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最后的越狱机会

韩先绪Ctrl+D 收藏本站

吴应泉上次被抓回后,一改铁剑管他时的刁悍,深沉得百依百顺,将那阴郁的想法深藏于心。从严管队回到采煤监区,监区长罗耘教育谈话,要吴应泉回杂工组劳动改造。吴应泉知道,犯人都不愿下井,井下的恐惧让许多犯人望而生畏,但井下劳动强度不大,由于井小设施简陋,特别是电瓶机车运输量小且慢,窝工现象严重,时间自然就像兰州的拉曲,八个小时完成的任务,要拖到十来个小时,也就是说,在井下的机动时间多。所以监区长罗耘让他回杂工组时,吴应泉拍拍胸脯说:“罗监区,我这人啥都行,就是关键时刻会像一匹脱缰的野马,地面上难以控制,心一横,血一热就会做出不能自控的事来,还是下井吧!到采煤监区劳动改造,用汗水洗涤自己肮脏的灵魂,让劳动净化自己好逸恶劳的思想,在监狱荡尽自己的不良恶习!”

一番话,让监区长罗耘以为吴应泉被抓回后,会洗心革面,改恶从善,重新做人,也就没多往深处想,让采煤分监区领吴应泉走。采煤分监区虽说是一个分监区长建制,但只有五个民警,分监区长高永玉是省煤校毕业的,虽说对采煤的业务熟,但对监狱业务就要生一些,手下有四个民警,一个民警是分监区狱政狱侦教育干事,其余三个管段民警,一个钉子一个眼,分监区正好三分队,监狱基层民警配备远远低于司法部的规定,民警长年累月超负荷劳动,被戏称为“犯人有期,民警无期”。

分监区民警把犯人带下煤井,又要抓安全,查看瓦斯浓度,生产运输,又要拉屎撒尿,根本顾不了掌子面攉煤的犯人。加之有守井口的人,民警认为犯人下了井,就上了双保险,不易脱逃。殊不知百密一疏,井下漏洞也多,往往被长年累月超负荷工作的民警忽略了。

吴应泉在民警面前乖巧,表现在每天都完成任务,这让分监区长高永玉放心。在生产任务压头时,从分监区长到监区长甚至监狱长,主要精力都用在抓生产经营上,这也无奈。皇粮、囚粮都不到位,巧媳妇难为无米之炊。不找钱,监狱企业工人、家属这一大家人吃啥?不解决皇粮问题,监狱就是“生产第一,改造第二”。这是监狱不争的事实,谁说都没用。

吴应泉到采煤分监区改造的头三月,月月超额完成任务,管段民警和分监区不时表扬着,月考核都是满分,没有违规违纪的记录。

吴应泉的心思,只有嘎鲁知晓。那天是周日,监区长罗耘下令休息。上午进行政治教育,下午三个分监区和杂工组开展篮球比赛。四个组打循环。到两个采煤分监区时,吴应泉和嘎鲁混出人群,溜出篮球场,来到采煤监区伙房后面的空地,地里种有南瓜、蔬菜、豆类,围墙下是草地。采煤监房是老监房,围墙也只有四米五高,电网立在围墙上,电流量也不到五千瓦,不像大监狱电网悬在围墙内侧成倾斜角,在外面见围墙不见电网,电流量也超过八千瓦,离围墙一米远还拉铁丝网,竖一块“高压勿近”的钢牌,让靠近的犯人望而生畏。

吴应泉和嘎鲁迈着碎步,慢慢沿着围墙走。这块地平时也有犯人走,但此时大家都凑热闹去了,嘎鲁瞅瞅四处无人,用胳膊肘肘吴应泉说道:“监狱还是狠了点,出去一年就拉长三年,加到顶了!”

