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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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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堂,石林吃完饭把碗放到水池里,抹了一把嘴,走了。赵冬梅走到水池边卷起袖子,开始洗碗……

林东东早已吃完饭,站在不远处盯着食堂的大门。石林抹着嘴刚出门,便看见了林东东。他停下来想了一下,扭头又进了食堂。赵冬梅还在刷碗。石林走过去也卷了袖子和她一起刷。赵冬梅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这时蒋秀美吃完走了过来,她一看刷碗的人竟然是石林,眼睛瞪得老大:“哟,石林学雷锋做好事儿啦?”

石林头也不抬:“听你这个意思只许你们学,不许我石林学啊?”

蒋秀美:“不是这个意思,是你做好事儿,有点儿希罕。”

石林:“你没吃饱吧?大盆里还有包子。”

蒋秀美笑着走了。

赵冬梅:“石林,放这儿吧,我自己一会儿就刷完了,这活儿不是你们干的。”

石林扭头看着赵冬梅:“赵班长,你什么意思?你是说我干不了?”

赵冬梅:“我没什么意思,我是说,你们这些……领导同志的儿子……我嘴笨,说不好,没什么,一起干吧!”石林皱了一下眉头。

蒋秀美走出了食堂,老远一见林东东站在那儿,顿时就乐了。林东东见蒋秀美笑着走过来,有些纳闷儿:“你乐哪门子?找到婆家了?”

蒋秀美:“你在等石林吧?我说这小子今天怎么突然积极起来了,哎,别等了,他和冬梅在刷碗呢。”

林东东:“刷碗?这小子?”

蒋秀美:“走吧,我看他就是在躲着你。你不看看你那张脸,河东狮子似的。”林东东打了一下秀美,二人离去……

石林还在刷碗。左太行走了过来:“石林,走,我有点事儿跟你说。”

石林:“噢,这就来……赵班长,得,你自己干吧。”

赵冬梅:“我一个人行,你走吧。”

石林跟着左太行来到了坑道口。左太行一路默默无语。

石林:“太行,家里出事儿了?”左太行在一块大石头上坐了下来。

石林也跟过来坐下:“你找我来要说什么?你倒是吭气啊!”

左太行:“石林,情况不好,我父亲可能又……又被打倒了。”

石林:“啊?又反动了?不是说已经回到革命路线上来了吗?怎么不小心点儿啊?”

“听说这回挺厉害,有的电台说得……说得挺怕人的……”左太行的眼睛红了。

石林:“哟,那你也得小心点儿啊!”

左太行:“我找你来,就是想告诉你,咱们没事儿少在一起搀和……万一有个什么不测,你别跟着我沾包。”

石林急了,站了起来:“你把我石林看成什么人了?我怎么能……就算是要划清革命界限、站稳革命立场,那不也只是冲你那走资派的父亲吗?有你什么事儿啊?不是说不搞株连吗?再说,你在咱们这里的表现大家不都看着吗?”

左太行:“石林,你这个人太实诚,吃亏。世上的事儿一般都不按常理走……这是我这些年的经验,你不懂。你就听我的,咱们今后少说话,少扎堆,行吗?”

石林:“不行,我还就不信了!人有几个朋友怎么啦?咱们只要行得直、走得正,怎么就不行啊?能把我们怎么着啊?”

左太行:“可能没人把你当面怎么着,可是,难说私下里怎么着。你想,你在部队还得上进,入团,入党,提干,娶林东东……”

石林:“哎,打住!难道我干这些事儿?你真以为我是为了她啊?”

左太行:“我没说只为着她,不是只有这个路你才能娶到她吗?组织上万一认定你革命立场不坚定,阶级阵线不分明,战斗精神不昂扬,你这一辈子的前程不就……你说是吧?”石林不说话了。

左太行:“哎,我可看出来了,这两天林东东拿你出气,你是不是什么地方惹着她了?”

石林:“她要找我谈谈,我没去……噢,就上这儿来……”

左太行:“哎哟,你怎么不去啊?你这不是……告诉你,这女人啊,心小,最怕的就是让人给弄个没脸,她要是不把这口气趸回来,且没完呢。你小子有好气受了。哎,你和她一对子,谈谈有什么啊?”

