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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埃尔弗里德·耶利内克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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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克拉拉先资助,然后干脆俐落地悄悄自杀。您将在我的罗伯特身上获得永生。而罗伯特则继续活在他自己的世界里。多么幸运!

 [指挥官重新抱住克拉拉,向她进攻,无人理会的路易丝生气地退场,心不在焉地读着书。]

 指挥官我无所谓,您究竟是以母亲的身份委身于我,还是作为艺术家向我献身。另外,顺便提一下,除了以我的全集,我还可以凭藉别的东西,比如我那珍贵的靠背椅得以永生,那椅子里充填的可是正宗的文艺复兴时期的弥撒法衣呢。除此之外,我还拥有无数其他的古董,为的是保存我们伟大的遗产。我拥有颂歌、塑像、十四行诗和石雕。其中许多都是着名大师的杰作,比您的罗伯特未来的价值更大。

 克拉拉残忍的人!不懂艺术的俗人!

 指挥官只要我愿意,我可以随时随地谈论创作。比如现在,我马上就要开始谈。[将克拉拉拽向自己,她反抗。]您投降吧!我渴望着那个女人,那个蛰伏在您身上、在这个觉醒而又绝望的女士身上的那个女人;那个被永恒的压抑毁掉了女人天性的女人;那个注定要在性欲的骤然勃动中告败的女人;那个将聚光灯点燃起的狂热激情熄灭在夜的肉欲中的女人;那个被雷鸣般的掌声激起强烈的欲望,继而在男人的怀抱里纵情享受的发情的女钢琴家;那个懂得享受生活的天生尤物,就好像在狂欢节为神秘莫测的礼拜戴上一顶性爱的王冠。

 克拉拉在我看来,您永远也无法赶上我的罗伯特,更别提超越了!

 指挥官正如您所看到的,对我而言,从日常用语转向诗的表达毫不困难。

 克拉拉为了达到音乐的穹顶,我那正宗的德国作曲家丈夫不得不一直克服着极其巨大的艺术阻力,但正因如此,他的作品将得以永存,而您的却必将土崩瓦解。而更主要的原因是,无论是做男人还是做人,您都总是失败。

 指挥官做男人,我已经有几十年不再失败了;而作为人,我当然是魔鬼。为了证明这一点,我现在就要说,我贪婪的目光令您的肉体快乐地收缩,在羞愧中痛苦地抗拒着。我的渴求击中了您,就像一个致命的侮辱,因为您知道,在这个突如其来的追求中包含着多少难以忍受的痛楚和肮脏,是这样吧?!

 克拉拉野兽!我多么思念罗伯特的“升f小调奏鸣曲”那么干净、纯洁、透明。

 指挥官另外,我还要顺便告诉您,我认为您已经中毒太深,早就腐朽堕落了。您饱受爱的压迫,对所有的情欲轻车熟路,您是一个贪得无厌永不知足的引诱者,撒旦。德意志的青山秀水只不过是您的花招手腕,是诱捕鳟鱼的罗网。

 克拉拉我的艺术家之躯,以前甚至也曾自己创作乐曲,当它还有时间这么做的时候。这样的身体不该遭受您的亵渎。

 指挥官除了您之外,在这幢房子里还有好多女艺术家之躯呢。比如这会儿马上就会旋来一个舞蹈演员之躯。

 [夏洛特·巴拉身着舞蹈服走了进来,在舞台背景处的长扶手上兀自做着练习,对别人视而不见。]

 而最令我反感的就是您丈夫——那位德国作曲家——的躯体。

 克拉拉那是因为他有天赋。天才总是走向自己的极限,常常会使他人痛苦。有时候多走了一步,疯狂已经等在了那儿。罗伯特是极端的,无论是他的愿望还是要求。

 指挥官这我很了解!我也是一位这样的天才,因此我知道这种感觉。

 克拉拉您不是!您不是!

 指挥官我就是!我就是!

