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人都曾低估斯佳丽·奥哈拉的决心,科拉姆自不例外。她坚持连夜把放在茉莉家的行李搬到小屋,又命令布莉荻帮她收拾东西,凯思琳为她试穿连衣裙。“小心别压坏花边,布莉荻。”她在穿上胸衣时厉声说道。“记清楚了,这就是你在船上得做的工作,到时候我可没法时时提醒你该做什么。”她那狂躁的举动,粗哑的声音,早已把布莉荻吓得两腿发软。当凯思琳用力束紧腰带,布莉荻听到斯佳丽痛苦的尖叫,也跟着大叫起来。
疼痛是小事,斯佳丽提醒自己,痛总是会痛,也总是这么痛。只是我忘记了有多痛罢了。过一阵子我就又会习惯了。我不伤到小孩。以往每次怀孕,能穿紧身褡我就穿,况且此刻肚里的小生命连十个星期都还不到呢!我一定要把衣服穿上去,一定要穿上去。就算要我的命,明天也要赶上那班火车。
“拉啊,凯思琳,”她气喘吁吁说。“使劲拉。”
科拉姆走到特里姆去提早一天租马车,然后再四处去放出风声说斯佳丽要回家探望生重病的丈夫。办完这事后,天色已晚,才拖着一身疲惫回家。现在已经没有人会怀疑美国来的奥哈拉家堂亲为什么像小偷一样不告而别,连夜出走。
斯佳丽向家人道别时,表现得很好。前一天受了打击,她就此把自己包在一层麻木的硬壳内,保护自己。只有在她和奶奶道别,或者应该说是在老斯佳丽向她道别时,她的自制力才告瓦解。“愿主与你同在,”老奶奶说“愿圣人引领你的脚步。杰拉尔德的闺女啊,我很高兴你回来过我的生日。唯一的遗憾是,你不能替我守灵了…你哭什么,小姑娘?你难道不知道活着的人举办的喜庆宴会及不上守灵会一半那么盛大吗?错过了才可惜哩!”
斯佳丽默默坐在前往马林加的马车里,在开往高尔韦的火车上也一语不发。布莉荻虽然紧张得说不出话,但在她容光焕发的脸蛋和如痴如醉的大眼睛里流露出兴奋的喜悦。她活了十五岁,还不曾走出离家十英里的地面呢。
抵达旅馆后,那种豪华气派更让布莉荻看得目瞪口呆。“我先送你们女的到房里去,”科拉姆说“回头我会及时陪你们上餐厅去的。现在我得去码头安排行李装船的事,顺便看看船公司给我们哪几间特等舱。
如果船舱不好,就得趁现在退换。”
“找跟你去。”斯佳丽说,这是她第一次开口。
“没有必要,斯佳丽亲爱的。”
“对我就有必要,我一定要看到船,才能真正安心。”
科拉姆只得迁就她。布莉荻问她是否也能跟去。旅馆太大,看得她晕头转向,搞不清东南西北。她不想一个人待在那里。
傍晚时分,从海面吹上陆地的风,甜中略带咸味。斯佳丽深深吸了一口气,不由想起查尔斯顿也有带咸味的海风。泪水悄悄流下双颊,却浑然未觉。只要船能马上开航就好了。船长会考虑马上开吗?她摸着乳房间的金袋。
“我在找‘夜星’号。”科拉姆向一名码头工人问道。
“在那儿,”码头工人翘起拇指指了指。“刚进港还不到一个小时呢!”
船在三十个钟头前就该进港了啊!科拉姆没流露出他的惊讶。没必要让斯佳丽知道有可能出了麻烦。
由于这是一艘客货混装船,一批批工人正井然有序地在“夜星”号上穿梭往来。“此刻这地方女人来不得,斯佳丽亲爱的,我们回旅馆去,等会我再过来。”
斯佳丽板起脸来。“不!我有话要跟船长说。”
“他很忙,没空见任何人,连你这么漂亮的女士也不例外。”
她没心思接受恭维。“你认识他是吧!科拉姆?每个人你都认识。
现在就去安排我跟他见面。”
“我根本没见过他,怎可能认识他呢?斯佳丽。这里可是高尔韦,不是米斯郡。”
一名穿制服的人走下跳板。两只大帆布袋压在肩上,他却一点都不觉得沉,步履仍然轻盈如飞,以他的身材体形而言,实在不寻常。
“咦!这不是科拉姆·奥哈拉神父吗?”他向他们走近时大声说道。
“什么风把你吹到离马特·奥图尔酒馆这么远的地方来,科拉姆?”他将一只帆布袋放在地上,脱帽向斯佳丽和布莉荻致意。“我常说奥哈拉家人一向交桃花运,果真不错。”他自以为幽默地哄然大笑。“你有没有告诉她们你是神父啊!科拉姆?”
