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安安出逃那天,是个雨夜。
那天是张痕天三十八岁生日,包下北京最好的饭店庆生。因为是以白道身份做东,酒店大门敞开迎接各方宾客。
这也是白安安跟了他快两年后,第一次出现在公众视线里。白安安知道,明天早上,报纸网络就会有富商张痕天年轻未婚妻的报道。
这也是她两年来唯一的机会。
因为人多,因为嘈杂,因为她曾经跟张痕天来过这饭店好几次,也因为白道的张痕天请来的宾客,实在重要,所以他才会分神,她才能脱身。
三进洗手间,改换装扮、偷天换日。夺路而逃时,也不得不打倒了几个保镖。她庆幸自己的身手还没有生疏——她太久没有动手,大概连张痕天都忘了,她原本是格斗高手。
只是张痕天的身手明明不如她,为什么她在床上,却总被他制服?
她不敢想。一旦踏出这酒店的门口,她就没有回头路。怀中偷偷收集的资料,是支持她两年来呆在他身边的动力,她这么告诉自己。
大雨停歇的时候,她已经躲在一间低廉旅店的房间里。她忍不住想象,当张痕天发现,大雨冲刷了她的脚印,带走了她的痕迹,是否会阴沉着脸,怒意滔天?如果有朝一日他发现,自己还带走了他的犯罪资料,又该有什么表情。
躲在酒店的第三天,她联络上了国际刑警总部的高层——那是上次跟副局一起说服她的高级督察——她不敢联系副局,因为上个月,她跟张痕天去打高尔夫时,远远看到一个人,似乎跟局长身形相貌酷似。只是那时的她,艳妆华裘身份高贵,局长怎么会认得出来两年前的弃子?
督察的声音听起来惊讶极了:“安安?我们以为你失踪了。”
白安安心里略有点不舒服——上次跟李诚重逢后,她不信以督察的身份,不知道自己的下落。只怕他跟李诚一样,都以为自己跟了张痕天吧。是不是在他们的眼里,自己是警队饿耻辱呢?
“我手上有一些有价值的资料,关于张痕天走私军火支持恐怖分子的。”她平静道,“应该足以定他的罪。”
这下督察惊呆了。缓了半天,才问:“是吗?太好了。都有哪些资料?”
他问这话时,白安安心头升起几分异样的感觉。但她没有深究那是为什么?她只是如实告知了他,然后说:“我希望重返警队。”
督察满口答应下来,并且与白安安约定了碰头交接资料的时间地点。
“你现在在哪里?”末了,督察忽然问。
就是这一个问题,让白安安心里猛的一沉。
“我不在北京。”她说谎道,“到时候我回来见你。”
到了约定的前一天晚上,白安安悄悄到了约定的茶馆外。她在茶馆外的绿化带里伏了几个小时,凌晨四点的时候,她看到一辆熟悉的路虎,停在茶馆外。
然后她看到张痕天下了车。
他居然是一个人来的,没带保镖。他站在夜色里,靠在车身上,点了根烟,望着幽静无人的茶馆。
他不再年轻的脸,在烟光里半明半暗。直到一根烟燃尽,他才重回车上,扬长而去。
那一刻,树丛里的白安安几乎有冲动,就此毁了他的犯罪证据。
他是爱她的吧,她想,所以才会对着夜色,孤身站立。哪怕他是权倾大陆的黑暗教父,哪怕他的世界,她从来不能理解。他却爱着她,一次次纵容着他的小姑娘。
哪怕这一次,她差点要了他的命。
只是天色发白的时候,白安安从树丛里起身,她站在北京已然车流滚滚的街头,发现自己无路可去。
会去霖市找李诚,只因为在这个她最走投无路的时候,竟然接到了他的电话。
原来他在国际刑警组织里,也费尽心力替她筹谋过,也有人为他通风报信。所以听到有关她的风声,第一时间打来电话。
“你为什么又逃出来?”他在那头冷冷的问。
白安安说不出话,只有满脸泪水。
“来霖市吧。”他也哭了,“来我身边,安安。我会保护你。”
“不,不行!”
