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眼睛不舒服?半冬,一会儿请太医给郡主看看。”赵宥文转头重新看向宫门外,目光淡然。
一个月不见,赵宥文对她说的第一句话居然是诅咒她得眼疾。
“我眼睛挺好的,倒是殿下似乎有些问题,竟会学太医诊病了。”萧姮道。
赵宥文垂眼,不语。
远方一队人影逐渐走近,萧姮的视线从赵宥文身上移开,挪到那队人影上,一直未曾离开。
天远国是芈朝建国初期便有的盟友,不过在萧姮看来,与其说是盟友,不如说是老神仙。
当年,农民出身的第一任皇帝赵岷起兵推翻□□建立芈朝,政权初立不稳,国力不足,当时天远国雄霸一方,野心十足,同为游牧民族的契昭也被天远国打压,为了使边关安稳,赵岷与天远国首领签下盟约。
盟约规定,芈朝每年送银钱布匹牛羊若干于天远国,天远国不得侵犯芈朝,两国井水不犯河水。
盟约立下后,先皇赵岷以及芈朝的官员自以为万事大吉,连赵岷也整天将天远国人供得跟神仙似的,每年定时定点送布匹银钱换取芈朝平安。
久而久之天远国便站在了芈朝头上,每年开春便会来访芈朝,以表示两国友好之意。
这个习惯一直沿袭到如今。
萧姮却对这个说法不置可否,表达两国友好?分明是来作威作福,享受芈朝人的尊敬和恐惧
走在最前面的应该是天远国的太子萧保律,身后一左一右跟着两个美娇娘,蒙着紫色的面纱,看见她们身上穿的那几块破布,萧姮不由得暗自咂舌,刚开春,这两个小娘子可真真是厉害,也不怕着凉了去。
再往后跟着四个人男子,应该是蛮族的大臣。
这几人倒是有一个共同的特点,矮。
天远国人身量小,但健硕,身上都是长期骑马射箭练出来的腱子肉。
可是这位王世子怎么看都不像是时常射箭骑马的人,看来也是一个被富贵养成的怂包。
萧保律刚走近,看见萧姮的瞬间,搂住两位美娇娘的手立刻松开,转而摸上萧姮的脸,“这个姑娘不错,等会儿本太子就跟你们陛下要了。”
他说话比摸脸的动作快,萧姮在他手蹭上来的瞬间便侧头躲开,皱着眉但不反抗,这是老神仙那边的人,她忍。
赵宥文闪身站在她身前,隔开了她和萧保律。
“太子,太子妃今日身体不适,恐不能与本王一起招待您。”赵宥文侧头轻吼,“半冬,还不快带太子妃回去,别让萧太子染上病气。”
半冬立刻上前扶着萧姮离开,萧保律失望地摇摇头,“太子妃啊,那是本太子唐突了。”他目光追随着远去的萧姮,留恋不舍,满是遗憾。
天远国太子萧保律好色,却不喜非处子之身的人,赵宥文接待过他几次,对他的习惯多少有些了解,方才那么说也是为了让萧保律打消对萧姮的念头。
萧保律没太纠结此事,看了一会儿萧姮的背影后转身极为熟练地往宫内走,嬉皮笑脸的,全然不顾身后的赵宥文等人。
“殿下,这位天远国太子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嚣张。”陈稳实在没忍住牢骚了一句。
“来者是客,芈朝比不过天远国,自然要客气些,走吧,莫要让人家觉得我们失了礼数。”赵宥文抬脚追了上去。
赵宗早早便沐浴完毕换好新做的衣袍坐在朝明殿内,见萧保律进来,脸上瞬间堆满笑容,“萧太子来了,请坐。”
一国皇帝如此殷勤,下方的官员早已习惯,甚至觉得这是理所应当。
萧保律目光在殿内逡巡一周,最后落在赵宥文的位置上,大摇大摆地坐了上去,双腿///岔开,不可一世。
朝堂内大大小小的官员沉寂了一般,齐齐盯着这位置的原主人赵宥文。
这可是芈朝尊贵的太子,在自己的地盘受到这种屈辱,理应是一件令人愤怒的事,可在场的官员都希望他们的太子能够保持他的好脾气,自己安安分分重新寻一个位置,别得罪了天远国这位神仙。
赵宥文确实如他们所愿,就近找了个位置坐下,满殿的人几乎微不可察地同时松了口气。
“萧太子远道而来,朕特意为萧太子准备了美酒佳人,还请萧太子评鉴一二,看看我羋朝的美酒佳人比起天远国如何?”
