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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分 15

李洱Ctrl+D 收藏本站

庆书一走,看热闹的就拥进了院子。二愣媳妇咋咋唬唬地站在最前头,嚷道:“铁锁你给我出来,给我爬出来。雪娥哪点不好?啊?白天给你干活,晚上陪你睡觉,容易吗?给我爬出来。”竹帘掀开了,繁花拎着一双皮鞋走了出来。二愣媳妇说了一声“我日”,就愣住了。繁花往前走,她往后面退,退到拴猪的那棵榆树跟前的时候,二愣媳妇一下子蹲到了地上,用手捂住了脸。繁花笑了笑,把二愣媳妇拉起来,还叫了她一声“嫂子”。然后繁花拿着那双皮鞋走到众人跟前,说:“都来看看,这就是上头发的鞋。还没穿两天呢就开帮了,脚指头都拱了出来。这事搁到谁身上不生气?还让不让老百姓活了?你们说,这该不该骂?”这时候,雪娥已经扭身进屋了。繁花对着屋门口喊道:“雪娥,你别着急,我会给你做主的。”说着,繁花就走到了门口,掀着门帘说:“不就是几双鞋嘛,犯不着生那么大的气。气坏了身子,铁锁还得回来伺候你。”繁花说得有鼻子有眼的,众人听了,还真的以为雪娥是为一双臭鞋发火,没什么看头,就纷纷散了。

剩下繁花和雪娥两个人的时候,繁花又把脸板了起来:“闹够了吧?没闹够接着闹。闹够了,就乖乖地往王寨跑一趟。让铁锁陪你去。放心吧雪娥,铁锁的工钱扣了多少,村里就补给他多少。够意思了吧?嗨,谁让咱们关系不错呢?咱们是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繁花把那堆皮鞋拾进塑料袋,说:“送佛到西天,好事做到底,这鞋我带走了。殿军回来了,我让他给你修修。修不好,你打他一顿我都没意见。”

午饭很丰盛,母亲做了几个菜,荤素搭配。其中的一道荤菜,那真是荤到了家,叫牛鞭炖土豆。牛鞭是从罐头瓶里取出来的。妹夫每过一段时间就送回来一批罐头,都是送礼送的。这会儿,繁花的父亲用筷子翻了翻,夹起来的却是一块土豆。殿军嚼着牛鞭,脸都红了。繁花想笑,却不敢笑,也不好意思笑。可怜天下父母心啊。繁花当然明白,老两口做梦都想抱孙子呢。这是给殿军进补呢,给殿军打气呢。

还有土豆,土豆也是很有深意的。半个月前繁花就听母亲说,有人告诉她,要想生男孩就得多吃土豆。繁花问谁说的,母亲说反正是个文化人,文化人就是懂得多。繁花没猜错,那个人果然是裴贞。母亲说,裴贞说了,那土豆不光要吃,还要多吃,一次起码要吃两个。两个土豆放在一起像什么呢?男孩的蛋嘛。母亲还把自己埋怨了一通,埋怨自己真是白活了,白活了几十年,这么浅显的道理都没弄明白。这个裴贞,怎么能想出这种歪道道呢?这不是拿老太太开涮吗?亏你还是人民教师出身。还有,你这是盼我怀孕啊,盼我犯错啊。

后来有一天,繁花在地里拢田垄,见到了裴贞,就问她吃土豆和生男孩到底有什么关系。这一次裴贞没有再说“土豆和蛋”。裴贞文绉绉的,说了一通科学道理。说吃了土豆,子宫里面的碱性就多了,碱性一多就会生男孩了。唉,那碱性不碱性的,母亲自然是不知道的,母亲知道的还是两个土豆放在一起就像“男孩的蛋”。母亲也不知道那土豆该由繁花来吃。瞧,这会儿她就夹了一只土豆,放到了殿军的碗里。父亲看着那土豆,问:“殿军,不过年不过节的,怎么想起来回家了?”殿军嘴巴很甜,说:“主要是想孝敬孝敬二老。”父亲说:“嗬,我烧了高香了。”繁花听出了父亲的不满,赶紧接了一句:“是我叫他回来的,叫他帮我一把。”父亲不吭声了。繁花又说:“叫他回来帮我写篇演讲词。”说到这里,繁花又像撒娇一般,对父亲说:“到时候,你们可得带头鼓掌啊。”父亲的表情立即郑重起来,敲着碗,对老伴说:“都得鼓掌,不能叫冷场。”殿军说:“是啊是啊,一犬吠影,百犬吠声嘛。”

繁花一直在等庆书和铁锁。饭吃完了,碗筷也洗过了,庆书和铁锁还没有出现。繁花等得心焦,就带上豆豆陪着殿军出去走了走。一来是散心,二来是想趁这个时间向殿军介绍一下村里的情况,说白了就是让他熟悉一下她的成绩,好让他写演讲词的时候心中有底。当然,她还想让殿军和他的狐朋狗友们见见面,联络联络感情,也算是替她拉拉选票。怎么说呢,尽管她有充足的理由连任,并且恢复村支书的职务,但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老话是怎么说的?人心隔肚皮,狗心隔毛皮。万一有人在背后捣蛋,到时候她可就抓瞎了。老天爷啊,我心中的宏伟蓝图还没有完全实现呢,总不能半途而废吧?殿军装了一盒大中华,又戴上了墨镜。“把那蛤蟆镜摘了!”繁花说着就给他扯掉了,交给豆豆玩去了。殿军又把那个儿童望远镜拿了出来,说是要好好看看故乡的山,故乡的水,也看看费翔唱过的《故乡的云》。繁花拧了一下他的鼻子,说:“云就免了,你还是好好看看改革开放的成就吧。”

到了村口,繁花跺着脚下的柏油路,对殿军说:“看见了吧,这段路就是我领着修的。还记得吗,当年你娶我的时候,就是从这里进村的,车都陷进去了。你看看,现在比打麦场都平展。”殿军说:“别搞错了,是你娶的我,不是我娶的你。”繁花捅了他一拳:“德性!我不是说了吗,等两位老人过世了,就让豆豆跟你姓张。你说说,到底谁娶了谁?”村西有一条河,官庄人都叫它西河。西河的西边,原来有一个造纸厂,地皮是官庄的地皮,厂却是乡上的,只是每年给官庄人两万块钱。放在二十年前,两万块钱是个大数字,够买两百头猪,够全村人交电费,也够盖两个舞台。现在不行了,连半个舞台也盖不起了。还有更让人生气的,那就是纸厂排出来的废水。那就像婴儿屙出来的,黄的,又臭又黏又腥,整条河都污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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