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还在悄无声息地下着,街道上已然悄无一人,便是那些为了糊口而很晚才收工的黄包车夫们也不见了影踪。
“贤哥,别在这里等了!”于长乐打着伞罩着两个人的身体,一边关切地劝慰着。
张贤回过头来,对于自己的这个同学十分感激,毕竟他上了一天的班,晚上还要来陪自己,实在有些不忍,于是道:“长乐,要不你先回去吧,我自己在这里等等!”
于长乐看了看远处警卫森严的总统府,摇了摇头,道:“贤哥,可能胡长官已经离开了那里,我们在这里等也是白等!”
“不会!”张贤肯定地道:“刚才我给驻京办的刘主任打过了电话,他说胡长官与他的司机都没有回来,这么晚了,胡长官也不可能去别的地方!”
于长乐无言以对,真得有些后悔告诉张贤胡从俊飞回南京的事。
总统府上的大钟已经指到了晚上十一点钟,整个大街上一片萧瑟,这个时候早已经是晚上的戒严时分了,一队巡逻的卫兵从这里走过,他们发现了站在路口的这两个人,便马上走了过来,于长乐向那个领兵的队长出示了自己的证件,并且告诉他自己是在等人,这个队长用手电筒照着那个证件仔细地看了看,又对照着于长乐的脸看了看,再把手电筒指向张贤的脸,看到也是一个军官的时候,这才把证件还给了于长乐,同时警告着他们不能在这里逗留太久。正说之间,耳听得远处不知道什么地方忽然响起了一声枪响,这队巡逻兵马上便似听到了号角一样,急速向枪响的方向而去。
望着这队走远的巡逻兵,张贤不由得一阵感慨,如今的南京虽说是首都,治安状况却是如此恶化,这也是随着前方战事的失败而引起的,每夜里刺耳的警笛声总是此起彼伏的响起,尽管南京早就颁布了戒严令,但是夜晚的犯罪与间谍活动就从来没有停止过,难民的涌入、败兵的溃入、以及许许多多失业与失地、争扎在饥饿与恐慌之中的人们,都来到了这个被称为首都的城市,越发得加重了这座金陵城的负担,每每却成为许多人心中的梦魇。
一辆美国福特牌的轿车从总统府里缓缓地开了出来,张贤与于长东同时集中了注意力,两个人连忙站到了道路的边上,面向着这辆开过来的轿车。轿车强大的灯光直射过来,照得张贤与于长乐都睁不开眼睛。
轿车“嘎”地一声停在了两个人的面前,车窗摇下来,露出了胡从俊那张冷峻的脸。
“张贤,你怎么会在这里?”胡从俊经不住问着。
还没有看清胡从俊的脸,先听清楚了胡从俊的声音,张贤只觉得一阵激动,连忙站直了身体,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立正。
“他在等你!”还是于长乐接口回答着。
胡从俊推开了车门,对着两个人道:“上车吧,我们车上说!”
张贤也于长乐同时点了点头,张贤当先着钻进了车里,于长乐收起了伞,从另一边的门里钻了进去。
轿车再一次开动了起来。
“这么晚了,你有什么事非要找我?”胡从俊问着身边的张贤,说话的声音十分平缓,露出了一种疲惫不堪的倦意。
张贤觉得有些过意不去,看了看前面开车的司机,也认得是跟在胡从俊身边已久的老司机,并不是外人,这才道:“钧座,我刚刚知道你回了南京,所以才来找你!”
胡从俊偏过脸去,于长乐露出了尴尬地神情,向他解释着:“我本来不想告诉贤哥你回到南京的消息,但是他要我给你发电报,所以我只好如实相告了!”
张贤也道:“钧座,我认为这件事事关我们十八军的生死,无论如何也要让您知道!”
“你说吧!”胡从俊有些无奈,竖起了耳朵。
张贤这才道:“如今我们十二兵团被困双堆集,内无粮弹,外无救兵,钧座难道还要坚决执行上峰的命令?固守那里吗?”
“不固守,还有什么办法?”胡从俊明知故问着。
“突围!必须要突围!”张贤斩钉截铁地道:“既然钧座已经回到了南京,我请求钧座无论如何也要向总统陈情,我们十八军和第十军都是党国的中坚力量,尤其是我们第十八军,成军以来,历经无数的战斗,所有的干部都是有用之材,如果就这么损失殆尽,对于党国来讲,那才是最大的损失!请钧座考虑我的建议,为十八军几万的兄弟儿郎着想!”
胡从俊沉默不语,思忖了良久之后,这才道:“阿贤,作人为能太自私了!此时杜聿明还有几十万人在永城附近,如果我们十二兵团不顾他们自行突围,这将严重破坏国防部所制定的初始战略。更何况,如果不是为了我们十二兵团,杜主任带的那几十万人早就脱离了险境,也不会被共军围在永城!”
张贤愣了愣,在他看来,胡从俊向来是十分明白的一个人,自己的话从来都是在他面前一说就透的,怎么今天晚上他变得如同国防部里面那些官僚大员一样得固执起来。
“钧座!”张贤不由得着起急来:“双堆集那已经成了一块死地,十二兵团被围都半个月了,便是从西安调兵都可以赶到了,但是兵力一直调不过来,国防部还要我们坚持,那要坚持到什么时候?您不要再听信他们那些骗人的话了,此时的国防部,根本已经无兵可调!再这样下去,我们迟早是要被共军吃掉的!”
