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你什么人,你也不是我什么人,那你管我做什么?”孟歧川站在那里姿势像个乖乖女,但语气不善。
原渚避开她的眼神。看着不停跳动的楼层数字,一时不知道要说什么。
孟歧川的声音很快又响起,她说,“哎呀,应该没有车愿意到下城区来吧。并且我这张脸人人都认得,怎么叫得到车过桥来?司机不怕我杀他呢?”声音很欢快。
阴阳怪气。
原渚觉得自己知道她是为什么不高兴,可摸摸脸颊,又觉得也不是那么确定。
原渚次日早上七点收到新信息时,正拿着书包,送孟歧川下楼。
叫的车已经在等。那是他前一天晚上找来的黑车,司机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受过他的恩惠。有一只胳膊是机械义肢,见到两人下来,大声叫‘原哥’,非常殷勤地下车,帮着打开副驾驶的车门。
孟歧川不理她,也不和原渚说话,拉开后座的车门坐进去。
司机对原渚笑,比了个手势,“你惹人家小姑娘生气。你大她这么多,让着点啦。”
原渚有些不自在,没有应声,把书包递给孟歧川,顺手关上车门,板着脸对女司机点头示意,“她每天八点要到学校,五点半放学,麻烦你准时到。”
车子还没走,通讯器就响起来。他低头看,只有两个简单的字:开工。
原渚伸手拍拍车顶。
女司机会意,驾车启动离开。
目送车子离开后,原渚回复了暗号,就回楼上稍作做准备,之后便收到了第二条信息,发来了坐标。
中转站又换了地点。
每换一次地点,工人也会换一批新的。旧的工人去了哪儿谁也不知道。
这次只有一千五百件货物需要在下午之前运走。
胖子端着咖啡到仓库,见到他便笑,拍拍他的肩膀,“很甜蜜哈?”
他笑了笑。
“很般配。真的般配,男俊女美。我好多年没看到这么般配的人。住那里一站,任谁看到也觉得是一对。不容易啊,真的不容易 。”胖子评价。连环杀人犯什么的,在他这里并没有什么聊的价值。
一千多件货是小量,本来转运很快会完成,但运输机不知道为什么迟到。
胖子紧张起来,神经质地要求所有无人机都派出去,监控四周的一切动静。疯狂地在办公室里来去踱步,领带扯开。
原渚安慰他,“没事的。可能是高空条件不好。”显得格外镇定,甚至给咖啡做了个拉花。手稳得不行。
到了晚上六七点的时候,高空终于闪烁起灯影。
胖子亲自确定过暗号,猛地松了口气,平常再厉害不过的人,现在吓得几乎腿软,扶着椅子坐下来。
示意原渚:“你去。”
原渚出去,指挥人摆接引灯。不一会儿,便出现运输机的身影。
负责运输的人跳下来,抛给他一支烟。抱怨:“搞错坐标了。转了半天,又遇到厚云雷电。”问:“胖子呢?”。
原渚笑笑没回答。
那人也笑了。低声骂了一句:“怂包。”上下打量原渚,“你叫什么?”
等货都搬完,已经凌晨一点多了。
胖子缓过来又恢复了常态。第一次拉着原渚去吃宵夜。
大概是因为‘大难不死’话格外多,喝得乱七八糟,还哭了一场,发酒疯到处找老婆。像只肥大软弱的虫子。
原渚叫了下面的人过来把胖子送回上城区,自己开车回家,才走到半路,又有陌生的信息进来:开工。
他赶回仓库,胖子也已经被拖回来了,这个拖并不是夸大,他喝得烂醉,睡得和死猪一样。
送货的运输机都来了他还没醒,压货的是还是之前那个的男人,因为突然要加班,心情不善,冷眼看着胖子,骂了一句什么。转头叫原渚来,命令他快叫中转站运行起来。“别耽误时候了。时间紧得很。”
他们得在七十二小时之内,把所有转运到这里的货物转运出去,然后拆除仓库。处理掉工人。
原渚不动声色:“怎么处理工人?”
