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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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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清和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如风雨飘摇的花骨朵被人掐断了颈枝,却倔强地不肯折腰,她抬起一张泪水涟涟的小脸,看向父亲,声音哽咽:“求,求您救救我哥哥!”

一个“求”字,让沈定疆整颗心都揪了起来。他抬了抬手,安抚地拍拍清和的肩膀,沉声道:“都是一家人,说什么求?”

言罢,他肃色问李生:“究竟怎么回事?你细细说来!”

事情还要从陆峥掘墓验尸说起。

陆玉成,也就是陆老爹,忙完家里那几只鸡鸭和菜园便会上山采药,一则他是个哑巴,大多赚钱的活计都干不了,平日就攒着药材由陆娘拿给药商换几个钱;二则他自己也通些医理,若运气好,遇见灵参也能给陆娘熬了汤补补身子。临沧县依山傍水,采药也是百姓的一大营生。陆老爹去,都是跟隔壁老于他爹一块的。

出事那天,老于家来了亲戚,陆老爹便自己上山了,哪料到了傍晚也没见人回来,陆娘忙叫人上山找了找,第二天早上才在崖底发现陆老爹的尸体,人摔得面目全非,死状极惨。

大家都说,这是意外遭祸了。

然陆峥赶回来看见那座冷冰冰的新坟,哪里肯信往日拿着鞭子狠狠抽他力道十足的父亲,会就这么没了?

陆玉成为人细心,是文章里不允许出现一个错字的严谨,对子尚且如此,何况对己?他采了十几年药,以往住在南阳时地势更险要,却从未出过意外。

陆峥挨家挨户问了那天上山采药的街坊,有人说碰见陆老爹了,当时陆老爹的药筐满满的,正要下山呢,还有人说,碰见两个面生的,像是外乡人。

或许,不是巧合。

陆峥还是掀了陆老爹的棺材,请村头的老仵作去查验了番。

不是失足摔落山崖致死,而是中了毒,死后才被摔下崖底,老仵作也验不出那是什么毒,伤口倒是找出来了,脖颈一个细微的针眼。

那瞬间,陆峥想到了屡次作梗的王县令,以及正在京城考试的王大公子。气血翻涌,怒不可遏,他攥紧了拳头,甚至已经冲到王府门外,李生追上来,问:“你有确凿证据吗?说不得他就是等你来,好瓮中捉鳖!”

这话如一盆凉水浇下,叫人浑身寒凉。陆峥拖着沉重的步子,回了家。

随后陆老爹头七刚过,王县令的走狗周县尉就带人来了,要以偷盗的名义拿陆峥回去问审定罪,这似乎更证实了那个猜想。

可他依旧没有证据。

当日说碰到陆老爹的街坊,在见到周县尉后纷纷变了脸,不约而同改了口。

什么外乡人?在哪?

至于村头的老仵作,那可是早年因验尸生过怪病的半疯子!就算他说的话能信,那这毒又跟王县令有什么关系呢?

不过陆峥入狱,倒不是被周县尉用那个偷盗的名头带走的。

李生和王荣二人来到陆家前,就给尤城庞将军送了沈定疆的信。庞将军及时赶来,周县尉没了底气,至于那个莫须有的偷盗罪,本就是王县令为抓陆峥构陷的罪名,经不住庞将军盘问。

在王县令的盘算里,天高皇帝远,这名不见经传的临沧,就算有几个想护陆峥的文书先生,可在他手底下当差,就得看他脸色办事。

只是没料到,隔壁的庞将军竟亲自罩着陆家!

庞将军那可是京城来的,据说是天子近臣,他一旦插手,就算陆峥真有罪也能变成无罪释放,莫说这是设的局。

周县尉灰溜溜地带人走了。王县令尤其气得脸色铁青。

谁让陆峥自从来了临沧就抢了他大儿子的风头、好好的秋闱,他偏要夺了解元之位打他儿子的脸。

谁让陆峥有个天仙似的妹妹?他的二儿子觊觎许久,寻死觅活就要那个陆相思!陆峥不识趣,明媒正娶也不肯。

最可恨的是,陆家差点害死他小儿子!

