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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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琳给何冲打电话,先笑骂着把事大致说了一下,“不感兴趣也没关系,你得过来一趟救火,你别让我为难。再说,说一句no也没那么难,万一你看中人家呢?”

何冲向来与姐姐们关系不错,没什么事就答应了。

“找个饭店,你请客吧,别的不说,咱何家少爷得保持有款有型的啊!”

何冲也答应了,没有钱不会借嘛。这事可大可小,姐弟俩本打算过过场卖个面子吧老太太打发了,没想让父母跟着操心。恰恰郁华明没打算操这心,这么没谱儿的事根本没想,倒是老何觉得过意不去,行不行反正人家给自己儿子介绍对象,中间还隔着女婿传志,父母都不露面不好,自己就和儿子赴宴了。还有一个不速之客是郁华清,都没想到她会出现,也不知是何冲还是何琳的快嘴告诉她的。有点拍天下不乱,她穿戴整齐,非常及时地来凑热闹了。

老何有点担心,提前悄悄告诉她:“咱话少说,让人家说。”

郁华清马上声明:“把心放肚子里吧,我扛着嘴是来吃烤鸭的。”

何冲在马甸烤鸭店宴请了大伙。老太太听说一只烤鸭二百多块,吃了一惊,“都赶上养一群鸭子了!”

大家只是善意地笑笑,唯有何琳充满不屑。现在老太太的什么事她都难有好感。相同姿态的还有郁华清。

一行人坐定,门楣高下就显出来了,绝不是为富人说话,打击穷人和农民,老何一家早已是城市中产,早已过了温饱阶段,早已在礼仪、风度和修养上花时间话金钱了,也因此他们显得从容、优雅、淡定、举重若轻,反观小凤和老太太,置身与豪华饭店,局促、紧张甚至有点格格不入,加上有点自备,想大大方方都没有那么容易。这多少让传志有点难堪,他可以说社会不公,城乡二元化对立,忽视了八九亿农民的利益,过度倾斜照顾了城市,这种大道理谁都可以声讨,却无法拯救饭桌上微妙的眼神和尴尬。

菜是老何点的,大家推来推去,都不定。男方家长照顾回族,只要了个羊肉,鱼和素菜。

郁华清快人快语:“这将来可吃不到一块啊,我们家以前吃饭时,都是少数服从多数的民主原则。”

老何感觉给小姨子使眼色,打住,打住!

上过大学的小凤思辨能力也很强,张口接了句:“有时照顾少数人并按少数人的标准也体现了一种进步。”

老太太干笑了两声,看着对面一身笔挺西服的何冲:“孩子多大了?”

何冲回答,“行了成年礼四年了,早不是孩子了。”

老太太还是搞不清楚他多大。“毕业了吗?”

“毕了。”

“在哪里工作。”

何冲又显露了吊儿郎当的劲头:“无业游民,到处逛呢。”

老太太对亲家说:“孩子大了,得给他找个工作,自己挣了自己吃,就懂事了,也稳当了。”

老何真心实意地说:“他和他两个姐姐都不一样,很让我操心,不按正理来,唉,愁死人了。”

“成家就好了,这个岁数的小孩都一心思想着吃好、穿好、完好,不当家不知道柴米油盐贵,不工作晃荡,晃荡长了人就滑了……”

传志给老太太夹菜,想让老太太少说几句,但老太太没停下来的意思,兴致勃勃地看着何冲,“这叫小凤,俺亲戚,也是大学毕业,比你还早毕业一年,在学校学习好,你不知道,年年考第一!”

何冲也不知道真的假的,连连点头:“我最崇拜学习好的了!”

老太太很欢喜,又对亲家说:“在家她娘没让她干过啥活,紧着看书学习,在学校就没下过前三名,脑子好使着呢……”

郁华清低着头边吃边笑。连小凤也不好意思了,觉得老太太夸人都有点落伍了,现在会念书只意味着念书念呆了,白痴一样,其他啥也不会。

何琳饭桌底下给陈哲发短信:何冲在相亲呢,来晚一步帅弟就是别人的了。别说我没警告你。

一会儿手机上回:我靠!你们一家人虐待人啊!先给我撑着点,抢人去!告诉咱地址先!

老太太还在饭桌上唠叨,老何还在一脸忠厚地听着,郁华清一边吃一边翻白眼,要不是姐夫有言在先,估计早就将上了。也就和谐了一刻钟吧,最闪亮的人物陈哲穿着那种飘逸拖拖长裙华丽地登场了,和何冲的西装正好登对。此女长得不算漂亮,起码比五官精致的何琳稍逊一筹,但其大开大合的性格和与此性格相符的“霸气”气质却很镇场,加上记者的职业特性,很容易在人群中鹤立鸡群出来。

只见这个很出位的人目光优越地扫视了一圈,饭桌周围人已在她身上聚焦。她爽朗地先向何冲爸、何冲小姨打了招呼,随意地向何琳、传志“hi”了声,向王老太太说了省“大妈好”,向小凤点头致意了一下,便把手放在了何冲肩上,对着何冲爸:“不好意思老叔,今天何冲得参加个商业晚会,做职业模特嘛,这种事是免不了的。我现在是他暂时的职业经济人,不好意思,为了前途,我现在得把他带走了。帅弟,你要不要为告别说两句?”

