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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大幕重启

马宇彤Ctrl+D 收藏本站

散了会,向天歌吃了个盒饭,开车直奔马自达家。吴企全落到这个地步,向天歌说不清是什么感觉,遗憾、惋惜、后悔或者解气,也许都有一点。他一直对吴企全耿耿于怀的不是他的贪婪,而是他的那些无耻的念头,这种恶心仿佛一只苍蝇卡在喉咙里,咽不下去,吐不出来。有一段时间,他在心里宽慰自己,就看在马自达的面子上忘了那些事吧,可是大多数人对这种事情的感觉,就好像刚刚补过的龋齿,越是想忘掉,越是不由自主地去舔它,因为它原来是坏的,习惯了缺失,一旦补齐,反而感到碍事,身体上的器官只有在出问题时才能意识到它的存在。

唉,向天歌叹口气,算是恶人有恶报吧,特别是这个恶人的罪恶还跟自己多少有些关联,就更显得具体而真实。马自达的情绪明显受到内弟一案的影响,少了以往那种标志性的从容,说起内弟来还有些愤愤然:“以前,企全最爱说的一句话就是贪财不贪赃,风流不下流,当时听着我就来气,这不是放狗屁吗?贪婪、风流他还有功了不成?想风流而风流不成的那是盲流,风流成性了那就是下流。可是,他姐不让我说他啊,生怕委屈了兄弟,现在后悔了,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一点不假,人不能在小地方无节制地迁就自己,不然,肯定要有大麻烦。按说,找几个女人还不算什么要命的问题,还在道德品质的层面上,可是,现在的女人是那么容易找到的?她们不看到实惠凭什么跟你上床?不得用钱开路,这就埋下了隐患,好色而贪财,贪财而犯罪,这是必然的三级跳,多少贪官都是栽在这上面的。”

向天歌拿出三千块钱,放到茶几上,对马自达说:“我得到消息了,是判了十三年吧,就算过段时间争取减刑或者保外就医,吴主任在里面也肯定要受些委屈,头一件受不了的事就是喝不着二锅头了。对他来说,这份难受可能不亚于失去自由,这点钱,算是我们的一点心意,看看怎么贴补过去?”马自达明显受了感动,他说:“天歌,这钱我收下了,我替企全和弟妹谢谢你。企全虽然认罪态度好,积极退赃,从轻判了,可就是判个缓期也是双开的结局啊,我不知道这两口子后半辈子可怎么过,弟妹如果提出离婚,我们也没办法拦人家,走一步说一步吧。天歌,真要谢谢你,你这不是周到,是温暖人心呐。世态炎凉,一个人犯了事,多少人在旁边等着落井下石,你一个广告人,还如此讲究交情,真是难得。”

向天歌忽然很想和李彩妮聊聊。合作这么久,他们还从来没有触及过私密话题。李彩妮比向天歌大三岁,已经42岁,还是孑然一身。自古红颜多薄命,而今白领多不幸,特别是白领女人,在情感问题上,钱多顾虑也多,岁数大心思也大,很难拥有真正属于自己的心灵领地,因为她们总是时刻揣测别人亲近自己的动机,生怕等在前面的是一个陷阱。向天歌犹豫再三,也没有打那个电话,他总觉得这么做过于突兀,会把李彩妮逼到一个尴尬的境地。他想起李彩强曾经对他说过“谁敢娶我姐”的话,向天歌也认为出类拔萃之人注定是孤独的,即使已有家庭,感情生活也基本以不幸收场,这也算是一种能量守恒,一种冥冥之中的公平。

男人的需求是分阶段的。刚刚温饱时,需要贤内助;腰包鼓了后,需要的就??和婚姻不一样的感觉,不管这种感觉是急是缓是柔是烈,只要和婚姻的味道不同,就能让麻木的味觉有了新的兴奋。

向天歌以前不信,同样一个人,怎么可能集天使与魔鬼于一身,现在他信了,而且他感觉自己就是这样一个结合体。向天歌有了负罪感,对人对情,都感觉欠了许多的账,而且更可怕的是,无论从金额上还是时间上,这些账他都无力偿还。