嘎鲁的话惹得吴应泉也斜着眼瞅瞅,确认四周无人,只有监区操场的喧哗声。他眼珠扫视一下围墙电网回道:“加多少都无所谓,刑期只是一个临时枷锁,挣得脱时,一天牢老子都不愿坐,挣不脱,我就是一匹收缰的野马,暂时收收放荡不羁之心。”

“真想出去?你现在的刑期已经超过我了,好好改造,掰起拇指算也就八九年,其实这点时间混混就去了,再跑,这牢就越坐越长,啥时才有一个头?”嘎鲁叹口气说道。

“你傻儿就不想迅速脱离这高高的围墙电网吗?上次我是太大意了,让铁干抓了,凭我浑身武艺,在哪不能藏身,嘎木这一带混个啥。这次我要能出去,就去千里之外,神不知鬼不觉的地方,我看他们还有啥能耐。”吴应泉转动着眼球,低声说道。

“听说沙拉分监要分流,监狱退出高危行业,犯人都不从事井下劳动了!”嘎鲁说道。

“退个屁,是沙拉分监矿源枯竭,煤倒还能挖若干年,但硫铁矿没了,所以要撤销沙拉分监!”吴应泉回道。

“唉,撤销沙拉分监,我们不知又要分到哪里改造,管教民警咋样?我们的奖分能否兑现?”嘎鲁晃晃头,叹息着说道。

“咋分?这还不简单,你我这些十年以上刑期的犯人,还能去低度戒备监狱吗?那些在野外劳动的茶山、农场甭想去,肯定关押在高度戒备监狱。”吴应泉笃定地回答道。

“伙计,沙拉分监是省一监的分监,如果十年以上的重刑犯到省一监去,那省一监围墙里三层外三层,据说电网都是上万千瓦的,隔围墙一米就有电流感,那真是插翅都难逃嘞。”嘎鲁吃惊地对吴应泉说道。

“正是如此,我怕去省一监,你尽快给我找一条路走,要在分流前解决问题。”吴应泉神秘兮兮对嘎鲁耳语道。

“路倒是有的,就看你的运气了!”嘎鲁也神秘兮兮说道。“甭卖关子了,快把你说的路告诉老子,老子知道你架厢的,井下哪有一个缝你都知道。”吴应泉又瞅瞅四周,急促地对嘎鲁说道。

“急个,心急吃不得热糍粑,急会急出问题的,你不看监区在你我的身边安有耳目,稍不谨慎,就露出马脚来。现在监狱管得多严,这叫分流前的黑暗,现在要有谁溜了,民警是猫儿抓糍粑——脱不得爪爪,大意行吗?”嘎鲁老练地回道。

“那你也不能看我急出病来,见死不救嘛,你我兄弟一场,情分为上。不瞒你,我挖空心思就是要出去,用啥方式都行,多坐监狱一天多遭一天罪!你不看这么久憋得我人都瘦了半圈。”吴应泉近似哀求地说道。

“这好办,明天我去井下架厢,我瞅民警不在,我来你的掌子面,带你去一看便知。”嘎鲁对吴应泉说道。

“这才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哥们,待我先出去打好基础,你出来也能帮你一把。”吴应泉脸上露出笑容,拍拍嘎鲁的肩说道。

他们聊着聊着,球场中的比赛完了,空地上人多了起来,吴应泉和嘎鲁不便多说,天南地北扯一些野话,各自回到自己号室。

几天后,嘎鲁找空隙溜到吴应泉劳动的掌子面,猫着腰带着吴应泉去了二号煤井的通风巷口,守巷口的犯人脱班了,吴应泉对着锈迹斑斑的铁栏栅一瞅,瞬间心知肚明了。

离收监时间还有两天,也就是梁翼到省一监处理工人堵门事件的那天早晨,吴应泉和往常没啥两样,被管段民警带出工。犯人对啥时分流知之甚少,但吴应泉感觉民警增多了。在一号井口,监区长罗耘、分监区长高永玉、狱侦干事龙世雄等监区民警和分监区民警都站着。凭吴应泉的直觉,他知道分监分流的时间快到了。沙拉分监的分流虽说没有排出时间表,但犯人们都知道沙拉分监要撤掉,民警和犯人都要被分流,只不过时间是特保密的,只有高层领导才清楚。不到犯人收监,普通民警不会清楚,纵然像罗耘这样的监区领导,也只能推测,知道大概,不知详情。

