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姮清了清嗓子,离了床榻,站在地上跪着的半冬身侧,预备开始做戏。
她转身背对着赵宥文,背着手冷冷地望向地上的人。
“醒了?醒了正好,我正有事与殿下说,殿下贵为太子,未来三宫六院实属正常,只是我萧姮与别人不同,只求一人心。”
萧姮转过身来,立刻变了副善解人意的神色。
“这婢女忤逆我,对我说谎,殿下也不管不问,这种事在我看来有些逾矩了,我也不愿做恶人,殿下既与她有情意,我明日便以此向圣上请旨退婚。”
说完这一通后萧姮仿佛大石落地,台阶都给了,这太子最好识相的赶紧顺着下去,全了他也全了自己。
退婚即将成功!
赵宥文闻言愣了一瞬,先是看了一眼地上跪着的半冬,后又低头莞尔,道:“郡主误会了,半冬原先是王嬷嬷找来教本王房中之事的丫头,只是本王身子弱,便将她遣去做了普通丫鬟。”
面具的缘故,看不清他面色欢愉与否,可语气听上去似乎很高兴,“待她宽厚也是因为她是王嬷嬷领来的人,本王将她指给你,就是表明本王对她绝无情意。”
什么叫当头一棒?
什么叫希望就在眼前结果希望只是她的臆想。
只是一个还没来得及同房的通房丫头
萧姮本打算无论半冬与赵宥文有没有情意她死咬有情便可,没想到赵宥文这温温吞吞的几句话就让她的打算落了空。
解释得清清楚楚,让她耍赖都没法儿耍。
萧姮稳了稳心神,镇定道:“殿下,我很大度的,你若是心悦半冬,不必担忧我生气,我可以退出。”
赵宥文却是淡淡地笑出了声,“郡主不必吃味,本王明日便让半冬出宫回家去。”
面对赵宥文时的那种无力感和憋屈感又上来了,她真不懂这个太子什么脑子,这也能联想到吃味?
算了,这个法子不行就等下一个,再说下去这太子指不定还会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
“不必了,既然是误会一场,也别冤枉了别人。”萧姮伸手扶半冬起来,“对不住了,半冬姑娘。”
这是她的真心话,毕竟吓了人家那么久,回头得送她点首饰珠宝弥补弥补。
萧姮回流芳堂歇息后,还病着的赵宥文却没继续睡,盖着厚毯子半倚在床上望着烛火出神。
屋内传来门栓滑动的声音,是王嬷嬷进来关门发出的。
赵宥文见她来,解下脸上的面具放在枕侧,“嬷嬷怎么来了?”
王嬷嬷抬手用手背贴了贴他的额头,责备道:“殿下还病着,怎的还坐着?”
赵宥文柔柔一笑,眉眼间尽是温和,“嬷嬷,今日她醋了,我高兴,睡不着。”
也只有面对这位从不嫌弃他的王嬷嬷时,他才不会自称“本王”。
王嬷嬷皱眉,“谁醋了?”
“小鹦鹉醋了。”赵宥文眼中闪烁着淡淡的亮光。
王嬷嬷听不懂他留了半截儿的话,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如今啊殿下长大了,嬷嬷我也越发看不明白你的心思了。”
赵宥文谦和地笑了笑,“嬷嬷,您肯定训斥萧姮了,对否?”
“自然。”王嬷嬷不否认。
“萧姮性子是和一般的姑娘不同,但我喜欢,嬷嬷日后若是要训她,便训我吧,左右我也快成了她的郎君,替自己妻子受几句训也无妨。”
他知晓王嬷嬷护他的性子,自己因为萧姮任性的行为发了高热,她定然是要训斥几句的。
王嬷嬷无奈,又气恼赵宥文的话,道:“那丫头瞧着是个机灵的,只是不太规矩。”
她把毯子往赵宥文身上提了提,随口道:“陛下赐婚后我替你打听了几句,听说她刚还未及笄便入了军营,日日与一帮汉子住在一处,殿下不介意?”
