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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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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频繁而廉价地造访早睡的乡村。出于应付空洞的需要(虽则对农民而言,这种无始无终、无边无际的空洞并未使他们付出多少代价),他们对梦以及梦的启示总是郑重其事。他们怀着异趣,一起赏析、琢磨那些降临在自己身上的梦。而在造梦的机器运转到一定次数后,村庄也终于结出两梦相符甚至多梦相符的奇葩。在镇工作队进驻艾湾的这日清晨,来探望宏彬(或者说仅只是凭借内心的不安,来瞧个究竟)的村民络绎不绝。一路上他们交换意见,发现彼此做的是同一个梦,所见所遭,述之悉符,因此愈加骇怪起来。

在梦中,他们站在角落,看着一个人双手被棕绳捆在身后,吊在房梁上,被另一人殴打。每当行刑者发现鞭子上的水甩干,便将它插进铁桶,重新蘸湿。这是一条用来抽打耕牛的鞭子,时常在田园响起,如今被施诸人身。受刑者穿着的化纤面料衬衣被抽打成条条碎片,背部显出一道道血红的口子。每当啪地一声传来,站在角落的做梦人便全身一紧。他们试图退出这漆黑的房屋,却寸步难行。他们也不敢迈到光亮那边去。就要轮到我了他们被迫待在这儿打完他就打我。

“你也看到了?”面对越来越多前来安抚自己的亲友,宏彬几乎哭起来。他开始相信这并不是一次私下的托梦。行刑人几乎是拎着他的头发,将他拎到全村人面前,当众予以报复。至少有十三人回答:“是啊。”他们原本都以为只有自己一个人在梦里旁观。

“我搞不清楚为了什么,”宏彬低头,晃动着脑袋,说,“他对我是那样的仇恨,简直是恨之入骨,可又不说自己为什么这样仇恨。”

在梦中,宏彬挣扎着,使被悬吊着的身体在空中晃动,同时哭丧着脸,急于辩解。对方一次次高举起鞭子,镇定地鞭打他。马灯搁在长凳上。宏彬自信在行为上对对方没有半点背叛,就是在思想上也没有。他为对方做的每一件事都出自耿耿忠心。但对方此时却有自己的结论。每当宏阳心中有了结论时,他就不会听别人去解释。他是如此武断和顽扈啊,但这样对待宏彬还是第一次(虽然一切只是发生在梦中)。这样的惩罚超出了人们的认知范围。这比一个人打落自己满口的牙齿还让人感觉不可思议。显然,宏彬对此也缺乏心理准备。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我的亲哥。”梦中的宏彬说。而对方只是敬业地抽打他,直到灰白色的有拇指那么粗的鞭子被抽断。这是间木结构的房子。一块块木板钉在一起,被烟火熏得漆黑,房内羼杂着粪便和污血的恶臭。也许它是护林员遗弃的居所,建在悬崖或者山谷里。它使梦见它的人意识到,在屋外,十几里,几十里,甚至是上百里,寻不到一处人烟。宏阳踩住断裂的鞭梢,向上扯手柄,使它们彻底断开。而后他弯腰捉下布鞋,用它掴起宏彬一边的脸颊来。你自己数,他仿佛这么说,于是宏彬便数起来,直到数字像毛线不可开交地缠绕起来。宏彬觉得自己的脸肿起来,特别是左眼,肿得像血红的李子。宏彬需要抬起头,才能看清殴打自己的人。

最终,宏阳对宏彬肿胀的左眼结结实实地吐了一口痰。宏彬感觉那里有些凉快。随后,宏阳摘下手套将它甩在地上,走了。作为障碍物的墙体与房门似乎并不存在。宏阳径直走出去,走上昏暗的大道。它通往更昏暗的地方。

“你们告诉我,我到底哪里做错了。”宏彬抚摸着裤裆,直到再一次确信那里并没有受到损害。

“你什么都没做错。”他们说。

“那么你们觉得他有什么指示呢。”

“看不出来有什么指示,如果他有求于你,一定不是这个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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