可男人就是这样,许多软都是在心里偷偷服的,嘴上怎么也不肯说出来。向天歌准备了一肚子的话,有自我批评的,有安慰抒情的,就等艾小毛主动把几级台阶铺在他脚下,然后他就可以一口气小跑下来。

但这次,艾小毛偏偏不肯铺那几级台阶。她对男人很失望,她觉得男人实际上是最擅于自我保护的动物,心中有一架精度极高的天平,不管什么选择,都要把地位、金钱的砝码先放上去称一称,只要指针没有倾向他所希望的一面,他就会忘记以前的所有表白,立刻进行调整。曾经在她心中近乎完美的向天歌尚且如此,别的男人更不可能好到哪去!

向天歌也是一肚子委屈,任性的女孩刚开始交往时,还是一种味道,时间长了就变成闹心的脾气不再好驾驭。有句话总结得精辟,男人最喜欢女人说“要”,最怕女人说“还要”。女人总是埋怨男人用情不专,患得患失,其实很多条件,包括外遇的条件都是患得患失创造出来的。如果无所顾忌,可能早已没有了经济基础、朋友圈子等等一切外围保障,到那时,别说女人是不是还有耐心围在身边,她可能连埋怨你的兴趣都丧失殆尽,这大概就是男女之间永远不可调和的差异。

艾小毛去意已决。她相信向天歌真心爱她,只是当这种爱和其他的情感交织、冲突的时候,艾小毛感觉不到切实的保护,而是恰恰相反,经常需要她去正面迎击。艾小毛想通了,她不能永远生活在一味的迁就中,她一边收拾着东西,一边泪流满面地回忆。目光所及、心思所及之处,都有抹不掉的痕迹。艾小毛不承认自己脆弱,但是,将要挥手告别,而且是悄悄地离开,她还是控制不住眼里的泪水。她知道,感情的烙印一旦刻上去,再好的涂改液也无法完全遮住,总会比别的地方颜色深一些。艾小毛想得通的是,这种非常规感情注定以双方受伤收场,没有赢家;她想不通的是,如此的至情至性,为什么没有经历过的人感到遗憾,经历过的人又无限痛苦,为什么两全之路如此难找?她无法估量海江这个城市和向天歌这个人将对她的人生产生怎样的影响,她也预测不出什么时候才能从以前的故事中走出来。

再过两天,也就是报栏剪彩的前夜,是艾小毛的34岁生日。向天歌在月溪花园宾馆包下一个套房,他想在这里和艾小毛好好地浪漫一下。但是离那个时间越近,他的心里就越是莫名的紧张和难受。八年多的知己,几个月的亲密,该表白的都表白了,该痛苦的都痛苦了,只是该决断的还没有决断,该出来的结果还没有出来,这个时候,似乎再说什么都显得多余,可如果不说,这段感情就更加漂浮。早晨例会,艾小毛没有出现,文书打她手机,一直处于关机状态。向天歌心不在焉地简单说了说近期工作,他想艾小毛大概累了,也就不去管她,让她歇上半天,晚上才会激情百倍。到了宾馆,怕遇见熟人,他没有在大堂里等而是直接进了房间,约定时间已经过去半个小时,还没见到艾小毛的影子,向天歌有些着急,给艾小毛打手机,关机,打家里电话,无人接听,一种不祥的预感在向天歌心里徘徊,联想起最近艾小毛一些无厘头的表白和她总是欲言又止的表情,向天歌忽然感到艾小毛一定有个天大的秘密瞒着他。

又等了半个小时,艾小毛还是没有露面。向天歌只好出了宾馆,调转车头往报社开去。一进门,文书就告诉他艾老师托人留下一封信放在他的写字台上。

这一刻,向天歌坐在转椅上,呼哧呼哧地喘气,虚脱似的把脚架到桌上。即使不去印证,他也知道了结果,但他不死心,他要知道艾小毛到底用什么理由来解释她的选择。他闭上眼,轻轻撕开信的封口,将信纸抽出来,捏在手里,但是又不敢去看,眼前浮现的却是他和艾小毛在一起缠绵的情景。

