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端坐在高台上,明明是被叫卖的物品,却神色冷然地看着台下或嫌弃或犹豫的目光。
她的脸上有一条从右额贯穿至左耳的伤疤,硬生生将她的容貌毁得彻底。偏偏她的身段又极好,只往那台子上一站,身旁的两个美貌姑娘竟被比了下去。
“余妈妈,这姑娘叫价多少?”有些客人眼馋这少女的身段,倒也不介意她的容貌。不过这种人,多是些手里银子不够,要不起花魁娘子的人。
那余妈妈笑着打趣了对方几句,见众人注意力渐渐集中过来,这才不紧不慢地开口道:“我们云雀姑娘虽然长得不好看,身段却是没得说。”
“一千两。”
余妈妈原本已经在喉咙里的五两就这样生生被卡住了。她不可置信地抬起头,只见楼上的包厢里,一个长了四条眉毛的英俊男子扬着手里的银票,笑盈盈看着她。
这人怕不是脑子有问题吧,怎么会用一千两来买个丑姑娘一夜。余妈妈瞧了一眼云雀,见她似乎也很惊讶,应该是不认识这个男人。
她望了望银票,不过片刻犹豫,便喜笑颜开地命人将云雀送过去,并把那一千两银票拿回来。
云雀乃凡鸟,没有凤凰身。这名字便是林仙儿对她的嘲讽。
赵柔安安静地坐在桌边,抬眼打量着这个愿意出一千两的奇怪男子,她确定自己并不认识他。
“你很好奇我为什么出一千两?”陆小凤发现,这个叫云雀的姑娘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睛。
赵柔安点点头。
“我觉得你值一千两。”陆小凤笑着道。
赵柔安指了指自己脸上的疤,仿佛在问:“这么丑,也值一千两吗?”
陆小凤却忽然道:“你说不了话?”
赵柔安点点头,又摇摇头做了一个喝的动作。意思是喝了东西,被人毒哑了。
陆小凤心中怜悯,脱口而出道:“我带你离开这儿,可好?”
“为什么是我?”她用手蘸了蘸桌上的酒,一笔一划写到。她的字很好看,哪怕是用手指随手写来,也是娟秀端庄的。
“因为你的眼睛。”陆小凤看着她的眼,似回忆般感叹地道:“你的眼睛里有火。只有眼睛里还有火的人,离开这种地方以后,还能好好活着。”
世事艰辛,其中女子更难。尤其是从这里出去的女子,则更是饱受别人的非议和羞辱。
赵柔安这才认真地打量眼前这个男子。他披着红披风,气质相貌绝佳,一举一动更是说不出的洒脱不羁。
这是一个很有魅力的男人。
“你带我走,是想和我睡觉?”赵柔安看了他一眼,用手在桌上写到。
她的问,直白得让人脸红。
可她问的是陆小凤,脸皮很厚的陆小凤。对方不过是微微一愣,便笑着倒在软榻上,饶有兴致地看向她道。
“如果你想,我自然也是想的。如果你不想,我想不想便都无所谓了。”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男/欢女/爱本是常事,他也从不掩饰自己的欲望,可也很君子的将决定权留给对方。
令他诧异的是,对方听了这话,不仅没有一丝女子的羞涩,反而目光清明地从陆小凤的脸上一路瞧到脚底,直把陆小凤瞧得有些不自在了,才弯了弯嘴角无声地说道。
“你一定很招女人喜欢。”
至于原因,无论陆小凤怎么哄,对方都不肯再说。被他说烦了,赵柔安便拿起桌上的空杯,倒扣在陆小凤嘴上,比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少女十指葱葱,唇红齿白,顾盼流转间,即使脸上那长长的刀疤,也无法遮挡她的美。
陆小凤一愣,一时间也忘了动作,傻乎乎地任由她将自己推到了一旁。
“你该走了。”少女忽然站起身,对他动了动嘴。虽然一点声音也没有,陆小凤却看懂了她的意思。
“你想做什么?”陆小凤隔着杯子,瓮声问道。他总觉得,这少女并不是一个会屈服的人,她不肯跟自己走,莫非是存了玉石俱焚的心思?
思及此,陆小凤下意识地拉住她的手,不赞同地摇摇头道:“何须如此!”
