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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拾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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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早点后,我没急着回府,拉着南衣在京城里溜达,可这溜来溜去,也不知怎么回事,总会路过衙门。

说到衙门,就想起范闲,他那案审了半天都没审出个结果来,等到我最后一次路过那里的时候,才看见太子身后那被手下举得高高的漂亮伞盖从衙府的大门边上斜晃而出。

甫一看见他我就躲到了南衣身后去,南衣本来就站在衙门前的石像后,我这一躲,太子自然看不见我了,也省得落下个不敬的罪名。

上次同他一起跪圣上朝殿里的事我还记着呢,那算不上多愉快的经历,所以我不是很想同他行礼打交道,我猜他肯定也是这样的——小时我总认为,李承泽的敌人就是我的敌人,李承泽不喜欢的人,我自然也不能深交付感情,所以太子与我的关系,从来也说不上多好,顶多狭路相逢,遇上了就同他行个礼。

不过我现在通过石像的小缝去看他时,就见他板着脸,表情并不明朗,看着就叫人提不起劲来。

等到太子的车队浩浩荡荡驶远了后,李承泽同李弘成的身影就紧接着出来了,与太子相比,李承泽的表情说不上高兴也说不上不悦,一如既往叫人难以捉摸,倒是这李弘成面上带着淡淡的笑,也不知笑啥。

李弘成这人眼尖,眼角一瞥,就把我给看了去,他笑着朝我招招手:“朝阳?还在这呢?来来来。”

他这么一喊,李承泽也看了过来,我只好上前去与他们打招呼。

“正好,我们三个好久没聚一块了,有一年还是两年了?要不要一起去吃个饭?”李弘成说。

不过这里身份最尊贵的是李承泽,李弘成便朝他作楫请示了一番:“我请客,二殿下您看如何?”

我下意识看向了李承泽——他就站在那,抱着袖,站着也没个端庄相,反倒有些晃,看上去有点不正经。

但他说:“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就请最贵的酒楼吧。”

他说这句话时带着抓不着的调子,像随手敲出的音律,扬扬落落却落不到个准,听起来像故意捉弄人似的,有些孩子气。

我见他眼角微弯,笑容难得不含任何纤尘,竟有一瞬像小时一样腼腆而纯粹,但他看地下看天上,看李弘成,就是不看我。

于是,我这一时也抓不准他到底待不待见我去。

这几乎浇灭了我一半的热情,我去瞅南衣,见他抱剑站得离我们远了好几步,薄纱下的表情隐约可见淡如水,我想南衣素来不喜与他们走得近,去吃这个饭他不见得愿意,所以就起了拒绝的心思。

但话还没出口,李弘成却率先道:“虽说你与二殿下没了结亲的缘分,但是我们三人也算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我一直都拿你当妹妹看,二殿下也是如此,一起去吧。”

这话堵得我哑口无言,我只好点了点头。

见我答应,李弘成满意地笑了,他提起衫摆同李承泽就要上各自的马车去,我却站在原地对他道:“我没带车队,你搭我们吧。”

这话让李弘成诧异地停下了脚步,他转身来看我,又抬眼去看前边另一辆马车上的李承泽。

以前我都是搭李承泽的车的,但现在不一样了,所以我不和他坐同一辆车了。

而李承泽也没说什么,他不悲不喜,一脸无所谓的表情,转眼就进马车里了。

见此,李弘成愣了一秒,才朝我笑道:“那你上来吧。”

我笑着点了点头,同南衣一起上了李弘成的马车,走前,我见范闲还没从衙门里出来,也就不再想他了。

在马车上,李弘成简单地同我说了这次堂审的情况。

范闲这案,据说可折腾了,前有靖王世子和花魁司理理到场作证,后有太子二皇子针锋相对定范闲罪名,期间司理理还因被怀疑撒谎而动了刑,甚至连范闲的一个护卫也差点遭殃。

结果折腾了好半天,最终是以圣上的一封诏书给无罪了结了的。

这其中的弯弯绕绕百姓们自然不懂,于是,这桩冤案落在他们耳里,反倒是司理理为情受难的感人事迹一瞬间传遍了街访邻舍,叫人钦羡她与范闲的私情。

我听得发笑,觉得这档事说不定会被茶肆里的说书先生拿去编讲呢。

等到了李弘成说的酒楼后,我才发现他阔绰地把一片后|庭都给包下来了。

那后|庭树野盎|然,湖水风光,一片幽静。

我们三人围着亭子下的圆桌坐,脚下是柔软的绵毯,踩起来悄然无声。

我见桌边就只有我们坐的三张椅子,便招人端多两张,一张呢,摆在我和李弘成之间,招南衣过来坐,另一张则是摆在我和李承泽之间,朝一边站着的谢必安笑道:“谢大侠,过来坐啊。”

闻言,李弘成吃了一惊,没想到我会这般,我朝他道:“下次请我们吃饭记得叫人多添两张椅子啊。”

