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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个烟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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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早上起来一杯又一杯饮用咖啡也未必精神抖擞,晚上依赖大量安眠药也未必进入睡眠状态,是一种社会病的表征。

至于这种病怎么来的,又说不清楚。某些人也许能说出一二,但谁能肯定他们那些揣测就真是病因,谁又能肯定这仅仅是一种“社会病”的表征?

比如,这些揣测对阿瑟就毫不适用,不论是人生主战场的职场竞争、商海沉浮,还是一般人的生活无着、婚姻不幸、身患绝症……与阿瑟一概无涉,照比这些失意来说,阿瑟甚至可以说是幸运。

不是有时,而是经常如此。

咖啡和安眠药就像妻子和情人,包揽了阿瑟的白天和夜晚,说得煽情一些,是包揽了他的生命。除了白天和夜晚,人还有什么?或不如说,咖啡和安眠药对于阿瑟,比妻子和情人更加无间,试问,还有谁能像咖啡和安眠药对他这样知根知底。

不过阿瑟喜欢说“有时”。“有时”比“经常”听起来还有那么点希望,是不是?

话是这么说,一看他那满床的咖啡渍,就知道他已经堕落到连餐桌都不愿意上的地步,如果一个人对口腹之欲,都这样漫不经心,还有什么能推动他的生命?

也许“性”。可“性”承担得了这样的重任吗?在阿瑟看来,“高估”才是社会病的一个缘由。再说他缺过女人吗?完全的文不对题。

在数了一夜的绵羊,又喝了足够的咖啡,并昏头昏脑地放了几个臭屁之后,阿瑟又开始了这个千篇一律、毫无新意的都市早晨。

早饭、刷牙、洗澡、换衣之后,便走出了公寓,溜溜达达地上了人行道。站在十字路口等候转换红绿灯时,眼睛不由地四处游荡一番,四周竟都是神色匆匆的路人,各自怀有一份奔往目的地的急促和赶时赶点儿的不耐烦。

阿瑟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的急促,哪怕是不耐。说什么“很久没有过”,好像他有过似的。

绿灯亮了,自己却不知何去何从。虽然这纵横交叉,通往东西南北,办公楼、饭店、家庭、健身房、飞机场等等去处的大街、小巷,同样属于他,并有他的一份。

到底上哪儿去呢?还没想出所以然,也懒得想出所以然,就近就便地进了路边的咖啡馆。

刚坐下,就感到了一个微笑的招呼,他很不想接应这个微笑,可谁想到一个微笑竟具有如此不懈的意志。阿瑟只好抬起头来,向那微笑投降。

“嗨,阿瑟,真不相信这是你。你好吗?”

原来是中学时代的一个同学,令阿瑟不解的是,在别后这么多年的时间里,同学居然没有改变。不仅是指同样红润的脸庞,同样的嬉皮笑脸……一个人怎么可以这样,时间也好、遭际也好,难道没有在他的内里挖掘出什么?这是上帝的眷顾还是玩忽失职?是一个人的运气还是一个人的不幸?

“不怎么样。”阿瑟老老实实地回答,面对过去,阿瑟竟表现得有点真诚。毕竟那个“过去”不仅是昔日同学的,也是自己的。

可惜昔日同学并不领会,哈哈大笑地说:“你一点没变,还是那么有趣。”

真不知自己的回答有什么可笑之处,值得昔日同学如此开怀,难道他应该说“很好”吗?

幸亏人们发明了手机,这东西真像特地为他设计的。自手机在市场上出现后,他关闭了家里的电话,只在电话上设置了留言。虽然兄弟们不说什么,可阿瑟知道,他的这个偏爱,让有品位的兄弟们很有些侧目。

他们怎能了解,手机对阿瑟的意义。

每当家人必得团聚的感恩节或是圣诞节,阿瑟可以用手机回话,说自己眼下正在非洲,或南极那种够不着的地方,无法赶回来与家人共度佳节等等。

他们上哪儿验证他是在非洲、南极,还是正无可救药地抱着啤酒瓶子,窝在自家的沙发上,手握遥控器来回调换电视频道?

