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芳堂院子里,红衣女子斜靠在树干上上,饶有兴趣地盯着比她高了大半个头的江肈。
江肇皱着眉想了好半晌,道:“圣上通情达理,若是与他说你与我早有婚约,两情相悦,只是因我年少不懂事毁约离去从军而搁置,如今回来履行约定,圣上应会应允。”
萧姮眼底的精光消失,抠着手指发呆,陷入沉默。
这确实是一个办法,圣上仁慈的名声在外,若是她早与人有婚约,和赵宥文这桩婚自然不作数,只是届时她爹多半会被治一个隐瞒婚约不报的罪名。
不过这无伤大雅,以她爹和圣上的关系不会出什么大事。
她想了很久的退婚由头如今有了,却没有自己当初想的那般高兴。
为什么呢?答案似乎显而易见,可是这不可能。
赵宥文太丑,身子骨差,浑身上下没有一点符合她心中郎君的模样。
她依旧很在意他的容貌,甚至想起来面具下他丑陋的面容和都城里别府的小姐们的耻笑还是会气愤不堪。
越想越不明所以,萧姮觉得头疼,干脆转移话题,“你怎么回都城了,还能进储宫?”
这可是储宫,不是街头小巷子,怎么可以随随便便就进来?更别说还能钻进她住的院子里放迷药。
话音刚落,流芳堂院门被人从外面猛然踢开,力道大到门开酒还晃了几下。
陈稳领着约莫几十号人冲进来,个个面色紧张,死死地注视着她和她身边的江肈。
萧姮注意力却不在这些人身上,而是...........冲在最前面的赵宥文身上。
赵宥文几乎是快步跑过来,喘着粗气将她上下打量了个遍,复又松了口气似的伸手抱住她,将她紧紧抱在怀里,萧姮被他这一抱惊到,木着身子忘记推开他。
好吧,不是忘记,她其实有点贪恋这种拥抱。
他的身子在抖。
唇也泛着不自然的白色。
赵宥文这是吃错什么药了?还有身后这些杀气腾腾的人又是怎么回事?
“拿下!”陈稳手一挥,召集身后的侍卫上前,江肇立刻被围在其中。
萧姮一惊,立刻推开赵宥文,挤进圈子里把江肇护在身后,皱眉问:“陈稳,这是做什么?”
她推开赵宥文的速度之快,护人的动作之敏捷,陈稳不禁疑惑,却还是照实答:“郡主,属下陪殿下在花园小憩时,闻见迷药的味道,循着味道发现是郡主的院子,储宫宫门侍卫来报,有人拿殿下的令牌入宫,是以属下怀疑有刺客闯入。”
所以,这是把江肇当成伪造令牌进来的刺客了?难怪赵宥文会那么急切,甚至是失态,原来是担心她。不对,应该是担心小鹦鹉,她是小鹦鹉替身这件事她差点就忘记了。
神思恍然清醒,让她方才微有冒头的心思被彻底湮没。
“江肇是我表哥,不是刺客,散了吧。”萧姮看着赵宥文,语气里不自觉带着几分疏离。
江肇在人堆里随意玩着自己的手指,偶尔侧头抬眼打量不远处戴着面具站着的赵宥文。
陈稳听见“江肇”这个名字时皱着的眉心舒展开来,取而代之蒙上一层惊异,转首略带些询问意味地望着赵宥文。
赵宥文淡着声音,“都下去吧。”
陈稳闻言拱手退下带着侍卫们离开,热闹的院子瞬间只余他们三人。
“末将拜见太子殿下,末将的马快了些,早一步进了储宫,念着姮姮在这儿赶紧来叙旧,忘记先与殿下报备,望殿下恕罪。”江肇话说的恭敬,动作却不像那么回事,极为熟稔的将手搭在萧姮肩上。
赵宥文看见了,却没有什么反应,只是道:“无妨,将军多日奔波,本王命人给你安排了住处,待你休息几日再商议正事。”
“什么正事?”萧姮问。
这俩人一番对话,她听的云里雾里,赵宥文和江肇认识?江肇是特意来找赵宥文的?
赵宥文正欲找个借口托辞,不想江肇不知是心直口快还是故意为之,张口便道:“教殿下武艺啊,殿下说他学一些武艺傍身以求自保,我一想着你也在这儿,就来了。”
萧姮瞪着眼看过去,赵宥文目光难得躲闪起来,与她错开视线。
“哦,那你好好教,咱们殿下可真是好学,叫我真是佩服。”萧姮克制不住阴阳了几句。
难怪跟着她学武时心不在焉的,原来是看不上她,还另找一个人,难为他了,能去边关把江肇这个缺心眼儿的找过来。
赵宥文对江肇突然生出几分怨气,先前见他和萧姮亲密时尚觉不悦,如今说出他想瞒着萧姮的事情后,他有些后悔当初做的这个决定。
“殿下,我不用休息,在军营里累惯了,这点路程没什么事儿,现在便可以开始。”江肇道。
赵宥文还未回答,萧姮便道:“开始你个头,跟我比一场,太子殿下可不是你,刚才急匆匆跑过来需要休息,你和我比完再教他也不迟。”
让他想换人教授武艺,她倒是要让赵宥文看看,江肇和她谁更厉害!
赵宥文慢步走至一旁坐下,算是默许了她的话,江肇也不忸怩,拿起剑做出一副即将与人对决的模样。
萧姮嘴角勾起一抹坏笑,“你还用剑?我就用手上这截儿枯枝也能让你屁滚尿流,信不信?”
