宪玉拿着针管,看看繁花,又看看小红,不知道该听谁的了。繁花把握在小红手里的胳膊抽出来,缩到被子里,让宪玉还扎原来的手。繁花对小红说:“雪娥她——”繁花话没说完,小红就虎起了脸:“七分靠治,三分靠养。听话,好好闭目养神。”繁花说:“我是说,雪娥她怎么钻到了那样一个鬼地方。”小红这次没有虎脸。小红用手抓住那个晃动的吊瓶,眼睛也看着吊瓶,说:“雪娥也真是狠心,扔下铁锁,也扔下一对姑娘,就那样藏起来了。”小红还是不认账啊。殿军端着水站在一边,说:“雪娥,大肚子。”繁花撵殿军走,但殿军不走,殿军还是那句话,雪娥,大肚子。
小红终于解释了一下,说:“是人家夫妻两个商量出来的。这对夫妻,真是在一个罐子里尿的,想出来的主意都是臊的。”还是不认账,而且有点指桑骂槐了,再说下去可能就要翻脸了。这会儿宪玉扎完了针,行头还没有收拾完,就说:“我走了,呆会儿再来。”繁花说:“你去看戏吧,殿军已经会拔针头了。”豆豆说:“我也会拔。”
不知道什么时候,豆豆自己把毛衣毛裤都脱了,只穿了一个裤衩,在床边一扭一扭的。小红说:“哟,豆豆太聪明了,看了二毛的戏就学会走猫步了。”豆豆更得意了,来回调着屁股走猫步,还一边舔着棉花糖。繁花当然知道那是小红给买的。繁花就朝豆豆吼了一声:“你怎么拿别人的东西呢?平时是怎么教你的?说!”豆豆的舌头还吐在外面,都吓得忘记收回去了。繁花又喊:“说,我是怎么教你的?给我说一遍。”豆豆这才“哇”一声哭了出来,边哭边说:“谢谢,我不要,我家里有。”小红没劝繁花,也没有去哄豆豆。小红对殿军说:“那就看你的了。伺候好繁花,你就给村里立了功。繁花要是转成了肺炎,心肌炎,有个三长两短,我们可饶不了你。”繁花越听越别扭。倒不是怀疑小红咒她要得心肌炎,而是因为那个称呼。小红平时从来不直呼其名的,可这会儿开口繁花闭口繁花的,繁花真有点不习惯。小红刚出房间,繁花就把豆豆抱上了床。豆豆不哭了。但繁花一个巴掌下去,豆豆就哭了起来,殿军也跟着哭了起来。殿军的哭声像杀猪,豆豆的哭声像杀羊。繁花没哭,繁花不知道应该先哄哪一个,心里全乱了。
第二天选举的时候,繁花的烧已经退了。她没去会场,就坐在自家的院子里。村里的大喇叭好像刚换了个新的,声音很清脆,正放着庆书最喜欢的那首《北京颂歌》,那歌中唱着朝霞灿烂,巨人向前。家里的人都去投票了,连豆豆也跟着爷爷奶奶去了,家里只剩下了繁花和几只兔子。她听出来是牛乡长在主持会议。牛乡长代表王寨乡感谢上届村委会为官庄村做出的巨大贡献,还特意表扬了“孔繁花同志”,说她身上有一种精神,为了人民的利益鞠躬尽瘁的精神,这是官庄村干部的“传家宝”啊,不能丢的。然后是演讲。
最先演讲的是孟小红。孟小红平时只要站在大喇叭跟前,都是用普通话说话的,这会儿用的却是本地方言。孟小红重点提到了纸厂的改造。她说,纸厂放在官庄村,那是官庄的骄傲,是乡政府对官庄的信任。她表示要和乡领导紧密合作,一手抓生产,一手抓治污,两手都要硬。她的声音突然放低了,提到了她那死去的哥哥。她大概搞错了,竟然说哥哥就死于河水污染。她说,她比任何人都痛恨污染,所以请大家放心,她会下决心配合纸厂搞好治理。
接着小红的嗓门又抬高了。说乡里已经同意了,纸厂将实行股份制,官庄村以一百万元入股,村里的各家各户也可以入股。小红特意提到,在外面工作的官庄人,已经有人提出入股了。小红提到了一串名字,其中有张石榴的丈夫李东方,李雪石的儿子李小双,孔繁花的妹妹孔繁荣。繁荣也入了股?繁花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小红说,纸厂将优先解决官庄村剩余劳动力的问题,也就是“吃完饭没事干”的问题。她,官庄村人民的女儿,要像孝顺自己家的老人一样,孝顺官庄村人民。然后是有人向她提问。繁花听出来了,提问的是李尚义。尚义说的是普通话,问的是计划生育问题。想起来了,尚义老师还是计划生育模范呢。小红先感谢了尚义老师一番,说尚义老师是“先天下之忧而忧”,然后说,只要措施得当,相信村里的老少爷儿们,婶子嫂子姐妹们,都会理解她的。随后小红就举了一个例子,说雪娥虽然是医院检查出了错,怀孕不能怪雪娥,但雪娥还是非常通情达理,愿意配合组织,认真解决这个问题。小红说,在对待计划生育问题上,她一定要做到“你仁我义”,那种“不仁不义”搞软禁的事,扒房的事,再也不会出现了。
繁花的耳朵“叽叽”叫了两声,脑子里“嗡”了一下。接下来,祥民提到了火葬问题,本村人死了必须火葬,外村人死到了官庄该不该火葬,火葬费该谁拿。小红说,当然该死者家属拿。有人说,就是嘛,本村的人是人,外村人也是人,都是人嘛。接着传出来一阵打闹声,牛乡长只好插了一句,要大家冷静下来。小红说,前几天河里冲下来的那个人,现在已经火葬了,火葬费已经有人拿出来了。有人追问是谁拿的。小红说:“过几天,大家喝喜酒的时候,就什么都知道了。到时候不光要喝喜酒,还要吃烤全羊。”这一下,所有人都知道是李皓拿的了。繁花想,看来铁拐李也要进入村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