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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黑篇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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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天重的青工宿舍养了一个多月的伤,每天老三他二哥给我在食堂打饭、打水,当时天重这种几千人的大厂管理并不严格,所以我还是挺随便的,隔三岔五宝杰、老三和石榴他们就会来看我,我也一直在关注二黑、三龙和蛮子的动态。我的伤势一天比一天见好,老三他二哥可以领我去他们厂的保健站换药,但拆线是在河北医院拆的。随着我的伤势渐渐恢复,一个报复二黑的计划也在我的脑子里逐步形成。我没和他们任何人商量和透露,我之前说过,我遇上什么事儿都不愿意找人帮忙,一帮一伙的弄不好倒把事儿办砸了。宝杰也问过我几回,我都以还没想好为由搪塞过去。报复二黑的计划框架已经形成,只是细节还有待完善,一切的一切都只等我的伤病痊愈一步一步地去实施!我心中暗想:二黑,你不是9中门口的一号人物吗,你惹谁都行,可你惹上我了,你这拔尖儿站点儿的日子算到头了,蛮子栽你都不算什么,他毕竟是老一伐儿的,论玩意儿、论道行、论实力、论威望你都望尘莫及,所以你让蛮子栽了也不算抬不起头,你等我回去,我这无名小辈老实孩子要出手把你栽了,看你以后还怎么在城里待,一次管够,直接把你摁泥儿里,再想抬头,你得看我脸色好看不好看!

一个多月的疗伤生活,还有个意外之交,就是在老三他二哥同宿舍住的小谢。小谢是昌黎人,顶替他爸爸进了天重,在厂里管维修保全,会一手的车钳铣刨,而且手艺精湛,少言寡语,可就是手巧,做什么像什么。这一个多月的时间也和我混熟了,并且关系很铁。他比我年长几岁,说一口曲里拐弯儿的昌黎话,人很实在也很老实,在我快要离开天重时,我跟他商量着想让他给我做把火枪,但要做火枪可不容易,枪管必须得是无缝钢管,那时这无缝钢管是稀罕物件,不大好找,就暂时把这事儿撂下了。小谢说:“我尽量给你找着,等有了无缝钢管我再给你做。”但小谢也没辜负我,一天我正收拾东西准备回家,他神神秘秘地穿个破劳保棉袄,掩着怀就进屋了,一脸坏笑地对我说:“你猜我给你弄了个什么回来?”我说:“什么东西?你还能把民兵连的高射机枪给我弄来是吗?”小谢说:“去!我哪有那道行,你看这是什么!”说完把怀一敞,从怀里掏出一把刚刚煅造好的匕首坯子,虽然还没抛光、没打磨,但那造型真心是不错,有个尺把长,双面带刃,两道血槽,活儿做得漂亮!我赶紧把门关上,细细地看看这把刀,从心里喜欢。小谢说:“我还得拿走,你先看看长短、宽窄、形状合不合适,要是行的话,我立刻给你抛光精加工一下,再把刀柄给你安上。另外我把话说到前头,我不管开刃,要开刃自己开去,你可记着啊,你用它出了什么大事儿也不能把我供出去,我这可是冒了老大风险给你做的。”我说:“我一出这厂门就根本不认识你了,你尽管放心,赶紧给我弄好了吧。”小谢一脸满意的笑容,上车间给我装刀柄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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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一个多月的调养,我的伤全好了,精神头儿又回来啦,这就叫“养精蓄锐,以利再战”。我这心里都长草了,已经联系完宝杰他们了,他们都知道我今天回城里,一会儿他们会来接我。不到下午六点,小谢和老三他二哥端着晚饭回到宿舍。一进门,小谢冲我挤了挤眼。我心里就明白了,没提那把刀的事儿。小谢是不想让二哥知道他给我做了一把刀,我心领神会。二哥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瓶蚌埠白酒,又把从食堂买的几个菜摆上桌子,我们仨这就要开喝,刚刚一口酒下肚,我正要致辞,好好谢谢这哥儿俩一个多月来对我的照顾。忽然大门一开,呼啦啦从门外闯进一哨人马,我等一见,大吃一惊!

