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释在心中悄悄倒计时,她猜测还有不到两分钟预备铃就会响起,身后的人越来越多了,大家都在加快脚步往班级的方向走,赵思萱在梁远森那里待了有一会了,是不是也要回来了?
要是被她看见了,问起来该怎么解释呢?
她不太明显地攥了攥袖口处的布料,明显有些应付不了他的问题。
在心里默数到“100”的时候,那道声线又传进耳朵,懒散比从前多了几分:“怎么不说话啊?”
许释开口:“你不讲理。”
他扬了下眉梢:“哦?”
“你迟到也不是我的错。”
这句话不知道怎么就戳到了他的笑点,半靠不靠地倚在墙上,下颌角的弧度松了点,肩膀小幅度地抖着,卫衣上的抽绳都跟着晃动。
许释咬了咬嘴唇。
这人在笑什么呢。
她好想伸手捂住他嘴巴,让他别再笑了。
但很快,她就把自己这个有点大胆的想法丢掉了一旁,两人前后才认识了几个小时,她这是在想什么呢。
羞不羞啊。
“看不出来。”魏宴然抬了下下巴,眼帘垂着,“还挺厉害。”
许释抿唇,没出声。
走廊里的人在一点点减少,气氛变得安静,许释已经在心里数到20了,她掐了下掌心,抬眼对上他的目光,又连忙躲开。
5,4,3,2,1——
不知道是不是她数的有点快,走廊里仍然是一片静谧,许释心脏又紧了紧,胆子大了一点:“我说的也没错。”
“好好好。”他又低低笑了下,“是我的错。”
就在这时,救命般的铃声终于响起,许释转身匆匆逃跑,扬起的发尾不小心蹭到了魏宴然的衣袖,留下一阵很淡的茉莉花香。
那天许释回到班级的时候,生物老师已经拿着课本对细胞器官大讲特讲了。
她快速跑到自己的座位上,桌上有张粉色的小纸条,不用看都知道是赵思萱扔过来的。
【刚刚在走廊里和你说话的人是谁哦?我可都看见了。】
果然还是被看见了啊。
两个人之间明明什么关系都没有,甚至连朋友都算不上。
但她还是有一点心虚的感觉。
笔尖不小心戳到了指腹上,许释回神,欲盖弥彰般地在上面写字:
【没谁。】
【就一个不太熟悉的同学。】
但赵思萱后半节课还是在用那种八卦的目光悄悄打量着她,眼角眉梢都写着她才不相信。
安尧高中的时间表是上午结束两节课后要到操场上进行课间活动,春夏秋都是广播体操,冬天是长跑。
许释刚把棉服套上,拉链还没来得及拉,赵思萱从旁边过来,胳膊圈在她脖子上:“老实交代。”
“你和梁远森和好啦?”许释眨了眨眼,开始转移话题。
“别装傻。”赵思萱在她脸上捏了把,“快说。”
“说什么呀?”
“刚才那到底谁啊,我看还挺帅的呢。”
“真没谁。”
“不告诉我是不是。”赵思萱又开始碰她身上的痒痒肉,许释直往旁边躲,最后选择投降。
“我说我说。”
“就早上值周遇见的。”
许释把早上发生的事情简单重复了下,不过她隐去了一些细节,只告诉她魏宴然迟到被自己抓到了,两个人多说了几句话。
“就这啊。”赵思萱肩膀塌下来,长长叹了口气,“我还以为你要脱单了呢。”
“你不要瞎说呀。”
走廊里这会都是往操场上走的学生,脚步声很嘈杂,肩膀几乎撞着肩膀。
不知道是谁不小心踩到了她的脚,许释皱了下眉头,又往旁边靠了靠,紧紧攥着扶手,生怕踩空摔倒。
好不容易跟着人群从教学楼里面挤出来,许释松了口气,抬起头后却是一怔。
她看见了魏宴然的身影。
他和早上一样没穿棉服,只有秋季外套,身边几个男生似乎和他关系不错,勾肩搭背地说笑着什么。
寒风顺着衣领往身体里面钻,许释缩了下脖子,感觉掌心出了层凉汗。
好奇怪啊。
她其实是有一点近视的,度数不大,因为觉得镜框架在鼻梁有点丑,所以就一直没有配眼镜。
幸好她在班级的座位比较靠前,黑板上的字是能看清的,近一点的东西也可以,但是一旦超出那个承受范围,视线就变得模糊了。
她现在和魏宴然中间隔着挺远一段距离,大概能有半个操场那么远,她甚至连他的侧脸都没看见,到底是怎么辨认出这人就是他的呢?
有点想不明白。
她怕别人发现自己的异常,只盯着看了几下就收回了视线,但心头好像被缠上了什么东西,丝丝缕缕的,说不清道不明。
好不容易停下来的雪现在又飘了下来,雪花比早上还要大了点,赵思萱怕弄湿头发,把帽子扣了起来,又搓了搓手:“今年的雪好像格外大。”
许释嗯了声。
“早上出门的时候听我妈念叨,今天刚好是大雪。”她把手从袖子里伸出来,接了几片雪花在掌心,很快融化成水珠,“所以才下了这么大的雪吗?”