吴应泉被带到巷道深处,犯人们都去了各自的掌子面。吴应泉拼命攉了一个来小时的煤,趁民警去别处巡视之机,偷偷猫着腰,装出一副拉稀样子往二号井口走。偶尔在暗淡的小巷里遇上犯人,犯人也不管这些闲事,都知道憋慌了找废巷解手,事不关己。

吴应泉在一个废巷口遇到一名巡查的民警,他一看不是采煤分监区的,是掘井分监区的管段民警,他压住心跳,站在小巷边缘让他先过。那民警斜视吴应泉一眼,问道:“这是通风巷道,你去干吗?”

“报告干部,我是采煤分监区犯人吴应泉,是三号掌子面的攉煤工,这两天闹肚子,要去侧边废巷解决问题。”吴应泉边报告,边用双手捂着肚子,做出一副忍无可忍的样子。那民警没在意,晃晃头上的矿灯走了。

吴应泉见民警走了,急匆匆溜到二号口的铁栅栏处。他怕遇到守井口的犯人,隔几米就放慢速度,轻脚轻手往井口走,当他看清井口铁栏栅时,守井口的犯人正伸腰站起来。那人仿佛坐累了,转身向大巷走去。

吴应泉见守井口的犯人在,便停住脚步,思考对策,突然见那犯人站起来伸懒腰,他知道机会来了,那犯人要到大巷找犯人聊天去了。吴应泉怕露出蛛丝马迹,让整个计划前功尽弃。

他疾步回到死巷,憋着气蹲在黑暗处,像一只十分警觉的山猫。蹲一会儿,那个犯人晃动着手电,嘴中哼着:“小嘛小儿郎,背着书包上学堂……”边哼歌,他手中的手电筒晃着吴应泉蹲的死巷道,那光在四壁上一闪就过去了。那犯人压根儿没发现什么,更不会知道吴应泉此时此刻就猫着腰,蹲在这个废井。待那犯人哼着歌走过废巷,吴应泉又轻脚轻手走出废巷,疾步来到二号井口,锈迹斑斑的钢筋被他用力一掰,上面的铁锈就纷纷落掉。他双手死死掰着钢筋,身上使出吃奶的力气,血涌上来,手上露出鼓胀的筋脉,只听得“咔嚓”一下,钢筋断裂了。他使力将断裂的钢筋掰弯,刚好能拱出一个人,侧身拱了出来。

钢筋封闭的井口隔二号井地面还有一段距离。他悄悄来到地面,能清晰地看到抽风机抽出的雾气,能听到抽风机轰鸣声。但四处无人,一层淡淡的薄雾笼罩着大地,生长期的苞谷林带正吐穗扬花。抽风机房肯定有人,吴应泉溜出二号井口,疾风闪电般钻进比人高的苞谷地。他不能勇往直前,他知道,只要民警发现他脱逃,会警报四起。采煤监区不远处是一条深涧,过了深涧就到茫茫苍苍的峡谷深山,往深山走,神鬼都不知他是逃犯,他冷静分析这一切。其实,若干天前,他就琢磨,从二号通风巷口溜出去,走哪条线能逃过民警的追捕。溜出后,吴应泉迅速脱下那件标志明显的天蓝色白杠杠囚衣,身上还有一件白色的衬衣,这是没有标志的衣服。他踅身顺着相反方向,从苞谷带匆匆穿过。上小路时,他先瞅瞅路上是否有人。当确认无人后,他才从苞谷林带蹿出来,疾步蹿进下一块地,进入沟涧。再穿过沟涧,钻进山林之中,脱逃就成功了。他下到沟涧,涧下是流淌的爪仲河,河水不深,水流不湍急,他已经胸有成竹,民警还没有发现他。他悠然自得地顺河走过一座木桥,过了桥又踅回一里来路,放目望望半山中的分监,眯眯笑着,钻进了高高的山林之中。他抬头看看太阳,太阳已经偏西,他知道再过一会儿,当二号井守井口的犯人返回岗位,就会发现他脱逃的事,追捕的警报声就会响起,监狱的鸡犬都不得安宁了。