你道来者何人?原来是天重的保卫科干部一行五人。就在当天下午,小谢给我做刀的时候,被一青工发现了,这小报告就打到了车间办公室。车间主任不敢管这事儿,又上报了保卫科,这不就来了这么几个人,是来调查小谢来的。为首的一位细高挑,一身灰中山装,外面披着一件军大衣,双手插着裤子口袋,一脸的阴沉相,一见这屋里有生人,就问我:“你是谁,哪个车间的?”没等我回答,老三他二哥就把话接过来说:“这是我弟,给我送东西来了。”保卫科的头头一看我还是小孩样呢,就没再追问,他的注意力全在小谢身上,回头问小谢:“你今天在车间干了什么不该干的事儿?”小谢说:“没干吗呀,怎么啦?”保卫科的头头说:“别跟我装傻充愣。你要是在这儿不说,那就跟我上保卫科说去,还用我给你提醒是吗,早就有人举报你了,你自己现在主动说出来,这事儿还不大,我们过来就是走走形式,有人检举我也不得不管,要不出了事儿我可没法交代!”我心里明白,这是我给小谢惹的麻烦,小谢老实孩子可能禁不起他们这把连蒙带吓唬的,我就寻思整出点别的事儿来转移保卫科的注意力,这样小谢就有机会把他手里的匕首处理掉了。想到这儿,我就假装酒劲儿上头,要和他们厮打。这时二哥却说话了:“是谁说的,都说嘛了?这帮狗屎们就是老欺负小谢,看人家小谢是外地的,有事儿没事儿老拿人垫牙玩儿,到底谁说的,你们把这人找出来,咱当面对峙!别你妈看人老实就逮着蛤蟆捏出尿来!”那干部说:“有人检举他在车间做了一把匕首,这事儿可是大事儿,我们能不管吗?小谢,咱也甭费事儿,你把那匕首交出来,我拿走,咱就当什么事儿都没发生,我回去也好有个交代,你要是不交出来,那我可没办法给你留脸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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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咱先撂在这儿,我得先说说老三的二哥,二哥也是在他们厂里出了名、挂了号的人物,在保卫科也挂了号的难剃头,他要是想管这事儿,往下一耷拉脸儿,这几个保卫科的多少也有点含糊,也不能不买二哥的账,因为这位二爷也曾经是风云一时的人物,只不过现在人家已经看透了,不再掺和事儿了,但在天重也是有名有号的,上上下下都对他敬重有加,没有人敢跟他叫板,但同时二哥经历的事儿多,经验也就丰富,知道此时得给这帮人台阶下,扭身从床下拿出一把小刀,嘴里还不依不饶地喊道:“不就这把刀吗,没人家小谢的事儿,是我让他打的,你挨个宿舍问问去,哪个宿舍没有这些吃饭的家伙,这不就是在宿舍切个火腿、切个萝卜用的吗?”我心说:二哥你也太机智了,一柄开膛破腹的匕首,到二哥你这儿愣是变成了一把做饭削萝卜的切菜刀了。我心里这个乐啊,真不愧老耍儿啊,要嘛有嘛!

二哥这“狸猫换太子”的大招变得漂亮!既给小谢解了围,又让保卫科的人下了台阶,假戏真做的还不依不饶:“噢,别的宿舍你们不敢管,就在我们宿舍抖机灵是吗,这是欺负我们老实是吗,瞧你们一个个的这把阶级斗争的脸儿,跟犯了多大的事儿似的,今天你们要不给我说出个道道儿来,我明天就找厂部,我就要问问在宿舍用厂里的下脚料打把切菜刀犯法吗?”我这时也跟着假戏真做地抱着二哥,一嘴哭腔地喊道:“二哥!你别这样,咱妈在我出来时还让我给你带话儿,不让你在厂里发脾气和别人打架,你要再这样我就回去告诉咱妈,让咱爸回家修理你,伯伯们你们快走吧,我二哥一犯浑,连我大哥都不敢惹他!”厂里这几位,一看我这小不点儿直要哭,也就没有了刚来时的那种气势汹汹的样子。领头的就说:“这话怎么说的,你们车间找我,给我打电话说小谢打了一把刀,我以为是什么凶器呢,早拿出来哪儿还有这事儿,小谢你也真是的,一把切菜刀你说你至于偷偷摸摸的吗?大大方方做你的呗,这不好么眼儿的吗?那个老二,这你用得着着那么大急吗?我们是吃这碗饭的,有人报告我们不管,那不就是占着茅坑不拉屎了吗?你以后别一有什么事儿就往前冲行吗,改改你这脾气,咱这话哪儿说哪儿了啊,这把刀我还得没收,我回去也得交差不是吗,你们接着吃饭吧。哟,这还喝上了是吗?喝完别酒乱啊,小不点儿你不能在厂里过夜啊,吃完喝完马上回家吧,就这样,我们先走。”说完话一扭身,带上他们这一大帮人下楼去了。

