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头发枯槁斑白,红血丝布满眼底,眼下的青黑几乎要垂到嘴角,同她苍白的唇色衔接在一起。这不紧是一个老妇,还是一个丑妇。
只见她用手掐住自己的喉咙,一边喘着粗气,一边用嘶哑的声音喃喃道:“我要喘不过气了,我要喘不过气了,放我出去……”
“这就是江湖第一美人?”树大夫诧异地道,“他们莫不是瞎了眼!”
赵柔安是最平静的那个,她将林仙儿丢给宫里最会折磨人的宦官时,就已经知道她会是什么下场。若是苏梦枕再晚些开口,可能林仙儿就只剩下一具尸体了。
苏梦枕让树大夫给林仙儿把脉,让他瞧瞧对方是真疯还是假疯。树大夫将林仙儿的头治住,细细打量一番,又将手搭在她脉搏上,好半晌才道:“确实是急火攻心,失智之像。恐怕是问不出什么有用的。”
赵柔安听完,眉头微蹙,将看守林仙儿的人叫来。那人见赵柔安突然带了人来将林仙儿放出,还以为自己做错了事,忙不迭地磕头认错。
“好了,你不过按照吩咐做事,何错之有。”赵柔安打断他道,“我现在想问她些话,你可有办法。”
那人闻言,当即欢喜道:“有!小的有办法让她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说着,他便叫人从外面取了一面铜镜来。他将铜镜放在林仙儿面前,把她的头网上一抬,那丑陋的面容竟是比在屋子里看到的更加清晰,也更加丑陋。
林仙儿怪叫一声,拼命挣扎起来。可惜她天天馒头清水,哪有什么力气,挣扎半天,竟然连头也低不下去。
“别动,乖孩子,只要你好好听话,我就不让你看这个丑八怪了好不好。”那人语气温柔,又充满蛊惑的意味。林仙儿当真停了下来,茫然地看向他。
见状,那人期待地抬头,看着赵柔安等她示下。赵柔安不喜他此时的目光,转头看向苏梦枕没有说话。
苏梦枕冷眼瞧着,忽然道:“你问她,认不认识花无错。”
那人闻言,先看了赵柔安一眼,随即将苏梦枕的话在林仙儿耳边说了一遍。
林仙儿听到花无错的名字,愣愣的没有说话。直到身后之人不耐烦地扯了扯她的头发,方才如梦初醒道:“认……识……”
“他对我很好,他最喜欢我的身体了。每一次,他都会让我不着寸缕,躺在他……”
“够了!”苏梦枕忽然打断她,目光看向赵柔安,猛地咳了起来。他咳得很厉害,仿佛肺都要跟着咳出来一般。树大夫叹气,却没有多余的动作。对于他而言,这简直是再寻常不过的场景。
赵柔安被他咳得心绪不宁,不禁没好气地道:“不过是男欢女爱之事,我又不是没听过。当初在芸香阁,更难听的我都听了,这算什么。”
这还是她离开芸香阁后,第一次同别人提起里面发生的事。由此可见,当初余妈妈为了磨她性子,除了将人扮丑毒哑以外,还让她听了不少男女间的那档子事。
苏梦枕强压着胸口的痛意,一双眼睛黑得吓人,他的声音很低很沉,仿佛从深幽的空谷传来:“这总归不是多动听的事,何必脏了你的耳朵。”
“你问她,花无错在哪?”后面这一句,却是对那个抓住林仙儿头的人说的。
那人似乎刚反应过来一般,忙低下头继续问林仙儿道:“乖孩子,你告诉我,花无错他如今在哪里?”
