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梦枕已经很久没听见别人说这样的话了。他知道,江湖上许多人都在猜他的病有多重,到什么时候才会死。
可是却没人像她一样,直白地问到他面前。
那双如寒焰般幽深的眸子紧紧盯着她的脸,好半晌,苏梦枕才幽幽开口道:“很多年前,就有不少人觉得我病的快死了。可是直到今日,我仍然活着。”
赵柔安忽然笑了,她像是听到了一件非常令人高兴的事,脸上的每一个动作都在诉说着她的好心情。
“那你可一定要好好活着,若是你死了,我是一定会伤心的。”
苏梦枕没料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不由得有些发愣。杨无邪则是看向了楚留香,惊讶地发现这人脸上竟然没有一丝恼怒之意,难道这两人的关系,并非他们猜想的那般?
“多谢姑娘厚爱,苏某人定会竭尽全力活得更久些,不让姑娘你失望。”苏梦枕忽然笑了,语气也难得带了一丝轻松。
寒冬腊月,这两人都因为这一问一答而生出些许暖意。他们彼此不曾通姓名,却已通了心意。
浓郁得化不开的夜色渐渐淡了,少女软软地伏在他背上,小声地哼着不知名的小调。
“你很开心?”
楚留香不得不承认,他竟然开始有点酸了。他认识她这么久,带她出皇宫走街串巷,还是第一次见她这么开心。
“恩。”赵柔安并没有领会到他复杂的心情,而是毫不犹豫地点点头,再次说道,“很开心。见到刚刚那人后就更开心了。”
“因为他和你很像?”楚留香并不是一点也不懂赵柔安想法,他只是没想到,她竟然如此开心。
赵柔安小幅度地点点头,后又摇摇头。
“我开心并不仅仅因为我们像。而是因为他让我觉得,命运也许并不是一成不变的。”赵柔安用脸轻轻贴着他的背,感受着他暖暖的温度。似乎陷入了回忆中。
“我从出生起,就体弱多病。哪怕是请了最好的大夫,也只是将我的寿命尽量延长。他们都说,我活不过二十岁。”
赵柔安说到这,忽然笑了起来:“可是现在,我觉得我也许还能活得更长久也说不定。你看他病成那样都没死,我看着好歹比他强些,怎么会活不过二十岁呢。”
她呼出的热气一点点烫着他的背心,楚留香忍不住将她向上抬了抬,笑着道:“都说祸害遗千年,就以你的本事,起码百年是没问题的。只怕到时候我这个白发老翁,是背不动你了哟!”
“哼,若是我活到一百岁,肯定都子孙满堂了,哪里还要你背!”赵柔安冷哼一声,将头埋进他后颈,不再理他了。
“那过两天的腊八,我可就不来了,你让你的小孙儿背好你,可别被侍卫发现了。”楚留香半真半假地道。
“你要是不来,你身上的毒也别想解了。”
楚留香无奈地摇摇头,一副头疼的模样道:“哎,那就没办法了,看来就算有了子子孙孙,我这个白头翁还是得来这一趟呀。”
说笑着,他们已如一只轻灵的燕,悄无声息地朝皇宫的方向去了。
第二日辰时,听梅再次端药来时,赵柔安还是没醒。闻兰一见她,便轻轻摇了摇头,比了个噤声的动作。
听梅无奈地看了看托盘上的药,小声道:“杨大人特意嘱咐,药不能过了时辰。”
闻兰也为难了,她知道赵柔安回来才不过两个时辰,正是困倦的时候。若是别的事就罢了,可这药却关乎性命,她也不敢轻易做主。
“是不是听梅回来了?”正犹豫间,里面便传来陆嬷嬷的问询声。听梅闻兰皆松了口气,端着药快步进了里间。
此时的赵柔安已经醒了,只是仍穿着里衣,一脸困顿的伏在榻上。见听梅端了碗药进来,她便忍不住小声抱怨道:“我就知道,那谷老头不会轻易放过我。看吧,我人还没起,他的药就已经送来了。”
陆嬷嬷也不反驳,只是吩咐听梅将药放在小炉上继续热着,自己则将药碗旁的粥端了过来道:“谷大人也是医者仁心。您瞧那么多年,哪次您生病不是他看的。他老人家就差住在这宫里头了,您还这样说他。”
“是是是,我错了。嬷嬷可别再念我了,我头疼。”赵柔安扶额软倒在榻上,一双妙目软乎乎地望着陆嬷嬷,直把陆嬷嬷看得心都化了。
一旁的几人抿嘴偷笑,却不敢叫陆嬷嬷瞧见,着实憋的脸都红了。在这高高的宫墙里,这也算是众人为数不多的乐趣了。
宫里的日子熟悉得赵柔安都不愿去想,自己每天都做了些什么。反正无外乎就是吃饭喝药,逛逛熟悉得连每根草的模样都快记下了的园子。
所以腊八那日到来时,赵柔安心里说不出的期盼。以至于陆嬷嬷瞧见了都忍不住叮嘱道:“这外面虽热闹,但到底不比宫里安全。那姓楚的也不知是不是真如外界所说那般君子,您可千万要小心,早些回来才是。”
“叫我说,您就不该再去。那外头的东西,哪里能与宫里的比……”
“嬷嬷!”赵柔安忽然沉了脸,她本来兴致勃勃挑着簪子的手往桌上一放,淡淡道,“我已经很久没有这么高兴了,你非要扫我的兴吗?”
