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谈判 三十七、男儿有泪不轻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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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红兵心里万分愧疚。如果不是闹花灯时他和二虎等人发生冲突,也就不会有后来的李四和费四与二虎结仇,他俩或许到现在还在安安分分地上班;如果不是他坚持不给二虎医药费,要与二虎火拼,也许二虎就不会在今晚动手重伤李四等三人。看着眼前这个半昏迷的、曾经冒死在医院里开了三枪保护他的李四,赵红兵心都碎了。

越遇上大事,赵红兵就越沉默。在医院里,他只说了一句话,说完以后静静地站了大概半个小时,转身走了。小北京紧紧地跟了出去,他知道赵红兵要去干什么。

赵红兵和小北京二人向来焦不离孟、孟不离焦。后来曾经有人开玩笑说,他俩除了在和各自的老婆上床时不在一起,其他的时间都是在一起的,连上厕所都是一起去。二十几年来,一直是这样。

从医院出来以后,赵红兵和小北京直接去找三扁瓜借枪,小纪留下来陪费四他们。

这次,赵红兵这个团伙的战斗力降到了最低点,曾经的兄弟八人中,两人入狱,三人重伤,能动的只有赵红兵、小北京、小纪三人,已经无力再组织力量反扑了。这血海深仇不能不报,怎么报?只能玩阴的——奇袭!

“红兵,借枪干什么?不会又是打架吧?”三扁瓜从他家的煤堆里拿出了那把五连发。由于李四几个月前在医院开了三枪,三扁瓜现在还担惊受怕,生怕哪天公安局找到这把枪。

“不打架,明天我们去南山上打点野味。我们饭店现在要吃野鸡、野兔子的比较多,市场也没卖这东西的。”小北京接过话说。他知道赵红兵撒不了谎,替赵红兵说了。

“打打兔子什么的还好,可别再拿它打人了。要是你们再拿它打人,我就把这把枪送给你们哥儿俩了,省得以后犯事儿还把我咬出来。我现在可算知道了,你们几个是真敢开枪啊!”三扁瓜这把枪拿了好几年,还真一枪也没开过,但是这枪到了赵红兵等人的手中,没几天就打响了。

“呵呵,送我?那我就笑纳了,明天叫我们服务员把钱给你送来。我缺个枪玩儿呢,我以前当兵就是因为喜欢枪。”小北京无论什么情况下都能和人贫几句。

“唉,两个小祖宗,只要你们别拿这枪再去打人,我送给你们还倒贴钱。”三扁瓜愁眉苦脸。其实,三扁瓜的性格和他的大哥刘海柱差不多,都是性情中人。虽然小北京打伤过他,但是一杯酒喝完,三扁瓜再也不记这个仇了,把赵红兵等人都当成了自己的兄弟。他现在是真知道赵红兵这帮人胆子太大,没他们干不出来的事儿。“呵呵,三儿,我们走了。”小北京再没答话,和赵红兵转身走了。赵红兵和小北京从三扁瓜家出来,直接叫车去了东郊毛纺厂宿舍。赵红兵记忆力很好,他清楚地记得二虎家的方位。

晚上10点左右,赵红兵和小北京来到了二虎家门口。

一年多以前,赵红兵他们曾经一行7人来到这个门前。那时他们个个意气风发,多数都有正经的职业,视打架为生活中的调剂品。结果就是在这个门前,他们遭受了出道以来的第一次重挫。从那以后,他们已经经历了无数次恶战,每天都在提心吊胆地过日子,打架已经成为生活中的一部分。如今,那天来这里的7人中,只有赵红兵和小纪两人还是活蹦乱跳的。但即使是赵红兵和小纪,在1987年也差点被扎死,而且赵红兵的右手,被土豆轰了一喷子后也接近报废。

赵红兵站在二虎家的门口,欷歔不已。吃一堑,长一智,这次,赵红兵不会再敲二虎家的门了。

赵红兵对小北京使了个眼色,两人齐齐蹿上了二虎家门房那两米多高的房顶。

是的,二狗曾经在旅馆前听小北京说评书连播时说过,他们班身手最敏捷的就是他俩,当时执行任务时一个接近90度的绝壁,只有他俩能攀上去。小北京所言非虚,纵然赵红兵右手已经接近完全残废,但他依然连抓带蹬,两下就到了房顶。

二虎家是典型的中国上世纪80年代的东北民居,一个两进的房子:前面的一排是仓房,也叫门房,也就是仓库和地窖的所在地,通常比较矮;后面是主房,也就是主人休息吃饭的地方。门房和主房之间,是一个长约十几米的院子,用来停放自行车之类的。二虎家的房子是一排七家的尖脊大瓦房,每一家中间都由一个院墙隔开。

