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来的总要来的。
景谣涣散的目光一聚,猝不及防地撞上了一双漆黑阴沉的瞳眸。
这是多么诡异可怕的眼神啊,阴鸷而森冷,暴戾而狂热。仿佛是最嗜血残酷的魔王,带来了死亡的讯号。
她一下觉得连心脏都好似裹上了冰霜,冷得喘不过气,眼前也黑沉沉地模糊起来。
真的要这么结束了吗?
遇到师父后,好不容易得到了曾经奢望的一切:自由,健康,快乐,未来……
这样美好的一切,此时竟要被生生夺走,叫她怎么甘心?
她绝不甘心!
似有滔天怒意从心头疯狂燃起,烧得恐惧丝丝粉碎,烧得全身的冰寒寸寸消融,更烧得她都以为自己要走大女主路线了!
霎时,周遭嘈杂声轰然入耳,本已冰冷到无知觉的身体陡然一松。感受着体内灵气的复苏和眼前朦朦亮起的白光,景谣惊喜又懵逼。
她打破了桎梏?
还是这个始终不发一言的魔头已经离开了?
书上说,魔族天性残忍狂暴,最喜用修士的血滋养魔气,绝不是会放过猎物的人设。
来不及细想,影影绰绰的人影已开始浮现。景谣不确定对方有没有发现她的异常,不敢大动作,只乾坤袋中的手悄悄摸上了一柄法宝。
须臾,茕茕孑立的少年如画卷展开般徐徐出现。
他约莫十六七岁,一身玄衣,身姿挺秀,眼眸澄澈如一汪清泉,全无半分之前的可怖。
一个人的眼神怎么可能在短短时间内变化如此之大!
幻,幻觉?
景谣杏眼圆瞪,眨了又眨,实在无法理解。
很快,更无法理解的一幕出现了。
这个安静凝视着她的少年,遽然睁大了眼,清泉眸中溢出一道泪来……
不仅不动手,还看她看哭了?
难不成是发现她长得像……早逝的……白月光?初恋?娘亲?
正胡乱冒着念头,少年却开始恍如梦寐般缓步走来。
景谣:别呀,不再哭一会?
小船能有多大,容不得犹豫,她咬咬牙,当机立断地将仍有些稀薄的灵力全部注入手中法宝后将其甩了出去。
顿时,几十把光芒乱射的影剑挡在了两人之间。
这便是师父送她的攻击型法宝——剑影重重,最高可斩元婴。
一个能破剑圣符法的魔,斩是不可能斩的,只希求能拖延一点时间罢了。
当下景谣狠狠睃了眼混浊的江水,面目狰狞地扒拉着船沿就要往下翻。
——没翻下去。
被一股无形力量拉住,她坐回原地,还不及灰心,就见那道无声无息出现在跟前黑色身影,开始缓缓下蹲。
如同一个挥之不去的阴影。
这个时候,景谣反而不怕了。
她叹了口气,蹙着眉抬起下巴,倒要看看是想怎样?
可一下看到那张近得过份的脸,心里还是不免有点怂。苦滋滋的想,这就是以前不好好修炼的结果,聚点灵力开法宝都不够。
少年蹲得极低,又弯了腰,缩得小小一团。他神情飘渺,眸色朦胧,像在看她,又不像在看她。
倒像是,在透过她看别的什么人。
景谣原本乱飘的一分胡猜,也变成了九分的笃定,不会真的很像那啥白月光、初恋……
不!拒绝虐恋替身的她开始祈祷,是娘亲,是娘亲,是娘亲……
就见好大儿探出一只骨节分明的白手,轻颤又温柔地撩开了她脸颊上的一缕发丝。
这真是…………母子情深啊!就问你感不感动?
景谣表示不敢动,因为这个逆子已经摸上了她的眼角,轻轻一碰之后烫着般缩走了,片刻后又试探着摸了上来,这次还摩挲了一下……
歪,修真界妖妖灵吗?这里有魔耍流氓!
可他长得真好看呀,景谣那只蠢蠢欲动扇巴掌的手就有点抬不起来了。
少年眼微红,流过泪的那道痕迹此时又开始湿漉漉。
是的……他又哭了。
这该是多么刻骨铭心的感、母子亲情啊!
看着少年无声又汹涌地垂泪,景谣心底居然莫名酸涩起来,一时都忘了自己脸上的那只手。
这水汪汪的眼睛啊,她静静地看着,越看越觉得好像一只委屈巴巴的小奶狗。
有点想那啥。
这么胡乱想着,视线中一只小手抚上了少年的脸,还用力地摸了摸。
景谣大惊,什么!船上还有第三个人?
咦,手背上有个月亮疤痕,原来是自己手啊,那没事了。
不对,她怎么敢的!
果然,少年有所感,呆呆地垂下眼看了好一会儿,才如梦初醒般,似被她的举动震惊到瞳孔蓦地收紧。
两个人就这么大眼瞪大眼寂静了一会儿,才双双反应过来,各自飞速缩回了手。
指尖残留的触感细腻光滑,景谣心想,这魔头不光好看皮肤也挺不错……
不不不!别误会,她没有见色起意!手干的事,和她景谣有什么关系!