否则他就得面对“嗨,怎么样,伙计?”这句千古不变、百折不挠、无关痛痒的问候。

而他就得无数次地回答:“不错。”

阿瑟恨透了这个“不错”。

难道美国人就想不出比这个问候更精彩的问候?

都说一个人后来何去何从,自小就能看出一二。

可是他那不三不四的苗头,不要说是童年,就是进入青少年时期,也没有显出蛛丝马迹。

童年时,阿瑟永远是个给人带来快乐的孩子,到了青少年时期,更显出制造快乐的天分,或是说,他就是“快乐”那个词儿的最终解释,哪个party少得了他的身影?他就是那party“票房价值”的保证。

可以想见,他是多么的受人欢迎。

那时同学们常常问他:你为什么老是笑,难道你真有那么多可乐的事吗?而在人们寄给他的圣诞卡上,通常是“祝愿你永远快活如此”一类的字眼。

当初曼莉不正是因为他的幽默,爱上他的吗?即便向曼莉求婚时,没有钻戒,也没有玫瑰,最终还是携得美人归。

曼莉和他一样,不在意那些形式,说,比起钻戒、玫瑰,他的幽默才是无价之宝。事隔多年,曼莉仍然记得当时的每一个细节。那天下午六点多钟,有人打电话给她:“这里是地毯进出口公司,请问你要地毯吗?我们这里有上好的土耳其地毯,价格合理……”语音语调听起来和电视里那位地毯推销商毫无二致。

“不,谢谢,我们不需要。”

“据我所知,你们前厅那里需要一块小地毯。”

曼莉有点惊讶,也有点不安。如果一个陌生人能说出你的前厅需要一块地毯,就可能说出你在洗手间里的所作所为。她警觉起来:“你怎么知道我们的前厅需要一块地毯?”

“一个准备向你求婚的人,能不知道你家里,哪儿缺一块地毯吗?”

如果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体贴,无孔不入到她的前厅是否需要一块地毯,那女人能不心动吗?

幽默虽是生活的重要调味,却并不是生活的支撑。

自大学毕业后,阿瑟从没有过一个长期、稳定的工作。但他并没有感到特别大的压力,反正父亲留下了足够的遗产。

曼莉也从不和他讨论被炒鱿鱼的原因,甚至不会问一句“怎么,你今天没去上班”。

她的体贴入微,还表现在早餐桌上。阿瑟从未在早餐桌上见到过有关招聘,或职业介绍那一版的报纸,更不要说有关家庭开支的账单……

是啊,像曼莉那样的女人,用不着男人打点,就足以昂首阔步地行进在人生的大路上,不然她也不会爱上像他这样一个,只能在party上大显身手的男人。

有人建议阿瑟试做一名喜剧演员,他觉得这个建议不错。

以他的才能,不论是做喜剧演员,还是做正剧演员都不成问题。不论学什么、学谁,都学得惟妙惟肖。大学时代的一个愚人节,他潜入学校某摇滚乐队的有线广播室,宣布发动对俄战争,大家竟都以为是总统在发表讲话。幸亏那天是愚人节,不然他非承担法律责任不可。

在喜剧院面试时,他的即兴表演,令导演、剧院经理,以及一干演员乐不可支,剧场的经理和导演,都以为得到了一个罕见的喜剧天才。

可是等到正式演出,他平时的幽默、诙谐、比奔腾5还迅捷的应对能力,全然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他像一个最蹩脚的演员,一筹莫展、手足无措、傻头傻脑地站在舞台的聚光灯下。