过了一会儿,向天歌静下心来,看惯了电邮,此刻,凝视着已经攥得有些发皱的信纸,他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他慢慢地展开淡粉色的信纸,艾小毛娟秀的字体一行行地铺陈开来:

天歌,亲爱的:

你我其实心里都很清楚,我们这种无奈的关系,分手是早晚的事,就像那句话所说,我们注定是无限接近,无法到达,只是由于还有那么多的快乐和甜蜜,我们不忍心捅破这层窗纸。相处时间越长,留下的遗憾越多,积攒的埋怨越厚。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也曾想过无数种我们分手的方式,魂断蓝桥式的、泰坦尼克式的、廊桥遗梦式的、鸳梦重温式的,但怎么也没想过是最终因伤害而分手。

人之将走,其言也善。那些伤害就不一一列举了。我知道,伤害我,绝非你的初衷,你只是在摆布不好各种关系时,把我当成了最好调度的一颗棋子,可是你大概忽略了,我们这种关系,因为先天不足,后天就格外敏感。但有一点可以明确告诉你,我无怨无悔。这不是自我安慰,安静下来静思默想,除了婚姻的外壳,你确实给了我许多的见识、机会、快乐和积累。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这些将是我受用一生的财富。我要深深地感谢你,人生中的偶遇会有许多,大多数都擦肩而过,像我们这样擦出火花并且在身上、在心底刻下烙印的也算是造化的偏爱了。

天歌,听我一句话,你处事太周全,周全有时容易分不清主次;你处事太谨慎,谨慎有时容易丢失很多机会;你处事太冲动,冲动有时容易埋下很多隐患;你是个特别奇怪的人,像谨慎和冲动,这些本来势不两立的特点竟然在你身上相安无事地并存。但什么事情都是相对的,有一利便有一弊,当然,改变秉性很难,我只是提醒你注意一下要适时适当地互补。

我的去向还没有确定,可能是北京,也可能是美国,到时候我会给你发邮件,世界再大也没有心大,只要心里装着一个人,就是天涯海角也像是在身边的。原来人们总说近乡情怯,我却是远乡心酸,不管到哪,都会记着一个叫向天歌的人陪着我度过了一段岁月,一段我人生里最美好的岁月。你我都曾走进过对方心里,但是现在既然我们又走出来了,就让我们彼此祝福吧。

天歌,你曾经为我们的关系苦恼过,你说我们为什么要顾及那么多的羁绊呢?这一点,你倒不如我想得开。人是综合的,不可能永远专注在一个点上。再说,有些利益的东西,你也不可能因情而舍,我这话可能有些口冷,但我理解你,按照现在人们的势利标准,男人成功的最主要标志就是事业,让男人为了女人舍弃事业是不现实的,同时也是不被女人答应的。

哎,身在凡尘,就要遵循凡尘的规矩。天歌,世界永远不会因为我们的简单而简单,能够简单的只是我们简单心情里的世界。

原来想再见一面的,虽然你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很深地伤过我,但我们毕竟彼此拥有过,这种拥有是多大的冲突也抹杀不了的,可是我又担心真的面对以后,迈出的脚步还能不能坚决?所以请你理解我的不辞而别。

其实,离开集团的念头两年前就有了,因为被高庆国糟蹋的《海江日报》和我的新闻梦想已是天地之遥,也许是和你的这段情愫牵绊了我的脚步,也许是和你的无果而终最后催生了我的决心,反正我的青春不可能再被它消磨下去。人生是一段音乐,或急或缓,或刚或柔,我们既是鼓手也是听众,无论旋律如何,只要聆听过,只要演奏过,都会留下一张属于自己的乐谱。

天歌,就不说遗憾了吧,只要还有彼此的欣赏;

天歌,就不说伤害了吧,只要还有彼此的真诚;

天歌,就不说抱歉了吧,只要还有彼此的关注;

