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渚在楼前的路边下车,告诉宋志明要准备哪些资料。
两人正说着话,突然路对面有个人向这边大步过来。
宋志明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拔了枪。
因为原渚坚持住在下城区原来的公寓,这几年他不得不硬着头皮做了不少实战训练。
来人被宋志明的动作吓了一跳,立刻停在原地,迟疑着开口,“原哥?我是桃桃。”
原渚想不起来桃桃是谁。
他面前的虽然没有彩虹头发,但五官还是熟悉的样子。
她是之前超市收银小妹。
原渚示意宋志明收枪。
等宋志明车子启步离开,原渚才看向桃桃。
桃桃笑呵呵,“我听别人说,原哥一直住在这儿。原来是真的呀。”非常开心。
原渚上下打量她,其实她年龄上和孟歧川是差不多大的,“你特意来找我?”
桃桃摇头,“不是的。”
眼色分明就是。
原渚点点头,“行。”转身要走。
桃桃这才老实,急忙叫住他:“原哥原哥,我能不能在你这儿借住两天。”
原渚停下来回望她。
她解释,“就呆两天。”有些不好意思。
“不行。”原渚言简意赅:“但我可以给你找个地方落脚。”示意她先跟自己上楼。
桃桃这下真松了口气,眉飞色舞的,“谢谢原哥。”
边跟着走边解释,“我买了票去帝星,这边的房子都退了,东西也都二手清理掉了。结果接到通知太空最近禁飞,说我手里的票要改期。我也没有信得过的人可以救助。想说到原哥这里碰碰运气。”嘿嘿笑:“原哥一直很好人的。”
“去帝星?”
“对啊。攒了好久的钱。”桃桃非常兴奋。她并不是帮派成员,下城区的清扫并没有波及到她。不过超市老板不干了,她只得去别处找了工作,自从下城区改造后,最低时薪有了要求,她就算不偷老板的东西,生活也没以前那么难,这对她来说倒是件好事。
“你怎么不住酒店?”原渚问。
“没钱了呀。我所有的钱都用在买票上了。”桃桃毫不在意。
“一分钱也没剩吗?帝星那边有落脚的地方?有亲人还是找到工作了?”
“都没有。”桃桃大大咧咧地说:“去了再找呗。活人还能饿死嘛?”
原渚未置与否。
两人进了电梯。
桃桃看看四周说:“下城区别处都或修缮或重修了,这楼里还是老样子。”
甚至连电梯里的涂鸦都还是原样,只是太久没有维护,掉色掉得厉害,显得更加陈旧。
原渚没有说话。兴趣缺缺的样子。
不过桃桃早就习惯了。
在她的印象中,原渚虽然看上去温和,却也本来就不是乐意与人搭话的人,多少有点距离感。就好像他和别人间隔着什么无法逾越的天堑。
她自顾自地依然说个不停:“其实我看到你真的在这里,好惊讶的。你不怕别人来报复你啊?”嘀咕:“G确实是被一网打尽了。但万一有谁的亲人伺机报复。你真的不怕啊?”
原渚叼着烟,双手插袋,胡乱应了一声“恩”。
桃桃也不知道他恩一下是什么意思,到底是怕还是不怕?但没有再追问。
兴冲冲地跟着原渚上楼。
到楼层出电梯抢先一步,跑去敲响了他家的门,“嫂子,嫂子开门,你猜我是谁。”语气多少有点自来熟。
以前她常帮超市过来送货,是来过原渚家的,也不至于敲错门。十分自信满满,边拍边扭头对走出电梯盯着自己的原渚说,“原哥,你可别告诉她,看看她还能不能认出我呢。有几年没见了吧。”
原渚沉默着走上前,示意她走开,拿出电子钥匙打开门。
桃桃意外,问:“嫂子不在家吗?”说着跟在原渚身后走进去。
玄关处鞋柜上放着的太阳花发卡,她拿起来看了一下,又放回去。
转身脱了鞋,正要去穿那双随意放在门口的兔子拖鞋。
原渚突然伸手阻止她。拿了一双别的丢过来,“穿这个吧。”顺手把发卡拿走。随后示意她坐在沙发等一会儿之后,扭头便拿出终端,走到阳台去打给宋志明给桃桃安排住处去了。