尽管观众宽容、同情地沉默着,阿瑟却听到了笑声。从他可以制造笑声开始到现在,人众曾经赏给他的、所有的笑声,此刻似乎全都汇集在了一起。那汇总后的笑声之巨、之强,难以描述。就像被海啸掀翻的大海,万物无不毁灭在它的扫荡之下,又像火山积蓄已久的、忍无可忍的爆发,万物无不被它炽热、沸腾的岩浆熔化……

越过光线昏暗的观众席,他还看到一个具有巨大吸力的空洞,一个连无边无际这个词儿都无法囊括,又因无法囊括而令他感到恐惧的空洞……在那里面,他看到了阿瑟:一个角色,而不是他。

这真不能算是他的错,那一会儿,他之所以傻站在聚光灯下,不过是在冥思苦想阿瑟那个“角色”制造的“笑声”,以及人众赏给那个“角色”的那些“笑声”的意义——不论是对他还是对于人众。

他为什么会得到这样一个角色?是自己的原因,还是父母的原因,还是人众的原因?

如果是他的原因,他又为什么锲而不舍地经营这个“角色”,为什么?难道这个“角色”便是他的终极意义,他的人生、他的期待?他突然怜悯起自己。

…………

最终是否有了答案,不得而知。但阿瑟从此不但失去制造“笑声”的本事,甚至对“笑声”产生了一种莫名而又不甚确定的嫌恶。

不过没人知道这档子事,或是说人众不愿意承认这个事实,每每见到他,依旧是老早咧开他们准备大笑一场的嘴。

那么曼莉呢,像曼莉那样胸有成竹的人,能不知道他的变化么?否则为什么老是拿不定主意地看着他,那神态分明是在掂量,他这是怎么了?

阿瑟从此更像一个被宠坏的女人。

如果曼莉此前对他的种种“情况”,表现出的种种不以为意,阿瑟可以略去不想的话,那么她现在的不以为意……照他看来,一个人的忍耐,是有极限的。

而不介意可以解释为关爱,也可以解释为轻慢。

有什么能让阿瑟释怀,曼莉此前以及现在所表现的种种不以为意?它们又有什么相同和不同?

曼莉可能永远不会知道,为了回避阿瑟那模糊的伤痛、呵护阿瑟那柔弱的矜持,她小心翼翼的尊重、体贴、温馨,反倒成了阿瑟的心病、成为他再也无法与她相对的障碍。越是如此,曼莉越是谨慎、越是不知从何入手与阿瑟沟通,这两个惺惺相惜的恋人、夫妻,竟不能互相明白也不能对话了。

同时阿瑟也进入了那个说法的迷宫——“二十岁爱上一个人的理由,到了四十岁可能就是无法忍受的理由”,他倚着迷宫的一个犄角坐了下来,不再费劲巴拉地寻找出口,或许出口外面就是另一番天地,可他没了兴致。

阿瑟提出了分手。

母亲像是无意间问起分手的缘由。“没有缘由。”阿瑟说。

这种称不得缘由的缘由如何说得清楚?就是阿瑟自己,试着辨认,也没有辨认清楚。

一进门,刚把为母亲准备的生日礼物放下,母亲就说:“老远就知道你回来了,不只我,恐怕整个小镇都知道你回来了。你那个消音器少说也有一年没修了吧?我真奇怪警察为什么一直没有给你打电话。”

阿瑟汽车上的消音管子,坏了一年多了,去年回家时就这样的惊天动地,家乡的整个小镇都领教了它的嗓音。他不是换不起一只消音管子,也不是恶作剧,而是听之任之。

实在,比起大学时代那辆三手或是四手车,以及车上那只放荡不羁、沙哑之上更见沙哑的破喇叭,这只消音管子算什么,差远了。而那只放荡不羁的破喇叭,却是一个不大不小、许多女同学对他兴趣有加的理由。

他咧嘴笑了,那是一种满脸都是嘴的笑,谁能怀疑它是扮演的,谁又能扮演得出来?

“怎么样,你过得还好吗?”