石林:“你认为我不想谈啊?葫芦打破了总比这闷着摇强吧?可是我不敢。”

左太行:“你小子不是男人啊?太没用了,什么不敢?她敢吃了你?”

石林:“你当是我怕她啊?女孩儿家家的,我怕她?我石家就没有怕女人的家史。你不知道我爸娶我妈那会儿,动抢的都敢,我怕她?……告诉你吧,我就是不敢犯纪律。”

左太行:“咳,你棒槌啊?在这种事儿上哪儿有纪律啊?你别死心眼儿啊!咱们可以先不往纵深里发展,打个兔子在腰里别着,这总行吧?”

石林看了一眼左太行:“要不说这是革命军人和不是革命军人就是不一样呢!你怎么能有这个想法呢?地方习气!告诉你,我石林要么就一下子拿下,要么我就根本不沾。我不像某些人,又占着,又闲着的,没劲……”

左太行狠打了石林一下:“你别招惹我,我可是正上火呢。”

石林:“哎,你那个什么青白可是有日子没来信了吧?我就怕你父亲这么一折腾,把你们这事儿也弄得不青不白的了。”

左太行低下了头,两手插进了头发里。石林同情地拍拍左太行的背。二人都沉默了。

柳主任的办公桌上端放着一个不大的骨灰盒,李丽芳的照片嵌在上面。洪丰收和赵冬梅陪着孟林走了进来。孟林一眼就看到了桌上的骨灰盒,他一下子扑到桌前,抱住了骨灰盒,放声恸哭。众人都痛苦无奈地看着他。赵冬梅扭头伏在了墙上……

洪丰收、赵冬梅、林东东、石林、左太行等人来到了山崖顶。孟林打开了骨灰盒,将里面的骨灰一把把地撒向大海,“谢谢大家来送李丽芳,谢谢大家!大家回吧,抓紧排练……我,我再坐一会儿。”

洪丰收冲大家挥手:“大家回去吧。”众人离去。

孟林就地坐了下来,用手抚摸着骨灰盒上的照片。洪丰收在孟林身边坐下。赵冬梅也没有离开,站在一旁。

洪丰收:“老孟,你要节哀,人去不能复生,咱们还得过得好好的。”

孟林:“她就不该离开大海,她就不该离开这片海岛,我们都是属于这里的……我死了以后,也要和她葬在一起。”

洪丰收看着孟林,无语。孟林突然回过头来盯着洪丰收:“老洪,组织上是不是调查过丽芳?”

洪丰收一怔,又看了一下旁边的赵冬梅,正色道:“老孟,是有这个事儿,可是我拿我的党籍保证。李丽芳是你值得信赖的伴侣,她是个好同志。”

孟林苦笑了一下:“我就知道……我了解她,打死我都不相信她是那种人……我也知道,到死,她心里都有委屈啊……我在电话里听出来了……她心里不好受,又不敢跟我说,怕我为她担心……我是个不合格的丈夫,我对不起她啊……”孟林号啕大哭起来。

赵冬梅扭头跑了,边跑泪水边止不住地往下淌。

夜已经很深了,崖顶上依然有两个人的剪影……

男兵宿舍。

石林:“怎么这么忙的时候,停下来学报纸啊?又有最新指示啦?”

孟林拿着几份报纸走了进来:“大家注意了,政治部特别要求我们拿出专门时间,学习两报一刊的社论,还要把学习的情况汇报上去。这是一项重要的政治任务,大家要认真学习,深刻领会,不能走过场。来,李自芳,你的普通话好,你来念。”孟林坐了下来。

李自芳拿起报纸:“标题是:《彻底粉碎资产阶级代表人物的猖狂反击》,再论走资派的新动向……哟,问题挺严重的啊。”石林皱起了眉头。

李自芳:“……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说,扫帚不到,灰尘照例不会自己跑掉。最近以来,有充分的事实证明……”

左太行低着头,坐在床边。洪丰收在和他谈话:“……你年龄还小,还不知道这场斗争的严肃性……当然,我们这级党组织认为你的工作还是好的,接受改造的过程中,态度还是诚恳的。但是,你应该认识到,你从小生长在走资派的家庭里,受毒害的程度是我们一般人不能想象的。你要充分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和你反动的老子、反动的家庭划清界限,争取早一天站到无产阶级革命路线的这一边来。”左太行抬头想说什么,可是话到嘴边还是没说出口。

洪丰收:“我知道你现在的心情一定很不平静,这我能理解。灵魂深处的革命一定是很痛苦的,而且是很残酷的。要不我们就不需要搞这场伟大的革命了,你说是不是?小左,说这些的目的,一是上级组织的要求,二也是我们这一级组织对你的关怀。我们还是想让你能够留在我们的阶级阵线里,为我们的革命事业,贡献出你的一切力量。这你明白吗?”