林仙儿被扯得头皮一紧,整个人都向后仰去,她就像一只即将翻死去的鱼,张大嘴努力呼吸着,断断续续地答道:“他……他在金钱帮。”
那人一松手,林仙儿便蜷缩在地上大口大口呼吸着。没多久,竟然又开始用手掐住自己的咽喉,□□着道:“我喘不过气了,快救救我,救救我。”
她一边挣扎着,一边伸手想去够赵柔安的衣角,却被人先一步擒住,语气温和地道:“乖孩子,别动不该动的,走,我带你回房间,回去就好了。”
林仙儿依旧掐着自己脖子,跌跌撞撞地跟着那人出去了。苏梦枕望着两人的背影,眉头轻轻皱了起来。
“你不喜欢那人?”赵柔安察觉到他的目光有异,便直接开口问道。
苏梦枕难得迟疑,他总觉得方才那人有些古怪,却又说不清是哪里古怪。若是无凭无据说她的人有问题,恐怕这位护短的赵姑娘又要不高兴了。
所以,这位从来行事果决的苏楼主,竟有些犹豫接下来的话,该不该说。
赵柔安噗嗤一声笑了,她像是明白苏梦枕的担忧般道:“怎么,苏先生是怕说了不该说的话,让我不高兴?在苏先生眼里,我就是那么小气的人吗。”
她说这话时,语气满是调侃。苏梦枕的心忽然就安定下来,忍不住跟着笑道:“不,你从不是小气的人,是我担心自己不会说话,又惹赵姑娘你不高兴。毕竟我还欠些你一个人情,债主的心情若是好些,我这个欠债的人应该也会好过些。”
“其实我现在就有件事想请你帮忙。”赵柔安听他提起这事,忽然就收了笑容,一本正经地道。
苏梦枕道:“何事?”
赵柔安看了眼树大夫,示意苏梦枕附耳过来,她只说给他一个人听。树大夫见状,老脸一皱不满地哼了一声,人却很自觉的离他们远了些。
他在苏梦枕身边呆了那么多年,早就知道什么事情该听,什么事情不该听。
赵柔安见他走远,这才以手掩嘴凑近苏梦枕耳边。女子温热的呼吸就在耳边,拂过耳朵时,令他不由得心头一颤,耳尖也跟着有些泛红。
可惜,那少女却全然没有发现他的不同,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之色。原本掩嘴的手,猛地攀上他的脸颊轻轻捏了一下。
他的脸颊被风吹得很凉,经少女这么一捏,便从接触的地方开始微微发热,原本苍白的脸也多了几分血色。
见他似乎要说什么,赵柔安忙晃了晃自己的手,抢先一步道:“你欠我的人情已经还清了。”
苏梦枕强忍住触摸脸颊的欲望,神色复杂的看着她道:“用一个人情换这个,你不怕自己后悔吗?”
“我为什么要后悔?”赵柔安笑着道,“能让名满天下的苏梦枕脸色大变,难道不是一件很有趣的事吗。”
她说着,似乎想起了苏梦枕方才那惊愕的眼神,笑声愈发清脆。苏梦枕被她的笑感染,忍不住也跟着笑了起来。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畅快的笑过了,以至于树大夫再见到他时,忍不住好奇的道:“咦,那小姑娘莫非有什么灵丹妙药不成,楼主你的脸色似乎比之前好了不少。”
仔细一瞧,原本苍白的脸上竟然带了淡淡薄红,这可是他无论用什么药都达不到的效果。想到这树大夫,不禁有些抓耳挠腮,暗暗后悔刚才自己走的太远,没听见这两人说了什么。
苏梦枕闻言,脸色愈发不自在,带轻咳一声道:“树大夫多虑了,赵姑娘她并不会医术。”
“医术或许不会,但肯定是会毒术的。”树大夫有些意兴阑珊的道。
“毒术?”苏梦枕一惊,皱眉问道,“树大夫何出此言。”
“那姑娘身上有股香味,我起初只觉得熟悉,却没有想起在哪闻过。”树大夫摸了摸胡须,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方才才想起来,那香味是应该是南疆一带用来驱虫的香味。若是能制香,便也能制毒。就算那小姑娘不会毒术,她身边也一定有会毒术的人。”
自古医毒不分家,想来为她制这香的人,应该就是替她治病的人。想起她的病,苏梦枕不由得叹了口气,好不容易有血色的脸又白了下来。
他的手轻轻抚摸着袖子里的红袖刀,目光如深潭一样冰冷。这一刻,他再次感受到了苍天的不仁,命运的作弄,胸膛里那势要战胜命运的心,似乎跳得更快,跳得更剧烈了……
“他来这多久了?”赵柔安想起苏梦枕的提醒,便将那位管事的宦官寻来,问起了守着林仙儿那人的事。
老宦官小心翼翼的看着赵柔安的脸色,字斟句酌地道:“回公主的话,小九子来了有一年了。小九子就是那人的名字,他是一年前老奴在门口捡的,捡回来的时候一身伤,被人打的都没块好肉了。”
似乎是想起了那时的场景,老宦官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接着道:“他说他是……那种地方逃出来的,老奴想着自己一个阉/人,也没啥好忌讳的,就收留了他,想着以后死了也有个人给自己摔盆。”
“后来瞧他做事利索,老奴便教了他些‘本事’,想着若是日后老奴死了,也能给公主您留个可用之人。”
这老宦官是赵柔安母亲在时曾给过恩惠的人,所以离宫后,一直给她守着母亲的这处房产,不曾有半点疏忽。
“小九。”赵柔安琢磨着这听上去有些儿戏的名字,对老宦官道,“你去将他叫来,我有话问问他。”
“抬起头,看着我。”赵柔安看着跪在地上的那人,命令道。那人慢慢直起身子,抬起头直视赵柔安。
这个叫小九的人确实长得很好,身材纤长,五官精致,若说是从那种地方出来的,倒也说得过去。可是赵柔安总觉得哪里有些违和,一时却想不起来。
于是,她接着问他:“小九这名字是你父母起的?”
