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宋允和还是不得不接受了这个令人匪夷所思的事实,她的灵魂来到了另一个世界,留在了另一个也叫宋允和的女子身上。
这个世界对她来说很奇怪,这里的女子就如她那边的男子,生儿育女相夫教子,而这边的男子就如她那边的女子,当家做主,肩上担着扛起一家乃至一国的担子。
那个凌韫玉,他似乎看自己极其不顺眼,她不明白为什么。去问可心,她总说不明白,但宋允和隐隐觉得她好像刻意隐瞒了什么。
经历了多遍日出日落后,她还明白了一件事,想要回去恐怕不是那么容易的,或许,再也回不去了。
每每到夜深人静,她总会想起先前在家时发生的事,也会想念端木柔嘉。想到或许没法陪在她的身边看她最终达成所愿,还是觉得很遗憾,但她也并未让自己完全陷在这份遗憾里,因为若是真回不去了,那日子还是要往前看的。
首先,同在一个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和凌韫玉关系太僵总不是个事。
她想过好几种可以试着缓和关系的法子,最终还是决定用开门见山。
可心帮她打听来了此时凌韫玉正在后院的书房里,她便赶了过去,礼貌地敲了敲门后又担心他不愿放自己进来,便直接推门进去。
凌韫玉没料到她会突然闯进来,下意识把手里正在看的东西倒扣在桌上,喝道:“出去!”
“我们都成亲了,我来看看你也是应该的吧?”宋允和说着走了过去,扫了一眼桌上的几卷文书“听可心说,你是专门负责破案的,在看案卷吗?别太操劳,注意身体。”
宋允和没有等来他的回应,抬头对上他的眼睛,只见他眼神冷静锐利地盯着自己,仿佛自己是个罪犯,他在试图找出一些可供侦破案情的蛛丝马迹。
宋允和见他不吃软话,叹了口气,直言道:“凌韫玉,那我就有话直说了吧。我知道,如果我再说我不是原来的宋允和,你一定会以为我头脑出了毛病,但我真的不是原来的那个宋允和了。我不管你以前和那个我有什么恩怨过往,请你别迁怒现在的我。恩怨无非是立场问题,现在的我不会插手干涉你的任何事情,更不会和你作对,我可以发誓。”
凌韫玉盯着她看了许久,大概仍然觉得她在胡言乱语,轻轻吐出了几个字:“你可以出去了。”
宋允和无奈摇摇头,既然他都已经下了逐客令,她也只好往门口走去。走了几步,她又转身快步走回了他的身边:“你到底为何看原来的我不顺眼?你能直接说出来吗?”
凌韫玉再次抬眸看向她:“你当真失忆了?”
“不,我是换了一个人。但你要是只能理解成失忆,那也没问题。”
凌韫玉低下了头,若有所思。
宋允和见他又没声音了,小声问道:“你不相信吗?”
凌韫玉这回倒是开口得爽快,道:“我没空,一会儿我要出去一趟,等我回来再说吧。”
“出去查案吗?”
凌韫玉并未回答她的问题。
宋允和也不再多问。只是这么随口问一句,他便半字不肯再言,看来凌韫玉对以前那个宋允和是真的没有丝毫信任可言。
“好,那我先走了。你答应了回来后和我聊一聊的,我等你办事回来,到时我再来找你。”
凌韫玉是午时过后离开的凌府,宋允和想着若是去查案,想来花不了太久,那怎么样也能在晚饭前回来吧?宋允和还想着,或许可以请他到自己这边一起吃个饭,但转念又想,他连话都不肯跟自己多说一句,怎么可能愿来同桌用餐,便放弃了这个想法。
她一直等着,可等到天色都暗了,凌韫玉还是没有回来。
可心看出来了她的坐立难安,问道:“小姐,你怎么了?”
“凌韫玉他怎么还没回来?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可心笑嘻嘻地问道:“小姐,你是在担心凌大人吗?”
“同住一个屋檐下,有些担心不应该吗?”
