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又老又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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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竹没料到这屋子里竟然有暗门,顿时紧张地护在赵柔安身前。赵柔安的四个婢女,观竹话最少,武功也最高,平日里赵柔安出门,跟得最多的就是她。

来人却没有将观竹的防备放在眼里,一双黑如点墨的眸子冷冷扫了她一眼,平静地道:“她的武功不足以护住你。”

这话明显是说给赵柔安听的。

观竹咬牙,却也不能反驳。她已认出来人,心里清楚,若是对方动手,自己确实护不住身后之人。

这个在兴云庄中令众人都颇为忌惮的婢女,面对着眼前这人时,竟未战而败,先生了怯意。

“苏先生让人挂出那灯笼引我来此,莫非就是为了讨论我的侍女能不能保护我?”赵柔安轻笑一声,接着道,“难道是你那未过门的妻子吃醋了,打算好好教训一下我这个‘可怜的’路人,所以你才会来通风报信,提醒我要再寻个厉害的侍女跟着?”

听她这满嘴的胡言乱语,苏梦枕不禁眉心一跳,有些无奈地想:“这小姑娘当真护短得很,容不得别人说一句她身边人的不好。”

大概也是因为她这样的性子,所以才有那么多人愿意死心塌地地为她所用。

“抱歉,是苏某失言。”苏梦枕爽快地认了错。他也意识到,自己同这少女不过才见了两次,说那样的话未免交浅言深,惹人不快。

见他如此爽快道歉,赵柔安反而面色古怪起来。她忽然站起身,围着苏梦枕转了一圈,脸上表情又是惊叹又是疑惑。

苏梦枕不明所以,却也没有阻止。只是当少女定在自己面前,突然伸手朝着自己脸上摸来时,他到底变了脸色。

“你……做什么?”苏梦枕声音低沉而嘶哑,神情半掩在低垂的眼眸里,叫人看不分明。

赵柔安也无意探寻他的看法,她本就不是在意别人看法的人。见自己手腕被人捉住,她眼中的失望一闪而过,接着便理直气壮地瞪他道:“听闻金风细雨楼的苏楼主是个说一不二果敢冷酷之人。所以我好奇,眼前这个会跟人道歉的苏楼主,是不是别人易容假扮的。”

苏梦枕退了一步,松开手无奈地叹了口气。他发现这姑娘不仅护短,还记仇得很。她此举,分明是还记着当日他捏她脸的仇。

“苏梦枕只有一个,世上谁人都假扮不了。”他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气势。

赵柔安一愣,下意识收起了脸上的笑容。这一刻的苏梦枕,更像她了解到的金风细雨楼楼主苏梦枕,自信强大,傲视群雄。

她会打趣那个倒霉的苏先生,却不会同金风细雨楼的楼主玩笑。赵柔安有些意兴阑珊地坐回桌边,神情一肃,正色道:“那苏楼主今日引我到这,究竟是为了什么?”

此时的她,不再是苏梦枕印象里那个娇俏爱笑的少女,一双眸子充满了审视与探究,看他的目光像极了谈判桌上的对手。

这本就是他想要的结果,苏梦枕却发现自己似乎并没有为此而高兴,反而有些说不出的失意。

不过,他并没有让自己沉溺在这样的情绪里,而是很快摆正心态,认真道:“赵姑娘,林仙儿是不是在你手里。”

虽是问句,语气却是肯定的。

赵柔安挑眉,惊讶地道:“苏楼主应该清楚,我当日去兴云庄要人时,林仙儿已经被梅花盗带走。虽然后面那个叫阿飞的少年说她被救出来了,但我是没见到她人的,谁知她是不是做贼心虚,偷偷躲起来了。”

“当初林仙儿在兴云庄的消息,还是苏楼主你告知我的,你若是要寻人,当初怎么不自己去找。到现在人没了,你却来问我要。”

苏梦枕只觉一生叹气的次数,加起来都没有今天多。他忍不住咳了几声,一声更比一声重,连呼吸也乱了不少。

赵柔安眼中闪过一丝担忧,嘴巴却紧紧抿着,不愿叫对方看出她的心软。

“林仙儿恐怕与我楼中一位兄弟的失踪有关,赵姑娘若是知道她的下落,还请告知。”苏梦枕止住咳,目光诚恳地道,“这算我苏梦枕欠你一个人情。”

能得金风细雨楼楼主一个人情,不知江湖上多少人求之不得。有了这个人情,恐怕整个江湖都会高看你几分。

赵柔安觉得自己愈发看不懂眼前这人了,她垂下眼,思忖片刻方才问道:“你既然已经都已经知道她在我手里,想来连关她的地方都一清二楚吧。即使如此,只要命人夺来便是,又何必欠我一个人情。”

“因为我当赵姑娘是朋友。”苏梦枕目光定定看着她,诚恳道,“对朋友,自该以诚相待。”