左太行点点头:“我明白,我一定努力改造世界观,争取无产阶级革命司令部的宽大处理,争做革命群众中的一分子……教导员,你看我的工作……”

洪丰收:“噢,下面就说说你的工作……排练的事情嘛,因为找不到合适的同志代替你,你就先继续负责。可是,参加军区会演的时候,你可能就……”左太行一惊。

洪丰收:“这是政治部的意思,是怕引起有关部门的不快,对你也不利,所以,会演你就不要参加了。”

左太行的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

女兵宿舍,蒋秀美坐在床边认真地看报纸。林东东在洗衣服。

蒋秀美:“东东,你说,左太行父亲的问题会有多大?”

林东东:“你想有多大,就会有多大。”

蒋秀美:“啊?你是说,他会……有那么吓人啊?”

林东东:“吓人?你还没见过吓人的呢。”

蒋秀美:“你是说,这个事儿就这么定了?”

林东东:“什么意思?你是说还想翻案啊?你没看报纸上说了吗?打翻在地,再踏上一万只脚……你想想,一个老人,别说踏上一万只脚了,就是踏上十只脚……哎,咱们说点儿别的好不好,这是国家大事儿,咱们管得了吗?”

蒋秀美:“毛主席教导我们说,我们就是要关心国家大事。哎,东东,听说你在军区的时候参加过运动?”

林东东:“别提运动啊!不是运动我能到这儿来啊?”

“到这儿来有什么不好啊?要不,你能遇上我?遇上石林?遇上文连长……啊,文向东……是他啊,东东,快来看!”蒋秀美拿着报纸惊呼,“是文向东的文章,快来……”

林东东站起来,双手在身上擦着:“你这一惊一炸的,要出人命的,我来看……”林东东歪头看着报纸上醒目的大标题:《加强政治思想工作是保障我连全面建设的关键》,署名是文向东,“哟,真是啊,这小子还能写文章啊?”

蒋秀美:“屋漏更遭连阴雨……”

林东东:“你嘟囔什么呢?”

蒋秀美:“石林这回是真没戏了。”

坑道口,石林听完左太行的话就急了:“什么?拉完了磨杀驴啊?有这么不要脸的吗?我找他们去。”

左太行使劲儿拉住了石林:“哟,你这个人怎么一点就着啊?这里有你什么事儿啊?我不就是说说吗?”

石林:“不行,不让你参加会演,我这号就给他瞎吹。”

左太行:“你敢!你是为我演的戏啊?再说了,这年头有理讲吗?你当是队长、教导员不想让我参加啊?是上面!有他们什么事儿啊?”

石林:“上面?上面也是不要脸,你父亲的事儿和你什么关系啊?”

左太行:“你小点声,我的小祖宗,要在北京,你这话就得杀头!不就是不让参加会演吗?小爷我还真不伺候这份儿了。这戏原本就不是他们的,愣当自己亲生的,也好,我好好歇一阵儿。”

石林:“就是这事儿不公平。”

左太行:“公平?这年头你找公平?哎,你申请书递上去不少日子了吧?你一个三年老兵了,劲儿没少出,连个共青团都入不上,你公平?”

“我这里正恨得咬牙呢……哎,不行,我的事儿无所谓,你的事儿我一定得出头说说,我革命家庭子女,怕什么啊?再说了,去了省城,不是还能看看你二姐吗?你等着……”说着,石林转身就跑。

左太行一把没拉住:“哎,石林,你回来!咳!”

洪丰收和孟林正趴在桌上研究报纸。石林推门闯了进来。

洪丰收:“哟,你怎么也不报告啊!”

石林:“两位队领导,下面要是有意见是不是可以向你们提啊?”