吴应泉下到爪仲河,再从河西上岸,钻进森山峡谷。他确信监狱民警还没觉察,便缓慢穿行在丛林之中。此刻他汗流满面,刚才如惊弓鸟,从二号井通风巷出来后,就不停地穿梭在苞谷林带,人急心热过了河。他脱下那件汗涔涔的白衬衣,缓缓地往山上爬,气喘吁吁爬到高山的山顶,和坐落在对面半山之中的监狱遥遥相望。他站在一块光秃秃的青石上,遥望远远的监狱,隐隐约约听到急促的哨音和警犬“汪汪汪”的狂吠之声。他抬头看看快落山的太阳,太阳仿佛是一个醉酒的汉子,满脸通红,一群鸟在霞光中飞翔。吴应泉用手甩一个飞吻,在内心深处说一声:“再见吧!监狱。这次我不会愚笨到再回嘎木、箐上这些地方,我要到外地进入城市打工。铁剑,看你长多少只千里眼、多少双顺风耳,想再抓到我吴应泉,白日做梦吧!”

他心里想着,顺着山梁,爬坡下坎朝着东边走去。

三天后,省监狱局调犯的指挥车、大囚车闪着警灯,来到沙拉分监。梁翼忙得不亦乐乎,巴不得使用分身术,一个分成两个用。他一面接待调犯的人,一面还要抽时间听三个追捕组的汇报。自从吴应泉从二号井掰开钢筋脱逃后,他风尘仆仆赶回沙拉分监,举止儒雅、用思维说话的他狠狠把采煤监区监区长罗耘骂了一通,虽是骂部属,但人家梁翼也骂得艺术,不粗鲁:“天都亮了,你罗耘还在我梁翼的床上撒泡尿,你扪心自问,我咋向省局交代。多次讲,监狱要撤了,眼睛要睁得比牛眼大,死死盯着犯人,严防死守,不要捅娄子,这时出问题能通天,通天的漏洞咋补?你们采煤监区就当耳边风,别的监区都能做到,唯有你们。吴应泉第一次脱逃,周世恒都自动辞职,你罗耘自己看着办,调犯前人侥幸抓回来,还好说;要抓不回来,完成调犯任务,在省一监上班后我第一个拿你开刀问罪。那时你甭怪我梁翼六亲不认,老领导都不网开一面,拿自己的兄弟练刀。别说我新官上任三把火,搞自己人,有树威信之嫌。”

罗耘脸都吓白了,只能唯唯诺诺,目瞪口呆地傻坐着听梁翼发泄。他后悔,要是提前一天收监,吴应泉也不会脱逃,就不会出这样大的娄子。世上没后悔药买,任何自责都无济于事,现实毕竟是现实,吴应泉脱逃已成事实。

按照分监安排,调犯前一天所有监区进行调犯动员,并清理物品,整理犯人平时的考核积分,清理犯人在生卫科账上的零花钱存款,机关各业务科都很忙。铁剑是狱政科狱侦干事,有追捕任务时就组织民警追捕逃犯,没有追捕任务时就负责科里的狱侦业务,到各监区务建耳目,侦破狱内的普通案件。平时事不是太多,调犯工作不太具体,除把一些耳目材料整理,转给来接犯人的监狱外,科里工作插不上手。杨灵科长这天也忙得加班加点,调犯的许多业务工作都在狱政科,他无暇到监区去转,关键时刻又怕监区再出大事,要了解监区动向。调犯最能体现一个监狱的执法水准,许多平时没暴露的问题,都会暴露出来。民警执法是否公正,有无收受罪犯家属贿赂,有无和犯人拉拉扯扯……这些问题都会随犯人的调离浮出水面。

在狱政科办公室,科长杨灵对铁剑说道:“你追捕回来暂时没具体任务,你就下到各监区了解了解情况,明天就要调犯了,甭又节外生枝,弄出事来。”铁剑带一个小组追捕吴应泉,熬了两天两夜,一无所获,有点屁蔫屁蔫的,见科里的同事们都忙忙碌碌,也不好意思闲着。听了杨灵科长的吩咐,答应一声:“是。”踅身走出狱政科办公室。