赵柔安不自在地抽回手,原本扣在某人嘴上的杯子掉落在地面,发出铛的一声,碎成几瓣。
此时,一个黑影突然从天而降,烛火明灭间,森寒的尖刃势如破竹,直刺陆小凤眉心。
赵柔安一惊,张嘴想喊,却忘了自己说不出话。只能在桌上连敲五下,示意那人停下。
开弓没有回头箭,放出去的招式又哪那么容易收回。来人就算醒悟过来,知道自己怕是误会了,手里的长:枪却已经到了陆小凤眉心。
陆小凤的武功在江湖上绝不是最高的,可无论对上多么厉害的人物,他总能化险为夷。
这一次也不例外。
本已到眉心的枪尖,竟然被人截住了。截住它的,是两根修长而有力的指头。
“灵犀一指!”来人显然也认出了他的招式,惊讶地开口道,“你是四条眉毛陆小凤?”
“不,我应该是多管闲事陆小凤。”陆小凤看了一眼松口气的赵柔安,再看看明显在外面守了很久的男子,自嘲地道,“看来即使没有我,你也不会有事。”
赵柔安没有反驳,他说的本就是事实。虽然她并不认为自己的谨慎有错,但是莫名的,她又觉得有些对不住他。
“好了好了,别摆出这幅表情,让人看着心里不舒坦。”陆小凤放下手,无奈地笑了起来。
他看着赵柔安紧抿着的唇,猝不及防地用两根指头将她嘴角向上一拉,玩笑着道:“这样倒是瞧着顺眼些了,也算对得起我那一千两。”
他这副没正形的样子,倒是让赵柔安放松下来。嗔怪地拍掉他的手,赵柔安的目光落在了来人身上。
来人同她一样,脸上也是长长一道疤,背上背着一把长!枪,正是当初送她回京后便留在了京城将军府的李尧。
他自从认出了陆小凤,就眼观鼻口关心地立在一旁,垂着头等赵柔安吩咐。
赵柔安突然看向陆小凤,动了动唇,无声问道:“我请你看一场好戏,你看吗?”
陆小凤万万没想到,她说的好戏竟然是这样的。
妓院正中的高台上,余妈妈和那几个龟公被一个压一个地摞在一起。原本有说有笑的男女们此刻都瘫坐在地上,惊恐地看着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一群怪人。
他们个个一身煞气,身有残缺,瞪着众人的眼睛就像野兽般,凶恶又冰冷。
妓院的大门被他们从里面锁上,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也出不去。
李燕北暗自运气,却只觉丹田空空,提不起一丝内力,显然是中了奇毒。
可是毒又从何而来,他们又为何下毒?还不待他细想,老鸨余妈妈已先一步大叫道:“你们是什么人!你们想做什么!”
那群人只冷冷瞥了她一眼,并没有回答。他们以一种特殊的排列站在大堂里的各个位置,冷眼瞧着瘫坐在地上的众人。
有些许沉不住气的嫖客,已忍不住破口大骂:“你们这些不长眼的,知不知道你爷爷我是谁!你们竟然敢这么对我,我定叫我爹把你们全都抓起来杀了!”
“京城脚下,你们竟然敢如此猖狂,不怕神侯府的人发现将你们捉拿归案吗!”
“我……我只是一时鬼迷了心窍才进来的。求各位大爷放了我吧。我家中还有妻儿老小,我要是死了,他们可怎么活。”
生死关头,自是人生百态。
相比之下,那些妓子虽然个个吓得花容失色,却不鲜有人开口。因为她们的人生里,已不知开口求饶过多少次,可每一次都以失败告终。
所以,她们明白,缄默有时候比求饶活得更长更久。
二楼的楼梯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在这人声嘈杂的环境里,竟然清楚地传进所有人耳朵里。他们不由得闭上嘴,抬头往二楼看去。
那个花一千两买了个丑姑娘的男人下来,更准确的说,他是跟着他买的丑姑娘下来了。
余妈妈一看到她,不由得愣了愣,随即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刷一下就白了。
“他们……是为了你来的!”
赵柔安没有回答,或者说,她没有办法回答。可就算她不回答,在场的所有人都已经瞧出了答案。
赵柔安寻了一处正对着高台的椅子坐下。陆小凤捞起李燕北放在不远处的椅子上,自己则贴着赵柔安坐下了。
“你想请我看的就是这一出戏?”陆小凤好奇地打量着这群血腥气很重的汉子,好奇地道。
赵柔安摇摇头,神秘一笑,朝着个不起眼的角落勾了勾手。一个梳着双环髻,瘦瘦小小的小丫头嗒嗒嗒地跑了过来。
余妈妈不可置信地睁大眼,咬牙切齿地道:“好你个小丫头,竟然敢帮着外人来对付妈妈我。你……你……给我等着!”