赵宥文不在意,“我只恨自己生了这连女子都比不上的身子,不能入军营陪她。”
他往下躺了躺,做出要歇息的模样,“嬷嬷,她很好,您多瞧瞧她便知晓了。”
王嬷嬷淡淡地嗯了一声,检查了遍屋子里的炭火是否烧足了才推门而出。
第二日,半冬推开房门预备唤萧姮起床,却见床铺早已收拾整洁,人不知去了何处。
奇怪,寻常女儿家大多这个时辰还赖在床上不愿起来,悦宁郡主倒是挺早。
刚关上门转身便撞在了一身薄汗的萧姮身上,惊得她立刻垂头道歉。
萧姮拍拍她的肩,边走进屋子边说道:“半冬,帮我备些热水,我要沐浴。”
半冬见她额间有一层薄薄的汗,又穿着一身利落的衣裳,问道:“郡主这是出去了?”
她回身歪头一笑,“忘记跟你说了,我每日卯时便会起来找个地方练剑,我看流芳堂后头的小花园不错,日后就在那儿练了。”
半冬默默记下萧姮这个习惯,以后每日要掐着点儿备好热水。
萧姮沐浴不用人伺候,她就急忙跑去了兰雅阁跟赵宥文说了练剑这件事,赵宥文听后浅浅地笑了一声。
“练剑?本王记得流芳堂的花园不大,也不知够不够她练。”笑过之后的又赵宥文自顾自地嗫嚅道。
半晌后他宣来了陈稳,“陈稳,跟流芳堂后头挨着的是哪处院子?”
陈稳略微回想了一下储宫的地图,回道:“百世堂。”
陈稳是储宫的侍卫头领,对宫里大大小小的院子比谁都清楚,再者这储宫里的院子取名也并非毫无规律可循。
流芳百世堂,梅兰竹菊阁,其余为殿。
赵宥文抬眸,轻声细语道:“将百世堂与流芳堂打通,扩建花园。”
陈稳不明所以地抬起头望向赵宥文,又转头盯着半冬,见半冬做了一个“郡主”的口型,这才明白过来。
原来都是为了准太子妃。
陈稳道了声是后即刻躬身退出兰雅阁着手去办。
另一边,萧姮沐浴完穿戴整齐后便开始了今日退婚计划。
昨夜她想了一夜,神思百转,得出一条结论:想退婚,还得从赵宥文那儿下手。
她有意逛到了圆明堂附近,蹲守在门外许久,终于看见里头走出来一个小丫鬟。
丫鬟向她行了个礼,萧姮抱着双手靠在门沿边上,冲她挑挑眉,眉眼含笑道:“漂亮妹妹,向你打听个事儿。”
丫鬟似是被这称呼惊到,受宠若惊般频频点头。
她眯着眼问:“你们殿下平素有什么喜好?比如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喜欢什么物件儿讨厌什么物件儿?”
“嗯………殿下口味淡,不喜荤菜和辛辣的食物,物件儿的话………没什么特殊的,哦有一个!”丫鬟猛然抬头。
萧姮竖起耳朵,满眼期待看着她。
“殿下最喜欢干净,极厌恶老鼠爬虫!”
萧姮眯着眼似有似无地点点头,迅速回了流芳堂找了几个人。
讨厌老鼠?好巧,此时此刻,她比谁都喜欢老鼠。
兰雅阁内,半冬正喜笑颜开地跟赵宥文报喜呢。
“你再说一遍,郡主当真为了本王把储宫内外的老鼠爬虫都抓了起来?”赵宥文戴着面具,尽量保持着语气的沉着。
只是放在膝上的指尖不由得抓紧了衣摆。
半冬重重的一个点头,“嗯!奴婢绝不敢撒谎,听小莲说早间时候郡主还问她您的喜好。”
“奴婢问郡主为什么突然要抓那么多老鼠,她说因为您讨厌这些东西,殿下,郡主定然还记得您,她心中也是有您的!”