 克拉拉您所了解的只是女人的身体,而不是艺术的内在本质。艺术家是教士,只为艺术创作献身,对于其他的一切都充耳不闻。而对于这一点,您总不能声称自己也是如此吧。

 指挥官不,我能。首先,对这种极端我有切身体会。比如,在欲望方面,我就是病态和极端无节制的。这其中一个是征服的欲望,其中包含着战败者的生命,还有我那各式各样的情妇们的爱慕者们的沮丧;另外一种欲望则是对恣情纵欲的渴望。怎么样,您现在还有什么话可说吗?

 ①吉亚克莫·迈耶贝尔(Giaco摸Meyerbeer,1791-1864),德国作曲家。自幼学习钢琴,十岁在柏林首次公开登台表演,成为知名的小钢琴家。后立志要创作歌剧,十四岁起学作曲。二十一岁时完成第一部歌剧。1826年后定居巴黎。五年后歌剧《恶魔罗勃》在巴黎歌剧院初演获得成功,以后成为法国大歌剧体裁的代表作曲家。代表作有歌剧《埃及的十字军》、《北方的明星》、《非洲女》、《先知》等。《非洲女》中的咏叹调《啊!美丽的人间天堂》,《先知》中的管弦乐选曲《加冕进行曲》流传很广。所作歌剧场面豪华,讲究演出效果——译注。克拉拉我的罗伯特是禁欲的典范,是远离红尘的退隐艺术家。而您只不过是半吊子代表,根本就不是艺术家!当然,有一些知名的艺术创作者,也有不健康的极端倾向,比如李斯特或者声名狼藉的迈耶贝尔①,但其中也没您的份。罗伯特是高山大海,是秀峰清泉。而您,加布里埃尔,只不过是阴沟!充满铜臭味!

 指挥官我根本不是阴沟。我是残酷、愤怒、嫉妒、诗情和高傲的成功混合体。

 克拉拉不懂艺术的俗人!

 指挥官[生气地]那我倒想知道,假如我是这样一个臭阴沟,您干嘛还要留在这儿。难道像您这样的女士能躺在一个阴沟一样的男人身旁?

 克拉拉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指挥官。我只不过是想唤起您对艺术的资助,而不是唤起您的感官。

 指挥官那我干嘛要出钱资助呢,我最亲爱的?您的罗伯特已经趴了几个星期的窝了,可到现在还一个蛋也没挤出来。他所会的,不过是作出一副天才的样子而已。而我是艾瑞尔①,是空气精灵。顺便提一下,您想让爱丽斯帮您收拾行装吗?然后可以让司机夏尔开车送您走。需不需要我像往常一样帮您在豪华大酒店预订一个房间呢,亲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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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艾瑞尔(Ariel):是天王星已知卫星中的第十二颗,即天卫一,在1851年被拉塞尔发现。在莎士比亚的《暴风雨》一剧中是个淘气的空气精灵——译注。克拉拉[惊慌地]不!请您不要从一位充满渴望的女人身边走开!

 指挥官[故意地]啊哈!

 克拉拉[勉强地朝他走去,在他脸上孩子似的吻一下]请让我留在这儿,求您了,让我匍匐在您的脚下,加布里埃尔!

 指挥官[急忙扶起她]我觉得非常遗憾,我从未在这位女钢琴家刚刚在舞台上取得巨大胜利、凯旋而归的时候占有她。在那种时候,她被观众气息温暖着,香汗淋淋,气喘吁吁,脸色苍白。比如,在刚刚演奏完钢琴奏鸣曲的时候,或者,在大汗淋漓的柴科夫斯基钢琴演奏会之后。她看起来并没什么特别之处。

 克拉拉[绝望地]艾瑞尔![像个小姑娘似的跳起来,搂住他的脖子,想拥抱他]您是义大利诗人的典范。[哭泣]您是…[呜咽]艺术的教士!指挥官[老练地,疲惫地]似一道闪电掠过,我看见您被杀死了。您身上蕴藏的那股力量,曾让巨大的观众怪物大声嚎叫。现在,您累了,充满欲望,渴望着被拿走,被震荡颠覆。来吧,我们现在就干!我会向您证明,果敢的征服者与同样果敢的艺术家有什么区别——实质上并无不同。

 [他想带克拉拉离开。巴拉觉察到了,从背景处朝他奔来,很嫉妒,因为她这个艺术家没有受到重视。她在指挥官的面前做着特别优雅的手部动作,翩翩起舞。指挥官想去抓她的胸部,但她优雅地旋转着逃开了。]

 夏洛特[旋转着]我们舞蹈演员比所有其他人都更柔软。在灯影交错的空中,我们的身体晶莹透明,吹弹欲破。什么也不能把我们留在凡尘俗地。有时候,比起艺术领域的销魂女教士来,我们却不再那么轻盈空灵。[旋转]就像刚才那样。人们追寻着我们,就像朝圣者追寻着远方的圣坛!