他先到冶炼、采矿监区,这两个监区的监房同一个围墙。他见民警忙,犯人也忙,犯人已经动员完,十年以下刑期犯人已知道要去的监狱,十年以上的都知道到省一监,所以,三三两两正聊着天。犯人在监内是不允许串监串号的,平日里民警管得紧,串监串号要被扣考核分,百分考核又是罪犯奖罚的主要依据。但此时要分了,民警有意放水,让他们临别前见见面,聊聊天。

铁剑离开采矿和冶炼监区,踅身来到采煤监区,这里是他转业来的第一站,虽然工作时间不足一年,但他对采煤监区情有独钟,吴应泉正是他在采煤监区工作时从他手中脱逃的,也是他请假只身抓回来的。全省追捕能手,省青年卫士等荣誉接踵而来,荣誉来得太突然,让铁剑都来不及想。

他来到采煤监区,正遇监区长罗耘从监内走出来。罗耘这几天心情糟糕透了,吴应泉在罪犯收监头天脱逃成功,这让他思来想去几天睡不好觉,监狱长梁翼毫不留情地批评,而且还留有尾巴,他不知犯人分流后会得到啥处分,所以心情沉重,一脸沮丧。铁剑见罗耘沉着脸走出监房大门,忙追上去问道:“罗监区,杨灵科长派我下来了解犯人的动态,工作准备如何?”

铁剑口气温和,他知道罗耘正处于矛盾的焦点,怕激怒罗耘。“调犯在即,再出问题,我就脖子上套根绳子自缢了,还活个!”罗耘知道铁剑来采煤监区是代表狱政科检查工作,所以,信口说道。“抓落实就好,节骨眼上,稍有不周,问题出来压都没时间压。”铁剑对罗耘说道。铁剑和罗耘很熟,铁剑分到采煤监区时,罗耘是副监区长,这句不经意的话又激起罗耘心中的涟漪,他叹息一句回道:“梁监骂我天亮了尿床,我也自责,要提前一天收监,吴应泉也不会脱逃。临坎出这样大的纰漏,调犯清点人数时,少一个犯人,这叫梁监咋向省局说,不上报人头不够,监狱就是数人头过日子的,上报吧!上级领导会说平时就隐瞒,到调犯临头瞒不下去了才报,欺瞒上级,梁监也不好交差。”罗耘此刻把积压在心中的话在铁剑面前释放出来。

“吴应泉十分狡猾,善于伪装,因他很小就在外混,全身都油透了,骨子里就不安分,要改造好这样的犯人难!”铁剑深知吴应泉的劣根性,感叹着说道。“现在不是改造难不难的问题,是怎样抓捕归案的问题,天网恢恢,不能让他逍遥法外,有犯罪不打击,有正气不弘扬,社会就一片混沌,无公平可言。吴应泉不抓捕归案一天,我不得安宁一天!是我的心病,也是监狱的耻辱!”罗耘牙咬得“咯咯”响,愤怒地说道。“这要看领导的决心了,明天就分流了,他应挂在省一监在逃犯账上,梁翼又是省一监监狱长,他决心不大,抓捕无望。”铁剑说道。“兄弟,我会向梁监请示的,把监区长职务撂一边,咱兄弟俩同心协力,不把这厮儿抓捕归案誓不还,我看他会上天入地不成!”罗耘誓言旦旦,有“匈奴未灭,何以家为”的气概。

“他是一个狡猾的狐狸,这次脱逃绝不会重蹈覆辙,他会进入城市或出省打工。”铁剑回道。

“出国的都可引渡,何况他在中国境内,就是地鼠,挖地三尺也能把它逮住。他是人,活脱脱一个人,就是跑到天边,云霞也能罩住他,除非他在国土上消失。”罗耘气愤地说。

“光热忱不行,看监狱长决心喽!到省一监,说不定分哪个岗位,警察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只要组织需要,纵然是上刀山、入火海,我都在所不辞。”铁剑响当当地回答道。正聊着,铁剑的手机响了,是科长杨灵打来的。杨灵让铁剑回到监狱大楼,在电话里说,省局领导和押解的武警都到了,让他去接待。手机是铁剑刚买的,沙拉分监驻地偏僻,手机服务开通晚。接完电话,铁剑急匆匆回到监狱大楼。