“把人都弄晕,交给我。”男人不耐烦地说,“胖子不教你做事的吗?”
原渚说,“之前不是我跟着胖哥。”
男人才想起来,“卧底的事是吧。他眼又瞎,人又怂,不知顶什么用。”显然上面早就对胖子感到不满了。
货源源不断地进来,又被分类打包,送上不同的运输机。
别说工人,监工都没怎么休息。死活总算赶上七十二小时的deadline,随后拆除仓库和附近的信号屏蔽机器又用了一天。所有的东西打包的打包就地销毁的销毁,然后所有工人在吃完最后一顿饭之后昏睡过去,被当成最后一批货物运走。
原渚面无表情抽着烟目送。他在想,如果救了一千个人,那杀一百个人的事就可以被原谅吗?
他有些想回家,不知道孟歧川在做什么。
胖子睡了九个多小时才醒,终于干完整趟活,已经是四天之后的凌晨一点了。胖子宣布接下来休息一周。拉着原渚一起去吃饭。等原渚到家的时候,已经快三点了。
他站在楼下习惯性地抬头望,这个时间孟歧川应该睡了,但家里客厅亮着灯。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冰冷的光刃手柄。快步进入楼中,等不及电梯,转向楼梯间。
上楼的时候突然想到,也许孟歧川已经死了。
可能是胖子,在分开后回来的路上,突然发生了什么事,决定要除掉他,累及孟歧川。
是不是因为自己多问了一句,工人的去向,或者是因为哪个眼神不对?
也可能不是胖子,是别的人。
下城区,不缺走投无路,铤而走险的亡命之徒。这些人只顾眼前,什么事都敢做。
他面无表情,狂奔上楼,喘息着站在房门口,没有立刻开门进去,把能量枪的保险打开后,又平静了一下气息,才伸手缓缓开门。
因为神经太过于紧绷,一切细节都被放大了,比如,门锁附近的划痕。
那是原本就有的还是有人撬锁进去造成的?
比如门缓缓被推开,打开时的吱呀声,在他耳中,也变成巨响。
随后他就看到,门后孟歧川拿着水果刀,一脸警惕地贴墙站在不远处。
虽然听到门响后,她将灯关了,但微弱的光亮,足够进行过功能强化的原渚看清房间内的情景。
他一颗心猛然落回去,将虚按在腰上的手拿开。
就在他准备去打开灯的时候,孟歧川以超乎他想象的速度向他扑过来,角度刁钻得令他措手不及。但常年的实战令得他的身躯条件反射似地避开了那一刀。但孟歧川一个反手,刀便转向直冲他颈间而来。
他伸手去挡,在刀扎穿手掌的同时,叫道“是我”,趁着孟歧川愣神的功夫,将水果刀从孟歧川手中夺了下来,整个人撞过去将她压制在地上,重复道,“是我”。
要不是他喊得快,估计刀就扎在脖子上。
怀里的人停止挣扎。努力分辨清楚确实是他之后,猛然松了口气。眼睛在黑暗中无比明亮,“你去哪儿了?”
“加班。”他爬起来,将扎在手掌上的水果刀□□,伤口的剧痛令他眉头紧锁,孟歧川连忙帮他按住伤口。手忙脚乱的。按一按又转身跑去拿消毒水过来,拉着他的手在水槽里冲洗。时不时心虚地看他一眼。
“痛吗?”
原渚他几天没有睡好,眼睛中布满了红血丝,眼下青黑。气笑了,“这么大的洞,是人都会痛。”
他身边的孟歧川仿若无事,边将消毒水往他伤口倒,边说,“你回来就回来,做什么在门口鬼鬼祟祟?活该被扎啊。”又嘀咕,“这多久才会好?”