天歌,就不说再见了吧,只要还有彼此的记忆。

即使这些“还有”都已经属于曾经……

还是要最后说一声,再见,亲爱的。

落款是“告别你的小毛”。向天歌双手托着信纸,呆呆地坐着,他这时的心境一片荒芜,一点感觉都没有了,也一点都不怪罪艾小毛了,即使艾小毛动了些心计。向天歌一直认为心计分为两种,一种是用来保护自己的,一种是用来算计别人的。艾小毛动用的所有心计都是属于前一种的,这也是向天歌爱她不够的地方。向天歌始终认为女人在世德为先,无德看家,一切都无从谈起。现在看来,艾小毛是带了满心遗憾和留恋走的。也正因为她走了,向天歌才知道自己失去了真正珍贵的东西,他当年期盼了那么久、后来麻木了那么久、现在燃烧了那么久的一份情,竟然就在眼前擦肩而过、就在手中不翼而飞了。人在能得到的时候总是患得患失,总想着再看看、再稳稳、再等等,等到一切都兵不血刃地就绪后再说,殊不知机会的耐心也是有限的,一旦看到那个人久久不愿收留它,就会像小精灵一般重新腾空而起绝尘而去。想着想着,不知什么时候,向天歌的两眼布满了泪水。

海江的这个春天有些燥热,迟迟不来的春雨一遍遍考验着人们的耐心。出去走上一会儿,皮肤就会被火辣辣的太阳晒得生疼。劳动节的上午,风比平时大了些,刮得烘托气氛的气球呼呼作响。报栏终于剪彩了,市委书记况文明、市长于青城双双到场,张力、马自达站在陪同的人群里,看着锣鼓喧天的热闹场面,本该高兴的时候,向天歌却虚脱一般,浑身上下不得劲,心里也兴奋不起来,仿佛这一切与他全不相干,他只是一个偶然路过的看客,眼前乱哄哄的景象给他的不是刺激而是麻木。这一刻,他深切地体会出,与那些磕头作揖的过程相比,结局原来如此平淡无聊。偏偏这会儿,他又想起了几个月前在定福庵求得的《叹世万空歌》,开头的两句是:南来北往走西东,看得浮生总是空。虽然艾小毛给改成了“东西南北走一遭,看得浮生总是好”,但是他总觉得里面包含着浓重的宽慰意味,不如原来的意思深刻。可不是嘛,得到这些,失去那些,循环往复,人生如圆。福和祸真的就像一片树叶的两面,当它的一面飘落大地时,另一面就自然地朝向了天空,看得到也罢,看不到也罢,反正是在那里存在的,虽然它暂时贴着泥土,也许一阵风,福祸就翻了个个儿,谁知道呢?

此刻,占据向天歌视野的不是主席台和会标,而是那一长串渐渐远去的椅子,因为他的创意,才让今天的活动有了生气和文化的味道。一想到这些,向天歌的心里酸了一下,蓝椅背上贴着的“海江都市报,你我都需要”的红色不干胶广告语让他想起了回敬轩,《海江都市报》寄托了他太多的理想,这会儿估计他也在听着电台的现场直播呢。明年是回敬轩的本命年,马自达说过,本命年是一个人的危年,不管大小,总要出点麻烦,看他癌细胞现在的扩散速度,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去面对那些麻烦。正想着,他的手机“吱吱”振了两下,他打开一看,竟是回敬轩发来的短信:好兄弟,咱的事情干成了,多保重!!向天歌心惊肉跳地看着那两个叹号,决定会一散就直奔医院。

虽然早就确认了艾小毛的不辞而别,但向天歌还是有一种幻觉,今天这个场合,她会在某一时刻突然出现在他的眼前,或者,至少要躲在某一个角落,见证他们这段日子的心血之作。可是一直到10点半仪式正式开始,艾小毛也没有出现。向天歌知道她彻底走出了他的生活和他的视线。按照艾小毛的处事风格,这绝不是她心血来潮,而是精心策划的结局,也许她早想离开,但是被报栏的进度绊住了,也是被她做事的风格绊住了,更是被他们这几个月升温的情分或者欢愉的留恋绊住了,只好善始善终地跟着走到最后,直到扫清所有的外围障碍,把一切都烘烤到瓜熟蒂落的程度,在皆大欢喜时,悄无声息地完美谢幕。向天歌此刻的心情和周围的气氛一点也不搭调,他想拔腿离开,可那么多领导在场,他又动弹不得,而且宣传部提前打过招呼,仪式结束后市领导要接见参建单位负责人并合影留念,他只能硬着头皮等待一项项议程的结束。

艾小毛不辞而别,向天歌一开始认为是她绝情,慢慢地,他把这股怨气转移到了谢真真身上,他觉得自己情感出轨完全是谢真真蹂躏的结果,是典型的民逼官反,如果小民不刁,州官又何苦四处放火?