苏梦枕有很多敌人,也有很多兄弟,可是能被他称为朋友的人,却少得可怜。他从出生起几乎所有的心神都花在了活命上,接手金风细雨楼后,更是无暇顾及自己。

他知人善任,招揽了不少能人异士加入金风细雨楼。可那些人,却不能说是他的朋友。他们敬他畏他依附于他,却从不曾走近他。

赵柔安大概是第一个,将他当成普通人,同他开着玩笑,会生他的气,并想着报复回来的人。

在她眼里,他只是苏梦枕,而不是金风细雨楼楼主。起码今日之前,是这样的。

想到这,苏梦枕不禁有些黯然。

赵柔安显然也为‘朋友’二字而震动,过了许久,她才瞪着苏梦枕恶狠狠道:“苏先生,有没有人说过你很狡猾。”

听到她的称呼,苏梦枕一笑,摇摇头道:“没有。”

赵柔安气鼓鼓地道:“那他们还真是瞎了眼。后日下午,在此处等我,我带你去见林仙儿。”

想了想,她又补充一句道:“你若是要问话,最好带个大夫。她……可不太好。”

第二天清晨,公主府便收到了临香楼送来的一整套胭脂水粉。赵明安乍舌地看着匣子里各色各样的胭脂,忍不住问赵柔安道:“你买这么多胭脂做什么,你用得过来?”

这些东西是谁送来的,赵柔安心知肚明。但是她没有给阿姊解释的意思,只笑着道:“谁说就我一人用,这不是还有你和二姊姊三姊姊她们。昨日我去的时候,他们最好的香卖完了,明日我还打算去挑一些呢。”

“你身体好一些就想着往外跑,就不能消停几天。”赵明安嘴上说着埋怨的话,脸上却忍不住露出笑来。没有哪个女人会不喜欢别人送的礼物,尤其这个礼物还是自己的至亲所送。

越是至亲,越容易被忽略,因为他们的付出,往往被视为理所应当。虽不一定会去计较,可被人惦记着总是令人开心的。

赵柔安见她如此,暗自懊恼自己从前的粗心,打定主意下次一定不忘给她带些礼物回来。

就这样,在之后很长时间里,不仅长公主赵明安,她的姊妹们,甚至宫里的官家,都时不时能收到赵柔安买的礼物。以至于所有人,都默契地对她在外行走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翌日午后。

树大夫看着眼前这少女,忍不住皱起了眉道:“怪,真怪!”

苏梦枕喝道:“树大夫,慎言。”

说完,他忙去看赵柔安脸色,见她没有不高兴,顿时松了口气。从知道她的身份起,他也知道了那句‘活不过二十的’断言。

他甚至不知道,是像他这样不知明日是否还能活着可怜,还是像她一样看着死期一日□□近却无法改变更可怜。

赵柔安却没想那么多,她好奇地问道:“怪?我哪里怪?”

树大夫皱眉,却摇摇头道:“我不知道哪里怪,但是就是觉得怪。真怪,真怪!”

他一连说了好几个怪,听得赵柔安和苏梦枕不明所以。眼见他说着说着就沉入自己的思维中,赵柔安不禁皱眉,小声问苏梦枕:“这位树大夫,能行吗?”

苏梦枕冲她点点头,道:“树大夫曾是宫中御医,我的药也都是他开的。”

赵柔安闻言,好奇地又看了眼树大夫,心道:能给苏梦枕开药的大夫,想来医术不差。自己又从没见过他,想来他当御医也是十多年以前的事了。改日回去问问谷老头,看看他们认识吗。

这是一间漆黑的屋子,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林仙儿躺在地上,已经记不清自己被关了多久。没有星辰日月,没有人声鸟声,除了偶尔从角落里忽然打开的铁窗送进点馒头和水,她再也没有听到一点声音,看到一丝光亮。

她也从一开始的信心满满,慢慢变得惶惶不安,直到后来的歇斯底里。这一切的转变,其实不过短短几天。

这一切肯定都是那个女人安排的,她想要慢慢折磨自己,让自己在这无尽的黑暗里慢慢疯掉。

忽然,那个平日里送食物进来的小窗口打开了。送进来的居然不是平日里馒头清水,而是一支火折子。

林仙儿像疯了一样扑过去将火折子夺在手里,着魔般地吹走上面的浮灰,让它燃了起来。

微弱的光一下子照亮了昏暗的屋子,她还来不及高兴,就发现这屋子的墙壁竟然四面都如镜面一般是铜质的。她可以清楚的看到里面那个头发蓬乱,满脸狰狞的自己。

“啊!”她忍不住大叫一声,将火折子丢在了地上。她捂着自己的脸,疯狂地用头敲着墙面,像是要粉碎镜子里那个丑陋不堪的自己。

没多久,她又忍受不了这漆黑安静的屋子,将火折子捡起,重新燃了起来。她抱着胳膊缩在角落里,头低垂着不敢看四面的墙,只觉呼吸越来越急促,就像有一只大手压在她胸口,让她动弹不得,连呼吸都弱了几分。

苏梦枕见到林仙儿时,根本无法将这个低着头的佝偻老妇同江湖第一美人联系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苏梦枕:我欠你一个人情,你想要什么?

赵柔安:我想要你……

苏梦枕脸红:不……

赵柔安:想要你再送我一套临香楼的胭脂水粉。

苏梦枕轻咳:不……不算什么难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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