正值雨季,沙拉分监地处亚热带。今年从冬到春没下雪,地都干裂了,喀斯特地形,水都渗进岩缝了,村寨里人畜饮水都十分困难。但一进入雨季,老天又像决了堤,雨水瓢泼般倒下来,几天来淅沥沥下个不停。调犯这天下雨,梁翼站在监狱大楼上望望天空,对杨灵说道:“这老天硬是不会下累,调犯日子是省局定的改也不行,看来下刀子都得按计划进行。”

杨灵也刚起床,洗漱完就来,一上楼就见梁翼站在楼上。“一切就绪了,吃完早餐就要上路,改时间肯定不行。”杨灵回道。“我是怕闹鹰岩那段路。”梁翼自言自语,又好似对杨灵说道,梁翼话语轻,省略了话尾,但杨灵敏锐地觉察出梁翼的担忧。“这时候该不会有啥事吧!”杨灵说着,抬头望望灰蒙蒙的天空,雨“沙沙”

地下着,天空被大团大团的黑云笼罩,看来没停的迹象。吃过早餐,几十辆大囚车装完犯人。省局的指挥车,拉行李的大卡车,几十辆大囚车,武警押解车,光车队就拉得老长,那阵势煞是壮观。杨灵和铁剑佩戴“执勤”的红袖章。杨灵在采矿和冶炼监区大监房内指挥着,铁剑负责采煤监区的事。犯人先按编制把行李装上大卡车,大卡车开走后,按原来的方案,十年以下的犯人分在三个监狱,这些监狱先清点人数上车,开道车“呜呜”叫着开出监狱大门,最后剩下的就是十年以上的重刑犯。中午时分,到省一监的犯人清点完毕,在省局调犯的花名册中虽然有吴应泉,但调犯指挥长陈跃一到沙拉分监,梁翼又是汇报又是检讨地把吴应泉收监前一天脱逃的案件汇报了,虽说陈跃顾及梁翼的面子,没有狠狠地批评,但那几句不痛但笞人的话像鞭子抽打梁翼的心。当梁翼把吴应泉在井下脱逃的案件汇报完,陈跃局长板着面孔说道:“梁翼,你真会选时机,调犯前没接到你的罪犯脱逃的报告,现在要清点人数了,你人不够喽,咋不待调完犯人才报告呢?”

梁翼理短词穷,脸发红,回道:“我检讨,责任在我,我尽快抓捕归案!”清点完,犯人一一上了囚车,监房铁门打开,开道的三菱吉普警车的警灯就闪耀起来。“哇哇”的警报声响起,在整个山谷回荡。开道车刚启动,紧接着第二辆是陈跃局长坐的指挥车,一辆丰田吉普,陈跃局长手拿对讲机,刚一出监房门就接到副总指挥长梁翼“一切准备完毕,是否启动”的报告,陈跃揿下按钮,嘴中回答道:“立即启动。”

随着指挥长的命令,一辆辆大囚车开出监门。雨越下越大,开道车“呜呜”的警报声伴着“滴滴答答”的雨声。没出发前,指挥长陈跃就下达命令,只准开道车拉警报,不允许囚车个个都拉,这样声音大,扰民,但要求每个囚车都打开应急灯。数十辆车运行在弯弯曲曲的公路上,宛如一条长龙,在山间移动。

铁剑和杨灵坐在一辆警车上,所有调到省一监的民警都分别坐在几辆大囚车上。大囚车是精心设计的,驾驶员座位后用不锈钢制作有隔板,押解民警全副武装坐在驾驶员身后的位置,不锈钢栅栏内是囚犯。武警部队的押解车居中和押后,两挺机枪架在橄榄色卡车顶上,十分威武,气势咄咄逼人,这阵势震慑罪犯。