冷战已经持续四个月,向天歌觉得再这样拖下去,自己消耗不起。对谢真真,这种僵持无所谓,反正平时向天歌也差不多子夜而归,转天一早,谢真真又在他起床之前就去上班,两个人很少在同时清醒时待上一会儿,自然也就没有什么交流。双方都乐得自在,偶尔亲热一下,其他时间向天歌都在四处应酬,谢真真不愿受一点灶台之苦,晚上在娘家吃过饭,就支起牌桌大砌“长城”。

向天歌曾经是唯美主义者,把爱情想得格外纯净,没有瑕疵、没有裂痕、没有怀疑、没有厌倦、没有杂念、没有功利、没有自私、没有不屑,可是后来,他发现自己实在幼稚。动物和植物不一样,植物可以雌雄同株,按照一个意念和节奏随风摇曳,少了协调互动的麻烦,动物就不行,人更不可能,必须依靠两性的追逐才能完成由制造感情到制造生命的过程,所以,他设想的这种爱情如果有,也只是活在人的想象里,而生活是一场把高雅变市俗、把梦想变实惠的比赛,特别是娶了谢真真以后,他觉得婚姻不过是一个人向社会的一种交代,与幸福和快乐无关。

这天晚上,向天歌不到10点钟回到家里,防盗门上了横竖两道锁,谢真真还没回来。向天歌躺在客厅的沙发上,靠垫里飘出一股发霉的土味,向天歌有些恼火,男人的脸,女人的手,一点不假。他每天摸着黑进来,摸着黑上床睡觉,真不知道客厅已经脏成这般模样,至少个把月无人打扫。向天歌举着电视遥控器,不耐烦地一圈圈按着,哪个频道也看不上几分钟。11点整,谢真真开门进来,不习惯地看着向天歌,问:“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就想起回家了?”向天歌一看见谢真真那种刻薄的表情,原先准备好的耐心一下子灰飞烟灭,取而代之的是厌恶和烦躁,他打算放弃,不谈了,一直僵到婚姻自然解体,可是另一个声音又在心里一遍遍提醒他千万克制,不能急。

这么心里颠来倒去了一会儿,向天歌一时不知从哪里说起,就从冰箱里拿出一罐饮料,说:“没事,想跟你说说咱们的事。”谢真真没好气地说:“还有什么好说的?该打的架打了,该生的气生了,该造的舆论也造了,该耗的工夫也耗了,还能说出什么花样来?”向天歌说:“谢真真,其实结婚这么多年,好离好散,何必这么跟仇人似的?”谢真真恨恨地说:“这种事,不是亲人,就是仇人,没有第三种形式。我就想问你,当年你怎么不这么张狂,怎么翅膀软的时候感情就没问题呢?那时你要是这么有志气,我放着那么多名门望族不嫁,干吗非得给你们家扶贫去?”向天歌说:“谢真真,告诉你,咱俩的事,别又扯到我们家去。要说你也是懂道理、有知识的人,怎么像小市民似的死磨滥缠?”谢真真冷笑一声:“向天歌,依你的意思,被你始乱终弃了,给你铺垫到位了,看你喜新厌旧了,还得满脸微笑地十里相送?告诉你,我还就受了你封的这个小市民的头衔了,所以你别怨我没有涵养。”向天歌问:“谢真真,其实这件事拖下去,挺没意思的,你说呢?”谢真真说:“从你提出离婚那天起,我就做好了没意思的准备。噢,把我爸爸气病了,把我当只猴耍够了,想一走了之,嗬嗬,你也不想想,天底下的便宜能让你向天歌一个人都占了去?告诉你,让我不痛快的人也别想痛快。我还是原来的态度,不离。”向天歌说:“这样吧,你不就想抻着我看着我难受吗?干脆换一种让我难受的方法,在经济上由你提条件,给你找个平衡,对老人也好有个交代。”谢真真说:“那好,上次你不是说房子归我吗,我再要一百万存款,你如果答应,明天就去办手续。”向天歌说:“这不等于没说吗?我就是把自己卖了,也凑不出一百万呀。”谢真真说:“我知道你有小金库,说小金库都小瞧你了,是大金库,但是我不追究,也追究不出来,是你让我提条件的,提出来了,钱你不肯出,情你不肯退,那咱们还商量什么?”

