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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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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曼娜原来是一个奔放的情人。她在新婚之夜表现出来的激情让孔林无法招架。他在床上并不像她原来想的那样经验丰富,常常是她还在兴头上,他已经瘫软了下来。晚上熄灯号一吹过,他们立刻就上床。他们会花上半个钟头做爱,又不敢贪欢得太久,因为第二天清晨两人还得出早操。即使碰上下雪天气,他们也得早早起来和同志们一道去扫雪。

吴曼娜对孔林的没用有时感到恼火,但是仍然控制着不发脾气。有个星期六的晚上,她打趣地对孔林说:“我真不知道你和淑玉是咋弄出孩子的,用了三分钟?”她的下巴支在孔林的胸口上,眼睛半开半闭,流露出懒洋洋的陶醉神情。

“我那时候年轻嘛。”他嘟囔着。

“你当年的火力壮?”她扑哧笑起来。

“她不像你。”

“哪方面不像?”

“她没让我觉得自己像个老头儿。”

“行了,你是我的棒小伙。”她又开始亲吻他的嘴,一抬腿骑上了他的肚子。

“宝贝儿,现在还不成,你再多给我点儿时间。”他说。

“没关系,慢慢来。”她一动不动地在他身边躺着,手却没闲着,搓弄着他的大腿根儿。孔林确实花了好一阵子才觉着又行了。那天夜里他们做爱做了整整一个小时,反正明天两人都不用早起。

结婚之前孔林担心十年前发生的那场强奸也许还在困扰着吴曼娜,特别是在性事上会有障碍。他常常提醒自己对她要格外温存些。但是她在床上并没有显露出任何不舒服,每天晚上睡觉之前她都要来一次,有时候两人甚至午饭之后就要上床。这女人咋那么贪呢?他对自己说。

要满足她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但是他已经使出了全身的力气。每天晚上来完之后,他都会筋疲力竭地想着自己是不是要用点补药—在酒里泡上人参、当归、海马之类的玩意儿。他最后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认为喝这种补酒只会把他很快就熬干。他真希望曼娜能够让他喘口气,但是她仍然每天热情不减。他问自己:别的新婚夫妻是不是都像我们这样?

吴曼娜在床上到了高潮的时候,时常会吟叫着:“哦—让我死了吧。咱俩就这样死了,一块儿去死。”有时候她会哭泣,甚至咬他的乳头和肩膀。开始的时候,她的这些呻吟和眼泪让他害怕,以为自己伤着了她。但是她说他没有,只是自己觉得太幸福了,幸福得直想和他在床上死过去。

有一次她说了实话:“我也不知道咋整的,心里特别难过。要是咱俩二十年前结婚就好了。”她的话让他琢磨了好几天,还是不明白她是啥意思。难道她是在暗示说,如果他再年轻一些,会更刚强有力吗?

每次性交之后,她的脸上会升起淡淡的红晕,显得更加迷人,但他还是发现她有了变化—疲惫、更衰老了。她的肚子和手臂上松弛的肌肉、塌软的乳房、脖子上出现的细密褶皱都在昭示着青春的逝去。他不禁奇怪她的身体里怎么会生出如此强烈的欲望,活像个情窦初开的年轻姑娘,使他根本没办法满足。他也觉着自己老得精力不济了,几次央求她不要太放纵,但是她好像根本就不在乎他说什么。

两个月以后他感觉到腰眼酸酸地疼,右脚心也像针扎似的。他知道过度的性交会伤着肾,但是仍然每天强打精神一遍又一遍地同她做爱。她等了他那么多年,他有义务满足她的任何需求。他往自己脚掌疼痛的部位注射了大剂量的维他命B1,想缓和一下紧张的神经,结果脚疼得确实轻了一些。

他的同事们注意到他瘦多了。从去年夏天开始他掉了十五斤肉,两个颧骨更突出了。只要没有女同志在场,同事们会轮流开他的玩笑。医院宣传科科长穆识丁有天下午在休息室里说:“好家伙,孔林,你老兄不过才结了三个月的婚,你自己照照镜子,精血都快抽干了。”

孔林叹了口气,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他低下头,继续用一支大号毛笔在一条横幅上写“热烈欢迎……”几个字。军区一位首长要来医院视察,他们正在写欢迎标语。孔林因为是医院里少数几个能写毛笔字的人,就被派来做这个工作。

穆识丁用胳膊肘拱了拱他,接着说:“咋样,累草鸡了吧。这不过是万里长征第一步。”他发出一长串笑声,把屋里一个柜子的玻璃门震得哗啦啦直响。

“闭嘴!”孔林甩过来一句。

但大家还是不放过他。一个年轻军官也插进来说:“孔林,照这样下去,不出明年夏天,你就变成一副骨头架子了。你得悠着点啊。”

另外一位男同志冲他挤挤眼,说:“这下知道了吧,色是刮骨钢刀。”

一个戴圆边眼镜的宣传干事用一把小扫帚搅着冒着热气的糨煳桶,拿腔拿调地背诵起了两句古词: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他们笑得更响了,继续谈论着女人。怪不得俗话说“三十如狼四十如虎”,一个老处女就更是如狼似虎,只有年轻的狮子才能骑上去驯服她。孔林从一开始就应该知道自己不是对手,需要给她立下点儿床上的规矩。办公室里回响着欢心的笑声,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开着孔林的玩笑,时间过得很快,手里干的活儿也不那么无聊了。

孔林对大家的取笑表面上不加理睬,内心却十分恼怒。他决心要采取点措施,不再成为人们的笑柄。

回到家里,孔林径直走向那架大衣柜,这是他为结婚买的唯一的家具。他在衣柜的穿衣镜前面看着自己:他的眼睛确实深陷了,也显得更大了。他的脸上没有血色,两鬓和额角出现了更多的白发。看着这些灰白色的丝丝缕缕,他不由得心灰意冷。二十五年前他在医学院念书的时候也长过白头发,但是后来又转黑了,如今可是没有办法再恢复一头乌发了。

一天午饭后他们又跳上床去做爱,完事之后他竟累得睡着了。吴曼娜上班走的时候也没叫醒他。他一直睡到三点多钟,直到一个护士来敲门,跟他要储藏室的钥匙。她说医院从哈尔滨请来的一个技术员要修理呼吸器,东西却被孔林锁在储藏室里了。孔林听了非常狼狈。他脸也没洗,跟着女护士往门诊楼走去。他在路上不停地道歉,说他头晕。

到了晚上,他对妻子说:“好老婆,咱们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咱俩都不年轻了,人们已经开始议论了。”

“我也知道这样下去不是事儿,”吴曼娜说,“可就是管不住自己。我心里总是发慌,好像活不多久了,每一分钟都是好的。”

“咱也得省下点精力干工作呀。”

“其实我最近这段时间身体也感觉不大好。今天下午量了血压,有点偏高。”

“高多少?”

“高压一百五,低压九十七。”

“这不行,咱们得尽量少做那事儿。”

“咱俩可能是来得频了点儿。”她叹了口气。

他们同意从现在起要保护好身体。那天夜里两人第一次睡了一个安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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