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闹鬼了!”
“怀远守捉郎诈骗尸了,在鬼火里一蹦一跳的!”
“有不知死的,还敢上前去看,结果中了邪,现在还搁那儿躺着呢!”
军营的一角,几个军士叽叽喳喳地聚在一起。
“不光城外,府衙里起了大火,赶巧就是沈都督那间屋,差点把沈都督给……”
“哎哟,不会是冤魂索命吧!”
“索命找赤勒人呐!找灵州干啥?”
“那你说咋这么巧,一个城内,一个城外,正好都起了火。”
“我可听说,怀远守军的死,不简单呐,身上都……何长史!”
几人说得起劲,丝毫没注意到何长史已经悄无声息地来到身边。
他的脸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刀锋似的眸光在几人脸上依次扫过。
何长史向来是宽仁待下,几人何曾见过他这般横眉立目的样子,当即吓得连连请罪。
“造谣生事,扰乱军心,拉下去,每人杖三十。再有妖言惑众者,皆同此类!”
何长史说罢,头也不回地往军士的寝舍走去,半路上遇到叶云决。
“何长史?”叶云决行礼道,“您怎么来了?”
“我把府衙内的人都查了一遍,没有找到可疑之人,就来看看你查得如何。”
叶云决道:“身形相似的人都查过了,没有找到。”
“罢了。”何长史道,“先随我去探视昨夜守卫的军士,再去请都督斟酌吧。”
二人到寝舍的时候,军医正在挨个给军士复查。
何长史制止了众人行礼,坐到大通铺边沿,询问病况。
军医道:“小人初步推断,是吸入毒烟所致,至于是什么样的毒烟,尚不明确。好在吸入量少,中毒不深,静养几日,便无大碍。”
何长史点点头,嘱咐他好生照料,又问起着火的经过。
军士道:“昨夜,刚换岗不久,突然有人嚎了一嗓子,说有鬼火。”
“我等顺着看过去,见放着尸体的几顶帐篷里不知怎么的,冒出点点绿光蓝光,当真像坟地里的鬼火!”
“不待我等进去查看,有一顶帐篷亮了,一顶接一顶的,里头有人影围着帐篷转啊转。”
“大家一下子就乱了,我等虽也畏惧,可也疑心是歹人装神弄鬼,便上前查看。”
“还没掀帘子进去呐,帐篷里忽然起了火,烟气呛人得很,叫人头晕眼花,直犯恶心,身上也没了劲。”
“他们几个在前头,直接熏倒了,还是我们捂着鼻子,硬撑着拖出来的。”
“我等看护不力,请长史治罪。”
何长史摆摆手,“你们已经尽力了,好生休息,该罚的我都罚过了。”
不只是说长道短的人,还有昨夜自顾逃窜的守军。
灵州府衙的大门前临时搭了一个简易的棚子,便是登记造册之处。
排队的人不多,大部分都是衣衫褴褛,形容憔悴,神色或是惊惕不安,或是呆滞木然。
薛浣在队伍里踮脚探望着,她意识到,自己还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这些逃出生天的流民,以身强力壮的青壮年居多,剩下的老弱妇孺,也都是有男丁陪同的。
只有她自己,孤零零的一个人。一个小女子,能从穷凶极恶的赤勒人手中逃脱,显然太惹眼了。
还是接着咬死什么都不记得,以不变应万变。
“帽子戴回去!”谢翁坐在背阴地里,以斗笠做蒲扇,边扇风乘凉边冲薛浣道:“老王头说你这脸,千万不能再受风了。”
薛浣歪着嘴对他笑笑,把帽檐压低。
为了应对画像,她想了许多法子。
第一个,是用点草药发疹子。
可没准被当成身染瘟疫,那麻烦就大了。
最终她决定,装口埚,再用黄花粉点上一脸的斑。
今早,谢媪看见她的样子,饭都不管了,拽着她就去砸老王大夫的门。
薛浣委屈地说,自己半夜开窗户看热闹着了风,又没睡好,醒来就这样了。
王翁下了几针,又嘱咐几句,他是反对薛浣今天进城折腾的。
可已是最后期限了,没法子。
歪嘴斜眼这么久,薛浣的脸都要抽筋了。
从大石村到这里要十几里的路,不但全靠徒步,还要推车,今日太阳又大,一路上出了不少汗,她脸上用黄花粉点出来的斑,已经被汗水冲了个七七八八。
这法子果然不是那么的靠谱,还受罪。
好在她提前考虑到了这些,身上还带着黄花粉“补妆”。
她身量小,帽檐一压,躲在人群里,根本不会被人注意到。
何况这些人刚刚经历了家破人亡、虎口逃生,哪里会管别人闲事。
排在她前面的只剩一个人了,案台前一览无余。
执笔的主要有两个人,年纪稍长的约莫三十出头,看官服应该是司户之类的品级。
他面前的案上铺着一堆卷轴,先询问住所,查阅核实,再边问边记录,粗略一看,从姓名、年龄、户口以及样貌特征,井井有条,一丝不苟。
另一个小吏年纪就轻得多,长相颇为俊秀,只是身上的吏服似乎很不合身,而且比起一旁的耐心的司户,他看上去有些不耐烦。
他负责的是画像,可是这画……
看到他的画工,薛浣终于把心放进了肚子里。
前面那流民男子神色恍惚,对答也迟钝,颇耗功夫。
薛浣便没心思再看,转头去找谢老丈,却一眼看见两骑自远处而来。
前头那人年长,膀大腰圆,大腹便便,身着绿色官袍,应是七品以上的官员。
后边那人年纪很轻,一身绛色军服,肩宽腰挺,身姿矫健。
二人一到衙门前,便有仆役迎上来牵马,正要进门,那年轻男子忽然顿住脚步,眼光朝这边扫过来。
薛浣立刻转身,把自己淹没在人堆里。
“叔毅,怎么了?”何长史问道。
“无事。”叶云决收回目光,跟在何长史身后进门,沿着中轴大道,直往二堂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