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医馆的病人出奇的多,大夫忙得不可开交,薛浣跟叶云决排了半天才轮到。
大夫端坐在医案前,问他俩:“谁看?”
“她!”
“他。”
二人异口同声,不约而同望向对方,目光交汇之下,又慌忙瞥开了。
“先给她看!”
“先给他看。”
大夫有些不耐烦了,“二位,到底先给谁看,后头的病人还等着呢!”
“先给她看。”叶云决说,“我无事。”
薛浣没有再跟他推让,坐到大夫对面。
她第一回撞到赵奢的时候,摔得并没有多重,就是左胳膊跟屁股疼,不过很快就好了。
至于等二回……
那是她自己故意摔的,力道控制得当,自然是更没什么了。
其实她来这里,主要还是为了让叶云决赶紧看看手上的伤。
果然,大夫诊察后道:“小娘子既无皮外伤,也没骨折,双目明亮,面色荣润,脉象平和,身体无恙。”
“当真无恙吗?”叶云决仍旧不放心,追着问,“会不会现在无恙,一会儿又疼了?”
“我行医多年了,这又不是什么疑难杂症,郎君大可放心。”
薛浣见叶云决这般担心的样子,虽然不是头一回用这伎俩骗他了,可心中还是不免过意不去。
大夫又给叶云决看了伤,伤口不深,但是不短,他开了伤药,唤学徒去包扎。
学徒正为抓药忙得焦头烂额,眼看又要等,薛浣便主动提出帮叶云决包扎。
二人坐在角落里的胡凳上,薛浣先用药酒冲洗伤口,又使银筷夹着药棉,在伤口上轻柔地涂药。
少女颔首低眉,柳眉下鸦羽般的长睫忽闪忽闪的,脸庞温暖又柔和。
许是药味太冲,叶云决感到呼吸有些发紧。直到她蓦然抬起头来,秋泓般的双眸中倒映出失神的自己。
又盯着她看了……
心下一慌,叶云决想解释,又觉得自己一张嘴会越解释越糟。平生第一次,他由衷羡慕起没怎么读过书、却巧舌如簧的徐征来。
意料之外的,她并没有恼,反而冲他嫣然一笑,仿若在他焦燥的心田开出了一朵芬芳而绮丽的花。
“我弄疼你了吗?”
她的声音酥酥的,像一把软软的毛刷子。
“没……不……不疼。”
“可是,你的手心出了好多汗。”
叶云决才发觉,自己手心濡湿一片。
“这么大一道口子,怎会不疼。你不用不好意思,疼就跟我说,我也好知道轻重。”
“我……真……真没什么,行伍之人,这都是家常便饭了。”
薛浣拿起纱布,边包裹边道:“叶校尉,现在天气渐渐热了,你们又要日日操练,一定要多注意些,否则伤口感染发炎,就不好了。”
“好……”
“好在你们平日里,都是用右手吧。要是伤的是右手,可就用不了兵器了。”
“这个……也能用,就是操练的时候要格外注意些。”
“哦——”薛浣抬眼看他,好奇问道,“你们左手也能像右手一样使兵器吗?”
“自然是不及惯用手灵活的,还是看个人造诣了,熟练者,左手也……”
叶云决的话戛然而止,温和的面容霎时沉肃下来。
见他已领悟,薛浣便不再多言。
离开医馆,去往铁匠铺的路上,经过周记饴糖。叶云决停下脚步,要过去看。
薛浣心中不免纳闷,他明明是最不喜甜食的。
薛浣之前来买过几次糖,生得又是少见的标致,摊主老周印象深刻,一眼就认出了她。
“小娘子,又来买糖?”
叶云决问薛浣:“你爱吃糖?”
见她点头,叶云决松了一口气,自己这回总算是干了件讨喜的事,接着问道:“喜欢什么样的?”
薛浣说:“你是要买给我吗?”
“是赔罪给你。”
薛浣让他弄得有些尴尬,要也不是,不要也不是。
叶云决又问一遍:“喜欢什么?”
薛浣只得说:“都好。”
生意人大都精明,懂得察言观色,揣摩客人的心思。老周对叶云决说:“郎君送人呢,不如买糖画,好看又体面。”
“那便要糖画吧。”
叶云决打量着架子上的糖画,没剩几个了,花样也很简单,他不禁皱起眉头。
老周立刻问薛浣:“小娘子想要什么样的,我给你画。”
薛浣说:“兔子吧。”
叶云决流连在糖画上的目光一滞,霍然转到她身上。
她正饶有兴趣地看着老周舀起一勺又一勺糖稀,在案板上依次勾勒出圆圆的脑袋,长长的耳朵,胖胖的身子……
叶云决不禁有些恍惚,依稀又看到那个小女孩,在案台前踮着脚,伸着脖子张望。
……
“这回不想要小兔子了。今年是你的本命年,画小狗吧!”
“真的不要小兔子了?”
“那要不,把小狗和小兔子画在一起。”
……
糖画已经成形,只剩下精细的装点,薛浣忽查觉有些异样,她转过头来,见身旁的叶云决正掏出荷包,准备付钱。
在医馆的时候,叶云决让薛浣先去排队的地方等着,自己去付的钱,所以这是她第一次看见他的荷包。
绀蓝的底色被磨得有些发白,正面用银白色的线,绣着挨在一起的白兔和小狗。
图案不是她认出来的,而是她记起来的,因为实在是丑得难以辨认。
那是小时候,她刚开始学女红,说要给他做一个荷包。
叶云决原本也是兴味盎然的,直到那日坐在她对面,看她不到半个时辰就扎了四回手。
第一回。
薛浣:意外意外。
第二回。
叶云决:要不不做了。
薛浣:没事的。
第三回。
叶云决:还是不做了吧,我不要了。
薛浣:做事情要有始有终的,况且我答应都给你做了,一定要把它做完。
到了第四回,叶云决实在是忍不了了。
他一把按住她的手,两道浓墨般的剑眉拧成疙瘩,“不准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