这帮人一走,我们仨稳了稳神儿,又坐在桌子前,把酒一端,干了一杯。二哥拿眼死死地盯着小谢,也不说话,那眼神特别阴森。我当时不敢言语了,小谢让二哥盯得不敢抬头,也不敢夹菜吃,低着头问二哥:“怎么了?”二哥点了一根烟,狠嘬一口说:“小谢,我兄弟他的朋友在咱这儿养伤,他怎么伤的你也知道,他这货从咱这儿出去,肯定还得找补他那个对头去,你给他做了什么东西你甭告诉我,我是一没听说二没看见,可你自己想好了,他们这帮小不点儿都小,心气儿正高,都想在外边扬名立万,嘴上没毛办事儿不牢,遇上事儿没深没浅,捅多大娄子都有可能。厂里这帮人咱就这么打发过去了,这事儿告一段落,一会儿他就走了,出了这厂门,他再有什么事儿跟我也没任何关系,我该做的我全做了,你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你自己掂量好了!”小谢一看二哥一本正经地说出这番话,他就要从后面掏出那把刀。二哥立马把他的手摁住了:“我什么也没看见,我什么也不知道,咱喝酒吧!”一口酒下肚,二哥回过头来又拿眼睛盯着我,我倒没像小谢那样低头,我是把脸扭到一边儿去了,我不看他,二哥一口烟吐到我脸上,他说:“你个小毛孩子,你这是要上道儿是吗?跟你接触这个把月,我觉得你还真是那么回事儿,就冲你伤得这么重不喊不闹不皱眉头,你倒有些骨气,但我作为老三他哥也就是你哥,我得给你几句垫垫底,在外面混,时间越长你就越有心得,你这才刚吃这么点亏,你想好了,以后你还得有吃大亏的时候,有那么一句话你听说过吗——玩闹玩闹,早晚劳教,大洼向你招手,板桥向你微笑!”我知道二哥这话的意思,大洼指团泊洼农场,板桥指板桥农场,二者皆为劳改农场。二哥接着说:“玩儿闹玩的是什么?是人缘、是气势、是底蕴,这就得在血雨腥风中修行去,你以后经的事儿多了,就会一点一点有那种气质了。”此时我想起了西关街蛮子,二哥说的不就是蛮子那种气质吗,一鸟入林百鸟压声的气质!二哥又说:“看你现在这意思,你就是有挺机关枪,也镇不住别人,你信吗?你端着机枪人家说你哪儿来的,这小毛孩子拿把玩具枪满街的吓唬人是吗,这机枪在你手里就是烧火棍子。”我听到这儿,又想起了二黑,不是我得便宜卖乖,我倒现在也没明白他当时为嘛拿着军刺不敢捅我。二哥又往下说:“气质对一个想在外面站脚的主儿来说很重要,但那也是岁月堆积起来的,不是装出来的,从现在开始,你就得自己培养自己,别当个傻打傻冲的主儿,流一滴血要有一瓶血的回报,要论起来这话就长了,今天我就不多说了,你记住我的话,以后慢慢品去吧。”