这些纠葛太多,王县令想搞垮陆峥不是一日两日了,这次恰逢好时机,无论如何也是不肯善罢甘休的。

好在自李生点醒陆峥后,陆峥凡事谨慎,决心从长计议。

偏偏,这时候又出了乱子——陆九抄家伙跟老于打起来了,为的是陆爹意外身亡这事。

说来,这陆九跟陆峥是打娘胎里认识的兄弟,两家搬来临沧县后才认识的王二狗还有老于这几个朋友,交情一向好。

本来,陆老爹出事,陆娘的意思是先瞒着,让陆峥好好考完试再说,不想老于偷偷跑去京城报信,事已至此,也不好责怪了,然而就在一天前,陆九竟看到老于媳妇收王县令银子,一打听才晓得,老于去报信,就是王县令唆使。

而且,当天就是老于他爹陪亲戚才没和陆老爹一起进山,就出了事。

这些个巧妙关联,便是个傻子也能看出猫腻了。

陆九怒气冲冲地跑去质问老于:“你个狼心狗肺的,是不是早当了王老头的走狗?你害死陆老爹,害得阿峥寒窗十年苦读临到头却没考成,你是不是还想把小红豆送给王老头当儿媳妇?”

老于一张脸红了又白,嘴硬道:“陆老爹出事怪我吗?我好心跑去送信……”

去他.妈的好心!

陆九怒得直接给了老于一拳。

两人就这么撕打起来,情急之下抡了厨房的菜刀。

陆峥赶来劝架,这一幕被衙门王典使瞧见了。

打架?这是扰乱临沧县的治安啊!

闹出人命就更了不得了,按律得抓起来关到牢房里!

可笑的是,王典使平日就是瞧见弱女子当街受人□□也不会多呵斥一句,如今却为讨好王县令,管起来了。

老话说的好,人一旦走霉运,没一件事是顺的。

李生:“事情就是这样,于陆二人打架是真,原本是小事,私了便可,坏就坏在那姓于的破罐子破摔,扬言陆九和陆峥是要杀他泄愤,涉及人命官司,这才被王县令抓住了把柄。”

清和的心情跟着一起一伏,万万没想到往日待他们亲善的于家会翻脸做出这样的事情,她慌忙间一思量,问:“那现在怎么办?还没定案,我,我去求求于大哥,他若改了说辞,哥哥和九哥是不是就没事了?”

沈定疆脸一沉:“这种事,自有父亲出面解决!”

“是啊。”沈夫人竟不知这世间还有此等曲折苦难,心疼道,“阿和,你别怕,现在爹娘都在,那不过是个不占理的县令,还能翻过大天去?”

清和看着父亲母亲,她是急忘了,有父亲在,再来两个王县令也不是难题。她匆忙抹了抹湿润的眼睛,“我想先去见哥哥一面,成不成?”她实在放心不下。

沈夫人心觉姑娘家家去牢狱不好,可见着女儿泫然欲泣,这一路又是……她心软又心疼,便对丈夫道:“将军,你安排妥当些吧?”

沈定疆只好点头应下。

于是清和随父亲和李生去监牢,沈夫人便让二狗带她去陆家看看。

监牢距离渡口倒是不远,但也正因临江而建地处偏远,常年潮湿。

一排排低矮逼冗的牢房满是腥臭和腐朽的气息,刚进去,是死一般的寂静,等没走两步,就不知从哪传来一声声凄厉的惨叫,瘆得人头皮发麻。

清和白着脸跟在沈定疆身边,李生则走在左侧,有个狱卒在前头带路,她悄悄抬头往旁边看了眼,看到一只血淋淋的手伸出来,吓得飞快低下头。

沈定疆道:“你若是怕,在外头等等,父亲进去见过你哥哥,也是一样的。”

“…不。”清和攥紧手指,强装镇定往里走。

此时李生低声道:“您放心,属下已打点过,他们不会受此酷刑审问。”

清和感激地点点头,前世哥哥在狱里被王县令折磨得不像人样,险些断了腿,得救后也将养了快半年才好。

直走又拐个弯,狱卒才停在右侧的牢房,狱卒回头看看,才掏钥匙开门。

这是一间更为窄小的牢房,四四方方的小天窗透进几许光亮,打在屈膝背倚污墙而坐的青年身上,光线微弱,衬得他俊毅五官锋利,纵使他脸上落了伤,简朴而单薄的衣衫没一处好地儿,却依旧掩盖不了周身那股子狠劲儿和桀骜。

清和才往里一看,眼泪就啪嗒掉了下来。

“哥?哥哥!”她没忍住,哭着跑进去,半跪在了陆峥面前,一张瓷白的小脸挂满泪痕。

陆峥不禁怔了一怔。

他在遭遇父亲被害丧命、错失会试、好友背叛、牵连入狱……污糟事太多了,他心中除了眼前困境,想的最多的就是相思,既庆幸相思留在京城安好无虞,又担心相思会做傻事。

可如今,哭成泪人的相思忽然出现在眼前,他反倒怀疑自己得了臆症,硬是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刚毅的面庞却是变得严肃,冷冰冰道:“这是你来的地方吗?快回去!”

