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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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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点了,向晚还没睡,她躺在床上把记忆一点点往回推,最终落在某一处,记得在公园时,她跟程珣说,他要是不同意,她就再换一个人,程珣只哦了一声,什么都没说,后来他们就去听戏了。

那处戏园子在果子巷,名字叫杏酒园,是清末一个从北京回来的富商建起来的,戏园子承受了近百年的风雨,如今已经破败不堪,江阳市的戏班子统共就那么两三个,还是没怎么经过训练的草台班子,水平可想而知,程珣在听戏的时候,看起来有点不高兴,向晚问他怎么了,他说没什么。

其实是因为戏,程珣小的时候,经常被爷爷带着去南城听戏,光是《锁麟囊》中《春秋亭》那一段他就听过不下十遍,唱词都熟记在心里了,但这几个人中,有一个竟然把词给唱错了,程珣有点不能忍受。

从戏园出来后,他们去方伯的馄饨摊吃馄饨,期间还从万兴饭店买了两个盘丝饼,吃饭时,程珣也没怎么讲话,他其实是在规划即将到来的明天,他一步步的盘算,他应该怎么做才能让向晚满意,毕竟这也是女孩子一生中,挺重要的日子。

但程珣的沉默,落在向晚的眼中就是不高兴。

向晚不管是在上学还是工作后,认识的人都说她是个挺大气、不怎么爱计较的人,她很少因为什么事反复纠结,但今天她就陷入了这种苦恼中,她在脑子里一遍遍回放那些画面,她很后悔自己说那句话,也想不清楚,为何自己说了那话之后,程珣仅仅以一个简单的“哦”字回应,以及他后来的种种不高兴,是不是因为这句话。

向晚在一团思绪中进入了梦乡,醒来时天光已经大亮,她跟程珣今天都请好了假,所以在床上赖了一会儿才起来,吃完早饭,苏雪梅提着一只布包进到向晚的房间,然后从里面拿出一件红色呢绒大衣和深灰色斜纹裤子放在床上,向晚吃惊的问她妈什么时候买的,苏雪梅说,她上个礼拜跟小姐妹逛兴隆商场时买的。

“你买这个做什么,上次向东给我买的那件都没怎么穿。”

苏雪梅说:“结婚难道不穿新衣服吗?”,她自己结婚那阵,没这个条件,所以想拼命在女儿这里找补回来。

“又不是办婚礼,只是登记,新的旧的有什么关系。”

“那也得讲究一下。”,苏雪梅对女儿不办婚礼这件事,始终觉得有点遗憾,但两个年轻人又没有房子,办了又能怎么样呢,她拉过向晚的手腕,让她坐在身边,又拍了拍那只布包,“这里面的东西,妈都给你准备好了,待会儿,你跟小程直接去就行。”

向晚问她准备的什么,苏雪梅说睡衣内衣都有,她都洗好烫好了,洗澡用的东西也有。

向晚笑嘻嘻的说:“哟,还挺齐全。”

苏雪梅清了清嗓子盯着女儿说:“晚,有件事,妈得嘱咐你一下,你和小程,你们”,苏雪梅低下头看着洋灰地板,“你们记得收敛一点,别闹得太过。”

向晚本来想问她妈收敛什么,但一接触到她妈妈那副欲言又止的表情,她好像又明白了,向晚当然不能告诉妈妈,她和程珣还不准备进行那件事,所以,就只好顺着她妈妈的意思,说他们一定会收敛的。

苏雪梅用力捏了捏女儿的手,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说:“行了,把衣服换上吧。”

苏雪梅早前在别人的裁缝店里做衣服,眼光是很有一套的,她给向晚买的这件红色呢绒大衣,圆领,下摆垂到膝盖上,中间有一根黑色的腰带,把向晚修长的脖颈和纤细的腰身勾勒得很好看。

程珣按照约定,九点多来到向晚家里,向晚哥嫂不在,他喊了张正民一声爸,喊了苏雪梅一声妈,说他来接向晚了,这些话程珣在来时的路上演练了无数遍,此刻说完,他悄悄吐了一口气,正巧被向晚看见,向晚背过身一下笑了。

两个年轻人一起走出家门,到了楼道拐弯处,不知为何,程珣突然回头望了一眼,结果,他就看到那个刚刚一团欢笑送他们出来的母亲,此刻正张望着这边,在抹眼泪,程珣的心里猛地难受了一下,他伸出胳膊一把攥住了向晚的手,他想用这种方式告诉那位母亲,请她放心。

一直走到外面放自行车的地方,程珣才把向晚的手松开,向晚把东西放进车篮里,看了看程珣问:“你不生气了?”