我说完后他一脸愣然地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李承泽,似乎在用眼神朝他传达什么。

但李承泽没有理他,反倒微低着头困乏地打了个哈欠——他对我的行为可谓习以为常、司空见惯,都懒得假以神色了。

可谢必安还面无表情地站在那,我便拍拍那只椅子,催道:“快来呀,我们吃你看着也太折磨人了,你看,南衣也一起,来。”

许是实在招架不住我,谢必安不禁看了眼李承泽,希望他能发个话,但等啊等,自家主子都只是挂着张似笑非笑的表情,于是他只好自己开口道:“二……不用了,这是微臣职责所在……”

我却兴冲冲地笑道:“都说饿了还不来,来来来,坐下。”

这时,李承泽歪了歪头,懒懒地笑了笑,终于开了金口:“必安,坐下吧,不然她这么折腾,这顿饭什么时候才开吃。”

主子都这么示意了,谢必安这是不坐也得坐了,这下这一桌三人行的饭局瞬间就变成了五人局。

见此,我满意地笑了。

而李弘成作为东家也不再纠结,反倒是换了一副斯文有礼的表情,端起酒杯文绉绉地来了句开场白,以此为分界,我们都动起了筷。

都说是聚一聚了,那这饭桌上,就少不了闲谈。

李承泽和李弘成虽是皇家子弟,但在这些方面不是很成规蹈矩的人,再加之我,这顿饭就没有“食不言”的规矩。

但谢必安和南衣都是冷淡寡言的人,几乎就没说过话,而李承泽又很专心地吃,只时不时应和几句,所以这一顿下来,反倒是我和李弘成说得最多了。

李弘成甫一开口就对我说:“那个,朝阳,我看范家的小姐,就是范若若,你是不是同她交好啊?”

“啊?”我一脸困惑地眨了眨眼。

交好?这个词放在我们两个身上可奇怪了。

见我不明所以,李弘成便继续道:“昨天诗会上,我看她一直对你笑,还一直主动同你说话,若若妹妹那人,可不会对不喜欢的人这样。”

经他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确实有这么一回事。

不过我想大多原因还是范闲。

昨天,我同范闲回了诗会后,与他又隔了一个对角那么远,我们很长时间没说上话,在我百般无聊时,范若若便过来与我聊天解闷了,期间一抬头,就能看见范闲朝我们笑。

那兄妹俩,虽不是一个母亲所出,也有嫡私之分,但是感情倒是好生不错,简直就是一个鼻孔出气的。

想到这,我不禁问他:“你问这个干嘛?”

但话一出口,我脑子里灵光一闪,看李弘成的眼神瞬间就不对劲了起来:“哦——我懂了,说,你今天约我来吃饭是不是就是问这事?”

李弘成没想到我会这么说,下意识反驳:“我不是,我没有……”

但我已经从他慌乱的表情中窥到了一丝端倪,我语重心长地同他说:“我告诉你,范若若可和普通姑娘不一样,你有那心,就赶紧收一收你那风流性子,就你那样,人家京都第一才女可不会喜欢,昨晚竟然还带人家哥哥去醉仙居。”

话说到最后,不知为何,我感觉心里突然就有了点火。

而李弘成瞬间被我说的哑口无言,他又去看李承泽了,我不禁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你看他干嘛?别打扰他吃,本来就瘦,让他多吃点。“

李弘成安静了一会,好片刻才回了我一句:“我觉得她应该不会介意这个的。”

闻言,我诧异地看向他:“你对她有心思,她却不介意你风流?”

“不是。”怕我误会,李弘成赶忙道:“我是说,她应该不介意我带她哥哥去青楼这事。”

“怎么就不介意了?”我眨巴了两下眼睛,对李弘成这话十分不赞同,我认真地反驳他:“她哥哥可是有婚约在身的,去青楼对她哥哥的名声影响有多大啊,你自己说把我当成妹妹的,那我也把你当哥哥,可我一想到你成天寻花问柳,却还想要追人家姑娘,我都为那个姑娘委屈。”

这下李弘成真被我堵得说不出话来了,李承泽则是鼓着嘴轻笑一声,似是因李弘成的吃瘪而感到好笑。

但我转念一想,哦,对了,李承泽也去过醉仙居,不禁朝他道:“笑什么笑?小心噎着,你不也一样?”

我想,天下男人都一样,堂堂皇子也免不了。

“估计同我有婚约那会,也没少去!”我嘟囔着说,语气莫名就有了些怨气。

李承泽这下真被噎着了,他一定没想到会祸及自己。

他微微瞪圆了眼,停下筷子,安静地将嘴中的食物咽下后盯着我看了一会,才漫不经心地夹起了一块油光锃亮的烤鸭肉在我眼前晃了晃:“顾朝阳,你不觉得你的胆像这肉一样肥吗?”