洪丰收:“哟,这是兴师问罪来了?这么大的火?来,坐下谈。有意见当然可以提了。”

孟林:“石林,有话慢慢说……”

石林:“你们不用对我那么客气,我就是不明白了,人家左太行为了咱们的会演,出了多大的力啊!不就是他家里出事儿了吗?干吗不让左太行参加会演啊?这都哪儿跟哪儿啊?有左太行什么事儿啊?”

洪丰收、孟林二人相视,半天无语。过了一会儿,洪丰收站了起来:“石林,幸亏你是在宣传队,你要是在连里,我这就让人把你抓起来。好了,这个事儿就不要再提了,你还年轻,有些事情还不懂,我也就不上纲上线了,这可是大是大非的问题。老孟,刚才的事儿我们都没听见,是不是?”

“是,我没注意,我正在看文件呢。噢,石林,赶紧抓紧练习,到时候可得好好露一手。”孟林看石林还要说什么,赶紧挥挥手,“石林,作为一个革命文艺战士,要立足本职工作,做革命的螺丝钉,党叫干啥就干啥,其他的事儿,都要听组织的。你刚才说的事儿,咱们不再提了。听我的口令,向后转,目标,排练室,跑步走……”

石林听着孟林的口令,无奈地跑出了队部。洪丰收、孟林二人苦笑着摇头。

洪丰收拿过报纸,继续给孟林看:“能在军区报纸上发表这么大块的文章,这个事儿就有意思了。”

孟林:“听说文连长调炮兵处当参谋了。”

洪丰收:“现在看起来,不光是参谋的问题了。”

孟林:“你是说还得提?”

洪丰收:“我有这个预感……哎,我提醒你注意啊,这个文向东可是看上了咱们的林东东了。”

孟林:“我知道,可是咱们林东东未必能看上他啊?”

洪丰收:“是啊,可是万一要是有人得了势,问题不就……”

女兵班,林东东边看报纸边冷笑:“这个文向东真能胡掰,学样板戏的事儿他也插一杠子,说什么提高了他们连的战斗力,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蒋秀美指着报纸:“人家说是学唱样板戏,又没说学演,有什么不行啊?我唱着就挺来劲儿的。”

林东东:“我不是说唱不唱,我是说真有这么大的劲儿啊?那他们不就不用训练了,光唱戏不就行了?唱戏不就是个乐子吗?”

蒋秀美:“看看,你这个认识就是有问题。”

林东东:“我知道,你别给我上课了,咱们这不是私下里说吗?开会我敢这样讲啊?真是有毛病……给,你看吧,我不看他胡吹了。”

蒋秀美接过报纸,接着看:“我觉得写得挺好的。你说,写这么多的字发表在报纸上,那得多大的学问啊。哎,我说你这个人就是挺有眼光的,看一个准一个。”

男兵班,大家正襟危坐。孟林拿出了一张报纸。

洪丰收:“根据政治部的通知,我们今天再停止排练一天,学习报纸上的文章。”

石林:“怎么天天学报纸啊?没几天就会演了,我的好多事儿都还……”

洪丰收:“石林,怎么就你的话多啊?告诉你,今天的报纸说的就是你的事儿。”

石林:“啊?”

李自芳:“哟,石林上报纸了?”

洪丰收:“是咱们团于副政委上次来采访石林后回去写的长篇报道。李自芳,你来念。”

李自芳接过报纸:“我来念……题目是《红心映海岛,危急见英雄——记车子岛连连长杨家树带领后进战士勇排险炮的事迹》……哟,后进战士?说石林吧?没提石林的名儿啊?”

石林的脸色一下子沉了……

女兵班,林东东边念边笑:“……杨家树同志看着后进战士石林那颤抖的双腿,深情地说,石林同志,你不要光想着害怕,你要想着咱们面前的这门炮,你要想着当时黄继光同志如果有我们这样一门炮,他就不会挺身用自己的胸膛去堵敌人的枪眼,董存瑞同志就不会用自己的手举起炸药包。为了天下的劳苦大众得解放,我们一定得保住这门炮……哈哈……笑死我了。”

赵冬梅:“你笑什么啊?我觉得写得挺高尚的啊?”

蒋秀美也笑了:“石林看了这篇文章,头发肯定变形。”

赵冬梅:“什么意思?”

蒋秀美:“都炸起来了呗。”

林东东:“你们猜我想起什么来了?”

蒋秀美:“什么?”