萧保律轻眺了一眼宫女盛过来的金盘,金盘内置放着一套酒具,指尖轻捻起一个金盏,做作地抿了一口,夸张地说:“比起我天远国的酒还是差了些。”
赵宗哈哈笑了两声,道:“这是自然的,来人,奏乐。”
丝竹声绕过大殿,佳人身姿妖娆动人,声色犬马不过如此。
赵宥文垂眼安静地吃着面前桌上的吃食,眼神不曾往那群舞姿明媚的人身上停留片刻。
萧保律不屑地看了一眼,嘲讽道:“一年不见,芈朝太子依旧清心寡欲,美人在前都能安然自若,真不知你这般能否满足那个容貌倾城的王妃。”
言语粗鲁,满口污秽,粗鄙不堪,身在他人领地,完全不把皇家的面子放在心上,殿内的大臣们皆是文臣,纷纷对萧保律毫不遮掩的浑话羞愧不已,红的低下了头,赵宗也微微蹙起了眉。
赵宥文放下筷子,起身躬身朝萧保律行了个礼,赔笑道:“萧太子说笑了,本王恋慕太子妃,不愿让她心烦,本王若是瞧上一眼旁的女子,她怕是会醋,届时本王怕是进不去内屋半步。”
高座之上的赵宗脸上多了一分笑意,他这个儿子,虽比不上别的儿子康健活泼,却沉稳识大体,不动声色便可化解一触即发的矛盾。
一句浑话转瞬间被他四两拨千斤变了个意思,宠妻惧内的玩笑话比起萧保律低俗的话不知好了多少。
萧保律是个蠢的,闻言真信了赵宥文惧内的事,像是得知了什么好笑的事一般哈哈大笑,“好笑好笑,女子本就是玩物,何时能让女子管着男子站在男子之上,看来你们芈朝真是没有规矩。”
萧保律说完站起来,径直走到那群正在跳舞的美人堆之中,伸手随意揽住其中一个女子的腰带进怀里,张口就亲了上去,大胆放肆,仿若这里没有旁人一般,文官们再度羞得低下了头,
被吻的女子眉宇难受,却不敢反抗,只得顺从地配合,唇齿纠缠间发出羞人恶心的声音,面具下,赵宥文拧着眉,掌心握成拳。
这是在打芈朝的脸。
所有人不由得为难地看向高座上的赵宗,盼望着一国的帝王出面阻止萧保律这出荒唐的戏。
赵宗心中翻涌,纠结许久,直到大殿上被吻的女子衣着不能遮盖身体之时才不得不控制着慌乱的心道:“萧太子,朕之前按着天远国人的喜好造了阁楼,不若带上美人去阁楼一赏春色?”
萧保律意犹未尽地松开唇,手却还在舞女腰间抚摸个不停,“带路吧。”
殿内的太监立刻跑上前,领着他往阁楼走去。
一场闹剧,就此结束。
大殿内无人敢率先出言,生怕惹恼了高座之上的赵宗,良久,赵宗扶额,“都退下吧,这几日和往年一样,不可怠慢,待人走后再说。”
“你再说一遍,那小矮子当真那么做了?”萧姮换回了自己平日贴身便于练剑的衣裳,早间穿的那身华服实在难受,又重又长。
回储宫后又从小太监那儿得知今日白天大殿里发生的事情,眼下正气的厉害。
半冬拽拽她的小臂,“郡主,慎言,隔墙有耳。”
萧姮深吸了一口气,“那位尊贵的天远国太子当真当着众人的面坐了赵宥文的位置,亲了舞女,言语□□?”
