明健康一些,也不想肚子上留一道难看的疤,可实在受不了那份漫长煎熬了,像在生死界打滚一样,一不留神可能滚出界外也回不来了,加上医生不厌其烦地灌输剖腹的必要和好处,省时省心,快,大人孩子都不用受罪,而且目前的剖腹手术非常成熟,除了近两年不能再生产外基本无副作用。当然剖腹要比自然分娩多花一倍的钱。

于是那个肉乎乎一路啼哭的小姑娘在母亲被划了一刀的情况下提前给提溜了出来,声音那个响亮呦——好,首先保证不会是哑巴。

半麻的情况下,呼的一声何琳感觉肚子坍塌下去,像一直撑得满满的大包被突然把里面的东西掏空一样,大包压力是减小了好像形状没缩回去,肚皮像包装纸一样趴下了。然后听到婴儿的啼哭很开心,松了一口气,也不管肚皮的事了,就想看看她,虽然早知道是个女孩了,但男女真的无所谓了,一定要健健康康的长相齐全啊,别两个鼻子三只眼睛六个手指呀!

护士抱着恭喜她,举给她看,何琳竟有些傻眼,皮肤皱皱巴巴的一个小肉团,小老头似的,好像有点不对称的小脸上还黏黏糊糊的不太干净,妈哎,怎么这么丑?!

婴儿体重三点二千克,身高四十九厘米,每只手五根手指,一切都健康正常。被护士洗干净再抱过来时,视觉上已变得非常可爱了。

母女二人被推出去,受到了英雄般的欢迎,传志、老何、小姨从她头天进了医院就一直候着,神经紧张地守了大半夜。中间老何还回去煮了蛋汤,用保温瓶盛着,护士有交代,分娩十二小时后再进水进食,父亲就宁愿先煮好等着。传志被小姨支使到街上买了夜宵,多备了份卫生用品等,还给医生护士准备了红包,没多少,只是喜庆,意思一下,也是间接催促医护人员要上心,对孕妇母女照顾得周到一些。

让何琳心里难过的是自己的母亲没有来,心脏不好,让姐姐接到加州休养去了。何琳明白自己那一跪挫伤了母亲的心,伤了她内心的矜持和骄傲,那种一辈子维护的尊严感忽地坍塌下来,母亲愤怒、难过、失落,儿她则不能备原谅。

好在有小姨及时顶了上来,这个在平凡世界中越蛮横越快乐的女人可不像她的姐姐那样久在象牙塔长了一副高贵脆弱的心灵——像泥鳅一样,淤泥,浑水或清水,没什么能遮蔽得了她活跃的身影。就像何琳这次生产,她就坐在产房外纹丝不动,理直气壮地支使着与孕妇血缘和法律关系最近的父亲和丈夫团团转,行动慢了都挨白眼挨斥责。一年后小姨才告诉她:她看多了产房外一切无良和丑恶,莫测的人心比天空的云彩变化还快,而生产是一个女人一生中最柔弱最无奈最易受人宰割的时候,她担心医生突然出来宣布孕妇有危险,大出血什么的,两命只能保一条——她听说太多男人此时站在医生面前犹豫、彷徨,最终留下了儿子,放弃了孕妇的生命……即使是个女儿,她也不希望这种选择发生。虽然她没有签字权,但有监督权,一旦姑爷犹豫,她会立即扑上去撕破他的脸!孩子是很可爱,但她只想拥有现在,不想考虑未来。而且孕妇一旦出来,她一定用超乎寻常的高兴与热情去迎接,新生父亲有时不喜欢女孩,那她更要用加倍的气氛提醒和刺激他:你不喜欢没关系,有人喜欢又稀罕!