押解罪犯是一项威武而危险的任务,不论是长途押解还是短途押解,不论是大规模调犯还是小规模送犯人,押解都严肃而神圣,途中会出现许多意想不到的事情,押解民警挑了又挑,选了又选,不是精英不能当押解民警。

押解的武警是机动力量,战士们穿着雨衣,站在大篷卡车箱,雨从他们雨衣上小溪一般淌下来,手握机枪的战士肩搭在枪托上,全神贯注地目视前方,这样的押解虽说绝不会遇犯人暴动,但作为押解,武警战士必须按部队预案,每一个环节都要按押解的规范动作做。

卡车在山路上缓缓而行,战士们聚精会神站在车上,一个个像庄严的雕像,在岗位上尽职尽责。

押解车队行进本就慢,加之天不作美,雨下到中午时分也没停的迹象。车队在雨中行进,速度缓慢了许多,来到闹鹰岩已经是中午过后,闹鹰岩是进出沙拉分监必经之路。陈跃坐在指挥车内,还没过闹鹰岩口,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幅宏伟画卷:闹鹰岩两面悬崖,飞瀑流泻,好似一匹匹洁白的绸缎,从岩畔落下山涧,刀削一般的赤壁,不时传来几声猿啼,迷迷蒙蒙的盘山路,在雨帘中时隐时现。过闹鹰岩时,指挥长陈跃心有些打怵,他最担心的是险峻的地质地貌,雨最易造成水土流失、山体滑坡。闹鹰岩一带是山体滑坡的多发地段,万一在押解路途中……不会这样倒霉吧!陈跃心想。车一到闹鹰岩,他就十分警觉,目光死死盯着左面的山岩坡地,虽说岩石坚硬不易滑坡,但过闹鹰岩口,就是一个倾斜度极长的坡地,农民们在坡地种上庄稼,地质松软。开道车和指挥车后过,囚车一辆辆按序号通过。天不热,但陈跃紧张得流出汗,当囚车过去七八辆,不知道是车队的震动还是地质疏松,一块斜斜的坡地齐刷刷断裂下来,泥土夹着还没成熟的庄稼,把路断为两半。前面警车囚车通过了,后面囚车和断后的警车被卡住了。

泥土的裂断和滑坡的响声惊动了正在转弯的指挥车。陈跃心一惊,对话器传来副指挥长梁翼的声音:“报告指挥长,后面十米处发生滑坡,囚车受阻,请您指示!”

“加强警卫,全力抢修。囚车翻没有?”

“报告指挥长,滑坡时有一辆囚车被斜掀进路沟,没有翻车,更没有人员伤亡!”梁翼报告道。“这就好,全力抢修!”陈跃一边回答,一边推开车门,走下车,踅身向滑坡的路段走去。车被卡着的瞬间,杨灵和铁剑的反应就是发生了泥石流。他们迅速下车,快步来到滑坡的路段。那辆倾斜的车里的民警已经下车,犯人们在车上闹哄哄的。铁剑对那几个押解民警吼道:“退到车后,没有命令谁让你们下车?”

杨灵也吼道:“车又没翻,没有命令就私自下车,你们不是怕死,是找死,回车上!”

杨灵是狱政科科长,口气比铁剑强硬。那几个民警认识杨灵,这是执行特殊任务,绝不能懈怠,更不能有丝毫的闪失。杨灵和铁剑左臂上都戴有执勤的红袖章,表明在指挥长、副指挥长没有到来的情况下,他们有突发事件的组织指挥权。

几分钟过后,陈跃、梁翼等领导在滑坡处碰了头。陈跃要求道:“听从指挥,民警不得擅离岗位,武警加强外围警戒,不准犯人下车!”