桃桃进来后,不肯乖乖坐着,嚼着口香糖伸着头东看看西看看。
客厅里看完了,便往里面走,推开第一扇门发现是书房,第二扇门是主卧,整洁得像从来没人睡过似的,没什么可看的。
主卧旁边是侧卧。
侧卧从装潢上看不出什么明显的居住者特征,风格和整个冷淡风的套间和谐统一。但很多摆件有女孩子的气息。床上被褥是清新的白底小碎花,床头柜上放着几件换下来的衣服,内衣随便丢在床尾的软凳上。看上去像是主人不久之前都还在。
“原哥,你和嫂子分房睡啊?”桃桃‘扑哧’笑着问。
原渚通话结束,大步过来一把将门关上,脸上没有波澜,“等一会儿有人过来接你去酒店。房钱我帮你付了。”
“哦。谢谢原哥。”桃桃开心得不得了:“我就知道来找你没错的。”
回到客厅,一屁股在沙发坐下,叽叽喳喳。
“其实我老早就觉得,你跟一般混道的人不一样。你人挺好的。”
农场案被一举破获之后,整个星舰都动荡了一阵子。
新闻上每天都在放官员任免。
虽然没有说任何原因只是单纯通报,但下城区都在传。
说是这些官员牵涉到器官交易。虽然只是下城区出事,但整个星舰上层完全是大洗牌。
下城区那帮人全都被抓了,连个腿毛都没有剩下,只有明明牵涉其中,原渚却毫发无伤仍然住在老地方。就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后来有穿制服的治安署干员过来几次,再加上原渚停在停车场的公务车大家也就明了。
都唏嘘不已。
下城区也进行了大规模整改。
虽然现在下城区的街道,还是看上去比较老旧,但没有积水也没有垃圾了,街边更没有流浪汉,也没有可疑的散闲人员聚集。他们都自愿或被自愿地送到了相关机构。
哪怕街上并没有上城区那么多巡警,但下城区是星舰上唯一的一处违返帝国人权法令,在所有公共区域都装上监控确保治安的地区。
一切都变了。
但似乎,只有这栋楼没有变。
“这儿好热呀。”桃桃站起来,用手给自己扇风。
楼太旧了,很多东西都已经老化,温度调节器总是时好时坏。
“你们在这儿怎么住啊?”桃桃仰头看看天花板上一处脱落的墙皮,“原哥,在治安署上班,待遇这么差?嫂子真受罪。这还不如以前呢。”
宋志明回来得很快。他这还没开出去多远,原渚的通话就进来了。于是又立刻调头。
他上楼来,带桃桃下去。
桃桃笑呵呵俏皮地对着原渚敬了个礼,“原哥那我先走了。真的太谢谢你了。一会儿嫂子回来,你帮我问个好。等有时候,我们在帝星见。”
宋志明眉头狂跳,扭头看向原渚。
原渚神色如常,正俯身把玄关的兔子拖鞋摆正,仿佛是为了方便之后主人回来穿起来顺脚。听到了桃桃的话,只是含糊地应了一声。
宋志明暗暗叹了口气,带桃桃下去。
桃桃全程叽叽喳喳的,吵得他脑仁痛。终于安顿完桃桃,终于可以休息了,调转车头还没开十分钟,就收到来自原渚的消息,“资料整理好了吗?”
宋志明:??
但谁叫他是打工人呢。
换了个方向,往治安署去。
原渚收到赵中意连环杀人案资料的时候,是凌晨二点多。宋志明怕资料不够清楚,亲自又过来他家。帮着捋线。
共死亡十七人,一人未遂。
死掉的十七人职业各异,年龄最小的37岁,最大的62岁。从资料上看,并没有任何共通之处。不论是工作的地点、爱好、人际关系。没有任何交集。
那是为什么呢?
宋志明站在投屏前,看着那满屏的信息,欲言又止。
“什么?”原渚扭头问。
宋志明干咳了一声,“这个案子既然定案是赵中意,那我就以他是凶手的预设来分析。”
“恩。”
“第一个受害人死亡的时间,是1129年2月28日,与孟歧川的生日相同。凶手赵中意又正是她的养父。这会不会太巧合了?”