清和知道哥哥是故意说这种话!隔了一世生离死别,她都知道。清和哽咽摇头,小心翼翼地拉起陆峥攥成拳头的手,又匆匆忙忙检查他全身上下,看到好几处伤,更绷不住情绪了:“哥,他们打你了?疼不疼?李大人不是说打点好了吗?”

“小红豆,那是你哥把他们打趴下了。”旁边的牢房传来一声故作轻松的调侃。

清和抬头看去,看到被关在隔壁的陆九,也是伤痕累累,“九哥……”她这才注意到这间小小的牢房角落还蜷缩着几个浑身是伤动弹不得的莽汉。比起陆峥这一身皮肉伤,他们就更惨了。

那些都是穷凶极恶的死囚犯。

很难想象,陆峥是怎么一个人赤手空拳将他们打趴下。

清和瞬间明白过来,即使不用刑,王县令也多的是法子折磨人!

一股子深深的无力感和愧疚再度爬上清和心头,她要是能重生得再早一点,或许就能救爹,就能让哥哥顺利考试,而不是被拘在这暗无天日的牢狱跟一群死囚搏命!

“相思,相思?”陆峥顺着她目光看去,眉心蹙了起来。

清和回神转过身来,再看哥哥,却好像看到了梦境里那个为她单枪匹马杀了南宫御复仇的哥哥、那个权势滔天残忍弑杀的魔头哥哥,她鼻子一酸,抱住了陆峥,埋在他胸口小声啜泣道:“哥哥,对不起。”

陆峥身子一僵,那本就岌岌可危的冷硬心墙随着这句“对不起”轰然一塌,心就软了。他想抬手拍拍相思,哄哄她,却想到手上是干涸的血迹,很脏,而相思是个爱干净的姑娘,他只好微微侧过头,也不敢用冷冰冰的语气说话了,小心翼翼道:“傻相思,说什么胡话?是哥哥拖累了你,我好好的,你别担心,快起来。”

“好什么呀?”清和气死了,直起身轻轻摸了摸他青一块紫一块的脸颊,然后捧着他的脸,哭腔里带着些哄人的意味:“哥哥你别怕,父亲他们都来了,我们也是有人撑腰的,王县令才不敢乱来!你等等我,我一定救你和九哥出去!”

陆峥看着她,心软又心酸,很不是个滋味。相思明明还是个没长大的姑娘,从小到大,多少次都是躲在他背后,伸手指着坏人委屈巴拉地告状。

“哥,就是他欺负我!”

“哥,他抢我糖吃了!”

“哥,哥哥……”

然而今日,她孩子气的话,叫他别怕。

陆峥垂下眼帘,漆黑的眸里有愧疚和自责,心底却有另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温暖升腾起来,让他在这黑暗的世道看到了一抹光。

这世上人心易变,曾经最信任的兄弟会为了钱财倒打一耙,可相思,永远是那个站在他身边的人。

“哥有什么好怕的?”陆峥哄她,一手撑着墙壁,缓慢站起来。

清和赶忙去扶着,谁料被微微避开,她立马不乐意地拽住陆峥手臂,气鼓鼓的。陆峥无声笑了笑,拿她没办法。

此时沈定疆上前道:“好了,阿和,人你看过,该放心了,快先回去,跟你母亲等消息,父亲有话和你哥说。”

清和固执地不肯动,一双泪眼看着陆峥:“哥哥……”

“听话。”陆峥温声打断她。

清和瞬间扁了嘴,依依不舍地放开手,跟李生出去,一步三回头。

陆峥朝她扬手,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笑。他不是京城贵公子那般俊美温润的五官气质,相反,他的眉目英朗轮廓冷硬,加之身形高大挺拔,那股子无形的距离感和凶悍总是令人生畏,可他对相思笑时,只有温柔和安定。

相思走得看不见身影了,他的笑才淡下去,回眸却见角落里的囚犯个个怒瞪着这边。他冷嗤一声,拳头攥紧,抬手蹭去嘴角血渍,刚抬脚。

那些人瞬间蜷缩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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