阿瑟想了想,不知对这句恨之入骨的话,回答一句他恨之入骨的“不错”,还是回答一句真话为好。看了看母亲,只好硬着头皮说道:“不错。”

“工作呢?”

“不错。”

其实他刚刚又被炒了鱿鱼。

他宽慰自己,他的人生也好,性格也好,处处都有太多的不确定性,而不确定性是无法控制的。

被炒鱿鱼的原因很简单。不过是公司通知大家那天不要使用电脑,因有“黑客”入侵。可他端了一杯咖啡回到办公桌时,偏偏打开了电脑,后果可想而知。事后回想起来,为什么偏偏打开电脑,自己都觉得蹊跷。

本是回家庆祝母亲的生日,没想到竟会变为参加神父的葬礼,据说神父当时正在为镇上的某人主持葬礼,结果是自己躺倒在台子上。

为神父送葬的人很多,镇上的人几乎都来了。

看不出有什么远大目光的父亲,居然把神父主持过的仪式录了像:镇上人家的婚丧嫁娶、生老病死,包括阿瑟和曼莉的婚礼以及他们女儿的洗礼。现在母亲找了出来,拿到神父的葬礼上播放,赢得了大家的赞赏,认为这是对神父最好的纪念。

神父虽然是个不大靠谱的神父,可是大家都很喜欢他。

为阿瑟和曼莉主持婚礼时,偏偏忘记通知乐师,而新娘曼莉已经来到,一向吊儿郎当的阿瑟为此紧张得不得了。

神父笑眯眯地对他说:“放心,没问题。”那笑容很有些“心怀叵测”。果然,他一会儿跳到神坛上为他们主持婚礼,一会儿又跳到风琴旁代替乐师弹琴奏乐,等乐师接到电话赶到现场时,一切都按规矩万无一失地进行完毕。

为女儿洗礼的那一天,神父还喝醉了,怎么找也找不见他的踪影,原来他醉倒在教堂后院的喷泉旁,把为女儿洗礼的事忘得精光,当他们把神父唤醒后,神父反倒问:“你们进行洗礼登记了吗?”

也是神父为父亲做的葬礼弥撒,他的手颤抖得很厉害,捧在手上的《圣经》,颠簸如海上的小船,又常常翻错《圣经》的页码……他不得不尽量拖长每个句子最后一个字的尾音。那拖长的尾音,一路颤颤抖抖,跌跌撞撞,一直坚持到他找到应该朗读的下一页、下一句。现在回想起来,他那时病情可能已经相当严重……不论这个老迈而不着调的颤音多么可笑,从今以后,阿瑟是再也听不到了。

可以说,阿瑟的每个人生阶段,都有神父见证。现在他去了,还有谁来见证他的人生?

又既然如此,不知神父可否了解,阿瑟的那个“角色”和阿瑟的区别?

一个新的神父将会来到这里,不论新神父如何参与他今后点点滴滴的生活,可再也不是他的神父,也再不可能伴随他人生的每一个重要阶段了。

不过,他余下的人生,还有什么阶段值得一提吗?

想到这里,阿瑟有了哭泣的冲动,但他还算清醒,无论如何,哭泣于他非常不合适。于是他一忍再忍,可最后还是哭了出来。

这有点像是河堤决口,一旦决了口,只能越开越大。

那些随时可以哭泣,而不是随时开怀大笑的人也许难以理解,有时,人们需要的不是万贯家财,而是一个可以哭泣的理由。

现在阿瑟终于为自己的哭泣,找到了这个冠冕堂皇的机会和理由,他更加放心地哭泣起来,葬礼上的人都听见了他的哭泣。

随着他的哭声,渐渐有人轻笑起来。这个镇子上的人,谁没领教过阿瑟的幽默,有些人从小把他看大,有些人与他同生同长。

他哭得越响,人们的笑声也越加响亮。在人们越来越响亮的笑声中,阿瑟更加毫不顾忘地、尽兴地哭泣着。

母亲不得不说:“亲爱的,人们到底是来参加神父的葬礼,还是欣赏你的表演?”