赵红兵和小北京上了门房顶,往正房里看究竟房间里有几个人。他俩担心又像上次一样,这里聚着十几号人,拿着三支枪。如果再是这样,他俩今天晚上的事儿就不好办了。经过观察,他俩发现,二虎家三间房间里只有一个房间亮着灯,但窗户上钉着塑料布,无法看清里面究竟有多少人。

小北京手一挥,沿着墙头跑向了主房。赵红兵随后跟了过去。他俩都可以在宽不到15厘米的墙头上快速奔跑!而且还是猫着腰!两三秒钟后,他俩就蹿到了主房的房顶。他俩的脚步极其轻盈。据说,连邻居家的狗都没叫。

赵红兵和小北京在主房的房顶上待了不到五分钟,房间的灯灭了,但没有一个人出来。赵红兵和小北京心里明白,电视转播结束了。

灯熄了却没人出来,这说明二虎的那些兄弟肯定不在这里,否则不可能这么早睡。

为了印证他俩的判断,小北京掀起了房顶上的一块瓦,用膝盖一顶,瓦片碎成两半,他抄起一块朝二虎家门房的大铁门掷去。“当”的一声脆响,邻居家的狗叫了起来;小北京紧接着又扔了一块,又是“当”的一声脆响,方圆半里的狗都叫了起来。

“谁呀?”房间里一个苍老的声音喊了一句。

外面当然没人答话。

小北京又掰碎了一块瓦。“当当”两下又掷在了二虎家的大铁门上。

“谁呀?”伴随着这个苍老的声音,刚才漆黑的房间打开了灯,紧接着门灯也打开了(门灯也叫天灯,通常在每家正房门的正上方,靠近房檐的位置)。二虎家的门灯是个足有200瓦的大灯泡,赵红兵和小北京就趴在这个灯的正上方。他俩都知道,这个高强度的灯是个盲点,正常人看到这盏灯的时候,都需要一小段时间来适应光的强度,而再看清这灯后面那黑压压的一片,又需要一小段的时间。而这段时间,他们瞄准、射击都够了。

正房的门打开,一个佝偻的背影走出,下身穿着一条毛裤,外面披着一件军大衣。显然,这是二虎的爸爸。他不是赵红兵和小北京要攻击的对象。“谁呀,这么晚敲门?”这个佝偻的背影走向了门房的大门。当二虎的爸爸临近大门时,赵红兵和小北京齐齐从近三米高的房顶跃下,掀开二虎家主房的门帘子就钻了进去。赵红兵在前,小北京在后。

这时,他俩已经对二虎家有了初步的判断。扔了四块瓦片都没人有反应,足以说明二虎家今天晚上没有任何准备。而二虎可能在的房间,一定是西面大两间之一。因为刚才亮灯的东面的房间,显然是二虎爸爸所住的房间。

赵红兵快速撞开了西面房间的门,顺势一个前滚翻蹿到了炕前。小北京紧随其后,顺手拉开了房间的灯,然后单膝跪地,一只手托枪,一只手扣着扳机瞄着炕。两个人的动作极其连贯,一气呵成,毫无纰漏。

炕上空无一人。

他们紧接着又以同样的方式撞进西边第二个门,炕上同样空无一人。

从他们进入第一个房间到发现第二个房间也没有人,前后加起来不超过10秒。

后来小北京说,赵红兵一个前滚翻蹿到炕前,是为防备他拉灯的一刹那有人从炕上翻起——如有人在那一刹那起来,赵红兵将一击将其制服;而自己单膝跪地持枪瞄准,是为防备炕上睡着两个及更多的人。别说那天炕上没人,就算是有五六个持枪的人,也会败在赵红兵和小北京的手下。

赵红兵和小北京随后快速蹿到刚才亮灯的东边那间房,以同样的方式进入了那个房间。

这次他们发现,床上半躺半坐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正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俩。

小北京一挥手,和赵红兵一起出了房门走到院子里。他俩都明白,二虎今天没回家。

据说,从他俩到二虎家门口的那一刻起,两人就没有一句语言上的沟通和交流,全是靠眼神和手势。

在院子里,他们迎面遇上了走路颤巍巍的二虎的爸爸。

“你们是谁?”二虎的爸爸还顺手抄起了顶门的门杠。

“市刑警队的。”小北京从容地回答。

“来我家干什么?”

“你养了个好儿子!”

