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晚,军士封锁了怀远各个城门,轮岗把守,又在城外安营扎寨,待明日天亮后再对遇难的军民进行核对与收殓。
西城门,火把在夜风中燃烧着,影子打在墙壁,晃晃悠悠的变了形,仿佛暗夜里的幽魂。
守门的军士打了个哈欠,对另一个同伴道:“你说怀远都是死城了,还要咱们守个啥?”
“上头下了命令就听呗,叫干啥就干啥。”
“嗳……”军士朝同伴凑过来,“你听说没,这儿的事,怪的很呢。”
“咋的个怪?”
“听说烽火台那边的守捉郎,全都是被一刀,咔——”他伸手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一个不剩。”
“这有个啥怪的嘛?”
“你个瓜娃子,没有脑子?见了赤勒蛮子,你不抄家伙跟他们干?再怂的,也得跟老百姓一样,拔腿跑的呀。哪个瓜皮乖乖站那里,跟个桩子似的叫人家砍得,一刀就能要了命?”
“倒是这个理。那,这是咋个事?”
“我看呐,这事,人干不出来,除非是,鬼……啊呀!你踹老子干啥!”
“鬼你娘,大晚上的,还守着一城死人,别吓老子行不?”
“不是吓你,说的真心话,你听过阴兵不,都是打仗死了的兵,阴魂不散……”
“滚滚滚,闭上你个破豁嘴!”
如此又吵又骂的,睡意也渐渐退了。
咚——
死寂的城内忽然传出声响,二人吓得一个机灵。
“有动静?”
“谁呀,又没有活人。”
“是不是贼,丧天良的,来发死人财,你去看看。”
“你咋个不去!”
“那,咱俩一块去。”
二人打着火把,循着声音方向找去。
“没有人呀?”
脚下猛得被什么东西扑了一把,一个军士吓得叫了一声,火把也掉到地上了。
“喵——”
一只黑猫瞥他一眼,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原来是猫啊。”另一个军士长舒一口气,紧接着嘲笑起了同伴,“你个怂包,猫也能吓成这样。”
那军士捡起一块石头,对着黑猫的背影扔过去,“小畜生!”
二人骂咧咧地转身离开了,全然没有发现地上多出一具尸体。
而此刻,远处的官道旁正停着一辆朴素小巧的马车。
夜色里出现一个黑衣人,他脱下身上沾满血腥的污脏衣袍,交给车夫,然后才进入车厢。
一男子束纶巾,着素袍,端坐在车椅上,因着身形颀长,在这狭小的空间里不免局促。
他面如沉水,阖目养神,听到有人进来便开口道:“你辛苦了。”
轻清柔美的吴语,悦耳动听。
“主上言重了,不过是属下分内之事。”
马车行开不久,后面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黑衣人微微掀开窗幕,朝外看去。
夜色里,一骑风驰电掣而来,眼看就要赶上马车了,疾风骤雨般的马蹄却缓下来。
黑衣人握紧了剑柄。窗外,一名年轻武官一闪而过,越过车头,骏马又化作一阵疾风,转眼间便消失在夜色里。
男子依旧闭目,泰然自若,外界的万事万物似乎都与他无关。
“不必这般小心翼翼,只是一个匆匆赶路的边军而已。”
黑衣人讶然,“主上怎生得知?”
“听马蹄的步幅与步重,应是用作军马的大宛马;蹄铁声清亮,用的是上等的铸铁,坚固耐磨,却不沉重;疾驰如风,轻灵自若,这样的骑术,绝非常人能做到的。除了边军,还有什么人,能同时符合这些条件。”
“主上真是英明神武,明察秋毫。”
“静心,心静下来,一切都能清楚明了。”
“多谢主上教诲,只是,属下心中,的确有些不安。”
“嗯?”
“那家药铺在怀远中心,当她察觉赤勒袭城之时,已是插翅难逃,可是……”黑衣人眉间浮现忧虑的郁色,“若不是怕边军察觉,还是应该寻到尸身,方才稳妥。”
“不可为之事,便不要作无谓的自扰。何况,她的生死并不那么重要,重要的是,她来了怀远。”
男子缓缓睁眼,尽管他已经不年轻了,可面容依然极美。尤其是一双桃花眼,似醉非醉,迷离含情。然而他的嘴唇却生得过于单薄了,这使他的微笑总透出那么一丝薄凉。
“比起这个,你更应该考虑,我们那位朋友,今晚会借着怀远的功劳,附加什么条件。”
漆黑冷寂的小道上,只余车轮辚辚辘辘的声响,伴着偶尔几声夜枭的啼叫,逐渐与黑暗融为一体……
子夜时分,灵州城门的守军正昏昏欲睡,忽然听到有人叫门,立刻赶到城头去。
月光下,一个挺拔傲岸的身影坐在马上,清冷而威严的声音,在这万籁俱静的夜里格外响亮。
“我是越骑校尉叶云决,有急事禀报沈都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