小太监跪着又重复了一遍大殿上的所见所闻,萧姮气得一脚踹上小花园的树干,震得树晃了晃。
半冬示意小太监下去,关上房门和窗户,末了对萧姮说道:“郡主不必动气,每年也就闹上这么一回,闹过之后便好了。”
“我就不明白了,芈朝粮草充足,银钱富余,虽说兵马上积弱,但如今的实力足以将天远国收归芈朝,为什么要那么做小伏低?”
“因为你看见的是表象。”温润的声音闯进她的耳中,伴随着门被推开的声音。
是赵宥文。
半冬见他来自觉离去。
萧姮手抖了抖,“你怎么来了?”
“怕你多言被人听了去,事关两国相交,本王担心你性子急,届时护不住你。”赵宥文如常道。
萧姮很是别扭,“都要退婚了,你说这些做什么?”
“本王与你不是朋友吗,不愿看见自己的朋友涉险,人之常情。”
“对,人之常情,日后你如果有性命之危,我也会救你。”狗娘说的人之常情,哪来那么多人之常情。
“你方才说的表象是什么意思?”萧姮问。
赵宥文回头,确认门窗关好后,道:“天远国这些年受芈朝供养,几乎不需要自己经营财物农物,可以说,是芈朝在养着天远国,这你应该知晓。”
萧姮点头,赵宥文继续道:“时间长了,天远国疲于开疆拓土,安于一方天地,实际上战力远不如从前,如今的芈朝,确实有可能一举拿下天远国,但,不可。”
“你快点说,别废话。”萧姮急切道。
她急切的模样像极了被惹红眼的兔子,赵宥文浅笑,“你对契昭有几分了解?”
萧姮蹙着眉沉思片刻,道:“与天远国一样靠骑术和射箭固国,身量比天远国人高大,只是契昭所在的地方过于偏僻,穷山恶水,粮草食物方面不敌天远国,是以常年受天远国欺压。”
她总结道:“不足为惧。”
“你说的那是从前,契昭新任首领贞潼举国搬迁,早已与半年前搬离至别地,此事知晓的人众多,但无人在意,只当是契昭人为自己寻一个新住所罢了,没有过多关注。”
他语气严肃认真,萧姮也不由得跟着有些紧张。
赵宥文一番分析下来,她才明白所谓的“表象”是什么意思。
契昭是不起眼的弱国,几乎无人在意这样一个由几个小部落组成的国,因此契昭新首领贞潼带着一国的人搬迁的事情亦然无人在意,连带着契昭人在新的栖所做了什么亦如此。
偏赵宥文注意到了,契昭新首领贞潼在新的栖所大肆改革,操练兵马,与多个小部落小国联姻结亲,笼络了大批盟友,瞧着有要起事的趋势,契昭若是有行动,物产丰饶兵力却不足的芈朝便是首先被吞下的羊羔。
赵宥文想到了这一层,当即与赵宗禀明,必须与天远国保持和睦,做出团结的模样,才能让契昭有所忌惮,不轻易起兵,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天远国的威信依旧存在,足够起一个震慑作用,至于以后,再做打算也不迟。
为了不走漏风声造成朝堂动荡,文武百官尚且不知此事,一心仍旧认为芈朝武力不敌天远国,契昭也还是那个不起眼的契昭。
“既然别人都不在意契昭,懒得关心,你怎么会注意到这些?”道理很简单,当所有人都不在意一件事时,有一个人不仅关心了还做出了对策,这就很容易让人产生疑问。
赵宥文的回答令她有些无所适从。
“天下大事,必作于细,芈朝未建时,谁能想到一个农户出身的人能够颠覆前朝政权?”赵宥文抬手摸了摸她的头,似羽毛扫过心尖一般,让她心痒痒的。
“郡主大方快人快语,日后也需记住此话,万事细致,以自身安危为首。”
萧姮先是愣了愣,然后摇摇头道:“我不认同,赵宥文,你错了。”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芈朝和蛮族立下盟约的情节改编自宋朝和辽国的檀渊之盟,请各位小可爱知晓。
“天下大事,必作于细”取自《道德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