 [在门口,她和路易丝撞到了一起,路易丝啃着饼干又走了进来。]

 路易丝[轻声地对夏洛特说]如果您再继续对他这样顽固,那么长此以往,您可就拿不到巴黎歌剧院的聘请合同了。

 夏洛特[轻声地]那头德国母牛完全占有了他。刚才她还说,她是一个女教士,而这本来是我的角色。您曾明确表示同意我扮演圣洁修女的,可现在那个德国女人却在使用这个手段,而且事先也没和我们商量。她本来可以说自己是一只鸟,我是指一只凤凰;或者一头小狍,我觉得也不错。

 路易丝您别生气,亲爱的。不过最好的方法永远是:和他上床!

 夏洛特绝不!我要用我的艺术吸引他。

 路易丝[怀疑地]那好吧。您毕竟是先到的,那您就继续扮演您的女教士吧。我会和那个德国女人谈的,让她从现在起说自己是一头小狍,至于罗伯特嘛,应该可以扮演好白鹿——受骗的丈夫——这个角色的。

 [两个女人咯咯笑了起来。克拉拉和指挥官原本正在照顾训练架里的孩子,这会儿也注意到了她们的笑声。]

 夏洛特[迅速地对路易丝说]您今天就跟他谈,就在您献身给他的时候。您可以得到您的那份百分之三十。

 路易丝百分之四十!

 夏洛特那好吧。反正我有艺术。

 路易丝[受侮辱地]我也有艺术,和您所拥有的艺术一模一样,只不过更多一些,而且是在另外一个领域:钢琴。那么,说定了:百分之三十。

 [夏洛特旋转到门口,出去。]

 哈,上当了!在我献身给他的时候,我只会谈及我在美利坚合众国举行钢琴之夜的计画。春天我就动身,指挥官已经帮我签了合约,而且还支付了房租押金。从现在算起,只要再120次献身!至多!

 [就在这时,指挥官突然呼吸困难地昏倒在钢琴旁。路易丝赶紧奔过去帮忙,使劲按铃。克拉拉正在钢琴旁纠正女儿的姿势,母亲弹琴。]

 指挥官[带着呼吸困难的呼噜声]我为美而狂:为树、为花、为狗,当然还有女人的美!假如我正在共同生活的女人不美,我会无法忍受;而我更不能忍受的是,另外一个女人更美,而她又恰恰是我没有占有的![几乎窒息。]

 [爱丽斯急忙冲过来,和路易丝一起小心地将这个老男人的头放到一堆丝绸靠垫上,摸他的脉博,消除他的睡意,等等。与此同时,那个男人则急吼吼地抓住两个女士,把手伸进她们的衣服,等等。小姑娘玛丽又弹错了三和弦。克拉拉纠正她。]

 指挥官[喘着粗气说]就和漂亮女人共同生活而言,我可谓经验丰富。在凝望美丽佳人的眼睛时,人们会看到一张坦率而又诚实的脸。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是美的呢?山坡上的羊是美的,还有那被人说烂了的落日也是美的。比美更重要的是——[他喘息得太厉害,不得不喝了一口水]——被爱,成为一个男人眼中的美![咳嗽得哽住了,一些水从他的嘴里流出来。]

 [玛丽又弹错了。]

 [指挥官吃力地说]请把那孩子从架子里放出来!

 [爱丽斯递给他一个嗅盐瓶,他嗅了一下。]

 克拉拉[在钢琴旁]在这种状态下,您根本无法了解我女儿的超常天赋!

 指挥官从架子里放出来!