这时前院方向传来一些骚动声,宋允和隐约听到有家丁在慌张地喊凌大人,心知一定是出了什么事,便赶紧向那方位奔跑过去。
凌韫玉被两个家丁搀扶着,他的衣衫上有好几道可怖的血痕。他按着胸口轻咳了两下,唇边溢出一些血沫。
白日里明明好好的,出去了一趟回来竟然弄得一身伤。
宋允和快跑上前,凌韫玉身上有很多血,天色又暗了,看不清楚他到底哪些地方有伤,怕弄疼他不敢乱碰,十分小心地从家丁手里把凌韫玉接了过来,对两个家丁道:“他恐怕还受了内伤,耽误不得,快去请大夫。还有,赶紧让厨房烧一些热水送来。”
“是。”
等家丁下去后,宋允和转头看看被她扶着都快站不稳了的凌韫玉,刚想抱他进屋,又突然意识到现在自己的这具身体力气也比原来的小上很多,提一点重物都费力,恐怕抱不动他……
“你坚持一下,我扶你回房。”
凌韫玉试着推开宋允和,但因伤势较重,这一推自己反倒差点摔倒,好在宋允和及时捞住了他。她一抬眼看他,心下一震。此时他看着自己的眼神里并不是先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取而代之的是脆弱与……恐惧?
他害怕了吗?
宋允和心里一软,轻抚着他的后背安抚道:“你别紧张,没事的,我真的半分不记得与你的恩怨,你就把我当成一个热心的邻舍吧。你放心,我绝不会趁着你受伤,做一些不利于你的事情,你就试着相信我这一回。”
凌韫玉低垂下了眼眸,身体放松了些,把更多的重量靠在了宋允和身上。
宋允和再去扶他往前走,他没有再抗拒。
扶他回房后,宋允和帮着他脱下身上满是血污的衣裳随手扔在地上,她的余光好像瞥见了衣襟里掉了个物件出来,但伤重的凌韫玉不能少了她的支撑,便没有立刻去捡,先扶凌韫玉上床。
她粗粗检查了一下他的伤口,好在几道伤口都只是皮外伤,只是出血不少看着有些吓人,就是不知道他的内伤严不严重。
“你不是出去查案对不对?若只是查案怎么会伤成这样?”
凌韫玉靠在她的肩头,十分浅淡的笑了笑,虚弱道:“我原本以为你是在装疯卖傻……”
“小姐,热水来了。”
“好,你放下吧。”宋允和扶着凌韫玉的上身让他好好靠坐在床上“我先帮你清洗一下伤口,其他的等大夫来了再说吧。”
宋允和起身准备去拧一把湿帕,见可心收拾起了地上那堆血衣,她把一块令牌一样的东西捏在手里后,抱着衣裳若无其事地想要离开。
“可心。”
“小、小姐?”可心停住脚步转过身。
宋允和直接从她手里把令牌拿了过来:“这分明是凌韫玉的东西,你把它拿走做什么?”
可心有些支吾道:“混在这一堆血衣里,我怕被别人给收拾了,想着帮凌大人收起来。这儿要是没什么事,那我先退下了。”
可心走后,宋允和看向手里的令牌,牌上有三个字,獬豸门。
宋允和拿着令牌给凌韫玉看:“这东西是你的吗?”
凌韫玉轻轻点了点头:“你……先帮我把这块令牌放在枕下吧,我到时自己收起来……”
宋允和按照他的意思把令牌放在了枕头底下,问道:“你不是那个大理寺少卿吗?獬豸门又是什么?难道你们这里的官员还能随意加入什么帮派?”
没等来他的回答,转头看向他,他靠在枕上已经闭上了眼睛。宋允和凑近他,听着他轻轻的平稳的呼吸,确认了他不是装睡,而是真的昏睡过去了。
见他睡了,宋允和本要离开,但想想凌韫玉在这里也没有亲人能照顾他,府里拿月钱做事的下人毕竟是外人,怕是也不会尽心,就留了下来。
大夫不多时就过来帮他处理了伤口,说他确实还受了内伤,好在不算太严重,好好休息调理一阵子就可痊愈。
等大夫开方离开后,宋允和依旧守在床边。她想着,凌韫玉这种寒冰性子的人,人缘肯定好不了。他这时候需要别人照顾,除了她这样不爱计较的好人,别人未必会好好照顾他吧。
她看向正在沉睡的他,他的脸颊因失血变得苍白,可这并不影响他五官的俊雅精致,纤长的睫毛低垂着,在脸上映出一小片阴影,显得那么楚楚动人。宋允和伸出食指,忍不住点触在他的脸上,轻轻勾勒轮廓。
起初觉得他还是比不上皇后好看,现在再看,她觉得用比不上三个字属实过了,他是另一种类型的好看。如果说荀皇后的好看是世间最娇艳妩媚的一朵牡丹,任谁一眼看到都会被惊艳,那他就是雪山之巅那朵带着寒意的雪莲,可望而不可即,却让人忍不住一看再看。
凌韫玉缓缓睁开眼睛,看到宋允和的脸离他很近,一惊,想要坐起来又因牵动伤口重新倒回了床上。
“你、你做什么……”
宋允和也吓了一跳,尴尬地清了清嗓子:“我没有在轻薄你。”
“你说什么?”
