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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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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春光叫我为他熬一锅粥,我没有理会他,因为我的头上还挂着他用锅铲砸出的伤口。我煮了一锅干饭,我想你张着嘴巴等着喝粥吧,你就像一条死鱼一样张着嘴巴等待吧。他一定认为我在为他熬粥,所以厨房里发出每一个叮当声都吓得他一跳。当我走出厨房时,他就斜躺在行李上不停地说话。他说话的时候,我紧闭双唇一言不发。

牛红梅终于回来了。杨春光说明天我就回学校,明天我就回学校。牛红梅洗了一把脸,说我的腰快断了,然后躺到床上。杨春光说我快饿死了,我快饿死了。牛红梅说我快痛死了。杨春光说你不知道我明天回校吗?你……牛红梅说回校又怎样?回校就要我把你当老爷侍候吗?杨春光从行李包上坐直,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他说你竟然听到了,我还没有说第二遍,你竟然听到了?你的耳朵没问题啦?说话时,他双手不停地拍打行李。

杨春光没有吃到稀饭,他把筷子拍在餐桌上,说我叫你煮粥,你干吗煮干饭?你这是成心跟我对着干,你就这样为你的姐夫送行吗?我说爸爸曾经说过,在困难时期他连粥都喝不上,现在给你煮干饭有什么不好?难道干饭不比粥好吗?杨春光说可是现在我不想吃干饭。我说不吃自己煮去。杨春光看了一眼牛红梅。牛红梅把头埋在碗里。杨春光只敢看她的额头,不敢看她眼睛。杨春光说家里没有粥,我只好下馆子,钱呢?牛红梅说钱在抽屉里,你自己拿去。我的腰实在太痛,要不然我为你煮粥,煮粥有什么难?煮粥不会有我上班辛苦,你只要把米洗上两遍,然后把锅头架到煤炉上就行了,何必要花钱下馆子?杨春光说心痛钱了是不是?今夜我偏要吃个你心痛。我叫你弟弟煮粥,他不听我的,你们是故意让我吃不上粥。杨春光走进卧室,把抽屉里大张的票子全部塞进衣兜,然后大摇大摆地走出家门。我说你把钱全部拿走了,这个月我们吃什么?杨春光说谁叫你不给我煮粥。我操起一根棍子,从后面追上去准备干掉他,但牛红梅喝住了我。牛红梅说那是让他拿去学校花的钱,他爱怎么花就怎么花,他早一天花和迟一天花和我们都没有关系,反正我是再也拿不出钱了。

牛红梅满心以为杨春光会回心转意,会在她言语的刺激下走回厨房煮粥,但是她想错了,杨春光像是没有听见她的话,双手抱在胸前,像摔跤运动员一样双脚一跳一跳地下馆子去了。我说他的这一餐,起码吃去我们一个月的伙食,他凭什么这样吃?他又不是资本家,又不是恶霸,他凭什么可以吃掉我们一个月的伙食?姐,你干吗不和这个腐败分子离婚?像这样的姐夫不如没有。牛红梅对杨春光的腐败现象保持沉默。我说离婚,明天你就去跟他离婚,你不去离我去帮你离。牛红梅发出一声冷笑说,你以为离婚那么容易吗?我说你不离婚也可以,但你得给他一点颜色看一看,如果他把那些钱花光了,我们至少要给他看一看我们的颜色,谁也不许理睬他。牛红梅表示同意。

杨春光是哼着歌曲走进家门的。他走进家门时,我和牛红梅已经睡了。杨春光先拍牛红梅的卧室门,卧室已经反锁,牛红梅没有理睬他。杨春光又过来拍我的卧室门,他一边拍一边叫我的名字,我也没有理睬他。我和牛红梅事先已经约好,今夜就让杨春光睡在客厅里。

我听到杨春光叹了一口气,然后是他屁股落坐在沙发上的声音,然后是划燃火柴的声音。我想他现在一定在沙发上吸烟,我甚至看到了从他嘴里喷出的幽蓝的烟圈。大约是吸完了一支香烟,杨春光咳嗽了两声,清理一下他的喉咙,又开始拍牛红梅那边的门。他说:

红梅,明天我就要走了

你就忍心让我睡在客厅里

用一扇未开的门为我送行

一日夫妻百日恩

何况,我们夫妻何止一日

就这样,我悄悄地走了

正如我悄悄地来

拍拍你的门板

告别你这个不开门的女孩

曾经,你是我梦想中的新娘

我是一条水草

醉倒在你水波似的怀里

醉过又怎样,爱过又怎样

到头来你照样翻脸不认人

哪个男儿不多情

哪个女孩不怀春

尽管天涯有芳草

今夜我还爱着这扇门

要么,你就发发慈悲

让我从这里爬着进去

要么,我轻轻地走开

正如我轻轻地来

拍一拍你的门板

不带走你的爱

几年之后,我看见杨春光站在我姐姐门前说的这几段顺口溜,以诗歌的名义发表在一张小报上。又过了两年,当我读到徐志摩先生的《再别康桥》之后,才知道杨春光写的是“康桥体”,他的顺口溜也就是他分行的散文或者诗歌,深受徐志摩先生的影响。但在当时,我姐姐牛红梅受到杨春光诗歌的影响,把卧室的门呀地一声打开了。杨春光急不可待地扑了进去。

我听到卧室里传出咬脖子的声音、拥抱的声音、床板的声音、撕纸的声音,我对这些声音忍无可忍,从床上爬起来,把客厅的灯拉亮。我拍拍门板,杨春光和牛红梅停止了声音。我说你们,请听我朗读《新婚必读》第25页,这是我爸爸的书,封面写有牛正国三个字。书上说产后10天子宫颈口才关闭,产后6—8周子宫附着胎盘部位的创面才完全愈合,在这期间不应性交。性交在伤口愈合后方可进行。姐姐,你可别受骗上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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