原渚没出声。
宋志明继续说:“为什么是2月28日?赵中意选择这一天去做这件事,很奇怪呀。这一天不是孟歧川的生日吗?生日礼物?这么凶残的?会不会这并不是随机杀人,选定这些人的原因,是这些人和孟歧川有着莫大的关系。”
原渚看着那些案件日期,目光扫过第一个死者,落在最后一个死者资料上。
这个案件发生在1130年5月份。
为了纪念女王,5月整个月都是冬季的气温设定,被称为返冬节。
死者死亡的日期是,5月9日。
这个日期是他杀腿子的那天。次日5月10日,他去咖啡店找孟歧川。两人站在店外看了一场雪,孟歧川告诉他,赵中意离家出走了。
随后在6月1日,离家出走的赵中意行凶被撞破,走投无路跳楼自杀。
宋志明摩梭着下巴说:“这不就奇怪吗?赵中意为什么跳下来的时候,没有带上当时被他挟持的受害人呢?他既然是去杀人,带着最后的目标一起死,才比较符合逻辑。”
可官方的注解是,这是一场,始于孟歧川生日的随机杀戮,最后终结于赵中意的死亡。
原渚打开验尸全息报告。
扑面而来的血腥味叫人窒息,法医与解剖台太过真实,就好像真的出现在他公寓的客厅中间。
原渚上前一步,站在解剖台边。
法医边一项一项地验查,一边口述自己的发现。
这十七人中,一共有七个女人,十个男人。
分别是一名教师,一位芭蕾舞演员,四个从事不同种类生意的私营业主,一位学者,一位运动员,一个水管工人,一个清洁工,一个农场主,三个家庭主妇,一个家庭主夫,一个编剧,一个健身教练。
全部死于颈动脉破裂。
从检验结果看,下手的人干净利落,没有半点拖泥带水。
原渚下意识地摸了摸左手心,伤已经好了,但伤疤还在。浅浅的一条白印,并不显眼。
他转身去书房,过了一会儿拿来一个笔记本。
它非常旧上,扉页上写着三年级七班孟歧川。
旧书衣里夹着很多东西,鼓鼓的。
像是本错题集,或者随堂笔记。字迹非常潦草,像鬼画符似的,还画得非常有特色,只能说孟歧川的字真是丑出了自己的风格。
宋志明看着自己老板把里面的一张课表拿出来,有些不解:“怎么了?”
凑过去看了看,表情就有些不自在起来,小心地打量着老板的神色说:“不会真是她干的吧。”
这张课程表,是孟歧川1130年的整年表,瞟眼一看没什么,可认真看就会发现,年表上有不起眼的小点,就像是笔不小心在纸上戳了一下留下来的,轻得几乎不存在。而这些时间,与死在1130年的那几名死者去世的时间,是完全吻合的。
这并不足以定罪。
但……太过于诡异。起码能证明她是知道这件事的。
宋志明努力回想,孟歧川在他的记忆中,又瘦又纤细,漂亮的脸煞白的,脆弱得仿佛是一株蒲公英,吹一吹就没了。
这样的人,会是随机杀人犯吗?
他看着笑了一声,“不会吧?”
原渚没有笑。
他扶着沙发扶手,坐下去。脸色非常难看。
“没事吧?”宋志明连忙去给他倒了杯水。
他接过去,但没有喝,拿着水杯,低头看了一会儿。随后将这只水杯放回茶几上。
“Boss,你发现了什么证据?”宋志明问。
原渚没有回答。也无法回答。
他和张彼特到‘G’的那天是1129年的4月25日,遇到了打擂台的孟歧川。
那时候第三个受害人已经死了,第四个受伤人还未遇害。
当晚孟歧川从‘G’带走了一笔巨款然后再没有出现。
之后直到七月,治安署才开始向公众发送警报。这时候第八个受害人已经遇害。
等他再遇见孟歧的时候,是1130年的2月27日。孟歧川在送餐,并打了几份工。不像是发了财。他也曾经短暂地疑惑,钱去了哪?
2月28日他陪孟歧川过生日去了观光塔。
2月29日第15名受害人遇害。
最后一名受害者遇害的第二天5月10日,他和孟歧川见面得知赵中意离家出走。
6月1日离家出走的赵中意现身犯案时被撞破,跳楼自杀。
6月2日孟歧川离开上城区主动要求和他回家。
6月10日是鲁道夫上门找孟歧川谈话。
6月12日鲁道夫不顾他的警告再次来到下城区与孟歧川见面。
7月12日鲁道夫死亡。
突然,一切变得那么清晰。
哪怕他并不想看清楚,也无法避免真相直逼到面前。
原渚静静坐在沙发上,想起那天夜里,两人就是在这沙发上相拥,他问孟歧川想要什么。
孟歧川当时给他的答案,就如同他所预料的那样并不是玩笑。
而之后他已经睡下,孟歧川走到他床边,询问他到底为什么带自己回来。在他给出答案后,孟歧川只是平淡地‘喔’了一声。
也直到此时他才后知后觉,大概就是在那个瞬间,孟歧川做了什么决定。
“你在想什么?”宋志明小心翼翼,“有头绪吗?”