宋允和为了证明自己似的往旁边挪了挪,稍微坐得离他远了些,这才道:“我不会趁人之危行小人之事,你大可放心。我刚才是……我……”
“你什么?”
宋允和看了他一眼,想着自己也没干什么坏事,这么藏着掖着,反而显得猥琐了,就大大方方承认道:“你好看,我就多看了几眼。食色性也,看一看也不过分吧,真的没干别的。”
凌韫玉移走了目光不搭理她,但苍白的脸颊上那抹突然冒出来的红晕格外的明显。
宋允和把桌边的药端了过来:“这是调理你内伤的药,现在温度正好,喝药吧。”
凌韫玉抬手接药碗,被宋允和把手按了下去。
宋允和道:“你胳膊上也有伤口,别动了,我来吧。”
凌韫玉并未接受她的好意,慢慢推开了她送来的那勺药,沉默了会儿,问道:“宋允和,你是决定转换阵营了吗?这代表着什么,你想清楚了?”
“换什么阵营?”
“坠马之后,你说你什么都不记得了,包括自己的出生,家里有谁,就连年号王朝都忘了,许多黄口小儿都会背诵的诗文,你说你从未听过。若是忘得这么彻底,把有记忆来的所有事全部都忘了,你如今行为该像是个未受教的孩童才对,而不是还能逻辑清晰地为自己狡辩,说出食色性也这样的话。”
凌韫玉突然一下子说那么多话让她一下没有反应过来,心里却着急要赶紧继续解释,话一出口就成了:“我没有狡辩,我刚才真的没有对你做什么。我也是个正人君子啊,知道不能随便毁你清白的。”
凌韫玉皱了皱眉,低头咳嗽了起来。
“你没事吧?”
凌韫玉缓了缓气息,看着她继续道:“你不用顾左右而言他了,可以坦诚一些。”
“我……”
他又道:“你说你什么都忘了,把娘家也忘得一干二净,是为了借失忆之名,和他们撇清关系,对吗?你跟我说的,让我把你当成另外一个人,是希望我不计前嫌,过往翻篇,是这个意思吗?”
“你先喝药,把药喝完我告诉你。”宋允和又舀起了一勺药送过去,这回凌韫玉喝了下去,只不过他刚退了红的脸颊再次出现了红霞。
宋允和也借着他喝药的这段时间斟酌了一番。他的这段分析,用常人的视角来看,其实是相当合理的。现在摆在她面前的有两条路,一是顺着凌韫玉的猜测承认,那以后凌韫玉或许会把她当成自己人,至少是不会再把她当成仇人了,二是坚持真相,那大概会被他当成别有用心的疯子看待吧?
“好吧,你说的没错。”
“那以后别再说胡话了,怪吓人的。”
宋允和忍不住笑了,凌韫玉瞥了她一眼,又硬是忍住笑意。
见凌韫玉垂着眼眸靠坐在床上又是许久不说话,宋允和问道:“你累了吗?那休息吧,多休息伤才好得快。”
“宋允和。”
“嗯?”
凌韫玉突然又冷冷地看向她,道:“如果你做的这一切,是为了获取我的信任,想要以此对付獬豸门,我绝不会放过你。”
宋允和直接抬手指天:“我对天发誓,我宋允和绝对没有要跟你作对的想法,如果有,天打五雷轰。”
凌韫玉目光里的寒意渐渐散去,道:“那你从今往后,不要再打听我在外面做些什么,更不要打听獬豸门里的事情,也不要进我的书房。如果你真的能做到,那我就相信你。”
“没问题,我本也不喜欢探听别人的私事,我只想和你当一对好邻舍。如果谁需要帮助呢,就如同现在这般帮一下彼此,就这么安安稳稳地过着,直等到可以回我想回之地的那一日。”
凌韫玉只当她是在讲她梦中的将来,便问道:“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太平盛世,国泰民安,有家人,有好友。还有,我就算是虚度一生碌碌无为也不用觉得愧疚,因为不管做什么,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也不少啊。”
凌韫玉听完淡淡地笑了笑:“那样的地方,我也想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