林东东:“我想起石林那天吓得撒尿的样子来了。”

赵冬梅:“东东,严肃点儿,这是在学习呢。”

男兵班,李自芳也忍不住笑出了声:“不行,来,左太行,你接着念……我得喝口水。”

左太行:“你喝完再接着,我不行。”石林黑着脸,一下子站了起来,掉头就往外走。

洪丰收:“哎,石林,你上哪儿去啊?哎……大家不要乱,接着,哎,接着念啊。”

石林一脸铁青地走进了乐队排练室。屋里没人,石林走到了放打击乐的地方坐了下来。他拿起板鼓的竹键子敲了几下,又拿起小镲碰了几下,最后又拿起了堂鼓槌,疯狂地在堂鼓上敲了起来……

食堂,赵冬梅吃完饭,来到水池边刷碗。石林走过来,把手里的碗往池子里一放。

赵冬梅:“石林,去忙去吧,我一个人就行……”

“你什么意思啊?你想表现就表现,拿我说什么事儿啊?我根本就没想干什么好事儿,真是的。”石林说完扭头就走。

赵冬梅一怔:“这个石林,吃枪药啦?”蒋秀美走过来,把碗往池中一放,赶紧往外跑。

赵冬梅:“哎,你碗里还有饭呢……真变修啦?还农村出来的呢!”

“石林,慢点儿。”蒋秀美跑着追上了石林。

石林:“什么事儿啊?”

蒋秀美:“哎,我有个事儿想问你。”

石林:“什么事儿啊?”

蒋秀美:“你老瞪着眼干什么啊?又不是我写你是后进战士,横什么横?”

石林口气软下来:“谁横了……人家心里不痛快嘛。”

蒋秀美:“还大男子汉呢,人家说两句就成这样了,你要是碰上了左太行家里的事儿,还得怎么着啊?”

石林:“你找我就说这些啊?”

蒋秀美:“我是问你,报上说的,是左太行他爹吧?”

石林:“报上?报上说的我怎么知道啊?你不会去问他啊?你们不是一对子吗?”

“小样儿,拿什么把啊?问你是看得起你,我要是再不理你了,看谁还理你。”说着,蒋秀美扭头就走。

石林赶紧跟上去:“你这个人怎么属驴的,一碰就急啊?我跟你说,你可不能出去乱说啊。”

大家吃完都走了,食堂里就剩孟林一个人,他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表情呆滞。赵冬梅站在水池边,慢慢地刷着最后的几只碗,等着孟林。孟林终于走了过来,呆呆地把碗放进池子里,他并没有看赵冬梅,而是怔怔地走了出去。赵冬梅追过去想和他说话,可是孟林已经走远了……

排练室里只有蒋秀美和石林二人。

石林:“……就这,这个肖青白到现在也没来信,把个左太行弄得是神魂颠倒的,家里的事儿就更不要说了,你都知道了……我看这回够左太行喝一壶的了。”

蒋秀美:“这个女人,上次来我看着就不顺眼。”

石林看了秀美一眼:“哟,你的眼挺毒的啊!上次来我看着怎么挺好的啊?”

蒋秀美:“你这个年龄的男性,看着漂亮女人都觉得挺好的。”

石林:“哟,蒋秀美同志现在挺老成的啊?哪里进修才回来吧?”

蒋秀美:“去你的,你以后少贫了吧唧的,这样对你有好处。”

石林:“我还贫?哎哟,我这嘴就跟上我们老家人穿的棉裤腰了。我小的时候我妈就说,家里的几个孩子,就我嘴笨了。哎,你中午不让我休息,缠着我,不只为了说我贫嘴的事儿吧?”

蒋秀美:“我没什么事儿,就是听了今天的报纸,有点儿担心左太行……哎,你们是哥们儿,开导着他点儿。”

石林:“我们是哥们儿?你们不是一对红吗?哎,来自你们女性的关怀,更能让左太行心情好一些。”

蒋秀美:“去你的,什么女性的关怀啊?我看你脑子里就是有不少的封资修脏东西。”

“哎,别上纲,以后我再不提这茬儿了不就行了吗?真是的,又怎么成了封资修了。”石林转身就走。

蒋秀美想了一下,叫道:“石林!”

“什么事儿?”石林回头。

蒋秀美犹豫了一下:“今天的报纸上还有一篇文章,你看了吗?”

石林:“还有文章?我现在忙得后脚跟打后脑勺儿,哪有时间看报纸啊?”