“生什么气?”,这句话就要脱口而出了,但程珣又换成了别的,“我要是还生气,你准备怎么办?”

向晚拨了拨头发,没说什么,等程珣载着她行过海棠街之后,向晚在口袋里掏出一颗糖,剥去外皮递到程珣嘴边,程珣怔了一下,然后把它衔进嘴里,糖很甜,一沾到唾液就慢慢化开了,还带着点苹果味儿,但程珣想破脑袋也没想出向晚所说的生气,究竟是生什么气,他觉得女孩子的心思有时候真的挺难猜的。

向晚和程珣来到她所在社区的街道办,里面人不多,只等了一小会儿就轮到了他们,两人把户口本、身份证以及单位开的介绍信交给工作人员,对方审核过后,拿出两只小红本,填好信息盖好戳,然后递给了他们,一切简单的超乎向晚的想象,她悄悄问程珣,这就可以了吗,程珣说可以了,向晚调皮的冲他笑了笑,从包里拿出糖分给工作人员。

出来后,向晚站在空旷的大街上出了会儿神,她在心里祈祷可以顺利的拿到房子,她现在结婚了,往后恐怕再也无法心安理得的住在父母家了,无法只凭交点生活费,就能获得细致的一日三餐……

从现在开始她真正是一个大人了,她将和她的丈夫待在一张户口本上,然后生活在一个小家庭里,共同承担起一个小家的责任。

冷风吹来,向晚觉得脸上有点凉,原来是泪水溢出了眼眶,好在程珣正在调转自行车车头,没有看到,向晚默默的坐上车后座,一句话都没说。

骑出一段距离后,程珣说:“向晚,我理解你。”

向晚问:“你理解我什么。”

“我理解你的伤感。”,其实向晚擦泪的时候他看到了,只是装作没注意而已。

向晚的眼睛一热,喉咙就像被什么东西噎住似的,平复了好一阵才说:“那你伤感吗?”

这又把程珣给难住了,他该怎么说呢,要说不伤感吧,好像显得他很没心没肺似的,要说伤感吧,那就是撒谎,程珣决定永远不会跟向晚说一句假话,于是他说:“我很高兴。”

“你那么高兴,又怎么能理解我的伤感呢?”

“我……哎”,程珣无语望天。

向晚笑着摸了摸程珣的后背,对,是抚摸不是拍,很轻柔,像云落在身上一样,但程珣就觉得很痒,以致于他都难受的把身体绷成了一块铁板,向晚摸完后,把手掌停留在他的腰上,问他去哪儿,程珣说你跟我走就行。

不多时,程珣带着她来到塔石南路的一家门店前,这是一家专门为外宾和侨眷服务的地方,店名叫华侨商店,向晚听说过这里,但从来没有来过,程珣停好自行车,带着向晚往店里走,向晚拽住他的胳膊问:“你要干什么?这里买东西需要外汇券的。”

程珣点头,“是啊,我有。”,他带着向晚走到一处卖饰品的玻璃橱窗前,让向晚自己挑,向晚小声问他哪里来的券,程珣说她姑姑听说他要结婚,专门从北京寄过来的。

向晚的眼睛亮了亮,她想起还没给家里那个即将出生的小娃娃准备奶粉,便问程珣,“你有多少,可不可以换给我。”

程珣摸了摸她的头说:“不可以。”,向晚的眼神一下黯淡下去,程珣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小沓不同数值的券放到向晚手里。说:“不过,我可以送给你。”

向晚数了数一共三百元,她说:“程珣,今天我带的钱不够,等明天我再给你。”

程珣牵了牵嘴角,那笑容看起来不像是高兴,向晚解释说,她是想给家里人买东西,不是给她自己,他觉得程珣可能愿意为她花钱,但未必愿意为了她的家人花钱。

但程珣说:“你的家人不就是我的家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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