“如果你不来,我就来找你。反正我也不在乎身份暴露,如果你不来,就等着看我死。”李诚对她少有的强硬。
白安安来到霖市时,可谓灰头土脸。她在张痕天的金丝笼里生存了这么久,终于重获自由,她的感觉却只有不适应。
在这里,她看到另一个老大的女人——慕善。每次看到她,白安安都有些羡慕——她是多么幸运,她的男人只是涉黑,这个西南教父甚至在为她走向正道。就算陈北尧要坐牢,他们还是可以在一起。
可她的男人呢?一个对她绝望,一个大概已经想置她于死地。
与李诚的相处,却没有想象中的尴尬。比起那一晚的暴怒失常,今时今日的李诚,已恢复昔日的沉稳。跟很久之前一样,他还是那个沉默寡言、对她宽容宠爱的大哥哥。他只字不提张痕天,更不问她打算。他跟她说霖市的风土人情,说他跟陈北尧周亚泽过命的交情。
白安安原本只打算在他这里暂时落脚——她不想带给他麻烦。可在他撞见她收拾行李正要偷偷离开时,却一把抱住她。
“我跟你一起走。”他抢过她手里的行李,“我愿意放弃一切,安安,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安安何尝不知道,这也是李诚对自己的救赎——他要怎么对陈北尧下手。只是她已经不是昔日的白安安,她心里只有一个人,她的心已经麻木。
“对不起……我已经……”白安安推开他。
他却抱的更紧:“傻姑娘,你只是迷路了。”
我的天使,你只是迷路了。你本意善良,你不想沉沦。请你不要拒绝,请你重回我身边。
白安安泪如雨下。
这晚,白安安和李诚做了。李诚对待爱情,从来是一根筋的人。即使当日白安安背离,他依然没想过,这辈子会爱别的女人。他的感情压抑了太久,此时她终于重回怀抱,他亟不可待想要证明,他心爱的女人,他的小师妹,真的只是迷路了。
而对于白安安,对李诚有愧疚有依赖有感动。在他亲吻她的时候,她闻到属于他的久违的干净的男性气息,她也感觉到遗失很久的平稳和安全。种种情绪之下,她实在无法拒绝他的怀抱。她也想要逃出张痕天的梦魇,想证明自己可以开始另一种生活。那种生活干干净净,无风无浪,只有一个爱她的男人,跟她相守到老。
“喜欢……吗?”直捣花心的时候,李诚的声音有些犹疑。
“恩……喜欢。”白安安答道,他是多么木讷多么害羞啊,不像张痕天,他那么凶狠,他让她疯狂。
第二天白安安醒来的时候,李诚还在沉睡,面目安详而沉静。白安安却就此下定决心,一旦离开霖市,就与李诚分道扬镳。
她不能拖累这个男人。如果已经不再爱他。
如果没有被张痕天捉回去,她大概真的就会找一个村庄,孤独藏匿到老。她曾经只是一个热血单纯的刑警,可她的生命她的爱情她的生气,都在遇到张痕天之后耗尽。
她清楚记得,被张痕天的人带回去那一天。手下们顾忌她的身份,并不敢对她动手。但是她当时看到李诚的车爆炸时,激烈的反抗打伤了数人,还是令他们将她手脚全部铐住,才能带回来。
张痕天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她。她穿着最普通不过的休闲衣物,手脚都被铐住。被丢在别墅卧室的地毯上,像一头待宰的羔羊,茫然抬头看着他。
“小姑娘,不怪你。”他衣冠楚楚,居高临下,面目冰冷,“是我以前太纵容了。”
是我太纵容,才让你睡到另一个男人床上;是我太轻信,才让一刀****我的后背,永世不能翻身。
那晚的张痕天,让白安安想起来就害怕。他没打她,也没有骂她。他只是轻轻脱掉她的衣服,在浴室喷头下,洗了一遍又一遍,从里到外,从口腔到私密。然后他从怀里拿出早已准备好的一瓶药,倒出一粒递给她。
白安安问都没问,直接吃了。很快就有了反应,浑身无力,精神却兴奋。这晚他们做得格外契合。完事后张痕天将她抱在怀里,温柔的说:“这个药吃多了,全身肌肉会逐渐丧失行动力。这样也好,你说是不是?”
她点头,是很好。
他的犯罪资料已经通过李诚交了出去,他至少是无期徒刑。她已经生无可恋,还有什么可以恐惧?
然而她突如其来的怀孕,扰乱了他们原本僵死的关系。
她忽然很期待这个孩子,甚至为这是她和他的孩子而由衷的喜悦。张痕天表现很平淡,却也立刻停了对她的药,家里的饮食,也开始加倍精细。他什么也没说,可她身边,却开始24小时有人值守。
怀孕五个月的时候,孩子第一次轻轻踹了她一脚。那时她坐在沙发上看育儿的书,他则坐在对面看报纸。
她坐过去,拉起他的手,放在自己肚子上。
“他在动。”她低声道。
张痕天看着她的脸,掌心感受到胎儿的动静,他看到她脸上温柔笑靥,目光盈盈如波。张痕天心头忽然犹如刀割,一把挥开她的手,站起来回房。而白安安盯着他挺直的脊梁,片刻都舍不得移开目光。
第二天一早,安安在甜睡中醒来,刚睁眼,就听到身旁含笑的声音道:“小懒虫终于醒了。”
她抬眸,看到他坐在床旁,笑容温煦,目光纯良,宛如初遇。
她静静的投入他怀里。
多年来第一次,心甘情愿。
怀孕后到白安安死之前,是她一生最快活的时光,也是她觉得与张痕天真正相爱的时间。她仿佛又恢复了二十三四岁的青春无敌,恨不得时时刻刻赖在他怀里缠在他身旁。她在他面前,真的又像一个小姑娘一样,撒娇、耍赖、任性。而张痕天享受着她的小性子,享受着她的依赖。
生下儿子那一天,白安安躺在产房里,张痕天一直握着她的手,低声哄着她。白安安痛得晕头转向,忽然就问:“痕天,你为什么喜欢我?”
当时产房里是全国最好的妇产科医生,还有一大堆如临大敌的助产士。听到张董年轻的小夫人,忽然当众问出这个问题,全都装作没听见。
张痕天也忍俊不止:“小姑娘,专心生孩子。”
“不,你告诉我,为什么?”她太痛了,她觉得自己很可能会难产死去,她不能放过可能是最后的机会。她有些急的问道,“我其实没什么特别,还任性,意志还不坚定。我自己都不喜欢我自己,你为什么……为什么单单不放过我?”
张痕天的脸微微变色,片刻后恢复如常。他低头,在她耳边轻轻道:“傻姑娘,我怎么知道?”
我怎么知道,刚好就是你?
如果早知道会爱上一个刑警,我又怎么会让自己满身血腥?只是我们相遇太迟,我已经不再年轻。我的灵魂,我的信仰,早已追随了另一种意义。那是我重逾生命的东西,我没办法放弃。
就像我没办法放弃,这么纯净善良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