 克拉拉您怎么还没有死啊?野兽!大怪物!您这个霸道的男性统治者,您。

 指挥官我肯定会活到那一天,会亲眼目睹您的丈夫最终被确诊,送进精神病院。然后我倒要瞧瞧,他那无助的妻子会怎样在最后的痉挛中收缩,在暴力的拥抱下屈服,最终在无梦的深睡中找到安宁。[身体明显好转了。]

 克拉拉没有人性的征服者!罗伯特会事先完成他最伟大的杰作的,一部交响曲。他将在这儿创造这个杰作,您的房子会因此载入音乐史册。

 指挥官没必要,因为这房子已经因我而载入文学史册了。我是义大利诗人奥林匹斯的会员之一,是加布里埃尔·邓南遮。

 克拉拉我的丈夫将比您更加不朽,指挥官!

 指挥官不。我将不朽。您快请求我,求我不要这么残酷无情![发出可怕的呼噜声。]

 克拉拉请您不要残酷无情。

 指挥官现在请求我,不要伤害您!因为有时候,连我自己也不认识自己了,会以为自己是一头野兽,比如狮子。

 克拉拉[将女儿搂到自己怀里]不,不要!罗伯特已经将他那昂贵的婚戒扔进了莱茵河,而我现在却只想着将自己的人生奉献给他。

 指挥官现在我什么也不会对你做的,这是我长久思考后的决定。[又一次昏倒了。]

 克拉拉[将孩子紧搂在怀里,忘记了自己扮演的角色]看来,我的罗伯特还将长久地忍受这种大脑失控的恐惧。当然这是自下而上的转移,他真正害怕的是失去他的小尾巴。因为审查官忽视哪儿,压抑就会在哪儿爆发。是人都有烦心事的。

 指挥官[吃力地站起来]夫人想不想看一下我的战斗装备?[想解开衣扣。]

 [克拉拉吓得朝后退。爱丽斯阻止他,抚摸他,同时伸长脖子朝走廊看。]

 爱丽斯指挥官,夏洛特·巴拉还一直站在外面呢,正在做着非常优美的手部舞蹈动作。您应该去看看,设法帮她搞到一份巴黎歌剧院的聘书,否则她就要崩溃了。

 指挥官[咳嗽着]她是不是我曾经拥有过的一个?

 爱丽斯不。是极少数漏网分子中的一个。

 指挥官她必须先向我臣服,然后才可以向那些艺术爱好者们奉献。不过,反正那会儿也没多少剩余的了。

 [这时,玛丽开始弹一首克莱门蒂①奏鸣曲,想引起他的注意。]

 21

 ①穆佐·克莱门蒂(MuzjoClementi,1752-1832),义大利作曲家、钢琴家,早年在罗马从教堂乐师学习管风琴与和声,九岁时已成为管风琴演奏家。1766年到伦敦学习,并参加演出,备受赞赏。他于1773年出版的三音钢琴奏鸣曲是古典钢琴奏鸣曲的最后定型。1777年任义大利歌剧院指挥,后定居伦敦。他毕生致力于钢琴教学,并多次前往欧洲各地举行音乐会。他一生写有许多练习曲,着重于训练手指的灵活性和力量,是较早出版的富有系统性的钢琴教材——译注。把那孩子弄走,把那架子弄走,把音乐弄走![终于失去了耐心]让孩子离开![咆哮。]

 [克拉拉惊恐地把玛丽从架子里拉出来,紧紧地搂在怀里。]

 克拉拉这是否意味着,您不欣赏我的孩子以及我丈夫的艺术?

 指挥官我非常欣赏您孩子那蓓蕾初现的少女体态,但不是她的艺术表现。

 克拉拉[高贵地,受辱地,搂着孩子]够了,指挥官,您知道的。我们现在就去卡尔通旅馆,然后前往戛纳。等到那时候,要想让我们回来,那您可就得每天多打些电话了。但您不要催促得太急,因为我得首先愈合这种对人性以及艺术失望的伤口。至于我的丈夫罗伯特,我暂时先把他留在这儿。这也可以向您确保,我会再次回来,等这伤口愈合之后。我恳求您,以您无比强烈的爱情的名义,不要草率行事,不要毁掉这美妙无比的甜蜜毒药,这原是您让我沉醉其中的!①[她充满期待地看着他。他却不作回应,只是透过单片眼镜仔细打量着她。克拉拉受侮辱地说]但这个孩子我要带走,您不要以为…

 指挥官[打断她]假如我不交待司机,您哪儿也去不了!据我所知,您眼下连去维罗纳的三等车厢的慢车票都买不起。

 [克拉拉转过身来,将脸埋进手中。]

 克拉拉如果您这么说,那我简直无地自容了,指挥官!