陆嬷嬷一惊,随即意识到自己逾矩了。她立马跪了下去,头紧贴地面道:“是小的逾矩了。”
赵柔安心里不是滋味,她也说不清自己到底怎么了。明明斥责她的是自己,可看她真跪了下去,又忍不住心里不舒服。
这种莫名的情绪,持续到出了皇宫内院也没能散去。楚留香从见到她的那一刻起,就知道她心情不好。
不过他并没有刨根问底,而是不知从哪弄了一个风车,放在她面前晃了晃。
夜风吹过,那五颜六色的风车呼啦啦转了起来。少女的发丝随风轻轻扬起,与风车的叶片纠缠在一起。
赵柔安一把夺过风车,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发丝解救出来,没好气地道:“你做什么!”
“哎,我看某人心不在焉,想试试风车能不能把她的烦恼吹走。”楚留香瞧着她紧促的眉头,低声笑道。
这个心不在焉的人说的是谁,已经昭然若揭。
赵柔安语塞,只闷头同那越缠越紧的发丝较劲。以至于本来只是缠了一两丝的头发的风车,此刻卷了更多的头发进去。
“好了!你可饶了你的头发吧。”楚留香看她心急地想要直接逮断发丝,忙抓住她的手无奈道,“还是我来吧。”
都说头发是三千烦恼丝,就在楚留香细细将发丝整理出来时,她的心情似乎也跟着被开解了些。
“不生气了?”楚留香看着重新拿过风车,对着它呼呼吹风的赵柔安,有些好笑地问道。
赵柔安撇了他一眼,并没有回答,反而问道:“你说腊八这一天有好玩儿的,是在哪儿?”
腊八节,不少人家都会做腊八粥来赠予邻里。更有不少富户会在这一天设粥棚,布施乡里。闻到商机的百戏游人,早早便从街道的一头出发,敲锣打鼓地往街坊里去了。
赵柔安不是没看过百戏,她在宫里不知见过多少艺术超绝的歌舞杂技。可那为了取悦皇帝而精心设计的动作,有时候精致得让人觉得提不起兴趣。
反倒是此时,那略显粗犷的表演,更令人心动。她随着那些叫好的百姓一起欢呼,跟着他们一起大笑,似乎一切都变得生动有趣起来。
楚留香目光一柔,也跟着欢呼起来。待百戏游人走远,两人才哑着嗓子对看一眼,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楚留香,你一定有很多朋友。”赵柔安情不自禁地感叹道,“因为和你这样的人做朋友,实在是一件快乐的事。”
楚留香闻言,不禁笑道:“那我的朋友,你现在心情好起来了吗?”
“还差一点点。”赵柔安拇指与食指一靠近,比了个一点点的手势,道,“如果能有碗好喝的腊八粥润润嗓,我的心情会更好。”
徐记的腊八粥最是有名,每年都有许多人慕名而来就为了尝一尝这腊八粥。
赵柔安虽然喜欢热闹,却不喜欢同陌生人靠得很近。所以买腊八粥的重任自然是交给了楚留香。
她站在不远处,望着被几个妇人围在里面的楚留香,不由露出了幸灾乐祸的笑容。
本就是天生的美人,笑起来时更是令人一见难忘。这不,一个穿着红色短衫的,脸颊肉嘟嘟的孩童正拿着一串糖葫芦,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大姐姐,你真好看!”那孩子突然低下头,似乎有些害羞地道。赵柔安一愣,随即失笑道,“你年纪小小,就知道什么是好看了?”
“我知道!”那孩童水汪汪的眼忽然眯了起来,将手放在唇边挡住外人的视线,做出一副要说悄悄话的模样。
赵柔安见状,便配合着弯下身子道:“欧?那你说说什么是好看。”
那孩童仰着头,忽然以一种和他年龄极为不符的声音道,“你这样的,就好看。”
作者有话要说:赵柔安:一出门就不太平的体质还有救吗?
楚留香:我发誓,这次绝对不是因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