我平静地看了他一眼,夹起面前的一根豆芽道:“那你的气量就像这根豆芽菜一样瘦。”

这顿饭吃的最拘谨的应该就是谢必安了,与南衣那种可以置身事外的淡漠不同,二皇子的这位护卫几乎时刻保持着警惕的神经,连剑都搁在椅边,压根就没吃什么。

这会见我同李承泽又斗起嘴来,他筷子都不动了。

一旁的李弘成怕我们又像以前一样吃个饭都能吵起来,就赶紧给我夹菜,借此转移话题:“不说了不说了,吃,来,朝阳,多吃点。”

果不其然,我的注意力被转移了,因为李弘成给我夹的菜是我讨厌的秋葵。

可他不知道,还一个劲夹,我这碗里都快被堆满了,我目瞪口呆,霎时被惊得说不出话来,但是李承泽淡淡的声音突然就传来了:“她不喜欢吃秋葵。”

此话一出,李弘成夹菜的动作就顿住了。

而我愣忡地抬眼去看他时,他眼都没抬,若无其事地吃他自己的。

一时间,尴尬属于李弘成,我只好笑笑,忍着吃上两个,尽量缓解他的懊恼。

好在李弘成这人同别人打交道多了,这点小事难不倒他,他端起酒壶给我倒酒:“没事,不喜欢吃就不喜欢吃,来,喝酒。”

我们本就挺熟的,所以这点小插曲转眼就不当回事了。

不过说起酒来我可就兴奋了,我闻着酒香,觉得这酒不错,便与李弘成一杯又一杯地喝了起来。

稍烈的酒水滑过喉咙,像激烈的水流从高处落下,又在肚子里沉淀下去了,这种感觉十分畅快,几乎让我想要笑出来——也是这个时候,我突然觉得心里的一切波荡都被酒水冲散,渐渐平息了下去。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有了些情绪,而且算是在迁怒。

但所为何事,我却一时感到茫然。

我想啊想,没想明白,就一个劲地喝酒,结果这才一壶下肚,李弘成就先给醉了。

老实说,我觉得这一桌子男人的酒量都比不过我,南衣不用说,我知道他没我能喝,而李承泽是这里边酒量最差的,李弘成今天看来比他好点,至于谢必安,他坚持不喝酒,我拗不过他,便猜他也没我行。

于是,我撑着脸颊在那笑:“一桌男人还喝不过我。”

我看见李承泽看了我一眼,他向来黑漆漆的眼珠子此刻好像镀了光亮似的,那眼神落在我现在的眼里就显得十分清明了,我顿时有种自己被困在了迷雾里的感觉。

而他是那个清醒的旁观者。

这种感觉是莫名其妙的,我自己也说不清。

醉了酒的李弘成同我扯起了很多事,他说他在研读诗书时的事,又说起以前的哪个姑娘,说着说着,就说到了我们小时候的事去了,其中一个是这样的:“还记得小时候,你来我家玩,我失足摔进水池,你家那狗,叫什么来着,招财是吗?给跳下去捞的我。”

闻言,我一愣,轻声笑道:“你还记得啊……”

招财是旺财的母亲,也是一只土黄色的狗,两只眼睛圆溜溜的,看上去又憨又纯良。

“记得,怎么不记得?”李弘成笑道:“救上来后,你那时候叫了我一个月的旱鸭子,而我给你家招财买了一个月的猪骨头肉吃。”

“这话带怨气。”我眯着眼睛笑:“若不是我那样督促你识水,你现在掉水里估计还不会游呢。”

李弘成跟着笑,又同我说了些招财的事,这个过程李承泽十分安静,就在那吃。

说着说着,李弘成突然低沉地叹道:“可惜啊,可惜啊……”

我一愣,他就对我说:“对不起啊,朝阳……”

闻言,我没说话,只是轻轻地笑。

而李承泽看着我,不知在想什么。

李弘成继续对我说:“从那时起,我就想,我会好好待你,像待亲妹妹一样。”

闻言,南衣和谢必安都看了过来,我笑着摆了摆手,同他们说:“那是你们俩还没来时的事了,不用在意。”

可李弘成这酒醉得不轻,还在那说呢:“你不要怪二殿下,是我的错……”

我刹时就给愣住了,一同的还有李承泽。

“别说了……”我同李弘成道。

招财呢,是一只土黄色的狗,普普通通,没啥特点,但我小时候最喜欢它了,远比钱,瓷器……任何事物都来得喜欢,当时,除了爹爹和爷爷外,我最喜欢的应该就是它了,招财于我而言,大概是家人般的存在吧。

然而,有一天,它死了。

是李承泽下令杀的,当着我的面。

……但是……

“我不怪你们……”我轻笑着说,坦率地对上李承泽此刻望来的眼睛。

眼前的人那张清瘦而好看的脸被这个午后的阳光分割得棱角分明,已然褪去了记忆中的所有青涩。

细碎的额发摩挲着他额心、眉睫,乃至眼角,他那一双黑沉沉的眸子深不见底,看不出什么情绪,宛若一潭死泉。

但我微笑的模样却倒映其中:“我知道的,你们当年已经做得很好了,所以不要再放在心上了……至少这件事上,我希望你能休息一下。”

我说:“你已经很累了……”

作者有话要说:啦啦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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