“是吗?”许释没接她的话,而是喃喃自语,“已经大雪了。”
积雪浮云端,至此而雪盛矣。
仲冬时节正式开始了。
2017年大雪,她和魏宴然相识。
安尧高中分为走读生和住宿生,中午十一点五十下课后,住宿生们纷纷往食堂走,走读生则需要在十五分钟内离开学校,否则就出不去了。
很人性化的一点是,学校还开放了专门用来午睡的宿舍,如果家离学校太远,可以到班主任那里填个申请表,中午直接歇在学校,晚上还可以照常回家。
许释一开始是想留在学校休息的,这样就可以节省很多浪费在路上的时间,下午还能早点去教室预习功课,但陈月琴直接把她这想法驳了回去。
她当时正和那帮牌友搓着麻将,因为连输了三把,心情差到极点,对她的态度更差:
“放着好好的家不回非要在学校住是吧?你是钱多烧的还是看你妈赚钱太容易了?”
“一个人把你拉扯大我容易吗?别人家的爷爷奶奶都知道帮忙带一带孩子,谁帮过我!还不是我一把屎一把尿伺候大的?!”
许康安是许家唯一的男丁,所以许释的爷爷奶奶一直盼望着能早点抱孙子,刚知道陈月琴怀孕的时候,老两口非常高兴,甚至还搬过来照顾了好长时间。
他们那一辈还迷信酸儿辣女这种说法,碰巧陈月琴怀孕期间非常喜欢吃酸的,这无疑给他们带来了更多的希望,到处和别人说她肚子里怀的是个男孩。
直到九个月过后,产房里面传来女婴的哭闹声——
老两口的态度简直急转直下,在产房门口拉着护士的手反复确认了几次是不是抱错了,甚至萌生过半夜把许释扔到医院后面垃圾场的想法。
也正是因为这个,许释从小就没有得到过爷爷奶奶的一点关爱,就算是新年赶回去拜年,得到的也只有白眼和忽视。
小时候的许释还会反思是不是自己哪里做的不好,但想了很多年也没能想通,最后只能告诉自己——
可能有些人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错吧。
那天的情况愈演愈烈,陈月琴说了不少难听的话,甚至过去动手打了她几下,旁边几个牌友见情况不对,起身帮着劝架,这才消停下来。
从那以后,许释也没再提过这件事。
……
校门口进进出出的人很多,许释缩着胳膊往前走,平时她都会习惯性地低着头,今天却破天荒地抬起了头,目光下意识在人群中搜索。
过了两秒,她被自己这反常的举动吓了一跳,又赶快收回视线,还不小心撞到了走在前面的一个女生。
她连着说了几句不好意思,对方笑着说了个没事。
学校对面是一整条小吃街,小火锅奶茶店什么都有,还有不少推着三轮车出来叫卖的小贩。
许释穿梭在小街中,鼻腔里都是食物的香味,她很喜欢在这里闲逛,总觉得有种别样的生活气息。
最后她在烤红薯的小车旁边停下,她其实不太饿,挑了个和手掌差不多大的:“多少钱?”
老板放在电子秤上,扫了眼上面的数字:“五块。”
许释抽出一张纸币给他,热腾腾的红薯冒着白气,打着旋儿向四周飘。
她冬天有体寒的毛病,手脚冰凉是常事,这红薯像个小烤炉一样,给她掌心都烘出了一层薄汗,身上也跟着暖和了起来。
这阵风大,许释怕红薯凉掉,像揣宝贝一样把红薯塞进口袋里,手放在外面捂着,回家的脚步都快了一点。
安尧冬天的风总是很凉,吸进去身体也跟着变凉,街边堆着的雪粒子被吹得漫天飞舞着,有几粒落进脖颈里,冰的她缩了下。
为了早点回去,她抄了条近一点的巷子,不知道是不是地形问题,这条巷子的光线非常不好,白天的时候光线也有点暗,即便她走过很多次了,还是有些不适应,目光总是四下扫着,哪怕只是远远的一个人影都足够她警惕好半天。
穿过巷口,终于看见了自家的那栋红色小楼。
她干脆小跑着进了楼道,楼门被风吹得直响,但也抵挡了不少严寒。
许释剁了跺脚,又把肩头上的积雪清理下去,手往口袋里伸了下,摸了摸她的宝贝红薯。
幸好,还温热着。
这栋楼的隔音有些差,住在楼下的一对年轻夫妇听起来正在教育孩子,女人崩溃地大喊:“上次数学考试就考了十二分?你在学校到底干什么吃的?”
“这学能上你就上,不能上就滚回来,别浪费我的钱!”
没由得蔓出些许窒息感,许释心脏紧了紧,开始同情那家的小孩。
伴随着争吵声,她一直走到了四楼,从口袋里摸了好一会才找到钥匙。
推开门,却发现陈月琴也在家。
她初中读了一半就辍学了,基本没什么文化,只能找点零工,前年开始在附近的一家商场里做售货员,按理说这个点应该还在班上。
许释蹬掉脚上的鞋子,探头问:“妈,你怎么回来了?”