原渚被惊醒似地猛然扭头看他。
宋志明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
原渚没有肯定,但也没有否认,含糊地说:“你等我一下”起身往卧室去。
进去后,反锁上门,看向书桌上孟歧川的书包。
他走过去,手指在书包上虚虚地抚过。
书包上的血迹已经变成了深色的污渍。
已经看不出本来的颜色。
他的手有些抖。
收回去握成拳头又用力松开,但并没有好转。
那种绵绵不绝的痛再次袭来,在心口一阵一阵地上涌着,令他心脏痉挛无法正常地跳动,哪怕大口喘息,也没有半点缓和。
从孟歧川死后,这些东西他拿回来就一直原封不对地放着,再也没有碰过。也许一开始,有过清理的想法,但天天地拖,最后一切都尘封。
他用颤抖的手,打开了书包。
里面除了几本教科书,还有一叠不记名卡片钱包。血污结成的壳子将它们包裹着粘合在一起。
抠出来的时候,大片的血痂崩成粉末掉落在地上。
不记名卡片电子钱包一共有十四张。但他数了四五遍才数清楚。
将每张卡都靠在个人终端上读取了数据之后发现,虽然有几张卡里面已经没钱了,但剩下的十多张还没有动用过。
每张卡里都放着相同数量的钱。
十四张,不多不少。
从1129年的4月,到1130年的5月,一共正好是14个月。
他攥紧那一把卡。
如果鲁道夫是孟歧川杀的,那钱的流动轨迹就再明显不过。
1129年4月孟歧川参加黑拳,在‘G’得到了巨款之后,她将这笔钱分成了十四份,按月付给了鲁道夫。赵中意死后这个事件以赵中意为凶手终结后,她停止付钱,并离开了上城区。
但鲁道夫却紧随而至。他是为什么来的,那天跟孟歧川说了什么。已不可知
最终她让鲁道夫永远闭嘴,并将这笔钱拿了回来。去找了正在等她一起离开的原渚。
现在有了这么一大笔钱,如果原渚真有一个需要置换全身器官的妹妹,那也足够了。
这就是孟歧川的故事。
原渚突然在想,如果孟歧川睡在他身上,在他询问‘你想要什么’的时候,说出了她的愿望时点头答应的话。也许一切都不会同。
鲁道夫死了,关于这星舰上的一切过去都被埋葬。
也许现在,两人已经在帝星的某处,过着平静的生活。
可他不是真的小混混。
原渚无法呼吸,扶着桌沿,感觉到内腑被什么东西攥紧拉扯,人蜷缩下去。
一直到三天后,原渚也没有从卧室出来。
宋志明犹豫着在客厅徘徊。
Boss睡了?不会吧。能睡三天。该没死在里面吧?
要敲门吗?
和神使约定的时间已经过了几天。
他的个人终端在不停地响。
他都不知道接起来要说什么。只当没有听见。
过了一会儿,终于响声才终于停了。
他松了口气。
一屁股在沙发上坐下,想了想,和远在帝星的同学发了个信息,询问教廷最近有什么大事没有。
发完信息,从冰箱里找了些吃的,坐在沙发上边吃着边长吁短叹。
感觉现在形势很不妙。
才刚坐了一会儿,突然卧室的门被推开。
脸色苍白消瘦异常的原渚从里面走出来。
宋志明从来没有见过他表情这么冷漠,以前原渚的五官也好身形也好,哪怕穿得邋遢也叫人看出矜贵,棱角分明的脸哪怕气色不好,也只是平添一分病态的美,可现在不是。
他从骨子里透出来一种难言的萎靡,眼神却有闪烁着奇异的光芒,就像频死的人,回光返照,精神百倍,但只是因为还有未了的心愿。
这样的原渚,叫宋志明胆寒。
“走吧。”原渚大步向外走。
“啊?”宋志明连忙放下零食跟上:“去办公室吗?神使那边……”
“回帝星。我有一些事要搞清楚。”
“啊?!”宋志明整个呆滞。幸福来得太突然,他害怕。
更不明白,到底有什么事需要回帝星来搞清楚的。
事关孟歧川?
可孟歧川土生土长啊!
他身为下属,也没有质疑的权力。
但两人才走到玄关,紧闭的房门突然被外力推开。
整扇门页几乎是贴着原渚的耳边飞过去,一声巨响重重砸在客厅,撞烂了茶几,弄得满地狼藉。
神使缓步从外面进来,身后跟着表情恒古不变的侍人。
“原科长躲着我?看来是已经有答案了。”
宋志明立刻反驳:“我们可没有躲你,我老板是收到军部的秘令,有要事要办。请神使大人搞清楚,你要调查的事我老板毫不知情,他是军部在编人员,服从调令才是最要紧的。”背在身后的手,已经在个人终端上疯□□作,只求在对方查看调令时,自己能拿出个东西来敷衍一下。
神使却只是笑了一声,并没有再与他纠缠,对原渚说:“我想以原科长的智慧,已经弄清楚是怎么回事了吧。如果原科长真的有别的更重要的事,我自然是不能阻拦。但我希望原科长走之前,能回答我一个问题。”
她站在那里,显然不过她这关,是无法离开这里的。
原渚语气很生硬,“什么问题?”
