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编十一师很快就起程往信阳方向挺进,行军的路线是往西南方向,走涡阳、太和、沈丘、临泉等县,最后再经汝南到达信阳,这一路走下来,也要到十天半个月之后了。
此时,虽然各部的新兵基本已经到位,但是兵额还是严重不足。在胡从俊与彭天广就各军如何保证兵额的讨论中,虽然张贤说得倒是条条是道,但是真得做起来却又有许多的难处。当然,当时胡从俊也有一点吹牛的意思,所以在彭天广的面前摆着一副完整之军的样子,实际上各旅团间尚有许多的缺额,单单是十一旅就有上千的缺员。
当胡从俊来到十一旅视察,向张贤询问有什么困难的时候,张贤也就理所当然地把自己的兵员不足摆了出来。
“呵呵,你们十一旅也只缺员近千人,十八旅的覃旅长也向我叫苦,他缺得比你多了一倍!”胡从俊对于张贤的问题却是不以为然,这样地回答着他。
张贤道:“是呀,说是缺得不多,但是如果一直缺下去,得不到及时的补充,我只怕到头来,我们也会象彭天广的整编十四师一样,名义是一个整编师,实际上连上万人都达不到!”
胡从俊点了点头,却又有些为难地道:“其实这些事情我也知道,只是在这个时候我也很无奈。从年初开始,我们师就捷足先登恢复三团制,呵呵,看到没有,直到这个时候,这一年都快过去了,第三个团才算是补上来。我已经向上面报告了缺员情况,但是照这种情况,真要是等到上面把所缺之兵补上,只怕又是半年之后了。更何况,到那个时候,还不知道又会缺多少呢!”
张贤知道胡从俊所说得情况不错,也道:“是呀,就算是人补齐了,真要上战场的话,还要些时日的,最少也要一两个月的训练。我们旅的这个新编团,虽然王旅长在武汉已经训练了不少时日,但我也不敢马上将之投入战场上,在这永城休整的时候,我是把三个团互相调配了一番,如今也只能将这个团当成一个预备团,从这个团里抽人往三十一、三十二团里补。”
“是呀,十八旅也是这么做的!”胡从俊叹了一声,想了想,又回头望着张贤,悠悠地道:“张贤呀,我实话跟你说了吧,虽然我已经向上面报了缺员,但是根本也没有指望他们能给我们及时补缺。所以,这个缺口还是要我们自己来想办法解决的!”
张贤心中一动,仿佛有所会意,但是还不敢确认,于是问道:“那又如何来做呢?”
胡从俊指着他的头,笑了笑,道:“我能有什么办法,我就那么几种补兵的方法,你这个脑瓜子其实早就明了了,还来问我?”
张贤笑了一下,掰着手指头跟他细数着:“首先是接收新兵,这个近期不可能有了,我们每个旅刚刚扩编一个团,就算是有,那也是以后的事,眼前就不用去想了;第二个呢,就是收编俘虏,呵呵,我们的俘虏也收编完了,没有了,这个也不用去想。第三个呢,就是去吸收些散兵游勇,只是对于上千人的缺口来说,却有些杯水车薪了!”
“还有一条你没有说呢!”胡从俊提醒着他。
张贤愣了愣,看了看身边的熊三娃,马上想了起来,不由得喊出了声来:“难道?难道师长让我们自己去拉壮丁?”
胡从俊肯定地点了点头。
“这怎么行?我们整编十一师是国之精锐,同时也是军中榜样的,军民关系之好向来有口皆碑的,行军之处与当地的百姓也从来是秋毫无犯。师长却让我们去拉壮丁?”张贤简直有些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仿佛是早就意料到张贤会如此相问,胡从俊并没有怪罪,反而向他解释着:“阿贤呀,你还是太理想化了,你以为我们的士兵是从哪里来的?我们大部分的兵还是由壮丁转来的!”
张贤怔了怔,望着熊三娃,马上想起了当初在万县的时候,那些被抓来的壮丁,熊三娃就是其中的一个。
“不错,我们的兵多是由壮丁来的,但是征集壮丁都是由各地方政府根本战时的《募兵法》来进行的,由县、乡、保长们来进行的,我们堂堂的国民革命军的军人,怎么能够做这种事呢?”张贤还是很不理解。
胡从俊愣愣地看着张贤,有些失望地摇了摇头,道:“阿贤呀,你怎么越来越幼稚了呢?”他说着不由得又叹了一口气:“不错,按理说,我们的兵员是应该由各地方按《募兵法》来征集,但是此时是戡乱时期,各部队的兵员都不足,所以《募兵法》已经不合时宜,各地又重新应用起了原来的《征兵法》,国家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征兵的过程过于漫长,所以许多部队的主官也根本无法等待,这些原由各地方来做的事,变成了各部队自己来抓丁了。很多部队已经在这么做了,我们整编十一师还算是晚的。你知道邱雨青的第五军为什么兵力总是如此强悍吗?他一直是在边走边抓丁,所以他们第五军的兵力总能保持定额。虽然地方上叫苦连天,但是这的确是最快补充兵力的办法。我们前线的战事紧张,战线也越拉越长,规模也越来越大;更主要的是如果我们不抓丁,等共产党占领或者路过了这些地方,这些适龄的青年也会被他们征集去,成为我们的敌人。而国防部在这个时候,也远远无法保证兵员能够从后方及时征集到位,也只能是默不作声了。开始的时候,我对这种做法还不屑一顾,但是此时,我不得不面对现实!如果我们不这么做,那么其结果一定会越打越少,直到被共军消灭!”