在指挥小组碰头的时候,杨灵和铁剑已经分别爬到坡上的农民家,借来了锄头、钉耙等工具,附近闻讯的村民也纷纷送来工具。

嘎鲁坐在最后一辆囚车上。犯人打散后,没有了采煤、采矿等监区之分,只分十年以上刑期的犯人和十年以下刑期的犯人。十年以下刑期的犯人分流到低度戒备监狱,已经离开沙拉分监,他们幸运躲过了滑坡,而调到省一监这批十年以上刑期的就没那样幸运。幸好只有一辆囚车斜横在路边,没有被泥石流冲到坡下。如果掀下坡去,几十米深的陡坡,后果不堪设想。

嘎鲁乘的车大多是其他监区的犯人,但押解民警中有采煤监区分监区长高永玉。嘎鲁瞅瞅车内,犯人们正惊异地猜想着前方发生了什么,怎么停下来了。他捂捂肚子报告道:“报告高分监,我肚子疼,想大解。”他做出一副疼痛难忍的姿势。

“上车前就要求所有犯人做好准备,你咋不解?现在不准下车大解,忍着!”高永玉正好负责十号车的押解,用命令的口吻制止道。

“高分监,我忍不住,再忍就要拉裤子里了!”嘎鲁捂着肚子,猫着腰再一次说道。

这一说,相邻的犯人说道:“拉屎不给下车,这不臭人嘛。”囚车上有几个监区的犯人,许多犯人高永玉都不认识。犯人这一咕哝,高永玉和押解的几个民警商量,电话请示副指挥长梁翼。梁翼接到报告,抬头看看天空,虽说天上下着雨,但没有雾,原野清晰,视野阔远,便回道:“加紧警戒,特殊情况特殊处理!”

接到指示,高永玉打开栅栏门,放嘎鲁出了车门。出车门的刹那间,嘎鲁举眼一看,外面站着四五个全副武装的民警和武警,他们荷枪实弹,神一样威严。他有些慌乱,不敢再瞅其他地方,知道任何非分之想都是徒劳的。他做出一个蹲在车边的动作,只蹲了一会儿,就边提裤边报告道:“报告高分监,我紧张,屎拉不出来。”

“你不是闹肚子要大解吗?咋又解不出来了,怕是心不正把屎都吓回去了,不准再提出大解要求。”高永玉拿枪口指指嘎鲁气愤地说道。

嘎鲁汗从两鬓流出,嘴中啧啧回道:“不解了,不解了!”说着爬进囚车。征得指挥长陈跃同意,杨灵指挥押解武警在滑坡处围个圈,机枪手把机枪架在卡车上,滑坡处武警找到有利的地形站哨。杨灵指挥倾斜的六号车所有犯人下车。杨灵和铁剑把从老乡家借来的工具递到犯人的手中,让他们铲泥,把公路上的泥往路坎下铲。陈跃指挥长要求其他民警坚守车门,犯人一律不准下车,小便有塑料袋,遇特殊情况请示报告。指挥长有令,谁也不敢下车,任凭犯人在车内嘀咕,民警也不放他们下车。

下车铲泥的犯人十分出力,泥泞溅得他们一身,他们也努力地铲着泥。他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刚铲出路道,泥又滑下来。好在滑下的都是泥土,没有巨石。犯人多,铲的铲,耙的耙,约摸一个来小时,所有淤积在路上的泥土都被铲下坎。围观的老乡想帮一把,但被站岗的武警战士挡在警戒线外。

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犯人们身上全淋湿了,路面显露,副指挥长梁翼不等指挥长陈跃发话,就对杨灵说道:“杨灵科长,把今天抢修公路的犯人一一记下,这叫押解途中有立功表现,回到监狱后一一登记在册,该表扬的表扬,该记功的记功一次,记入奖分,以资鼓励!”奖罚犯人的权限在监狱长手上。

“是,副指挥长,铁剑已经作了登记,回监狱后,犯人分到哪个监区,表扬嘉奖、记功的书面材料就发到哪个监区,请监狱长放心!”杨灵身上虽然穿着雨衣,但高山下雨当过冬,他嘴发紫,颤巍巍地答道。路面铲出来,杨灵又指挥犯人把斜在沟里的大囚车推上路。铁剑清点犯人,一一指挥上囚车,车队缓缓从滑坡处通过。待车队走完,还了老乡的工具,说了几句感激的话,杨灵和铁剑跳上警车,向省一监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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