江肇眼泛明光,“试一试便知。”
二人立刻打作一团。
剑影飞舞,枯枝与之缠绕旋转,与这满院初春的春色倒是相衬。
赵宥文这般想着。
这才是她喜欢的男子该有的模样吧。
潇洒肆意,言笑讨人欢喜,身子康健魁梧,瞧她欢喜的模样,江肇的容貌她应当是喜欢的。
还能与她畅快地对战舞剑,一决高下。
萧姮和江肇打了个平手,萧姮揉了揉刚才被剑身打红的手腕,方才二人都没用尽全力,这番比试也只是点到即止,若是真要论起来,估计此时的江肇是要比她强的,赵宥文找他确实比和她一起好。
二人并肩往赵宥文这边走来,赵宥文却是站起身子,似是有急事一般道:“郡主,既然你们二人相识,劳烦郡主替本王招待江肇将军,本王突然想起来还有要事未办。”
说完立刻迈步离开,步伐凌乱,好似那件未办的事极其重要。
江肇若有所思,伸了个懒腰,“男人婆,那个太子喜欢你,什么眼光,居然喜欢你?”
萧姮踹了他一脚,道:“人家可不喜欢我,喜欢的是鹦鹉妹妹。”
江肇点点头,“鹦鹉?那绝对不是你,你那么讨厌鹦鹉。”
小时候他喜欢捉弄她,她话多,他便叫她小鹦鹉,被萧姮一哭二闹过后才改口。
可是赵宥文眼里的爱意很明显,他不可能看错,因为他也经常在萧姮看不见的地方用这种目光看她。
他瞥了眼身侧一脸酸意的萧姮,不知该笑还是该难过。
兰雅阁书房里,赵宥文坐着静静听着陈稳说话。
陈稳跪在地上,埋着头,“请殿下惩罚,属下没查清江肇的身份,属下有罪。”
赵宥文很是疲惫,摘下面具揉了揉眉心,“他连军营里的人都瞒着,你查不到不怪你,起来吧。”
陈稳还是跪着,继续道:“需不需要属下让他回去?”
“不必了。”半冬与他提过,说萧姮在储宫时常觉得无聊,江肇在,她应该更高兴些。
“下去吧,本王倦了。”。
陈稳走后,赵宥文盯着木漆卓上刚摘下的面具出神,指尖轻轻捻起银色面具一角,拿到眼前偏头盯着它打量半晌。
“哐——————”
面具被他猛地砸在地上。
这是他永远见不得人的凭证。
他配不上萧姮。
他又丑又弱。
四岁起他就是一个不配见人的太子。
那时年纪小,面容还未长开,但身边的人都说他日后定是一个俊美的郎君,也就是那年,国师向他最敬爱的父皇谏言,一语定他的终生。
国师说他容貌过于秀丽,若是不加遮掩,日后定会影响国运,祸国殃民,羋朝也会因此灭亡。
他的好父皇当即将所有见过他的人杀了,只留了乳母王嬷嬷和贴身侍卫陈稳,那年起,他戴上了面具。
羋朝太子容貌丑陋的传言就此传开,他也成了兄弟姊妹嘲弄的谈资,久而久之 他真的觉得自己其貌不扬,丑陋至极,忘却了自己曾经也是宫里老人口中的俊美小郎君。
除了王嬷嬷和陈稳,还有一个人见过他。
萧姮。
八岁那年,大雪飞扬,那日没有人愿意带一个又丑又弱的他玩雪,那是他第一次抗旨。
避开身边所有的人,摘下了那张黑糊糊的面具,站在雪地里享受没有面具相隔的感觉。
再然后,五岁的萧姮抱着两颗小雪球,衣服上绣着一只小鹦鹉,跑过来软软糯糯地说:“小哥哥,给你玩。”
最后她说:“小哥哥,以后我会经常来找你玩儿的。”
她没有再出现过,后来父皇将她赐婚予他时,他兴奋地冒着寒风去接她,盼着重逢,可是她不记得他了,甚至不喜欢鹦鹉。
她是见过他的,却依然嫌弃他丑。
今天见到江肈,铁骨铮铮,挺拔伟岸,自愧不如。
江肈将他偷找人教授武艺的事情抖出,又和萧姮在院子里畅快一决。
望着两人比肩共武的样子,他生平第一次觉得丢人。
徒留一个慌乱失措的背影。
地上的银色面具还在地上一晃一晃的,他砸了书房里所有近在眼前的物件儿。
笔墨纸砚,笔折成两段,砚倒在地上摔成几瓣儿,砚里的墨洒在门上、窗户纸上,墨迹斑斑。
他的头发也因动作幅度过大而散落几缕发丝垂落。
外头的陈稳不敢进来,这种时候,他当做没听见没看见是最好的。
可偏偏就是有人喜欢挑这种时候进去。
“赵宥文,我有话问你!”
陈稳拦不住萧姮,让她推门冲了进去。
里面的景象让萧姮原地愣住。
赵宥文散乱着头发,眼尾发红,赤着双眼看她。
作者有话要说:文文就是自卑啦,爱一个人的时候,尤其是文文这种性格,很容易自卑到自我厌弃,需要萧姮慢慢温暖他。
怎么没有小可爱评论呐,求个评论可以吗【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