蒋秀美:“说你不长进,老落人后面呢,真是……哎,就是那个文连长写的文章。”

石林:“文连长?哪个文连长?”

蒋秀美:“真是木头,敌情都搞不清……哎,就是看打炮颠着你的那个连长。”

石林:“是他啊?不就是老来和你们上烂药的那个吗?哎,你说这事儿干吗?”

蒋秀美:“噢,不干吗,我就是想告诉你。怎么说呢?这个人可是挺厉害的。”

石林:“全国人民厉害的多了去了,和我有什么关系啊?”

“你这个人……和你没关系,不过,和我们女兵可是有关系。”说着,蒋秀美丢下发怔的石林,一个人走了。

石林还在琢磨:“……这不是祸不单行吗?靠!”

女兵宿舍,赵冬梅在看报纸,蒋秀美走了进来:“班长,你也在看文向东的文章啊?”

林东东:“有什么好看的,都是官话,没一句自己的东西。”

赵冬梅:“我不是看他的文章,我是在看《编者按》。”

“《编者按》?还有《编者按》?”蒋秀美问。

赵冬梅:“学习不认真吧?看报得会看,文连长的这篇文章加了编者按,这就有意思了。”

蒋秀美:“什么意思?”

赵冬梅:“这就是说,上面有人看上了文向东,他应该开始大踏步地进步了。”

林东东、蒋秀美二人对视:“啊?”

夜晚,孟林带着赵冬梅仍在排练室练习开幕时小分队上场的动作。赵冬梅身背药箱,一脸的紧张。

孟林:“你情绪不要紧张,要自信,对,自信……好,再放松……好,你用余光注意着我的动作,同时,你得听着乐队的锣鼓点儿。咱们再来一遍,我唱着曲子,准备开始!”

赵冬梅在孟林的指导下,进步已经很大了。几遍下来,孟林有了点儿笑模样:“小赵,这一遍不错,按这个进度,很有希望……来,趁着热乎劲儿,再来一遍……”突然,孟林用手捂住了头。

赵冬梅赶紧扶住了孟林:“队长,你怎么啦?”

孟林推开赵冬梅:“没事儿,可能昨天没睡好,来,接着来。”

赵冬梅:“队长,要不,你先回去休息,我自己练能行。”

孟林:“你现在一个人的动作已经过关了,现在的关键就是配合,大伙儿都忙,不能为你一个人全都出动,只有我来带你了。”

赵冬梅:“队长,都是我,拖了全队的后腿。”

孟林:“什么话,你有现在的表现,我真是十分意外。小赵,你是个有毅力的女……同志。我得向你好好学习。”

赵冬梅看了孟林一眼,没有说话,从口袋里掏出了手绢:“队长,看你,满头都是汗……”孟林要推,赵冬梅硬把手绢塞进了孟林的手里。孟林只好擦了一把汗,把手绢塞进了口袋:“来,小赵,咱们接着练。”二人又开始了……

男兵宿舍,大家都没有睡。石林坐在床上,号口上塞着一条毛巾。他一边看着乐谱,一边在按键上练习。左太行一脸紧张地趴在床上,耳朵里塞着耳机,悄悄地收听广播。李自芳翘着腿,悠闲地看着报纸,嘴里还哼着唱腔,突然他叫了一声:“哟,石林……”石林吓了一跳:“老李,你别一惊一炸的,我这些日子心脏不好。”

“你看了这篇报道,心脏可就更不好了,你看……”李自芳伸头把报纸递给了石林。

石林:“我哪儿有空看报纸啊,你说什么事儿不就结了!”

李自芳:“军区授予车子岛连连长无私无畏的好干部荣誉称号,记二等功一次,快看。”

石林:“啊?是吗?这不是好事儿吗?”

李自芳:“这排险的事情可是你俩一块儿干的啊!怎么他又是称号,又是功,你只混了个后进战士的称号啊?”

“你睡你的觉好不好啊?你能不能不烦我啊?”石林拽下了号口的毛巾,拿起号,狠命地吹了一声。

洪丰收皱着眉头躺在床上看报,听了号声,一惊……

林东东躺在床上想心事儿,一听这号声,就知道是石林:“这个小子,搞什么名堂?疯啦?”