但少年明显不是这么想的,他气得脸都绯红了,眼神似怒极闪烁,不想再看她般撇开了头。
接着又像怕被再占便宜一样,慌乱地往后跌坐了过去离远了。
景谣这就不乐意了,他都摸了好几下,她的手它才摸了一下,忒小气!
眼瞅着这个小气的少年又眼神晦涩地飞速看了她一眼后,用手背捂住脸深吸了几口气,弯腰躲进了臂弯。
他就这么埋着脸整个身体颤抖了起来,露在外面的耳朵红得滴血……
这是又在哭吗?
景谣陷入了沉默。
这是有什么大病吗?
…………被她摸了一下,至于气得哭成这样?
不过也好,趁这个时机……她不动声色,手指慢慢挪动向身后腰带……
注入好不容易攒够的灵力,趁着少年还未有所反应,景谣唰得揪出一张束缚符甩了出去。
这次长记性了,看都没看一眼效果,扭头扒着船沿又要往江里翻。
——又没翻成功。
又是这股无形的力量,又是坐回原地的她……
魔魔啊,你哭你的,她跳她的,拦什么呀!总不能让她坐以待毙吧,虽然你现在都这样了,你也还是危险的魔魔啊!
景谣无语望天。
景谣疯狂吐槽。
景谣还产生了幻听,听见一个又低又沙哑的声音说:
“……别跳。“
她下意识在心里反驳,别跳就变成盘中餐了!
没听劝,那个声音又重复了一遍:“别跳。”这回倒是清润了很多。
似乎不是从心里传来的?那……
景谣猛地看向少年,正好对上了那双已经通红的眼。
略一对视便见他又飞速垂下了眼,片刻,轻声又执着地说:“不要跳。”
开口了啊,也好,这慢吞吞又熬人的哑剧终于结束了。
她敏感地捕捉到对方语句里的祈求之意,不禁摇了摇头,拒绝的声音里带了一丝试探:“那,我一定要跳呢?”
少年果然抬起了眼,眼中似有情绪在滚动,睫毛颤动的厉害。
可惜他只是再次垂眸重复:“不要跳。”好像只会说这几个字一样。
景谣笑了,笑得甜美又蛊惑,然后一字一句道:“那好,你不让我跳,那你跳——”
“好。”
话未说完,对方却突然出声。
少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翻进了江里。
扑通好大一声。
景谣:?
这个魔竟然跳江了!这个脑回路?这个行事作风?只能直呼看不懂!
她眼前又浮现出少年最后的那个眼神,三分……四分……算了,实在太复杂,分析不动。
不过能从疑似精神病魔族手下死里逃生真是太好了,虽然对方是个可怜兮兮的美少年,但,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望着滚滚江面,景谣紧攥着法宝的发白手指都开始隐隐发痛,才松了口气,整个人瘫软了下来。
无视心底的不适感,她半躺着默默从乾坤袋摸出一包灵果,一颗一颗慢慢啃了起来。
就像路人甲都死的差不多了才姗姗来迟的主角团一样,在啃得都快饱了的时候,她的师父终于回来了。
仙风道骨的老者如仙鹤展翅般潇洒落在了船头,甫一站好便两眼发光,满身八卦,迫不及待道:
“阿谣!你猜为师刚刚遇上谁了!妙语门念汀仙子,就是你掌门师伯的前道侣。没想到多年不见,女儿都和你一般大了。哎呀,想当年……“
玄缘子感叹完物是人非,才注意到小徒弟一脸似笑非笑,全没有往日的捧场。
他有些奇怪:“怎么,阿窈平日不是最爱听这些修真界的事。”
“是爱听,但现在我更想听师父打魔族的故事。”景谣懒懒地坐起身,擦了擦手上灵果汁,覷他,“师父去了这么久,想必过程精彩极了。”
呵,生气了,留她一个人险象环生,竟是老友叙旧去了。
“这事嘛,为师也就凑了个热闹。”玄缘子轻咳一声,解释道,“是重山宗不小心放跑了秘密囚禁的魔族。”
景谣点头:“然后他跑到这里来了。”
“什么,你也遇到了魔族?”玄缘子愕然,打量了一圈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为师设下的保护罩呢!?”
“流沙般粉碎了。”
“……”玄缘子此时若是再听不出徒弟的埋怨就是老年痴呆了,他讪讪地摸了摸脸,略一思索也有些后怕,“重山宗只说逃了一魔,为师在边上看着他们围困,未曾想到还有第二个,还好阿谣你没事。“
他又补充道:“你且说说当时的情形。”
“好,当时……”
早已习惯了遇事无人在旁,景谣要说有多生气也是没有的。她简单说了下发生的事后,总结道:“他似乎错把我认成了什么亲近的人,不太清醒,所以才侥幸逃过了一劫。”
“……原来如此,认错了人啊。”
玄缘子负手而立,望着江心,神情古怪。
刚刚他神识迅速扫过方圆几十里,并未察觉到什么陌生魔气,反而是江底,似有一丝熟悉的气息。
他挑眉思索了片刻,促狭一笑,陡然高声道:“阿谣,你快说说,这个脑子不对的少年长得什么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