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一日,下午三点钟的时候,一架小型的道格拉斯运输机在敌人炮火的追踪之下,终于缓缓地降落到了这个十八军工兵部队临时平整出来的一条五百多注长的简易跑道上。这个简易跑道,是工兵部队用十部十轮的大卡车,装满掘坑的泥土,反复重辗而出的。
飞机的舱门打开来,一个身穿着黄呢子将官服,披着棉大衣的人从上面跳将下来,迎接的人们马上发出了一阵欢呼,仿佛是看到了希望一样,便是连夹在其中的张贤也禁不住激动起来。
下来的正是大家都热切盼望的十二兵团副总司令——胡从俊。
这架小型飞机并没有敢多作停留,再一次冲上了天空,向着东南方向腾空而去。
黄维司令官带着吴副司令、十八军的杨涛军长、第十军的覃军长,十四军的熊军长以及文副参谋长和张贤等几个人,连忙迎了上去。这些人都是处于双堆集布防区内师以上的官长,大家分乘着五辆吉普车而来,为的就是迎接这个真正的十二兵团指挥官。
与胡从俊刚刚见面的时候,黄维面容尴尬,虽然此时他还是十二兵团名义上的主官,但是,胡从俊的到来,实际上也就意味着他指挥权的被夺,因为蒋总统已经在给他的电报里说明,此次胡从俊回归十二兵团,一切指挥听从胡的安排!
没有什么过多的寒暄,胡从俊还是一如往常一样,对着黄维敬了一个礼,也示对自己的这个老上司的尊敬。黄维也礼貌地还敬了他一个礼,然后由衷地道:“老胡呀,你来了就太好了!”的确,对于此时的十二兵团乱局,他真得恨不能早些甩手给人的好!
胡从俊只是点了点头,就像以往一样,阴沉着脸扫视了跟在黄维身后的众人一眼,道:“这里不是讲话之所,还是先带我去看一看我们的阵地吧!”
黄维点了点头,招呼着大家重新坐上吉普车,他将胡从俊让到了自己的坐车之中,在这辆坐车之上还有文副参谋长。
但是,胡从俊却望了望后面的那几辆吉普车,一眼看到了杨涛与张贤,马上喊道:“杨军长,张军长,你们两个过来跟我坐一辆车!”
杨涛与张贤对视了一眼,同时应了一声:“是!”快步走了过来。
文副参谋长本来已经坐到了车上,见状有些尴尬,这辆吉普车包括司机也就只能坐下五个人,此时胡从俊已然是反客为主,当下只得红着脸又跳下了车去。
黄维也有些难堪,坐在前面司机的旁边,却是没有说一句话。
杨涛与张贤一左一右地坐到了胡从俊的身边,却没有一丝被宠幸的荣耀,有的只是惶惑与不安。
“还是先回指挥部吧!”黄维转过头来,建议着道。
胡从俊却摇了摇头,道:“没时间了,一会儿天就要黑了,还是先看一看我们的第一线阵地!”
黄维只得命令着司机先转去东面十四军的阵地,司机踩下了油门,吉普车轰鸣着向东面的杨四麻子村方向而去,车轮滚过,地面上马上扬起了漫天的尘土。
※※※
在巅颇的吉普车上,张贤一直极力地忍住自己的喉咙,可是胸口却似万支钢针在扎刺一样,不由得不张开嘴来,发现一连串的咳嗽。
“张贤,你病了?”胡从俊经不住关心地问道。
“没事,小病!”张贤顺嘴敷衍着。
“他这可不是小病!”边上的杨涛忍不住地道:“黄医生告诉我,他这已经转成了肺炎,如果再这么下去,只怕会越来越严重!”
“哦?”胡从俊愣了愣,忙问道:“你这样多久了?”
不等张贤回答,杨涛抢着道:“已经有几天了,这些日子他操劳过度,先得的感冒,没有及时治愈,这才转成了肺炎!”
“肺炎?”胡从俊忍不住地道:“再这么咳下去可就了不得了,等咳出了血,到时再治都不能治了!”
“呵呵,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张贤苦笑了一声,喃喃地道。
“我们这里缺医少药,如果在武汉或者南京,他就不可能熬成这个样子!”杨涛也发出了一声轻叹。
胡从俊点了点头,没有再问下去,却是转头责问着杨涛:“杨军长,我临走之时,是怎生地嘱咐你们的?叫你们好生对待!好生对待!你跟共军打仗又不是一天两天了,怎么还是把部队带进了绝境?”
杨涛低下头去,默不作声。便是此时,他有千万张嘴,也不好在这辆吉普车上为自己辩白。
胡从俊的责骂越来越严厉,但是张贤却听出来,这根本就是指桑骂槐之举,他明里骂得是杨涛,实地里骂得却是坐在前面副驾驶位置上的黄维。其实,既然胡从俊能够从武汉赶到南京,定然是见过了此时在南京治病的萧参谋长,当初萧参谋长在离开十二兵团的时候,还专门给他发过电报,胡从俊虽然并没有跟在十二兵团中,但是此时他对十二兵团的情况应该是了如指掌的!
黄维已然坐立不安起来,终于听不下去了,忍不住回过头来,向胡从俊承认着道:“老胡呀,你不要埋怨杨军长了,其实这都是我的错,是我害了十二兵团,是我害了大家!”
