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山老林里,光都照不进来,阴阴郁郁灰蒙蒙,潮湿弥漫。好在苍鹫的伤终于好了许多,缪吉心道,总算可以去找美人了。等带美人回妖山,这事就算交差,他也不用在这老林里躲着饿肚子。
虽然好久没见到美人,缪吉这日回想起来,心绪仍是有些波动。真是让人不舍的人类女人,若真被大王吃了,缪吉想到这,颇有一种暴殄天物之感。
他虽然外在还是小童,可只要回到妖山,蜕变为少年形态指日可待。在人间混迹了这么些年,缪吉对妖山有几分近乡情怯,但更多的仍是渴望。
只有回到妖山,他才能正常生长,就算成不了大妖,也好过三百岁仍是孩童模样。
而那个女人,缪吉不得不说美人身上有叫人记住的特质,叫人不得不在意。可惜,他马上就要去捉她了,作为王上的贡品怎么能被别的人掳走?
那个半妖半人,缪吉咬牙切齿,这次有苍鹫在,一定叫他付出代价。虎口夺食,活得不耐烦了。
“走了。”苍鹫结束运功,拿起剑和包袱,没等缪吉直接朝外走去。
“来了来了。”缪吉回过神来,紧跟着跑了出去。
……
有多久没见到阿忘了?浑浑噩噩的束元洲并不知道具体的数字是三十天还是三百天,听到护卫队说今天元宵了,他才发现这相隔的时间远没有他感受的那样长。
一天十二个时辰,按照道理来讲是很快的,不过吃几顿饭做几样事,时间就流水般逝去,从不肯给人回味的余地,一向自顾自流淌,有时快得叫人拉扯不住,一下子就被时间扯到了花白年老时候。
束元洲明明还年轻,正是男人年轻力壮的时候,澎湃的激情与欲望正在一生之中最健壮时上演,所以他对自己年老的想象实在是杞人忧天异想天开。
或许是与苍鹫的战斗叫束元洲失血过多,他的血能伤妖,身边没趁手武器时只好耗费自身,把血液当成了制敌武器,这武器确实伤到了苍鹫,但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束元洲也没好到哪去。
之后也没好好休养,跟着君宅的护卫临城的守卫踏上追寻阿忘的路途,身体的不适叫束元洲提前感受到老年人才有的迟缓与孱弱,那些爱欲激情仿佛离他甚远,只有失去一切的苍白与虚弱萦绕流连。
司玉书端着药碗走过来,他是束元洲请来的帮手。本是跟随师父隐蔽山居,但师父收到束元洲的来信后,就把他派出来帮忙找人。
对付妖类,自然是同道更好。束元洲虽然找不到父亲的踪迹,但父亲有一些避世修炼的老友,他幼时见过也去过那些地方,独木难支,为了尽快找到阿忘,束元洲不吝求助。
本来婚后,束元洲就打算带阿忘登门拜访的,希望能够在前辈那里找到治好阿忘的一线可能。但这婚事还未成,阿忘就被掳走,所有的计划成了泡影。
司玉书能够追踪妖气,自他来后,他们寻人的方向总算定了下来。
他端着药碗过来,劝束元洲喝了就地休养,寻人的事有了眉目,他带着护卫们去就成。束元洲自是不肯,喝完药道完谢只说自己不会拖延路程。
他确实没有拖延,不顾自己死活的赶路让司玉书心里一叹,但推己及人,若是他的妻子被人掳走,他也无法放开手来安心休养。
司玉书自小跟着师父修炼,别说妻子,女人都没有见过。但他心性纯良,待人待己都真诚,见劝不动束元洲也就不劝了。不像寻人途中有的得知是寻妻,还要反过来劝束元洲女人多的是,死了一个就再娶,说出好一番贬低女人的话来。
束元洲不是容易动怒的性子,但如此说辞显然动了他的底线,一般一柄快刀使出来,那些多嘴嚷嚷的就怯了怕了,赶紧把知道的说清楚,然后退开躲开。有了这样的经历,束元洲更加内敛,对于阿忘的思念只埋在心里几乎不出口。他不需要旁人看似好意的安慰,他要的是找到人,找到阿忘。
不知阿忘是否安全,忧心阿忘被人欺辱,这样的担忧时时刻刻萦绕在心头,束元洲仿佛被绳索套住了脖子,那绳索随着时日过去越来越紧,叫束元洲近似窒息,午夜梦回时好似早已成了亡魂。
他本是个端正如玉的人物,但伤势未好面容苍白,忧心牵挂入夜也难眠,眼下青黑难掩,更添几分憔悴,如此这般,瞧上去倒真有几分像亡魂。
倒是不难看,甚至生出几分康健时没有的艳色来。长得好看的人一旦虚弱下去,就多出几分绮丽,仿佛可以被折断,成了残玉叫人忍不住生出妄想。
司玉书给束元洲诊了诊脉,好在性命无忧,赶路艰苦又受罪,也只能他自己熬了。
束元洲不怕受罪,也不怕吃苦,只担心他到得晚了阿忘无人助。她一个人在敌身旁,不知有没有被照顾好,那些人会如何待她,掳走阿忘到底为何?
束元洲通通不知,只能规束心神不让忧惶耽误寻人。
……
阿忘醒来时辨不清天色,门关得太严,窗关得太密,光透不进来她分不清。
是清晨还是晚暮,是正午还是午夜,是昨日是今日还是过了几日几夜她不知。她想要起来,想要出去,想要把尸体掩埋,可她踉跄地爬起来,忍着头痛走到门边,她打不开。
她疑心自己是做了场噩梦,这一场梦从初冬到冬末,在不尽的雪里不醒,冻僵的人不醒,死去的人不醒,天凉,尸体冷,不去收真的冻僵了……连呼吸都逝去,温度也远去,只有腐烂在发生,溃烂在蔓延……只有活着的人能够醒来。
她醒了,她活着,噩梦已尽,天该亮了。可她看不清,找不到蜡烛点不燃,她走到窗边想推开,只有锁和木头在碰撞,光进不来。
她四处寻着破窗的物,凳子或桌椅,她四处找着尖锐的刀,连花瓶也无。阿忘尝试几番俱失败,她累极倒在地上,喘息。
比苟延残喘好几分,又能好到哪里去。
她倦了,似乎只能选择睡去。人入睡便不知生死不问今昔,可此处无酒助眠,只有凉薄相伴,她身躯微颤受不得血流血淌,鼻间仍有血腥流连。她抱小芸时碰到她的血,衣衫已染无水洗,她只能等血干。
阿忘不想等了。
她脱掉外裳,穿着单衣,爬到床榻上去。她裹紧被褥,抑制战栗,让身体在冷中慢慢暖了起来。暖意渐渐涌上来,睡意似乎已经酝酿,阿忘在昏沉中忘却死尸,忘却尸骨,只记得元宵快到,红的本应只是灯笼。
春要来了。
等她醒来,一定会是个太阳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