向天歌知道照这么纠缠下去,说到天亮也不会有结果,而且,这种交锋正是谢真真的强项。他心一横,说:“谢真真,不就是一个签名吗?你难不倒我,我能等满事实分居的年限,可那样对你有什么好?我是替你着想,你是女人呀,好年景也就还有这么几年,我告诉你,咱们的缘分已经尽了,如果再把和气伤了,我可就什么也不在乎了。”

没想到这句话居然把谢真真唬住了,她其实是个精明的人,原本想把艾小毛赶走后,寄望向天歌回心转意,不会轻易放弃这最后一块根据地,没想到向天歌心冷似铁,将艾小毛不辞而别的怨气都记在她的账上。谢真真死心了,她知道覆水难收,适可而止,争一争二不争三,超过承受极限,可能连一都拿不到。如果离婚,凭她的家庭,也不会找不到好归宿,何况她还不到四十岁,又没有孩子拖累,她气不忿的是向天歌竟敢过河拆桥,而且拆得这么麻利彻底,这么肆无忌惮。可是这会儿谈到这个份上,又不能无果而终,她心一横:“你说吧,能出多少?”向天歌等的就是这句话,谈判嘛,只要有价钱、有期限就能继续下去,但他还是以攻为守:“你听听,这像是十几年夫妻说的话吗,和在农贸市场讨价还价有什么区别?”谢真真说:“你这是贼喊捉贼,别把屎盆子都扣我头上,是你提出用钱了断的,那就你先开个价!”向天歌说:“那好,咱家的存款不是还有50万吗?全部归你,另外,我再拿出5万块钱给你爸妈把卫生间重新装修一下,算是我这做姑爷的最后一点孝心。这个大数就是55万,我搬出去,总得再买套房子,还得装修,花多少钱,这个账你能算出来,你总不能把我赶尽杀绝吧?”

最后,说不上是谢真真让步还是向天歌迁就???反正在留下那套136平方米的住房和一张55万元存单后,向天歌自由了!谢真真被挤出了他的生活,艾小毛主动走出了他的生活,可是这种自由空空荡荡,没有着落。原来的喧嚣一下子被寂寞取代,向天歌住进了临时租的一处单身公寓。晚上,躺在床上睡不着觉,向天歌凄然地笑着自己,原本是打算金屋藏娇,现在可好,娇没藏住,倒连自己的屋都丢了。

向天歌最懊恼的是当初担心的事情如今全部变成现实。意识不到危机,那是智慧问题,意识到但是没能摆脱危机,只能说是技巧问题。向天歌不愿承认自己的失误,更不能接受如此的失败,可是,艾小毛下落不明,让他连个争吵的对手都找不到,更让他气不忿的是谢真真落井下石,竟然同意离婚。

向天歌不太适应的是身边一下子清静下来。他熟悉的人调的调、抓的抓、走的走,他觉得自己被从前习惯的生活抛弃了,他感到很孤独,人熟是一宝,原来的圈子说空就空了,他的心仿佛也跟着空了,交际是有惰性的,向天歌实在是不愿意从头再来。

向天歌这才知道,所谓朋友只是生活的点缀和补充,不可能如影随形,也无法自始至终填充着日子,特别是情感需要寄托时不可能都指望得上,因为每个人都有一个常规的生活区域,只有完成分内之事,才会分出精力照顾朋友的情绪。所以,绳子仁也好,马自达也好,酒可以喝,但是每当喝到晚上11点多,催促回家的电话就追来了,向天歌只好作罢,与其看着对坐的人心不在焉地扯着闲篇儿,还不如眼巴巴放人家回去团圆。