也许多少年后何琳想起这一段会泪流满面,自己的亲生母亲给了她高贵、辨别是非的心灵,给了她看懂世界的眼界和最本质的善恶标准,而这个小姨则教会了她如何在现实的阴暗角落里反抗、生存、生活,如何对待自己的命运与困境,如何免受侵扰和伤害。这是真实世界里非常踏实的母爱。

由于剖腹产,下体疼痛不能动弹,何琳在医院住了七天,住到她自己烦烦的,非吵着回家不可。医院太拥挤嘈杂了,不如自家楼上宽敞安静。郁华清早就预定了最有经验的月嫂,每月五千薪水,够传志两个月收入的。传志工资涨了,何琳抓着他的工资卡呢,当然奖金和其他灰色收入就算了。

传志颇有微词,并不是不心疼老婆孩子,而是从心里觉得冤,有钱没钱这个花法都不对头,月嫂干的那些活,他紧紧手都能干,而且还想把自己母亲接过来伺候月子,婆婆伺候月子好像是天经地义的,毕竟是自己的孙子孙女嘛,不会不尽心尽力,想吃什么想做什么,都是一家人,都非常方便。即使当奶奶的重男轻女,但有中间儿子在,儿子宝贝闺女,奶奶能逆儿子之势?进而也弥补犬牙交错的婆媳关系,增加祖孙之间的情感。

可惜这个主意不仅遭到何琳的激烈反对,连岳父都保持沉默,此时掌握了主导权的小姨更是听也不要听,先把月嫂钱拍在桌子上了,称:“以后有钱时想着还我就行,这月嫂请定了!月子中的女人也就指望娘家人对自己好一些。好钢用在刀刃上,现在恢复期不留后遗症,花多少钱都不为过!我生了两个儿子,现在又有了一个孙子,没有人比我 更了解这个时期的女人,不想吵架打架的话都别再计较了!”

于是何琳过了一个比其他大多数孕妇都幸福安定的月子期。那五千块月薪的月嫂觉非漫天要价浪得虚名:按摩、喂奶、洗婴儿衣服、炖猪蹄、煮桂圆银耳汤、陪孕妇说话聊天、教新妈妈如何照顾婴儿等。什么都做,一天二十四小时几乎都不休息。婴儿白天睡,何琳白天要吃饭,晚上何琳睡,婴儿却闹腾,一会儿拉屎,一会儿尿,频率特别高。由于小孩皮肤太娇太嫩还有些过敏嫌疑,用纸尿裤不透气,小屁股一天到晚红红的,月嫂毫不迟疑用柔软的棉布,一天能换一大堆。为了防止大人衣物的细菌传染给孩子,月嫂坚持不用洗衣机,全是手洗。二楼阳台上搭了一根竹竿,女主人也不在乎有碍观瞻了,十几块白尿布和花花绿绿的小衣服万国旗似的迎风招展。

王传志忽然感觉轻松了,除了上楼逗逗那个爱在阳光下大睡的婴儿,没什么要他干的了,本以为洗尿布是他的,洗妻子的衣服是他的,然后母亲看不过,把他解救出来,现在看来不用感谢母亲,得感谢小姨。他只要做顿好吃的就可以了,月嫂可不负责一家人的饭,当然给产妇炖催奶的汤类除外。为了便于照顾婴儿,月嫂晚上也不下楼,传志就睡楼下。与同事那些焦头烂额俩眼乌青就去上班的新爸爸比起来,他算得上幸福轻松的爸爸了,还能集中精力上班,还能精神抖擞地上课,还能睡个囫囵觉。有时想想也自我感觉良好。

大哥传祥有时过来洗衣服,会嘿嘿地瞅着弟弟笑。人的内心深处都有一种很奇怪的平衡能力,就像封闭的铁屋子里有个出气孔让人愉快地呼吸一样,这个衣着不那么体面

工作

也不那么有面子的人却有儿子,而生活更优越的弟弟没有,让这个只比社会最底层好一点点的农民有些说不出的骄傲和优越,关键是弟弟有了女儿后再没机会生孩子了,女儿会陪伴他一生。

传志可没大哥想象的那么郁闷和悲观,有个女儿怎么了?城市里只有一个女孩的上流人家多得是,人家可是高兴快活着呢!