蒋秀美睡得迷迷怔怔的:“东东,什么地方跑了驴了……”

洪丰收走进了男兵宿舍,拉开灯。李自芳马上装作睡着了。石林拿着号呆坐在床上,地上是那张报纸。洪丰收拾起报纸看了一眼:“石林,睡不着吧?要不,咱们出去聊聊?”

二人坐到了院外的台阶上。

石林:“教导员,你放心,我没什么,真的没什么……刚才我就是生气李自芳他们老感觉我是要争点什么的意思,老提这个事儿,有什么意思吗?”

洪丰收:“我知道,这件事儿对你是不公平,整个事件,我都在场。应该说,要是说有英雄的话,你也是英雄。”

石林:“别别,教导员,我可没敢想……当兵前我是冲着当英雄来的,可是,现在不想了,排险的事儿,责任也在我们,我们哪儿是英雄啊?连长当之无愧,我没意见。”

洪丰收拍拍石林的肩:“石林,过去我不认识你,这一年多,我们在一起,我对你有了了解。你是个好小伙子,虽然你还有不少的毛病,可是,你是有胸怀的,从这件事儿上,就看出来了。”

石林:“教导员,有你这句话,我更没说的了,我没事儿,真的。我现在就是想把号吹好了,让咱们的戏更能有点儿威势,就是这……要不,也对不起队里领导、大家伙把我留下来的一片好心啊。”

洪丰收站了起来,拍拍石林的肩:“好,石林,去睡吧,我还是那句话,是金子总是要发光的,是不是?不要怕一时半会儿犯了错误、被人误解,只要你努力,就一定能改变大家对你的看法,对吧?”

石林站了起来:“教导员,我记住你的话,看我的吧!”

洪丰收回到了房间,赵冬梅正坐在孟林床边往他的头上放湿毛巾。“哟,这是怎么啦?”洪丰收问。

赵冬梅:“队长太累了,刚才带我排练,一下子昏过去了。”

洪丰收坐到孟林床边:“老孟,你怎么搞的?你可千万不能累垮了啊。”

赵冬梅:“我看队长是心情不好,这几天吃饭都特别少。”

洪丰收:“老孟,咱们现在是关键时候,大家都在看着你,丽芳同志泉下有知,也会希望你能振作精神,不愿意看到一个只会工作,不会注意身体的孟林,是不是?”

孟林:“老洪,你们多虑了,我没事儿,就是这几天休息得差了一点儿。我真没事儿。小赵,回去休息吧,啊?班里事儿多,你别也累病了。”

洪丰收:“小赵,你回去休息吧,这里有我。”

赵冬梅起身:“队长,你好好休息,不要想事儿了啊?教导员,刚才我给队长吃了一片安定,明天早上我去炊事班为队长做病号饭。我走啦?”

洪丰收:“回去吧。”赵冬梅走了出去。

孟林:“老洪,咱们是临时建制,时间越长,思想工作担子越重,我帮不上你什么忙,还给你添乱。”

“什么话啊!咱们不是一根绳上的什么吗?好了,闭眼,睡觉,什么也不要想。”洪丰收长叹一声,关了灯。

清晨,孟林坐在床上,赵冬梅为他盛了一碗面条:“病号饭,四两面,外加荷包蛋……也不知道换换样儿,老是……”

洪丰收:“就是,队里也没个来队家属,要不,还能给老孟做点好吃的。”

赵冬梅:“教导员,你怎么不让嫂子来队啊?我们也都好沾点儿光。”

洪丰收:“别,我们祖上就没唱戏的,看见我现在成了这样,还不得跟我打离婚啊?哈哈……”

这个时候,石林走了进来:“教导员、队长……我、我……”

洪丰收:“石林怎么成了大姑娘了?说话还不好意思?有什么事儿?说?”

石林:“我觉着我的开幕序曲吹得差不多了,左太行的意思,是想请队里领导过去听听。”

孟林精神一震:“是吗?这可是大喜事儿,走,听听去!”

赵冬梅:“队长,面条还没吃完呢?”

孟林:“大家不都等着吗?老洪走吧,面条回来吃。”

赵冬梅:“哎,吃了再去不行啊?这个石林,来得这个是时候……”

楼道里,石林迎面看见蒋秀美走了过来,上前小声说:“秀美,队里验收我的小号,你看是不是……”

秀美装糊涂:“是不是什么啊?”