“回主人,是。”小九不过看了她一眼,便垂下头不敢再看。
“怎么会起这样儿戏的名字?”赵柔安接着问。
小九似笑似叹地道:“若不是这般儿戏的名字,又怎会被卖入那种地方。父亲不慈,母亲早逝。姓甚名谁又有谁在乎。”
“主人可是怀疑我的来历,疑心我图谋不轨。又或是因为我今日对那人的手段太过狠毒,所以心中厌了我。”
被他说破自己的心思,赵柔安也没有遮掩的意思。她直直望着小九,忽然笑道:“我不管你的来历是否有问题,也不在乎你是否其他目的。你只要知道,你的命是掌握在我的手里的。”
话音刚落,老宦官便端了一碗茶汤过来,放到了小九面前。小九愕然地看向赵柔安,却被老宦官挡住了目光。
“小九啊,这是主子赏的,主子赏,哪有不接的。”老宦官沉着脸,严厉地斥责道。
那小九一愣,随即真的将那碗茶汤端了起来,一口喝尽。他低垂着头,声音嘶哑的道:“我的命是您救的,就算你想收回去,那也是理所应当。”
见他听话的喝了茶汤,老宦官这才转身对向赵柔安道:“主子,小九这孩子心眼实,我教他的东西,他是打起十二分精神在学,难免粗陋了些。他毫不犹豫的喝了这茶汤,可心动无异心,还请您饶他这条狗命。”
原来那碗茶汤根本不是什么毒药,而是一碗试金石。试的就是这个名叫小九青年是否忠心,很显然他通过了测试。
无论信不信他的忠心,赵柔安都不打算再深究。她瞧了眼天色,淡淡吩咐道:“我该走了。白公公,那暗室里的人……给她个痛快吧。”
她本是恨极了林仙儿,说什么也要让她尝尽苦头再死。可今日见了她那凄惨的模样,忽又觉得无趣得很,这世上有趣的事那么多,何必浪费在一个林仙儿儿身上。
老宦官闻言,点头如捣蒜。
待人走后,他擦了擦额上的汗,对小九道:“你这小子还算机灵,没白跟我那么久。你放心,主子既然今日没要了你小子的命,以后只要你不出错,也不会把你如何。”
“你在这待着,总比在那种腌臜地方强千百倍。寻常人家,也不敢找咱爷俩的麻烦,这日子不知多少人羡慕呢。你呀,快去把暗室里那丫头解决了,免得夜长梦多。”
小九低着头,老老实实听着,得了吩咐更是一声不吭地去做。老宦官看着他的背影,对这个自己选的后生愈发满意,不禁轻轻哼起曲来。
暗室再被打开,林仙儿已经安静了许多。她将自己缩在角落里,傻愣愣的不说话,见人来了也没反应。
小九关上门,将手里的烛台放在一边,走过去捏住她的下巴,将她的头抬起来看向自己,轻笑一声道:“别装了,大喊大叫的那不是疯子,而是傻子。”
他修剪整齐的指甲深深陷入她的肌肤,掐住一个个红印,那双凤眼慢慢变得猩红。
林仙儿下意识地转头,想躲开他的目光,却被对方擒住下巴,戏谑道:“你瞧,果然没有疯,还知道怕。既然没疯那就告诉我,今天来的那个女人,她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苏梦枕:又是被调戏的一天。
小九:女人,你引起了我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