不过让他感觉到有压力的是得想办法增加收入,家庭增加一口人,可不像请个高薪保姆那么简单,孩子的小嘴巴一张,无底洞一样,至少得吃十八年,另外还要穿衣、培养、带着玩耍、接受教育等等一大堆开销,是一个庞大的系统工程,但需要金钱是第一位的。

这种压力何琳也感觉到了,就说纸尿裤吧,间歇着用,一百多块一包,三十几片,按她这样尿下去,一个月得小一千;奶粉吧,母乳不够,多美滋、美赞臣,一桶只够半个月的,另外还有各种隐形却必不可少的花费。这些数字还只是开头,后面更是每月每年必须儿稳定的消耗。于是这个新妈妈难能可贵地明白当家方知油米贵和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道理,又想到开源节流了,现在节流是节不了,想想怎么开源吧。这一想有想到了目前住的大房子,同时想起了婆婆说过的一句话:屎壳郎占山头,瞎了那块好地儿!现在这块地不能瞎了,她得盘活它!因此她明白无误地对孩子爸说:“得买小房子,借债也得买,把这房子租出去,养闺女!”传志一听,对呀,这也是个办法啊,不能守着宫殿吃了这顿没下顿吧,表面穷奢穷要面子有什么用?由于去年过春节让何琳下跪一事,把岳母彻底得罪了,何琳也不爱搭理自己,现在老婆有令,他当然地顺着杆子向上爬了,能缓和关系就缓和嘛。当下就有点讨好地向老婆招供:房子他买,他眼光好,运气好,一年前在股市井喷时小赚了一把,现在翻了十七倍不止。

“多少钱?”

“马上套现,提出十五万没问题!”

“好,就买个一居。”

受到老婆眼神的赞许,传志乐滋滋的,和岳父商量了一下,要忍痛清仓。

老何说:“这样也好。十五万首付能买个多大的?”

“何琳要个一居。”

“都有孩子了,一居能住得开吗?不行我搭个十万,买个二居吧?”

传志马上把消息报告给老婆大人。何琳守着他的面就给老爹打电话:“爸,你挣那几个钱不守着养老,借来借去有没有个头啊?你以为initial轻易借给我们,我们能轻易还上你吗?上次借你的五十万还没有头绪呢,再搭进十万,你以为我们是证券公司啊!我可告诉你,人民币是逐年贬值的,三年前的五十万还能在三环买个像样的小居三,现在得跑到四环外了,说不定五环内也买不到了呢!有钱你自己留着吧,我们不惦记着您就不错了,您还往狼窝里扔!”

说得传志讪讪的,尤其是那五十万他亲手打的欠条,这么久没人提起过,还真给忘了。这次让老婆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地主动提起,有点不是滋味。

当了母亲的何琳可不是那个懵懵懂懂的小姑娘了,明着给父亲打了电话后,暗里又打了,老公炒股的资金来历可疑哦,她得问问,而老公炒股这事八九要归结于父亲,老何明着说过,要指导姑爷炒股。

“老爸啊,传志什么时候开始炒的股呀?”

老何不知就里,“你们结婚不久吧,那时

股票

才1100点。”

“他哪来的钱?”

“不是你们自己的钱吗?我以为你给他的……”

何琳一下子想起来了,她放在抽屉里的现金总是莫名其妙见少,有两次明显被动过,可惜那时她太单纯,对钱一点数都没有。也就是他拿了娘家给她的礼金或是大姐给的钱炒的股!要不是买房的契机,都不知道他有小金库。不行,得让他掏出来!

由于老婆孩子被照顾的不错,传志得以有空去周边

看房

子,不想买太远的,这一带就不错,北四环北五环有

大学

区不说,还有中关村这样的高

科技

扎堆之地,而且北城向来是北京的上风上水之地。

他这边寻摸着房子,老家里人也情绪高涨,坐不住了,要来北京看孙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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