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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 1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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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影横斜,雾锁烟迷。

这里是脏污的洼地,汇聚着腥腐的尸水和血垢,仅仅是站在中间,便有令人不适的腥气上涌。

江怀玉静静看着她。

他的目光并不急切,反而温和平淡,眼睫的弧度很美,见她不回答,又加了一句:“为什么?”

花宵张了张唇,可是能够解释的答案被幻境意志堵在喉口,没办法发出声音。她注定不能直接向他解释,这里的所有疑惑和遗憾,都需要他自己去挣脱。

她只能干巴巴:“你方才说,愿意相信我。”

江怀玉:“……”是吗。

其实他明若观火,眼前的少女出现得太突兀了,她身上的目的性简直昭然欲揭。他一向不愿意将后背交给他人。

只不过,现在他似乎也找不到别的选择。

看白发少年低垂着眼睫,浑身气息更加冷了些,仿佛山中雪意,带来沁入心脾的凉。花宵突然意识到,这里的江怀玉不是她之前从悬崖边捞回的那个,事实上哪怕是外面那个,也从未完全信任过她。

他们认识不过几天,现在谈信任,确实为时过早。

她摸了摸鼻子,进退两难道:“那……晚一些再告诉你,我们先上去。这里不能久待。”

晚一些,等他自己恢复记忆,也就用不着她来解释了。

看见江怀玉点头,她如释重负。

从洼坑爬到平地,再回头看,坑中积起来的水已经足够漫上脚踝。雨水翻卷着土壤里藏着的污浊,将它们带到日光下,照亮那些朽败的从前。

这里的院落,起码荒废了五年。五年前,也就是魇境外的八年乃至十年前……

联想到之前蓦然变色的杜府众人,鲜妍却虚伪的堂皇表象,花宵逐渐能将现在的情况,与静夜思课堂上的案例对应。

原来如此,她想。

花宵如今和江怀玉一样,都有阴眼加持,可以看见鬼魂的存在。然而这里干净得诡异,就连稀薄的小鬼,都不见踪迹。

江怀玉显然也发现了。他习惯与小鬼相伴相生,如今看不见,自然觉得反常。

他与花宵保持着一段合适的距离,既不显得过于防备,又给自己留出足够退路。就好像他们方才为了脱离险境的那一拥,只不过是不得已而为之的玩笑。

花宵用余光觑他,想,他现在倒是比外面还要谨慎。

也是合理。

绕着杜府走了一圈,四处都是空荡荡的,显然多年没有人经过与打理。几具尸骸——姑且算作尸骸,因为它们被腐蚀得像一团白花花的碎屑,根本瞧不出生前模样,零落在土地上。

这时候,就算江怀玉没有掌握信息差,也猜出不对劲了:“……是因为当年魔乱?”

魔乱在东玄大陆,是无人不知的过往。就算是魔乱后降生的孩子,也难免在长辈和朋友口中窥得当年一角。

花宵和江怀玉,对此更是心如明镜:百闻不如一见,何况他们都是亲历者。

青州曾在魔乱中陷落,因为人皇仁慈,拨金重建恢复商道,只用了一载有余。而那些废墟和骸骨,都被投入熔炉中,化作飞往百里外北海的余烬。

当然,在新青州生活的百姓不会想到,有这么一户人家,他们在人皇军队来之前,就自己重建起当年朱楼,每个人鲜活一如往日。

花宵托了托鼻梁,觉得这里的土灰实在呛人。她没忍住打了个委婉的喷嚏,结果江怀玉一挪步,离她更远了些。

花宵:“……”

不是,有必要这么明显吗。

她抿了抿唇,开口道:“按照现在形势看来,是万相阵。聚残魂生万相,之前我们待的杜府,不过是万相阵的表象。”

万相阵在静夜思里的案例很少,因为它极少现世。最近的案例,就是课堂上青州案——算起来,或许真是杜府的案子。

她这也算间接见证历史了?

江怀玉淡淡:“是什么?”此时的他确实不知。

“一种记载很少的术阵。”她依据课堂上零星的那几耳,补充道,“游离于世的魂魄若是过于破碎,一般聚灵阵是无法捕捉的。万相阵通世间万相,可以依据生人印象,重现往日浮光。”

说到这里,花宵原本舒展的眉头突然皱紧。

是,万相阵需要生人印象为引。既然阵中杜府众人的形象如此有指向性,那也就是说,现实里杜南雁并没有死去。

或者说,她才是唯一的生还者。

这个念头甫一浮现,让花宵头皮发麻。事态转变太过迅速,实令人始料未及。

之前被错误的线索指引着,她和江怀玉曾去过一趟西青山狐仙庙。那里已许多年没有人踪,先前被传颂灵验的仙庙,从此成为落灰的鬼坟。

若是近来的事情,怎么可能几月就落败成那样——如此想来,其实线索早就被送到眼前。

花宵下意识看了眼江户川……不是,江怀玉,他正一手抵着下巴思索,许是敏锐的侦探直觉,他发现了她的偷窥,抬起眼皮传递来一个疑惑的眼神。

“有头绪?”

“哦不,我只是在想……”看着少年的模样,她没把话说完。

她只是在想,既然青州万相阵出现在静夜思的课堂上,就说明杜府阵法在现实里,已经被破解过一回,而且极有可能是面前少年一手解决。

花宵是掌握信息差的未来来客,她的一切推理一切作为,都是建立在魇境外所知的基础上;而在这里解决万相阵的人,则完全是从一片空白开始,逐步深入,最后破开真相的樊笼。

如果真是江怀玉,倒也无愧他侦探主角的剧本。

***

杜南雁合上眼,鼻腔里闻到花草清甜,槐柳芬芳。再缓慢睁开小扇般的眼睫,凝视面前繁荣景象。

这是她的故园。

七年前的魔乱,如同黢黑涌溢的恶水漫过她的家乡,酒旗倾颓,整座城池一度荒无人烟。

如果不是胡不归割下自己的狐皮护住她,她恐怕也不能幸免于难。这位假仙人本是为利用她而来,但在肆虐的魔潮之前,人与妖也能站在同一战线。

杜南雁年少时,最想做的事就是离开家门,一问天地,为此在狐仙庙许下心愿。可是当故园颓唐,与她相伴的人音容消逝,她渴盼离开故乡的脚步突然止住。

她不能。

胡不归说她的家人对她并不好,杜南雁自己也明了。可是如果她走出家门,难道还会有比家人待她更好的人吗?

她不再想念山水了,她开始想念从前。

从前很好,她可以在小园里由早坐到晚,听姨娘们骨牌声清脆,看刘夫子对着油盐不进的二少爷发脾气,这里的时光这么长,她又怎会感到厌烦。那些来打搅的不速之客、好事邻里,自然有办法应付过去。

万相阵是本真的颠倒,他们都活过来了,杜南雁只能在阵中做个死人。

没什么不好的,她想。

杜南雁坐在石凳上,面前是画案和砚台笔墨。她拿不起笔,但就这么坐着也不错。

远方有人问她:“你喜欢现在的时光吗?”

她很快说:“喜欢。”

好不容易有和家人团聚的时光,虽然他们看不到她,但那又怎么样。她当然喜欢。

“那怎么不笑?”

少女的声音愈来愈近,杜南雁甚至能闻到她身上似有若无的、朝露般清澈的香。她很漂亮,笑容尤甚,令人羡慕的漂亮。

少女在杜南雁面前站定。

杜南雁不得不仰头看她。

她说:“杜小姐,既然喜欢这里的时光,为什么笑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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