向天歌只好把自己关在家里,一头陷进海江市建城500年的创意中。原本以为有“爱天使”和服装节的底子,做一个系列报道的策划轻车熟路,可是打开电脑一看,文件夹是空的,没有一个蓝本参考,堆在客厅里的箱子还打着封条,他懒得拆,常用资料一本也找不到,向天歌烦躁地敲了个提纲,转到客厅,插上DVD机,一看那些光盘,都是以前看过的。一个接一个的不便让向天歌又强烈地想念起艾小毛来。以前,这些铺垫工作都是艾小毛预先做好,他只需要在一个已很成熟的框架上勾勾画画、删删补补就可以,等于从半山腰开始爬一座山,既节省许多体力,又能从开始出现的风景中找到灵感。现在大不相同,没有了向导,最基本的攀登又无法省略,而且,骨软筋麻以后,发现才走了很短的一段距离。

向天歌恼火自己的江郎才尽,可最让他接受不了的还是艾小毛好像人间蒸发一般,没有电话,没有邮件,仿佛一场梦,醒来之后,一切都消失了,除去几个不连贯的片断,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向天歌理解艾小毛的苦心,情到深处是绝望,既然没有结果,只好封存过程,可是,如果她真的已经等了八年,为什么反而忍受不了这几个月的守候呢?唯一的解释就是艾小毛也许从心里并不想用婚姻来固定他们之间的关系,也许她早就另有所爱,也许他们命里只能做情人。

周日上午,海江日报报业集团全体中层干部接到总编室通知,下午2点在大厦多功能厅召开重要会议,要求提前十分钟到场,不准请假。

七十多位中层干部仅仅占满三排座位,偌大的多功能厅显得有些空落。主席台上赫然摆着张力的桌签,主任们会意一笑,知道传言许久的集团班子变动消息马上就要得到证实。1点55分,集团社委会、编委会成员依次步入会场,与以往集团大会不同,他们并没有在主席台就座,而是全部坐在预留的第一排上。

2点整,市委常委、宣传部长张力在市委宣传部常务副部长刘锦标和高庆国以及另外两位不很熟悉的领导陪同下,从大门外走进来,渐次响起的掌声一直将他们送到主席台上。

会议由刘锦标主持。市委组织部副部长梁锦松宣布了市委任命。高庆国同志不再担任海江日报报业集团社长、总编辑,调任海江市社会科学院任党组书记、院长,原海江市出版局局长盛大志任海江日报报业集团社长、总编辑。

高庆国的表情极不自然,声音几度哽咽。他表示坚决服从市委决定,向全体在座的中层干部以及没有到场的全体职工表达了深深的谢意,盛大志做了简单表态,表示将会虚心向每一位同志学习,边熟悉边提高,力争把海江日报的优良传统薪火相传下去。

张力充分肯定了高庆国主政海江日报报业集团期间的创造性工作和显著业绩,希望全体干部一如既往,平稳过渡,确保出报安全。会议只进行了四十分钟,就在参会者各种含义的眼神中宣告结束。

仅仅相隔一周,新成立的海江日报报业集团编委会就在第一次全体中层干部会上宣布了调整决定,李海鸣同志不再分管《海江都市报》,由集团编委祝晓风接管,向天歌同志调任《海江日报》文化部主任,不再负责《海江都市报》的经营工作……

向天歌没有去看自己的新办公室,也没有收拾经济部和广告部两间办公室里的杂物。他把那辆古董般的旧车停在后院最显眼的地方,然后叫了出租车回到他租住的公寓。

曾经穷山恶水的跋涉,曾经刀光剑影的争夺,曾经勾心斗角的较量,曾经生离死别的痛苦,此时此刻,都仿佛东流入海的河水,根本找不出它们一一对应的浪花。

向天歌闭上眼,在广告部的一幕一幕就像幻灯片一样,一页接着一页有节奏地依次翻过。这时,嘀嘀两声,向天歌手机的短信提示音响了,他打开一看,只有四句话:退是为了进,苍天不负心。达观看世态,终属座上宾。来电显示的号码是“未知”二字,但“小毛”的落款让向天歌的眼泪夺眶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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