 指挥官我那声名狼藉的丽达房间②正在等待着您。目前还在等。还有我的小王子也在等着。您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如果不知道,那您可以去查阅一下相关资料!要不要让我向您展示一下,看看您的拒绝使他处于怎样的状态?[他用手去抓自己的小尾巴。克拉拉重新捂住了脸,歇斯底里地。]

 ①原文是法语——译注。

 ②丽达(Leda)房间:源自一则希腊神话,海仙女丽达嫁给斯巴达王廷达瑞俄斯,后者忘了向阿佛洛狄忒祭祀,便遭报复。阿佛洛狄忒让宙斯化为天鹅,自己变成鹰追逐天鹅。丽达在湖中沐浴,天鹅飞落湖边,丽达把它搂抱怀中,导致受孕,生下四只蛋,孵出四位天使般的儿女。达·芬奇曾以此为题材创作了“丽达与鹅”因此“丽达房间”特指常用于性爱的场所——译注。

 ③WhiteLady(白小姐):指毒品“可卡因”/“海洛因”——译注。克拉拉不!请,请您不要这样!

 指挥官特别要提的是,还有一堆德国饲料也在等着您,那都是特别为您预订的。酸泡菜。即使您不杀我,那些食物最终也会把我杀死。然后,我还要向您提供我的“WhiteLady”(白小姐)③。[敲敲画着雪花的罐子。]

 克拉拉不!我绝不会让我那清澈无比的德意志精神因为魔鬼毒品而蒙上烟雾。

 指挥官那我是否可以由此得出结论,难道这就是艺术家在生活中非常需要的所谓创作灵感?然而,据说艺术是不能脱离生活的,因为这两者应该同时并行、相辅相成。

 克拉拉身为德国钢琴家,我的创作灵感只源于极不和谐的童年时代。

 指挥官而这一点,即被蒙上这样一丝痛苦的阴影,对艺术家而言也是特别重要的。不管怎样,我至少是个伟大的作家,从我的灵魂深处常常会突然涌出一种狂野的欲望,那是我根本无法抑制的。有时候,极其偶尔的,也会从同样的深处涌出人性的同情。然而,这种感觉远不如狂野的欲望那么强烈。我比您的罗伯特更魔鬼。

 克拉拉不,我的罗伯特更魔鬼。刚开始时,是我的父亲使我的人生蒙上阴影,而现在则是伴侣问题的阴影。人类像逃避瘟疫一样逃避着这样的阴影,而艺术家却被迫去寻找它们,为的是能够在自己的作品中表现它们。这就是所谓作品的深度。在女性的作品中,这一点是被弱化的。伴随着孩子的分娩,这种深度消失了。

 [她出神地眺望着远方,松开了孩子,孩子挣脱后,跑向指挥官,偎依在他身边。那个男人发出几乎窒息的呼噜声,让爱丽斯喂他吃药。爱丽斯示意那个孩子贴紧指挥官,指点她怎么做。那个男子喘着粗气在玛丽身上摩擦着。路易丝一直站在舞台的边上,一边用匙子舀着鱼子酱,一边嫉妒地观察着所发生的一切,这会儿又开始嚼木瑾花果。]

 爱丽斯路易丝·巴卡拉正在吞噬着仇恨之花!

 路易丝[试图走到指挥官身边,但被爱丽斯挡住]夜的狂热激情正在驱赶着我们,一个接一个地扑将过来,指挥官!