听到黄维如此地一说,胡从俊倒是不好再说些什么,只是暗自憋着气。
※※※
很快,大家便来到了十四军的防区里,胡从俊在黄维的陪同之下,亲临阵地之上视察,并对将士们进行了一番鼓励;接着,又马不停蹄地赶往了东南面的八十五军阵地,看完后觉出有几处布置并不合适,马上令二十三师的黄师长重新布置下去。从八十五军出来,又驱车赶往第十军的阵地,第十军也十八军一起,原本就是他的旧部,当这些第十军的士兵们发现自己的老长官出现时,不由得齐声喝彩起来:
“胡老头来了!”许多人在奔走相告着,仿佛是看到了救星。
“这一回有希望了,胡老头会带我们打出去的!”有人想当然地道,从来就没有想到过会失败。
听到下面的官兵们对自己如此高的期望,胡从俊也异常激动,其实这个时候他也只不过四十多岁,被十八军与第十军的官兵们背地里唤作“胡老头”,他也心知肚明,这个时候听来,却是显得亲切异常,当即对着无数双渴望着看着他的眼睛,信誓旦旦高喊着:“兄弟们,你们是我胡从俊一手带出来的,我们一起南征北战,打过了无数的胜仗,如今,在这个双堆集,你们在这里,我胡从俊怎么可以不在这里呢?请大家要相信我,我一定会带着大家打赢这一仗的!”
“我们不相信你还能相信谁呀?”下面的官兵有人喊着。
“是呀!跟着胡老头,就会得胜利!”许多的声音几乎同时喊了出来。
胡从俊此时已然激动万分,而站在旁边的张贤也暗自赞叹,作为一个部队的长官,能够让下面千千万万的将士们如此崇拜,这在国军里只怕也是很少见的,如果能当成这样的将领,那当真得是不虚此生了!
而第十军前沿阵地的欢呼声,显然也已经惊动了对面对峙中的解放军部队,肯定有人在仔细地观察着这边。
当胡从俊与众人再一次坐上吉普车,准备赶去整个双堆集的两处制高点:十八军布置在尖谷堆与平谷堆阵地的时候,解放军的炮火也接踵而来,好象是知道这几辆吉普车要开往何处一样,发发炮弹都打到了这辆吉普车的前面。黄维有些惊慌失措,连忙命令司机赶快掉头。这个司机的驾车水平也十分高超,马上转过了头来,向着另一个方向驶去。
坐在吉普车后面的胡从俊、杨涛与张贤被疾速的吉普车转弯抛得东倒西歪,胡从俊与杨涛的身体全部压到了张贤的身体之上,好不容易立直身体,但是解放军的炮弹又打了过来,司机连忙紧踩油门,吉普车风驰电掣一般,向位于双堆集的核心阵地而去。胡从俊不由得紧皱着眉头,却是自言自语着:“钻都钻进来了,还跑得掉?”
一时间,张贤与杨涛都黯然无语,便是坐在前面的黄维司令官,也觉得满脸发热,难堪以极!
为了打破这令人尴尬的沉默,张贤又咳了一声,不由得没话找话地问着:“钧座,老太爷的事处理完了吗?”
胡从俊点了点头,却没有回答。
胡从俊从南阳离开十二兵团,回到武汉服侍病重的老父,在他赶回去不久,他的父亲便得病过世,按理说,他是一个现役中将,职责所在,便是奔丧,有个十天八天的假期就已经不错了,但是胡从俊久滞武汉一月有余,却迟迟不归,这说明他的心里其实还是很有怨愤的。没有当成十二兵团的总司令,而屈居人下,又与黄维面和心不和,只是碍于黄维曾经做过自己的长官,还要强装笑颜,这份无奈也只有张贤能够深切地感受与体会。胡从俊向来视自己创建的部队与自己的生命一样得重要,这一次在治理丧事完毕之后,一直逗留后方不回,正说明了他心里面的矛盾与煎熬。
“既然开始的时候没有回来,现在还回来做什么?”张贤终于忍不住地悠悠地说出口来,话语中却满是埋怨与责问!
黄维却不由得一愣。在这个时候,大家都对胡从俊抱着无比的希望,希望他能有一条妙计,带着大家冲出重围,最少也要保全住部分十二兵团的骨干力量。而当胡从俊一到双堆集,便大有兴师问罪的架势,令黄维都有些发怵,尽管此时黄维还是十二兵团名义主官,却也因为屈理而有些胆怯。黄维都没有想到,张贤却敢于当着胡从俊的面,先来责怪他了,毕竟张贤还只是杨涛手下的一个师长而已!
杨涛并没有什么感觉,在他看来,这是张贤在埋怨胡从俊为什么没有尽早归队。到底跟着这两个人都已经很久了,他知道胡从俊与张贤两个人的交情与感情,虽然自己也胡从俊之间认识要比张贤早了许多,但是胡从俊与张贤却是一对生死的知己。
胡从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半天之后,才悠悠地道:“坐不住!我坐不住呀!”
其实,得知胡从俊的到来,张贤就已经明白了胡从俊的心思,这个时候听到他如此得长叹,当然清楚他的想法,他还是舍不得看着自己的部队灰飞烟灭,当下,只能默然无语。
黄维却有些过意不去起来,转回头,告诉张贤:“张师长,要怪只能怪我,当时蒋总统问起胡副司令为什么不在军中,我这才向他如实相告。校长这才将老胡找了过来!”说着,他不无歉疚地道:“真对不起呀,老胡,这个时候,还把你拉过来垫背!哎!都是我的不是!”
胡从俊却是淡淡地一笑,摇了摇头,道:“事已至此,再说这些已然没有什么意义了,我们还是齐心合力,努力地来想办法解决目前我们的困境吧!”
“是呀!”杨涛连忙随声附和着。
张贤低下头,又是一阵得猛咳,话虽如此得说,一个胡从俊,难道真得能够救下十二兵团的十万人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