“我自己家还不能回?”陈月琴哼了口气,“商场停电了,下午放假。”
许释哦了下,没再多说。
“洗手过来吃饭。”
许释把外套换下来放在一旁的衣架上,又顺手把口袋里面的烤红薯拿了出来,想着买都买回来了,总不能浪费。
陈月琴端着菜从厨房里出来,刚好看见她手中的东西,脾气蹭一下上来了:“放着家里的饭不吃,非要花钱买外面的是吧?”
许释愣了下,下意识解释:“我不知道今天你在家啊,所以才——”
话说了一半就被打断:“学会顶嘴了是吧?我看你就是零花钱太多日子过得太安稳了,明天把你扔工地里搬几天砖就老实了。”
许释心口哽了下,觉得有些呼吸不畅,但什么都没说。
“爱吃就吃,不吃就滚。”
许释还是在餐桌旁边坐下来了,因为她知道,要是自己现在真的转身就走,恐怕又是一场风暴。
桌上只摆了一道番茄炒蛋,许释拿起筷子往嘴里送了一口,但不知怎么,尝不出什么滋味,嘴里只有苦涩感。
她逼着自己吃了几口,旁边的陈月琴似乎还是不满:“拉个脸给谁看呢?我说错了?”
许释摇头:“没错,是我的错。”
陈月琴还想说点什么,旁边的手机响了几下,她扫了眼屏幕,不耐烦地摁了挂断键。
但对方有些执着,又打过来一次。
陈月琴接起来,说话还是没个好气:“大中午打电话过来干什么?”
许释侧耳听了听,分辨出听筒里的那个声音是她姥姥,好像在问周末她有没有时间,想过来看看。
“她现在都高中了!高中你懂不懂啊,少学一秒都可能会被别人甩下很远的距离,哪有功夫浪费在你这个老太太身上?!没空!”
在那个还没有计划生育的年代,许释外婆生了两个孩子,她外公生病走得早,一家子都靠着外婆采野菜和接一些刺绣活儿的收入生存,糊口都是问题,更别说让孩子顺利完成学业了。
那几年外婆也很拼命,常常挑灯挑菜到深夜,眼睛和脊椎都熬出不少问题,但攒出来的钱也只能供一个人上大学。
最后这个名额落到了成绩更好的大儿子身上,也就是许释舅舅,陈月琴则中途辍学了。
听说她当时成绩也不错,坚持下去有上大学的希望,但没能读完,小小年纪就开始外出打工,这么多年心中一直憋着口气,总觉得是他们害得她落到今天这种潦倒落魄的下场。
所以她对待许释舅舅的态度很差,就连亲妈也一样,说话总是带着刺儿的,有时候过来看她,也会被她骂走。
许释捏了下筷子,她前后有半年没见过姥姥了,而且姥姥身体一直都算不上好,她心里挂念着。
犹豫片刻还是选择开口:“妈,周末我有时间的,让姥姥过来吧。”
陈月琴已经掐了电话,直接在她肩膀上打了一巴掌:“和谁都亲就和我这个妈不亲是吧?”
“许释你到底有没有良心,是谁把你拉扯大的?是我!”
“他们任何一个人都没来帮过忙!”
许释觉得眼前黑了下。
又开始了。
每次都是这样。
她甚至能想象到陈月琴接下来要说什么。
“你知道养大一个孩子有多难吗?你六岁那年生病发烧,半夜打不到车,是谁把你背到医院的?”
“是你老娘我!那些七大姑八大姨哪个管过你?”她一巴掌打在她后背上,“为你做了这么多都看不见吗?白眼狼!”
她那下用得力气不小,疼得许释直皱眉头。
换做平常,她可能忍忍就过去了,但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泪水在眼框里面直打转,委屈的情绪达到顶峰。
“又不是我逼你们做这些的。”
“行啊!是我贱皮子呗,天天为这个家操心操肺的,最后都喂狗了!”
“别吃了。”陈月琴抬脚踹在桌腿上,杯子碗筷瞬间滑落下去,许释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自己耳边炸开了,连血液都冒着凉意,但她还在继续,“你要是这么厉害,以后别吃家里的饭啊,干脆自己搬出去过吧。”
许释觉得眼眶酸的厉害,但她不想在这种情况下哭,努力憋着情绪,直到嘴里多了点铁锈味儿。
唇肉被她生生咬破了。
“滚滚滚,喜欢谁你就找谁去。”陈月琴拎着她衣领,把人往门外推,连带着那个红薯也丢了出来,“别在这让我碍眼!”
门砰一声被关上了。
有颗滚烫的液体砸在地上。
作者有话要说:“积雪浮云端,至此而雪盛矣。”——源自网络。
高二那年,我参加了学校里面的一个比赛,被同学拍了一张照片,他坐在台下,八百多人的观众席里,我却一眼就找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大概这就是暗恋的神奇之处,比起他的样子,我更熟悉他的背影。
这篇文写得很忐忑,总觉得写得不太好qwq如果有人看的话,希望大家能给我多多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