说完,赵红兵和小北京打开门不紧不慢地走了出去,院子里留下目瞪口呆的二虎的爸爸。二虎的爸爸还真相信了赵红兵和小北京俩人是刑警队的,因为,自己的三个儿子究竟啥样他最清楚。现在,二虎是他三个儿子中唯一一个没有蹲监狱的。

后来,曾经有人因为在二虎家扑空这件事儿揶揄过赵红兵和小北京:“二位向来冷静,怎么这次没看好就下手?这不是打草惊蛇了吗?”

赵红兵和小北京各回答了一句。

“当时我的酒还没彻底醒,我实在等不及了。”赵红兵说。

“奇袭就在于一个‘奇’字。再者说,就算抓不到二虎本人,也要给他精神上极大的摧残,让他知道,我们想去他家要他的命,是探囊取物。”小北京得意地说。

两人出了二虎家门,还很有礼貌地把铁门关上了。曾经的解放军战士,和土流氓的素质就是不一样。“四儿和费四他俩也打伤了二虎的不少小弟,他们一定去了医院,咱们挨家去医院找人。今天晚上找不到二虎,以后就难办了。”赵红兵说。赵红兵和小北京刚刚离开胡同口约30米,准备走上正路叫车,一辆打着刺眼强光的三轮摩托迎面驶了过来,速度还不慢。“丫真操蛋,打什么大灯啊。”三轮摩托迎面开过,小北京忍不住骂了一句。“小申,你看!”赵红兵低声对小北京说。这辆三轮摩托停在了二虎家的胡同口。摩托车后门打开,下来了两个人,其中一个一瘸一拐,根据走路的姿势判断,一定是二虎。

赵红兵和小北京回头快步朝三轮摩托车走过去,距离约15米的距离,两人停下了脚步。因为他俩知道,15米的距离,已经进入了小北京猎枪的有效射程。但如果走得太近,一旦二虎等人也有枪,小北京的枪法优势就无从体现了。

“二虎!”赵红兵喊了一嗓子。他喊这嗓子的目的绝对不是为了提醒二虎,而是为了确定眼前的这个瘸子究竟是不是二虎。与此同时,小北京已经做好了射击的准备,就等二虎答应。

“哎,谁呀?”二虎转过身来。几乎是在二虎回答的同时,“轰!”小北京手中的猎枪发出一声低沉的闷响。二虎“嗷”的一声惨叫,这枪打在了他的大腿上。

“二哥,上车!”二虎身边的兄弟拉起二虎就向三轮摩托的后门冲去。二虎本来就行动不便,这次又挨了一枪,行动更是不便。还好,当时他们距离三轮摩托只有两三米的距离,连拉带拖,几步就到了三轮摩托的后门口。

二虎的兄弟先蹿上了车,拼命往上拉二虎。

“轰!”小北京第二枪打响。

这一枪正中二虎的屁股。

随后,二虎被他的兄弟拉上三轮摩托,关上了后门。三轮摩托踩下油门,向远处驶去。

小北京和赵红兵都没追。整个过程他俩甚至连一步都没动,只有小北京悠闲打鸟似的不紧不慢地开了两枪。尤其是第二枪,正开在二虎他们最慌乱的时候,和第一枪有个明显的时间差。

赵红兵这边越是冷静,二虎那边越是慌张。心理上的战术,没有人比小北京运用得更好。

等三轮摩托大约开出10米,小北京又冷笑着朝天上漫无目标地开了一枪。这也是当天小北京打的最后一枪。这一枪,是小北京学李四去年在医院里开的第三枪,纯粹是吓唬人玩儿的。

这一枪,果然引起了正在加速的三轮摩托上的一片惊呼。因为,小北京的前两枪实在太准了,弹无虚发,这第三枪自然让他们人人自危。三轮摩托上的人,在黑暗中还没来得及看清对方究竟有多少人、多少支枪,就已经转身上车逃命了。

“二虎不会报案的,他伤费四不比咱们伤他轻。如果进去,他和咱们同罪。”在回去的路上,赵红兵说。

“他也不敢报案。”小北京说。小北京从来都这么自信。

晚上12点左右,小北京和赵红兵回到了医院。费四的麻烦是大了一些,刚刚手术完,做的全麻,虽然没有生命危险,但神智还不清醒。李四情况好一些,已经躺在了住院部。

“四儿,事儿小申已经替你办好了。”赵红兵抓着李四的手,趴在李四的耳边轻声地说了一句。

李四下巴刚刚被接上,打了封闭,还说不出话。

李四紧紧地攥着赵红兵的左手,眼睛睁得大大地看着赵红兵,眼泪随后淌了下来,嘴角和脸部的肌肉不停地抽搐。

这个爷们儿动了情。

这是男儿泪,英雄泪,只为兄弟之情而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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