基于自己与这两个男人共同生活多年的经验,母亲认为阿瑟的大部分行为,都来自父亲的影响。他们两人的一举一动,无一不是诙谐的演出。小镇上的人都知道,阿瑟和父亲是一对很好的搭档。

可惜阿瑟没有机会询问父亲,父亲的“诙谐快乐”,是否和自己一样,不过是个“角色”?

他也不可能得到父亲的回答了,即便可以得到父亲的回答,他又能理解多少?对这个世界的哪种状态,我们能说自己透彻理解了?好比一只杯子上的口红印痕,我们怎能断定那就是一个女人用过的杯子?

再说父亲能如实回答吗……

命运不过是一片又一片景象连缀起来的拼图,究竟以哪片为准?

此刻,阿瑟多么想对母亲说:“请相信,我不是在表演。”可她能接受这个事实吗?

葬礼快要结束的时候,下起了小雨,母亲对他说:“不如雨停之后再走。”

阿瑟说:“我喜欢下雨的天气。”之后,便发动了车子。

作为一个人生的旅者、过客,阿瑟的要求其实不多,比如离别某地时,回过头去,有一双知道你并不是在做戏的眼睛,还在注视着你,即便转瞬即逝。

他回过头去,没有。人来人往,欢声笑语,可是没有一个人能越过他的“角色”,直抵他的本质。

雨越下越大,当他驶过“四个烟筒”时,发现屋顶上的四个烟筒变成了三个。它真是太老了,可是旅馆为什么不对它进行修缮呢?

他和曼莉结婚时,包租的就是这个老而有味的小旅馆……当时客人来得很多。

这就是家乡,每一块泥巴都是一个记忆。

…………

阿瑟不再想,为什么四个烟筒变成了三个,也许根本还是四个,只不过他看花了眼。

毕竟下雨路面不好走,车子开得也不快,坡地上的那栋灰房子,却一闪而过。

它就那么湿漉漉地独自站在乡间公路的一旁。雨幕里,它看上去不十分清晰,而显得更加灰暗,不过阿瑟却看见雨水从灰房子墙角的漏水斗中奔涌而下。

他了解这房子,就像了解故乡的每一棵树。

不是现在,很久、很久以前,这栋房子就寥寂地站在这一处坡地上了,从来没有见到过人的进出和炊烟的升起。

那些砌墙的巨石,始终沉默地伫立着,似乎在坚守一份允诺,不过也许更是一份煎熬,谁知道呢?如今已经没有人用那样方方正正的巨石,来砌一堵墙、盖一座房子了。

突然,他听到哭泣的声音,哪里来的哭声?难道自己在神父葬礼上的哭泣还在继续?真是胡思乱想。看看车上的音响系统,也是关着的,即便开着,哪个电台会播送这样的哭声?

该不是从这老房子里发出的哭声吧,阿瑟猜想。只有如此空旷、巨大的躯壳,才会发出这有如掏空五脏六腑的哭泣。

哭声又像是从老房子的缝隙中溢出,被花岗岩的缝隙过滤、挤压得纯度极高,毫无掺假的余地。

有时,一栋空房子,真比一栋满满腾腾的房子还有内容。

这声音宽慰着阿瑟,他不再想他的无望,再说想也没有用。

他人的无望,也许就是一件事,一段时间,而他的无望不分东南西北、上下左右,更可能是与生俱来。

可忧伤毕竟来到他的心间,不,不是因为“四个烟筒”,而是因为雨中的那栋灰房子。

是啊,不知道哪天、哪月、哪个时辰,你就会被忧伤击中,毫无准备、措手不及,没有挣扎的机会和可能。

他再次回头,向那雨中的灰房子望去……而后便幸运地陷入了永劫不复的黑暗……

2006年2月18日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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