斯佳丽在被介绍给弗兰克·马奥尼时,勉强敷衍一笑,根本不理会他与莫琳娘家亲戚关系的牵扯。她有话要跟船长说!
“我正要把美国运来的邮件送到邮务站等明天分拣,”马奥尼说。
“你要不要先过目一下,科拉姆,还是等回家后再慢慢看你那香喷喷的情书?”他自以为聪明地捧腹大笑。
“你真好,弗兰克,如果可以的话,我现在就先来找找。”科拉姆解开他脚边的帆布袋后,再拖到照亮码头的那盏高高的煤气灯下翻找,很快便找到了一封由萨凡纳寄来的信。“我今天是真走运了,”他说。“从我哥哥上一封来信后,我就知道下一封应该很快就会来了,不过我倒已不存希望了,他竟来信了。谢谢你,弗兰克,我请你喝杯酒好吗?”他把手伸进口袋。
“不必客气。我就是喜欢违反英国规定才这么做。”弗兰克又扛起帆布袋。“我不能久留,那个该死的监督一定在看金表了!晚安,两位女士。”
大信封内共有六封信,科拉姆轻轻翻找斯蒂芬那清晰的字迹。
“这儿有一封你的信,斯佳丽。”科拉姆将蓝信封放在斯佳丽手上,找到斯蒂芬写的信,就拆开来看。他才看了几行,就听到一声又尖又长的哀叫,顿时觉得什么东西沉沉地滑倒在他身上。他还没来得及伸出手臂,斯佳丽已然倒在他脚边。蓝信封和薄信笺先在她软绵绵的手中啪嗒啪塔飘动,随即被风吹走,在鹅卵石地面上四散飞走。科拉姆扶起斯佳丽双肩,摸着她颈前的脉搏,布莉荻就去追寻信纸。
回旅馆的路上,马车飞驶,颠簸摇晃,虽然科拉姆竭力紧紧把斯佳丽抱在臂弯里,她的脑袋仍然滑稽地左右晃荡着。下了车,科拉姆赶快抱着斯佳丽走过旅馆门厅。“叫大夫来!”他对穿号衣的侍者叫道“别挡我的道。”回到斯佳丽房间后,他把她放在床上。
“快!布莉荻,帮我把她的衣服松开,”他说。“她需要顺畅的呼吸。”他从外套内的皮鞘里取出一把小刀,布莉荻的手也在斯佳丽衣服背扣上敏捷地移动。
科拉姆割破她的胸衣带。“好了,”他说“帮我把她的头扶在枕头上,拿些被子之类保暖的东西给她盖上。”他粗鲁地按摩斯佳丽的手臂,轻拍她的脸颊。“有没有嗅盐?”
“我没有,科拉姆,据我所知,她也没有。”
“大夫会有,希望她只是晕倒而已。”
“她只是晕倒了而已,神父,”大夫走出斯佳丽的卧房时说道“不过情形比较严重些。我留了些补药,等她醒来后服用。这些女人啊!穿那种时髦玩意儿,把血液循环都给切断了。用不着担心,她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科拉姆向他道了谢,付过医药费,目送他出了门。这才重重在灯座边的椅子上坐下,头埋在双掌中。烦心的事太多了,他担心斯佳丽·奥哈拉是否真能再“好起来”满是皱痕、湿迹斑斑的信纸散在桌上,信纸中央贴着一张剪报,写着:“昨晚,安妮·汉普顿小姐与瑞特。巴特勒先生假座南部邦联孤儿寡妇之家举行婚礼,结为夫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