她的目光比毒蛇还冷,吓得小鱼忙躲蹲到赵柔安身后,避开她的眼神。
赵柔安拉着她的手臂将她扯了起来,一双玉手落在她的耳朵上,将她的脸转过来,正对着高台。
“还回去!”赵柔安用手点了点小鱼的嘴,随即又指向余妈妈。她的另一只手搭在小鱼的肩膀上,仿佛在为她撑腰。
小鱼望着余妈妈恶毒的眼神,下意识地低了头。可很快,她又重新抬起头来,对着高台快速地骂了一声:“你个恶婆子,再敢说话我就要你好看!”
认识小鱼的妓子们都忍不住惊讶地看着她,这个小丫头很小就被卖爹妈卖给了芸香阁。一直胆小不爱说话,没想到,她竟然也有胆子骂人。
赵柔安却很满意,她拉着小鱼的手,轻轻一捏表示赞许。似乎因为有人撑腰,小鱼的胆子渐渐大了起来,她从地上捡起不知是哪个姑娘掉落的琵琶,沉着脸递到余妈妈跟前。
“拿起来弹,弹不好就罚。”
余妈妈大怒,恶狠狠地瞪着小鱼,却被一旁的阿赖踢了一脚道:“要么老老实实听话,要么就脑袋搬家。”
被这群人盯着,余妈妈哪里敢不听话。她歪歪扭扭地爬起来,抱着琵琶又跌坐在台子上,软趴趴地拨着弦。
铮的一声,又难听又刺耳。
陆小凤听得牙酸,转头去看赵柔安,却见她面带笑意,仿佛真觉得这声音好听一般。
可有人显然也和陆小凤一样,觉得余妈妈的琵琶弹得实在难听。
“停!弹得不好,扎!”小鱼将不知从哪里拿来的针递给了阿赖,一双圆圆的眼期待地看着他。
阿赖一愣,下意识地看向赵柔安,见对方并没有阻止,便抓了抓脑袋问道:“扎哪里?”
小鱼的目光落在余妈妈那保养得细皮嫩肉的手指上,意思不言而喻。几个离得近的嫖客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随即忙止住声音,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十指连心,这细细的针一扎,简直痛入骨髓。余妈妈更是变了脸色,转而开始求道:“小鱼,妈妈我也算将你养大,你行行好,叫他们放了我吧。”
小鱼忙退了一步,执着地摇摇头。不多时,整个大堂里全是余妈妈的惨叫声和怒骂声。
可这还没完,小鱼将琵琶取走,又拿了一支笛子过来放到余妈妈面前,道:“吹笛子,吹不好,罚。”
余妈妈此时已是一脸的鼻涕眼泪,又哪能吹得好。果不其然,没多久就被小鱼打断。
“吹得不好,打。”
她又不知从哪里寻来一把小锤子递给阿赖,自己则脱了余妈妈的鞋袜,指着她的脚趾道。
众人被她五花八门的惩罚方式惊得一愣一愣的,甚至都快忘了自己的境况。连陆小凤都忍不住张大嘴,惊叹道:“这小丫头是哪里学来的这些法子,真是……”
一个女声幽幽从旁边传来:“这些法子,都是妈妈从前用在我们身上的。我还以为她年纪小不记事,没想到,她都还记得……”
陆小凤这才发现,这大堂里的妓子们,或多或少都红了眼眶。也许,这在别人眼里觉得别出心裁的惩罚手段,便是她们日日都要面临的。
那个高台上站着的小小姑娘,也许并不是想折磨谁,她只是在替许多不能反抗不敢反抗的人,把曾经遭受的痛苦还了回去。
陆小凤忽然不忍心看了,他转过头看向赵柔安,似乎有千言万语想说,却又不知从何开口。
“你不用怜悯我。”赵柔安转过头看他,仿佛洞悉他的所有想法般,用唇语一字一句道。
“那些得罪我的人,会更可怜。”
就在此时,院外的天空忽然亮了,燃着的火把由远及近渐渐将芸香阁围了起来。
勒马的嘶鸣声响起,一个粗声粗气的男子在外面叫道:“把院子围起来,不准放跑一个匪徒!”
余妈妈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她知道,自己的救兵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陆小凤:天呐,好心疼!
赵柔安(放下百米大刀):你说什么?
陆小凤:我说……你真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