 爱丽斯已经中午了。

 [邓南遮和小姑娘一起呻吟着。克拉拉,那位母亲,则优雅地站在窗边眺望着远方,典型的迷娘姿态,伴随着痛苦的手势。她没有发觉自己的女儿正在做什么。]

 克拉拉哦,德国,德国,这儿离你是多么遥远,我的祖国。现在我要向您倾诉我丰富的人生阅历。

 路易丝[憎恶的,故意的]各位人士注意了,悲惨的德国命运就要开始扩散了,现在还来得及赶快离开这个房间。要知道德国艺术家的命运之河流得总是特别缓慢。

 [邓南遮示意爱丽斯,将克拉拉从她的女儿身边引开,他正在和她亲热呢。爱丽斯立刻明白了,走到窗前,半真半假地用手环住克拉拉的肩膀,将她轻轻地搂向自己。]

 克拉拉[不幸的,几乎哭泣着,抬高声音说]这个可怕的陌生国度使我的本性产生困扰!本性!黑夜似乎充满了奇迹。永恒的力量主宰着天地间的和谐。

 [爱丽斯有点敷衍地拍着克拉拉的背安慰她,但背地里却朝路易丝做作地翻了翻眼,表示克拉拉真让她受不了。路易丝由衷地回了个手势,做出会意的表情。]

 哈,本性!男人最大的恐惧就是对本性和对女人的恐惧。而比这更强烈的,是对自己身体的恐惧感。

 [指挥官发出刺耳的笑声,他正紧贴在孩子身上使劲地摩擦。克拉拉没有注意到他的行为。]

 [爱丽斯站在她背后耸着肩,和路易丝“生动地”做着会意的鬼脸,这时克拉拉说]在这些麻木的男性大脑里存在着怎样恐怖的景色啊!男人眼中所看到的是本性中黑暗的一面,接着又用艺术的方式将其描摹出来!他们总是怀着那古老而又狭隘的幻想,将脑袋视作天才的支点。[这时她的语气变得十分感触]空洞的自大狂!他们的大脑就像充斥着阴暗巷道的房屋。

 沉重的精神负荷,他拖着它们穿越,无休无止。幻想着去探寻那些还从未写过、从未创作过、从未提及的东西。这种独——创——性![恶心。她哽咽了,爱丽斯心不在焉地抚摸着她的头]然后,他们还要不停地故作高深地谈论…谈论…谈论…这种持之以恒的对极端不凡的强烈渴望…释放出能量,从而令艺术机器得以运转,运转…

 爱丽斯平静点,最亲爱的!一次献身总是要给的,您是了解他的。而且[耳语]——反正他现在也要不了更多了。其实好几个月以来,我们都只不过是让他保持一种幻觉罢了…那是有…窍门的…

 克拉拉[叫起来]窍门?

 爱丽斯您别叫这么大声啊!

 克拉拉[苦涩地]窍门。

 爱丽斯那好吧。就按您的说法吧。如果您吃完饭后到我的卧室来,我很乐意指点你,怎样…

 克拉拉[根本没有注意听爱丽斯在说什么,猛地打断她的话]这种自我实现的幻想,却要女人为此付出代价。[精疲力竭地]艺术女性要为此付出代价。即使她本人也同样是艺术家,她的肢体也会一个一个活生生地被丈夫的艺术创作压垮。

 爱丽斯您能不能好好听一下我说的话啊!我很想说明您!您需要的是金钱。

 克拉拉艺术家丈夫和艺术家妻子,根本无法再将他们的血脉分开,筋连着筋,骨缠着骨,共生共栖,无法撕开!他们要么一起携手走向曙光,要么十指紧扣一起坠入坟墓。而大多数情况下,总是那位元艺术家妻子变成了枯萎的根,而那艺术家丈夫却依然枝茂叶盛。

 玛丽[站在指挥官身边,他正在抚摸安慰着她,玛丽突然哭闹起来]我要一杯覆盆子果汁,然后还要一份霜淇淋,嗯,上面还带着甜瓜片的那种…就是昨天晚上吃的那种!

 [指挥官嘟哝着劝着玛丽。克拉拉没有注意这两个人。]

 爱丽斯[并非没有一点同情,但依然是嘲笑的口吻,对克拉拉说]您还是躺一下吧,Machére(法语:我亲爱的)!休息休息!

 克拉拉不!我必须对您倾诉,马佐耶小姐!我必须和那冷漠无情的钢琴机器李斯特以及塔尔贝格①划清界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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