哇,把何琳佩服得恨不得以头抢地,那种疏于亲昵、淡于暧昧、低度的傲慢和骄奢,简直把握得恰到好处,把每个人都照顾到却没有得罪谁也让任何人无话可说。何冲站起来只需一句“不好意思,有事先走一步,下次找机会补”,就可以跟着走了。

老何和王老太太有点目瞪口呆。郁华清赶忙接了句:“正事要紧,别耽误了。”

众人就眼睁睁地看着一对外表和气质更登对的郎貌女才走出灯火辉煌的饭店。

事后老何问何琳:“何冲不会真的和你那个朋友有什么吧?你跟她说我有意见,咱家孩子都是正正经经的,我和你妈都不欢迎‘姐弟恋’,你看她有多风尘!”

何琳也不觉得‘姐弟恋’有什么障碍,主要也是陈哲的风尘,相对于何冲的“纯洁”,她风尘确实多了点。

倒是郁华清不以为然,“男孩子,还怕他吃亏?人家是记者,见多识广,你看那眼神,咱家人都绑上不见得是人家对手!俗话说,一个成功女人的背后肯定站着一堆男人,要一个男人崛起,后面没几个女人使劲,咱家的小帅哥怎么能更快地成长为大模特大明星?我就特希望何冲能成为名人,成为杂志封面的‘少妇少手’,我警告大家不要用‘正统眼光’扼杀咱家未来知名度与影响力最高的艺术家!”

但让人大吃一惊的是郁华明听说此事反应激烈,正在埋头写“农民工进城歧视调查”的老教授几乎马上离开桌子,严厉地问她丈夫;“咱家何冲怎么会看上这么一个生活不检点的女人?那些身家清白、品行端正的好女孩都入不了他的法眼?告诉他,我不同意!我不同意这么一个女人做我们家的媳妇!”

老何以同意和郁闷的心情自嘲般哼了一声,“华清为他们说话,说可以帮带何冲的事业!”

“何冲完全可以去纽约做他的艺术,我们也可以支持他走下去!”

“但你妹妹喜欢她。”

“又不是她儿媳妇,她喜欢没用!我不同意,我不同意我们唯一的儿子与这种女人走在一起!”

然后气呼呼的,给儿子打电话。

当时何冲刚拍完一则洗发水广告,与陈哲在一起吃西餐,接到母亲的电话,听了她毫不妥协的坚韧语调,不安地看了看对面炯炯有神的女友一眼,离开桌子,到僻静处,小声地安抚:“妈,这是我自己的事……”

“胡说八道!你从小到大我都放养着你,尊重你个人的意见,但这一次你要听我的!”

“她怎么不好了?”

“她很好,当普通的朋友很好,但当我们家媳妇不行!”

然后挂了,给多管闲事的郁华清打电话,“你不要鼓励何冲与陈哲在以前,我告诉你我的态度:反对!你要知道你两个儿子都是找的正正经经人家出来的姑娘,我只有一个儿子,就要一个贤惠、知书达理的,能作的疯丫头还是算了吧!”

华清清脆地笑:“哟,还没当上婆婆就想当太后了,对何冲有利你管他呢!”

聪明又极具洞察力的陈哲也适时给未来婆婆打了电话,“阿姨,我喜欢您儿子,我为他豁出去了。我劝您不要插手了,俗话说一辈子不问两辈子的事,我是不会退却的,您不知道您越反对我们越有力量抱团吗?”

华明很沉着,“别做梦了,我劝你打消进何家的念头,你们能成为好朋友我衷心欢迎,但不能成为何家的媳妇,有我在,你还是另做打算吧!”

陈哲面对如此决绝的话没有退缩,很韧性地回了句:“您放心,您会成为我婆婆的,从现在开始我们看谁对您儿子更有影响力!不嫁给何冲我还就不罢休了。阿姨,您应该知道,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归根结底是我们年轻人的。”

华明真是给气疯了。

华清却适时评价了姐姐一句:一辈子好运气没婆婆,没受过婆婆的气,但也不妨碍她会做个恶婆婆。

于是有人护航,何冲与陈哲的事暂时作罢。

被闪下的小凤怎么办啊?其实小凤这孩子也是个明白人,一见何冲的样貌,电视上的偶像似的,就觉得事情悬了,门不当户不对的婚姻,台阶低一点的就得有拿得出手的东西才能与人家配平,就像古代皇帝,对民女只有一个要求:俊。如果他们的家世调过来,没准还有点谱。