听着胡从俊侃侃而谈,听着他的话,怎么觉得怎么有道理。
“哥呀,你想得太多了!”旁边的熊三娃也劝解着道:“当初抓丁的时候,大家都已经去送死,肯定害怕了!就像我一样。呵呵,你看我,这么些年下来,没有被打死,反而还当了官,不是也不错吗?”
张贤瞪了熊三娃一眼,突然发现这个小子太没心没肺了。
见到张贤不再吭声,胡从俊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着他道:“阿贤呀,你如今是十一旅的旅长,所作所为要从长计议。我知道你虽然打起仗来凶狠拼命,但是实际上心却很软,真要让你去面对那些老百姓的眼泪,看着他们生离死别的,你肯定受不了!这样好了,徐海波如今也伤愈归队了,这件事你就交给他这个副旅长去做吧!”
张贤只得点了点头。
在送走胡从俊之后,熊三娃看着一脸严酷的样子,很是不解,问道:“哥呀,不就是让你去抓个丁吗?这有什么难的?你还这样愁眉苦脸?”
张贤回头看着他,却没有马上回答,直将熊三娃看得莫名其妙起来。直到半天之后,他才悠悠地道:“三娃呀,有一句古话,叫做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不知道!”熊三娃摇了摇头。
“好,我告诉你!”张贤却耐下了心来,向他解释着:“这是《论语》孔老夫子的名言,这意思是说,你自己都不想做的,就不要强加给别人!”
听着张贤的话,熊三娃有些似懂非懂。
看着熊三娃呆呆的样子,张贤也只能又是一声长叹。
※※※
徐海波果然不负胡从俊的所望,这是一个严格意义上的标准军人,唯军令是从,所以在接到抓丁的工作后,便带着两个营,把任务分配下去,随着十一旅的行军路线,沿途抓起丁来,每到一处,便亲往各县乡镇所,督促着地方上协助清查十八岁以上的适龄青年,有时连十六岁的也不放过,此时也不讲究五丁抽二,三丁抽一了,只要是家有两男以上的未婚青壮年,都在征集范围之内。
徐海波的工作卓有成效,从永城一路走到汝南的时候,十一旅已经抓到了两千壮丁,这个数目比自身的亏缺还要多出了一倍,早已经超额完成了胡从俊布置下来的任务。
可是,尾随在十一旅之后,从安徽跟过来的百姓也有几百。这些老百姓都是那些被抓壮丁的家人,这里面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还有拖儿带女的农妇。他们中有的是为了找回儿子,有的是为了找回兄弟,还有的是为了找回自己的情人、未婚夫。
一路之上,张贤都阴沉着一张脸,听着队伍之后哭喊呼唤的声音此起彼伏,心里就好象是被油煎过了一番,也不知道是何种的滋味。
事先,在徐海波接到要他征兵的工作之时,便与张贤约法三章。徐海波也对自己的这个旅长深有了解,所以要求张贤在部队到达信阳之前,不能插手他的征兵工作,否则便不接这个任务。以他的说法是:“阿贤呀,我知道你是个正人君子,若是以你的那种方式去征兵,只怕一个也征不到。我有我的办法,我有我的手段,所以为了达成这个任务,你必须不能插手我的这个工作,不过你放心就是,我不会做伤天害理之事的。如果有问题我会找你商量的,否则,这项工作你就去另找他人吧!”
面对徐海波的这种要求,虽然张贤十分不快,但也知道他这是为了工作能够顺利地进行下去,此时,也只好对这个老搭当作出牵就,点头同意。但是徐海波还是不放心,硬是要张贤把这些白纸黑字的写下来,以防他半途后悔。
队伍又要出发了,但是听着队伍后面纷乱的呼喊嘈杂声,张贤再也忍之不住了,拨马转往队伍之后,这让熊三娃与陈大兴都有些意外,连忙骑马跟在了他的后面。
当看着一辆辆军车上装满着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壮丁,由那个集合的城门口处过来,从自己的身边过去的时候,张贤忽然觉得仿佛是被石头堵住了心口,又发闷又发慌,在路边伫立了一会儿之后,又打马向城门口处的押解队奔去,在那里,还有一部分壮丁没有上车。
身后的熊三娃与陈大兴也看着这一辆辆军车上的壮丁,却是感慨万千,熊三娃大声地对着陈大兴说着:“大兴哥呀,你看他们这些壮丁多好呀,还有车子坐,想当年我们被抓壮丁的时候,可是拿绳子象栓狗一样地栓在一起,靠着两条腿光着脚走到万县的哟!”
“是呀!”陈大兴也答着。
张贤回头看了他们一眼,没有答话,反而催促着跨下的座骑,远远地已经看到了徐海波的人影,他不由得放慢了速度。
此时,徐海波正与一位穿着黑棉袄,打满补丁的老人在说着什么,那个老人拉着徐海波的手不愿意放开,而徐海波却是一脸地焦躁,同时也在不停地劝说着什么。在这个老人之后,还有众多的妇孺之辈,有的喊着已经坐在军车上的人的名字,有的不顾一切地想要钻过护卫的兵挤进来,更多的是连片的哭声,悲恸不止;而被隔开的那些壮丁们,也悲伤不已,有的想要冲过护卫兵的阻拦去与自己的亲人告别,换来的却是护卫兵用枪托的重击;有的泪流满面,仿佛要去的是一个没有归路的刑场;而更多的却是面目呆滞,对自己的前途一片茫然的模样,哪里象一个有活力的青年!
“张旅长来了!”不知道是谁大喊了一声。
所有的人都注目过来,那位拉扯着徐海波的老人也停下了手,愣愣的看着骑在马上的张贤缓缓走来。而所有的哭喊声与呼唤之声也嘎然停止,整个城门口混乱的秩序顿时平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