石林:“就是、就是想请你去听一听呗。”

“是让我去听?好高的待遇啊?好了,我知道了。”蒋秀美笑着走了。石林蹦跳着往乐队跑去……

乐队的同志都已准备好了。左太行坐在前面。石林在乐手中间正襟危坐,手中的小号擦得锃亮。他把号嘴认真地对在嘴唇的一边。洪丰收、孟林、林东东、蒋秀美、赵冬梅等人都坐在一边观看。

“大家注意,现在把序曲来一遍,接着一场开幕曲。有两个地方注意,一是两个渐慢的段落注意我的手势,二是文武场的结合。打击乐的同志在我说的上两个段落的地方注意我的手势。好,准备——”左太行的眼光落在了石林身上。石林冲左太行点点头。左太行举起了手里的指挥棒。雄壮的音乐声响起。石林歪着嘴,青筋暴露,表情格外认真。加入了石林的小号,曲调更显得激昂饱满了。孟林兴奋地在下面跟着打拍子。林东东眼睛里流露出赞许的目光。

随着乐曲,赵冬梅比画着自己的动作……一曲顺利地终了。大家都为石林鼓掌。孟林站了起来:“好,太好了,有了石林的这支号,我们的军威就更雄壮了!不容易,真是不容易,石林同志的血汗,终于化成了我们胜利的号角。大家再为他鼓掌,庆祝我们的胜利!”掌声更热烈了,林东东高兴地看着一脸兴奋的石林……

听完洪丰收的汇报,柳主任很是兴奋:“你们感觉行了?好,敢说行就不容易。孟林同志,是这样吗?”

孟林:“咱们和专业没法比,可是顺利演下来,这是有把握的。”

柳主任:“好,有了孟林同志这句话,我就正式向党委汇报了,安全起见,我们政治部的同志先审查一下,再和部队见面,好不好?”

二人点头:“我们没意见。”

柳主任:“那好,你们回去准备,就这两天,咱们可要台上见了!”

“是。”二人起立。

“好,孟林同志回去传达,丰收,你稍留一下。”柳主任走到洪丰收面前,“我告诉你一个消息。团里新来了一位副团长。”

洪丰收:“新来了副团长?这也要专门告诉我?老首长,这不是正常的事儿吗?是谁啊?我认识吗?”

柳主任:“我听他说你们认识,噢,你们去他们连里演出过啊!”

洪丰收:“他们连里?你是说车子岛连?”

柳主任:“噢,不是,是文向东的连。”

洪丰收意外地:“你是说文向东当了副团长?不会吧?这么快?”

柳主任:“这是上面的新精神,培养年轻干部,要火箭式地提拔。文向东被任命为你们的副团长了。”

洪丰收:“我们真是有点儿眼花缭乱了,看起来,我们是跟不上趟了。首长,你跟我说这些什么意思?我可是没想过当火箭干部啊!”

柳主任:“风凉话?好了,我们要跟上革命的新形势,要理解革命的新方法。好了,不说这个事儿了,我要说的事儿是与你们队里的同志有关。”

洪丰收:“是这位火箭干部看上我们的林东东了吧?”

柳主任:“哟?你知道啊?”

洪丰收:“政治工作干部吗,又是您培养出来的,这点眼光还没有?”

柳主任:“行,合格,有敌情观念,你还能进步。哎,是文副团长亲自向我提出来的,我想了一下,这没什么不好,一边是德才兼备的年轻干部,一边是年轻漂亮的文艺战士,这是好事儿吗,是不是?”

洪丰收:“是,是好事儿……”

柳主任:“怎么着?听这口气,你好像是不太高兴啊?”

洪丰收:“老首长,这种事儿和我有什么关系啊?我高不高兴有什么关系啊?我一是考虑工作,二是考虑对队里和林东东个人的影响。”

柳主任:“我想了一下,没什么大的影响,林东东同志是干部,可以考虑个人问题,听说她已经和文向东同志有不少来往了,而且也有一定的感情基础。你看,我们是不是支持这个事儿啊?”

洪丰收想了一下:“我想不出反对的理由,当然听首长的。”

柳主任:“好,这要当成一个政治任务来抓好。成就一对模范的革命夫妻,这也是对部队上下的一种很好的激励……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了。”

“是。”洪丰收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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