原渚故意讥讽,“区区贯通伤,不会要很久,大概也就一两个月吧。”
孟歧川满手是血瞪着他。随后却忍不住笑。撇头看别处,笑一笑,回头看他一眼,学他说了两句。
“区区贯通伤”
“一两个月”
笑得肩膀直抖。
欢快极了。
她洗过澡,没有穿新衣服,穿着他的旧衬衣,有颗血点在她脸颊上,像俏皮的红痣。
原渚一只手按着另一只手上的伤,看着她。
虽然伤口很痛,但实在很难生气,又突然有一些了解胖子那天为什么那么反常。身处在巨大的恐惧之中突然又看到希望,柳暗花明,就是这样的感觉。但溺水的人又重新抓到了浮木。
这种世事无常的感觉击中了他,鬼使神差俯身吻向白皙脸颊上那颗血点。
孟歧川没有动,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你干嘛?”
他回过神,有些慌乱,皱眉起身退开。碰翻上厨台上的杯子,落在地上摔得稀碎。
他转身要去收拾,孟歧川突然伸出双手揪住他的领子。盯着他的眼神仿佛是一把利刃,能将他刨开,想将那些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的心思拖到光明中来。他想避开这视线,但孟歧川用力将他向自己拉过去。
柔软的嘴唇轻轻印在他喉结上。
她头发是原渚习惯的沐浴露的味道,呼吸带着热气,拂在他皮肤上,如碎石投入湖水,像波纹在静谧的湖面荡漾开那样他全身一阵战栗。觉得自己面前的人是天使又像难以抗拒的魔鬼。
原渚想退开,但没有动,他保持着微微俯身的姿势,抬眸看着客厅。
孟歧川的被子堆在沙发上,书包、作业都放在茶几上,她这几天睡在客厅。房间到处都是速食饭的盒子。想到她是在等自己回来,原渚心中有一种难言的情绪。酸楚,又很柔软。
赵中意突然离开,再见时死在她怀里,这件事对孟歧川来说,大概像噩梦一样。
然后他又在一个极其普通的早晨分别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这几天她在想些什么呢?
孟歧川低声说:“你不是我什么人。”
说完扭头,将一个吻,落在他手心的伤口上。
随后仰头看着他,用力将他拽得更低,令他向自己低头俯首,低声说,“我也不是你什么人。”
再一个吻,落在他脸颊上。
轻得像一片羽毛。
她紧紧抓着他的领带,逼迫他与自己对视,
“既然都没关系,那我做什么也都没关系对吧。那我问你”她耳朵红得吓人,像要羞耻得滴血,但目光直盯着他,不放过他面对这问题时半点细微的表情,“你有没有睡过她们?”
原渚看着孟歧川嘴唇上泛着水光,感到干渴,“谁?”
“那个电梯里的女人,和她一样的人,所有人。”
原渚感觉自己被她呼出的气息烫伤。摇摇头,想向后退,挣脱开,但身体却一点也没有动。
喉结随着干咽的东西,上下移动,他感到自己身体的变化,不想让孟歧川发现,想后退让两人之间留些空隙,但身后抵在橱柜上,已经无处可移动。
细细的一根领带仿佛成了他的要害。
被人揪在手里,他哪怕有通天的本领也无法动弹。
或者,是因为在孟歧川手里。
几十年从没有过的春潮涌动,像一直平静的大海波澜骤起,汹涌澎湃。身体被空虚感侵袭,想得到什么的欲望在叫嚣。
“今年十二月我就十九岁成年了。”孟歧川说,“你不要让她们亲你。”
她抬头看他,问,“好不好?”
又说,“既然你不是我什么人,我也不是你什么人,那我提这样的要求应该很合理吧。”
原渚有时候想到这一段,会笑出声。
如果没有这一段,原渚觉得自己能将那夜的细节想得更清楚。
但有了这一段,每每回忆这一天,他所有的注意力都被红着脸的孟歧川和她亮晶晶的眼睛,柔软的嘴唇所吸引。
那几个轻轻的吻,像是一块块烙铁。将整个夜晚都烫变了形。
也烫灭了他沉疴般的罪恶感与难以消解的厌倦与惶惶不安。
让他有些期盼,十二月快来。然后下一个十二月,下下个十二月,每一个十二月。
神使站在办公桌前,不再追问鲁道夫杀郑春的原因。她凝视着沉默不语的原渚,突然问:“你觉得孟歧川是什么样的人?你真的了解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