半冬越说越激动。
天可怜见,殿下总算得到了点儿回应。
半年前,十四岁的她被王嬷嬷带进储宫当通房丫鬟,负责教导殿下男女之事,当夜就入了房中,只是殿下一进来就拒了她。
半冬还记得殿下对她说的话,“本王心有所属,难以交付身心于他人,今后你只管做个普通丫鬟。”
那时,赵宥文甚至都不知道萧姮未来会被赐婚给他,成为他的准太子妃,只是一心觉得人生中的大事应当留给心中的那个人。
当时赵宥文戴着面具,半冬看不清他的神色却听得出来他言语间的落寞,见他温柔和顺,便大着胆子多问了几句。
大约是深夜人要脆弱些,半冬又是个陌生人,赵宥文便把藏在心中多年的秘密说与她听。
也就是从那晚开始,被赵宥文深情感动的半冬决定日后若他感情之事有她帮得上忙的地方,她绝不退缩。
这才有了萧姮入储宫以来她各种大胆的行为。
赵宥文沉静的心被半冬寥寥几句撩拨得几欲飞扬,面具之下是一张满眼温情笑意的脸。
“半冬,让陈稳带几个人去城郊山里搜罗些爬虫老鼠送到流芳堂。”
储宫里日日有人清扫撒药,萧姮要想在宫里找这些东西恐怕有些困难,既然她有心护一护他,那他就陪着做做戏。
半冬把话带给陈稳后,陈稳听令领着几个侍卫去了山里,只是总觉得他们殿下似乎误会了些什么。
是夜,萧姮拎着一笼子的老鼠往圆明殿走去,去的时候还特意给笼子罩了一块黑布,叫人看不出里头装了些什么。
门外的宫女小莲见着她过来,忙行礼提醒道:“郡主若是寻太子殿下的话,还请移步兰雅阁,殿下这几日都要宿在那处。”
“为何?”她白日里还特意观察了圆明殿许久,都琢磨好了放老鼠的位置,保管赵宥文见到老鼠后跑到哪里都能再遇着。
小莲一个底层丫鬟,自然不知道赵宥文的心思,只得乖巧地摇摇头示意不知。
无奈她提着笼子又往兰雅阁去,只是刚走到半路又被半冬拦住,“郡主,您要的老鼠爬虫我们给您抓来了!”
萧姮莫名,白天不是已经有人给她抓来了吗?只是这储宫干净得不似军营杂乱,就这笼子里的几只都是费了她好大力气才找到的。
“殿下担忧您在储宫找不到老鼠,就让陈侍卫去山头上给您找了一箩筐,现下已经放在您房中了。”
???
习武多年,她的耳力是绝对不差的,最起码,和半冬之间这点距离,绝不可能听岔。
这太子是不是个傻的?她要整他,他帮她整他自己?
不对,不可能是帮她,谁会那么傻帮别人整自己?此举多半是为了反其道行之让她恶心。
回到流芳堂,半冬欢欢喜喜地指着箩筐里的老鼠,筐里的老鼠吱吱吱地叫着,萧姮听得浑身抖了抖。
萧姮强扯出一个笑,“.......啊......这真的是殿下送来的?”
看不出赵宥文一个文文弱弱的弱鸡也会故意做这种事情膈应她。
“是的,殿下还特意吩咐我们多抓点。”半冬没看出来萧姮的异常,只当她是惊喜坏了。
行啊,能忍下这口气她就不是都城威名赫赫的伯文侯嫡女!
萧姮提着赵宥文送来那一筐老鼠怒气冲冲地往兰雅阁走去,三步并作两步,不多时便出现在赵宥文面前。
赵宥文正伏在案边写些什么,见她踢开门径直走进来,气势汹汹,一把将箩筐甩在案几上发出咚的一声。
“赵宥文,你什么意思?”萧姮个头比他矮些,此时来吵架都要仰着头,她暗自懊恼,这个动作实在不利于吵架,脖子疼就算了,还没了气势。
屋子里伺候的人还在震惊萧姮敢直呼太子殿下的大名,可又不敢多言,这可是悦宁郡主,父亲是当今圣上的结拜兄弟,母亲是开国元勋后代江国公之女。
除了太子本人和圣上可以驳斥,没人敢拿自己脑袋违逆。
况且,圣上都对这位郡主百般宠爱,谁敢忤逆她啊?
赵宥文看着案几上的箩筐,上面没有黑布遮盖,里面的老鼠正在里面围作一团,灰色糊糊的皮毛粘腻在一起,拥挤在一处,叫他胃里翻滚不停。
他极力克制住想要呕吐的冲动,依旧如平常一般儒雅淡笑道:“不知郡主此话何意?”
这人居然还在惺惺作态,萧姮气笑,“你给我送这一筐子老鼠是什么意思?明知寻老鼠是为了恶心你你还再给我塞一些?故意恶心我呢?”
赵宥文眼中出现了一抹愣怔。
萧姮还在继续说:“是,我捉老鼠整你是我不对,但那是为什么啊?还不是因为圣上将我赐婚与你,明说了吧,我不想嫁给你。”
作者有话要说:萧姮:你哪只眼睛看见我醋了?
赵宥文:两只眼睛。
萧姮:恭喜你,不光是个弱鸡,还是个瞎子。
陈稳:我能说我早就知道殿下误会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