胡从俊何曾不知道张贤的话意,只是有的时候,人处在高位,却已然身不由己,当下,他叹了一声,有些无奈地道:“如果我们十二兵团突围,那么共军必定会全军对杜聿明那边压上,如此一来,肯定增加了杜主任那边的压力。他那边可是三十多万人,比我们还要多的!”
“钧座,您连自己都管不了,还能管得了他们吗?”张贤不由得有些气愤起来,胡从俊今天怎么也这般得死脑筋,完全不能够体会此时大家的心情:“如果我们现在突围,或者一部分人还有一条活路;如果我们死守在那里,到时一定是全军覆没!”
胡从俊倒吸了一口冷气,不由得裹紧了身上的大衣,然后对着张贤道:“阿贤,你所说的这些我都明白,但是阿贤呀,十二兵团也不是我说了能算的!”
张贤点了点头,又道:“我知道您就算回到双堆集,黄长官那里可能会有难度,所以如果在这个时候,您能讨到总统的手喻,准许我们十二兵团突围,黄长官那里也就无话可说了!”在这个时候,张贤还对黄维司令官的刻板与惟命是从而感到无奈,这也就是他此时想要说服胡从俊的主要原因。
胡从俊点了点头,道:“你就是为了这个一直在等我?”
张贤庄重地点了点头,在他看来,能够讨到总统的手喻才是最重要的。
“突围并不是最好的选择!”胡从俊却又悠悠地道:“那只能是最后不得已而为之的手段,更何况便是要突围,也要选择适当的时机!张贤呀,这件事我自会好生处理,你还是回中央医院,好好地养你的病吧!”他说着,命令司机把车开往中央医院。
从胡从俊的话里,张贤明显得听出来,他对这场大战存在着一点的幻想,的确,在大战结束之前,谁也说不清楚到底哪一方会获胜,但是张贤却以他独有的目力感觉到了失败的来临,其实这也并不是什么独有的感觉,只是笼罩在国军官兵里面的失败情绪到处弥漫着,单凭着这样的士气,想不败都难了!
总统府到中央医院其实并没有多远,这辆福特轿车原本往十二兵团驻京办而去,从中央医院过去了,听到胡从俊的命令,司机马上又调转了头来,驶往中央医院。
“钧座,我的病已经好了,我要跟着你回转我的部队!”张贤恳求着。
“好了!你给我好好在医院里呆着!”胡从俊几乎是用命令的口吻在说着,同时又道:“再说,我这一两天里还离不开南京!”
听到胡从俊的这个话,张贤无话可答,只得听从胡从俊的安排。
很快,车子就在中央医院停了下来,张贤与于长乐一起走下车,看着这辆黑色的福特轿车再次离去,张贤只觉得自己又回到了无边无沿的失落里。
“贤哥呀,我看你是黄帝不急,急太监呀!”于长乐忽然悠悠地道。
张贤转过头来,有些不明白地问着:“长乐,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于长乐笑了一下,道:“贤哥,你难道没有看出来胡长官那么自若的神情?如果真如你所说得那么严重,他恐怕早就已经急了!呵呵,我敢肯定,他一定是在老头子那里讨到了秘令,只是这种事不便跟你明说罢了!”
张贤愣了愣,仔细想一想,今天的胡从俊的确与以往不一样,以往的时候,只要是他能想到的,胡从俊多半也会想到,便是没有想到,只要他一提个醒,胡从俊也会立即明白过来。可是今天,不管他扯破了咽喉、费尽了脑筋,胡从俊还是无动于衷!难道真得如同于长乐所说得一样,胡从俊已经从蒋总统那里讨到了可以突围的命令?
胡从俊这么晚才从总统府里出来,想来老头子一定与他谈了很久,只是这部分内容,却是自己这个作下属的不好私自打听的。
“长乐,你老实告诉我,胡长官还要在南京呆多久?”张贤认真地问着。
于长乐愣了一下,马上明白张贤的意思,他的眼光闪烁了一下,露出了一个笑容来:“贤哥,看你问的,我又不是胡长官的副官,我怎么知道他安排!”
听到于长乐如此一说,张贤也觉得有些道理,但是随即又想到了什么,问道:“明天有没有飞机飞往双堆集?”
于长乐马上摇了摇头,肯定地道:“没有!”
“没有?”张贤再一次问着。
“肯定没有!”于长乐也认真起来。
张贤不由得一笑,指着他骂道:“长乐呀,你现在也开始骗起我来了!你的嘴巴虽然这么说,但是我从你的眼睛里却知道你在说谎!”
于长乐愣了一下,很快便反应过神来。张贤对他使了诈,把他的话套了出来。他并不是空军的人,怎么可能知道有没有飞机前往双堆集呢?张贤这明明就是一句试探自己是不是说谎的问话。
当下,于长乐有些无奈,十分不解地问着:“贤哥,人家都是千方百计得想从战场上往后跑,你为什么冲是要往前冲呢?难道想死得快一点吗?”
张贤望了望黝深的夜空,喃喃地道:“你是不会明白的,作人不能苟且偷安,有的时候,还必须要弃生赴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