咱有什么说什么,二哥这一番话对我以后的日子受益匪浅,这也算对我开蒙的教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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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说我和二哥、小谢,在天重青工宿舍交杯换盏地喝着散伙酒,由于保卫科的一搅和,这酒刚刚摆上还没怎么喝呢,宝杰领着几个弟兄就到了。除了宝杰以外,石榴、亮子、国栋、小义子,一共五位,他们今天一起来接我。一进门宝杰就用他那永远也改不了的毛病咋咋呼呼地嚷嚷道:“一进楼道就闻见酒味啦,我一猜就是你们这屋摆上了,别喝了,别喝了,李斌和老三在四海居等咱哪,赶紧收拾收拾走吧,上那儿喝去!”二哥拿眼白了宝杰一眼说:“你们先稳当住了,别去哪儿都跟打狼似的,还有宝杰你这咋咋呼呼的毛病能改改吗?哪儿有你哪儿热闹!”宝杰让二哥说得不好意思了,他说:“我这不着急吗,你们家老三让我赶紧把他接走,我们小哥儿几个聚聚,也给他接接风,要不二哥你也一块儿去吧。”宝杰一脸讨好地堆笑,二哥回答道:“我不去了,你们都是小一伐儿的,我和你们聊不到一块儿去,不凑那热闹!”二哥回头又看看我说:“我看你拾掇得差不多了,心里长草了吧,你可记住了我说的话,回去稳住了,想出头先看看林子里都是什么鸟儿再说!”我低头说:“二哥你瞧好吧,我记着呢。”二哥又回头对小谢说道:“小谢!你替我送送他们。”厚厚道道的小谢就弯腰抱上我堆在地上的东西往楼下走。我赶紧和二哥告别,二哥最后嘱咐我一句:“以后你要和李斌他们一起混了,有什么事儿多和老三商量,他心眼儿比你们都多,脑子转得快,遇到麻烦他能帮你出出主意。”我说:“行!二哥,我都记住了,你就甭管了,有什么话让我捎回去吗?”二哥说:“走你的吧,记着伤口别抻了,该吃药就吃药。”

告别二哥,我们一行人下了楼,我在楼下小卖部买了一条郁金香和一条新港香烟,回手递给小谢,他和我推让了半天,最后还是满脸通红地收下了,然后把我带到一边,从后腰里掏出了那把刀递到我手上。我一看,这货手太巧啦,一个下午的时间,他找食堂要来一根枣木擀面杖,又下料又抛光,镶上了刀柄,又不知从哪儿弄了块铁皮,焊了一把刀鞘,这活儿做得巧夺天工、严丝合缝。可能二哥的话还是对小谢这老实孩子起了一定的作用,我分明看到他递给我这把刀时眼里有一丝的顾虑。我对他一笑说:“小谢!难得你对我这一个多月的照顾,这把刀我放在家里留个念想,你放心,我绝不会开刃,你这不是刀,你这是工艺品啊,太漂亮啦,那个什么,我在你更衣柜里给你留了一件军棉袄和一件军褂,咱俩体型差不多,你绝对能穿,都是新的没上过身,留着你歇班、搞对象或者回老家穿,你以后有什么事儿随时联系我,二哥那儿有我的地址和联系电话,我没事时再过来找你玩儿来,快回去吧。”我绝对说到做到了,小谢给我的这把刀,现在依旧还在我手里,放在我随时能够得到的地方,三十多年过去了,这把刀依旧漂亮如新,一点儿不比现在的藏刀英吉沙刀逊色,而我也一直信守着对小谢的承诺,刀在我手里一次血腥都没让它尝过,只是一直默默地陪了我三十多年,偶尔没事的时候,我会拿出来看看,让这刀的寒光把我带回自己那段青涩的年少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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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宝杰开来一辆他二伯的后三,天津方言土语叫“狗骑兔子”,亮子开了一辆212吉普,套用《智取威虎山》里经典的一句台词:把虎拉着,把马牵着!一行六人向市里进发,不到八点,来到了西南角四海居饭馆二楼。老远就看见李斌一副老大的姿态,披着一件当时很时兴的杜丘风衣,一顶将校呢帽子下是一头齐肩长发,油渍麻花地打着卷,军褂领子上落着几许头皮屑,嘴里叼着烟一脸坏笑地看着我。老三则坐在他的下首,见我们一行上楼来,老远就迎了过来:“怎么样?没落了残是吗?”我说:“三哥,你念我几句好行吗,我都让人给摁泥儿里了,你这还嘴黑,恨我不死是吗?”众人说说笑笑地落了座,凉菜已经上来了,老三又去找伙计点热菜。李斌招呼我坐在他身边,给我拿了根烟让我先点上,他说:“你先稳稳神,咱一边喝一边聊!”酒菜上齐,全员落座,李斌举起杯来慢条斯理地说道:“今儿个咱在这儿给墨斗接风,虽然以前咱们和他的交集不多,他也不和咱们在一条道儿上混,但毕竟他从小跟咱都在一个学校,又在一个家门口住着,算是半个发小,说心里话以前我还真没正眼看过他,没想到这回他和二黑这场事儿,他还真没给咱西门里的丢份儿,就冲这一点,我们哥儿几个也得跟你喝一回,你身上还有伤,能喝多少喝多少,没别的意思,就是一块聚聚,宝杰你得照顾好、陪好墨斗!”宝杰说:“没问题啊,我们多少年了,他什么意思我太了解了,来来来,咱举杯走一个!”宝杰这个人来疯的主儿,一有这场合再一有李斌的交代,他立马精神焕发,蹿前跳后地忙活着倒酒布菜,一时间酒席面上一派热闹非凡、交杯换盏之象。