老太太也死心了,尤其看到光彩照人的陈哲后,真切感受到咱家小家碧玉只能当个贤妻良母,那种出得厅堂为男人照出光辉前程的女人无论如何是比不上的。

姻亲不成,既然来到北京,看到了大城市的秩序和繁华,无论如何也不能回去了,人人都看得明白,从乡村到城市的道路越来越宽,越来越明亮,退回去,自找死路。反正姑娘大学毕业,有文化,慢慢找工作吧。说来也巧,大姑姐从南方打来电话,无意中告诉她母亲一件让老人家三天三夜睡不着的事儿,“娘啊,俺在这边的制衣厂给人家缝扣眼,知道俺经理是谁不?是咱西边庄上西林家林三孬的大闺女!人家比传林早一年毕业,来深圳找工作,还找了俺公司副总这样的男朋友,转眼就发达了!把renj 一家人都弄到深圳来了,三个妹妹都在制衣厂,我是托了老三帮忙才进来的,俺也只是认识老三……“

老太太恍惚记起这么林三孬的大闺女曾经与她三儿谈过恋爱,还记得林家很穷,林三孬要过饭,但四个闺女却出落得远近闻名的漂亮。

王青霞继续说:“俺公司在北京顺义还有一个分厂呢,制衣出口,俺想托林经理的忙,调到比较的分厂去上班,与你也近啊!“

老太太一听挺高兴,有加了一句:“你给林三孬的大闺女说,把小凤也弄进厂里去上班行不?“接着把她带小凤来相亲没成功的事说了一遍。

青霞也对小凤相亲二弟的小舅子不赞同:“人家自以为城里人高高在上,你何必舍这张老脸呢,好像咱高攀人家似的!好歹小凤也是个大学生,让她去厂里当工人她干吗?吃得了这苦吗?我们这边的人一个月就休两天,每天上十个小时,有时还加班,没文化找不到活的才进厂。”

“你哥说这边不好找,这边有学问的人、念过大学的人忒多,小凤又没工作经验,能不能给林三孬的大闺女说说,小凤有文化,坐个办公室行不行?”

老太太很上心,关系到自己在娘家和娘家哥的脸面。同时也隐隐有点后悔,要是当初同意了林家丫头与老三的婚事,今天自己就可以给未来三媳妇打电话提要求了,自己人嘛,当然得照顾点。人没有长后面的眼睛,谁能看这么长远?不过又想到,人家是谈了公司副总的男朋友才当上经理的,要是与传林在一起,也没有这样的机会。

但青霞给小凤找“后面”坐办公室的机会并没有很快到来,小凤就天天吃住在何琳家,很快把何琳惹烦了。按说年轻的姑娘帮着老太太做做饭、买买菜也没什么,嘴巴甜点手脚麻利照顾好老太太就行了呗,可能亲戚观念重了吧,小凤对表哥传志也死心眼地像对老太太一样当成了自家人,有几次让何琳撞见这个外来者勤快地给传志削梨吃,亲自递到他手里,当然也亲自递到老太太手里了,看到何琳推着婴儿床进门,乖巧的女孩就又削了一只,要递到脸色难看的二表嫂手里,何琳冷冷地拒绝了。女孩委屈地哭了,老太太和二表哥诚心诚意地安慰,第二天何琳在楼梯上就听到了这表兄妹在厨房洗菜做饭时快乐的一唱一和声。正事这种快乐让何琳怒火中烧,女主人被一群外人打扰得不快乐,她一个外人何以快乐成这样?做顿饭需要这么多人吗?老太太在哪里?干吗狭小的厨房里非剩下他俩人?表兄妹还不是亲的,民间的故事版本还少吗?

当她佯装去厨房拿奶喝时,小凤突然惊愕低落下来的脸更让她恨不得把她踢出去:让我男人陪着玩着,还指望我给你道歉啊!

当天晚上何琳发飙了,让小凤走。

传志无奈:“她一个女孩子家,让她去哪里?”

“她没家啊?我们的家为什么要成为所有跟你沾亲带故的人的客栈?”

“她就住几天而已,找到工作就搬走!”

“快点,我不希望这个家里有年轻的女人横差一杠子!”

“想哪里去了?”

“没想到哪里去,三天后只要你表妹还在楼下住着,我就到大街上拉个表哥住楼上!”

上面吵,楼下客厅里电视前两个人做在沙发上看电视,也不说话。等楼上人告一段落了,老太太安慰远房侄女:“别听她胡说,脑子有病了,连我都骂。”

小凤也突然不在乎了,反过来安慰老人,“二表哥也真是,怎么找了这么一个人,不孝顺老人,不工作,还天天吵架,过个什么劲啊!”

“传志命不好,被她治得死死的,找这么个恶媳妇倒了八辈子霉了,没有好时候,传志命里该有这一劫!”

小姑娘蛮同情地叹口气。

三天后,小凤还是搬走了,在一家酒楼当服务员,管吃管住每月八百。老太太和小凤都颇有微词,看不上服务员这个侍候人的职业,丢人似的。老太太当场承诺了:“先干着,等你大表姐托人调到北京制衣厂上班时,你去坐办公室,那个轻巧又体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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