毕竟是一帮半大不小的孩子,这里面最大的也就是李斌,他才不到二十岁,其余的都是十七八岁,这岁数还真降不住酒,几巡酒下来就一个个面红耳赤,精神亢奋地勾肩搭背,一口一个亲兄弟地叫着,那叫一个亲热,七个不含糊、八个不在乎地吹吹呼呼,天老大他老二,血气方刚的一帮小玩儿闹就是这样,划拳行令,推杯换盏,大快朵颐。在此期间,只有一人始终保持着清醒——老三!他是一定不会让李斌多喝的,一来怕这帮小不点儿闹出酒乱,最根本的是得让李斌结账。李斌在这些人里就是土豪,家里除了没有老爹了,老娘和三个姐姐都给他钱花,他自己蹬三轮也挣得不少。两三个小时的时间,酒足饭饱,我们这几块料互相搀扶着,你搂我我挎你摇摇晃晃地下了楼。当时我还没想好该去哪儿,家里我是先不想回了,这么长时间了不知家里怎么样了,只是听宝杰来天重看我时说我老爹已经找到了学校,申请让我休学一个学期。因为我老爹在当时的东门里二中当政教处主任,和我们学校的校长、主任们都很熟,所以学校对我还就网开一面了。前文咱说过,李斌在葛家大院有一间二十平方米左右的平房,也是他们这帮人的据点,所以就想都回葛家大院再说。一路上亮子这吉普开得东倒西歪,仗着那时马路上一过九十点钟就已经没人了,那阵儿也没有查酒驾的,交警白天就在岗楼里执勤,用一个电喇叭喊着:“南北站住,东西直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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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李斌的小屋,已是各个醉眼歪斜,好在还都能回家,我决定一个人先在这儿住一宿。石榴给我点上炉子做了壶开水,还没忘让我吃药。小石榴他照顾人心特别细,从小就跟我后面跑,十足的一个我地小跟包儿的。我好歹洗了一把,就上床睡觉了。

转天早晨他们该上班的上班,该上学的上学,只留我一人缩在被窝里,把这一个多月来的事儿捋了一遍。稚嫩的头脑里开始盘算着以后的出路,一上午的时间终于有了个大概的头绪,也就是这一上午的思路,决定了我在报复二黑之后,毅然加入了李斌他们团伙当中!

用现在的话说,我就把我那天在李斌的小屋里所思所想叙述一遍吧,我当时是这么想的:虽然我和李斌他们从小在一个小学上学,但由于不在一个班,说起来,顶多是都住西门里,当时我是属于我谁也不惹,但谁惹我必定不能含糊的主儿,自己身边也有俩有交情的,可都是老实孩子,都不愿意掺和事儿,比如大伟,一有事儿就恨不得直接尿裤的主儿,打起架来,也只有石榴能跟着一起上,成不了什么气候,所以也就一直游离在李斌他们的边缘,之所以这回李斌能给我摆桌接风,无非是想接纳我入伙。在酒桌上他那一番话我听得真真切切,那绝对是话里有话。李斌在我们这些人之中,论头脑不在老三之下,他那话说得是那么的模棱两可,既把自己的想法表示了出来,又有回旋的余地,因为他当时也不清楚我是怎么想的,要是我直接回绝了他,那必定当时的气氛就很尴尬。而我和二黑的事儿还没完,我不能身上背着事儿入伙,那样会让他们认为我找靠山,这就违背了我的意愿。二黑的事儿我一定得自己去办,而且一定得办得漂亮,出一次手就得让他瓷瓷实实在南门里栽得不能再露头,如果我现在和李斌他们混在一起,那就必定让学校和门口的认为我也是耍耍吧吧的,那就达不到我要死栽二黑的效果了,我就是得让别人看见我就是一个老实孩子,但我还就不服你二黑,你让我这个老实孩子给办了,你说你以后还怎么在学校门口待。

宝杰对我来说,其实是想给我和李斌他们当中做一个引荐人,一来我和他一直就关系不错,这也是我跟二黑一出事就马上想起他的原因,但我对宝杰总有一种距离感,我看不惯他天天以玩儿闹自居,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在外边混,你说他有勇无谋吧,他又是一到关键时刻准掉链子的主儿,平常看着跟猛张飞似的,较上劲儿你还就指望不上他,这在以后的几件事上表现得一览无遗,那又是后话了。当时李斌他们的团伙架构是李斌为首,老三为谋,宝杰跑腿,亮子开车。至于国栋和小义子,他们俩有自己的小团伙,都有自己的小兄弟,跟李斌他们是聚聚分分,谁有事儿就互相帮忙。所以说李斌这五六个人的小团伙力量不足是明摆着的,他们急于扩充自己的势力,找我既是给我面子,也是团伙的需要。而我当时还在上学,说心里话咱和人家挣工资的混不起。再有老三他二哥的话我还一直记着呢,所以我打定主意,等我把二黑这事儿了结之后,如果不出大事儿,我再考虑加入李斌他们,尽管我在内心深处,一直隐隐约约地很向往他们这种抱成团儿打打杀杀、扬名立万的感觉。

正在我躺床上冥思苦想之际,门外一阵“叮叮当当”的玻璃瓶响声,紧接着一声刺耳的刹车声。房门打开,李斌蹬着他那辆三轮车拉着满满的一车醋,带着一身醋酸味进了屋。他在床边一坐,问我:“吃早点了吗?”我说:“你看这都几点啦,还吃嘛早点?”李斌歪头一笑从军挎里拿出一顶崭新的将校呢军帽递给我:“戴戴合适吗?我给你找的,你这脑袋头发还没长出来,一脑袋疤出去让人笑话,这帽子给你。”将校呢军帽那时可是稀罕物,你有多少钱也是没地方买去,除非是抢,那个年代叫“拍军帽”,戴上这种帽子也就成了一个玩儿闹的标志。玩得不到位的还戴不住,弄不好一出去就让别人给你拍下了。那个年代因为这军帽惹出多少祸事来就别说了,一顶帽子换一条人命的事儿一点儿都不稀罕,但还有不少人对这种军帽趋之若鹜,一顶将校呢军帽戴头上用以证明自己在外面的身份地位,在现在看来,好比脖子戴大粗金链子、手上拿土豪金手机,刺一身花一样的牛哄哄!

我心里门儿清,只要我一接过这顶帽子,等于默认了我以后就是李斌他们的人,此时心里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不甘心和不认头,也可能我初出茅庐不知外头是什么场面,或者对自己能办掉二黑太过于自信了,尽管是盲目自信,也许是自己的性格使然,当时我真不想从李斌手里接过这顶帽子,但是碍于面子,我还是接过了帽子。说到底是年轻的虚荣心在作怪,就想象着自己一出去,头顶将校呢军帽在城里一晃是何等威风,也就笑纳了,以后的一切都由此开始了!也就有了我办完二黑后,在前头说的南项胡同拍羊剪绒帽子,当作觐见礼送给李斌,也因此被西头“老哑巴”堵在板桥胡同,差点儿被他挑了大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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