“你觉得,孟歧川有罪吗?”神使问。
原渚沉默。手却握紧。
“这对原科长来说,应该并不是什么难以回答的问题吧?哪怕整个事件的细节无法完善,但大体发生了什么,原科长应该是了解了的。”
神使说:“孟歧川杀了这么多人,毁掉了那么多人的人生。赵中意为了洗清她,将罪全揽在自己身上,担心出纰漏来了个死无对证。可她也并不悔改,之后又杀害了鲁道夫和郑春。”
神使说完,微微向前迈出一步,哪怕隔着一层面纱,也能感觉到她目光的锐利,她身后一直垂眸的侍人也抬眼向原渚看来。
她重复那个问题:“原科长,你觉得,孟歧川该有罪吗?只要回答了这个问题,你最初提出的那个愿望就会被满足。”
她带着诱惑,“你不想复活孟歧川吗?”
原渚猛地抬眸看她。
她笑了笑,退开一步。
重新询问:“原科长,你觉得孟歧川有罪吗?”声音过分正式。双手垂在身侧,身姿比之前更加挺拔,显得威严。
而周围的一切散发着虚光,就像是被纱笼罩变得朦胧,随后一切都消失,除了神使头上的光还亮着,四周陷入黑暗之中。
原渚站在她的对面,站在这唯一的光圈中,只觉得那些看不见的地方,有可疑的影子在晃动。一个一个的仿佛密密麻麻的人海。它们在等着他回答这个问题。
孟歧川有罪吗?
“原科长是接受正统教育成长起来的纯血军统二代,从小到大获得的评价是正直正义意志坚定 ,要回答这样一个问题,非常简单。”神使空灵的声音,在这封闭又广阔的空间中回荡。
带着些诱惑。
“这个问题,你心中早就有答案。现在正是说出来的时候。”
原渚站在一切的中间,遭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审视。
什么人在暗处窃窃私语。
他感到有些昏昏沉沉,明明并不想开口,但身体似乎更忠诚于心而非他的意志。
就在他感到自己口已经张开,那些话就要脱口而出的时候。
一个声音在黑暗中响起:“我反对。”
这一声断喝,他头脑立刻清醒过来。
这声音无视来自旁边其它人‘请不要打断问询’的斥喝,朗声继续说:“虽然数年前的旧案,因为缺失切实的证据已变得不可查证,但我认为,草率地以一个对全情并不完全了解的人的‘心证’来判决被审判者是否应该被剥夺生命,是不公平的。更何况,被审判的对象对于教廷来说,还有着非凡的意义……”
神使下意识地立刻扭头,紧张地看了一眼原渚。
原渚似乎毫无察觉,静静站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争论还在继续。
“正是有着非凡的意义,才要更加谨慎地审查她的一切,再说‘心证’是多年来教廷的传统。在历年来的很多大事中,都起着决定性的作用。你说心证草率不可信?讲这话之前,还是要多思考思考。”
“哈?你们所谓的谨慎,就是让她重蹈‘那位’的覆辙?实在令人大开眼界。我看教廷上回不会也是故意的吧,其实是根本不愿意……”
“一派胡言!”一个恼羞成怒的声音阻止了这个人再继续说下去。
“呵。我看是说中了心事。”
“不知所谓!简直不知所谓!!!”
……
“我认为!” 原渚的声音打断了这场纷争:“整件事需要更多的查证。”
场子安静下来。
站在他对面的神使没想到他会给出这样的答案。有些失态地向前走了一步,想阻止他,但意识到自己在哪里,又将腿收了回去。
原渚垂眸继续:“关于孟……关于这件事还有很多疑点。比如,为什么在孟歧川需要钱的时候就正好能打出‘G’收入最高的一场,比如,整个事件中,只有鲁道夫的死逻辑完整,他身为在编干员向凶手索取贿赂,导致之后十多人的死亡,所以我个人以为他的死可以说非常合理。可这也不能让我们忽视另一个问题,这个事件不可能是随机杀人,那么孟歧川和那十七人,包括郑春到底有什么关系?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站在原渚面前的神使声音尖锐无比:“疑点?原科长应该很清楚,不论孟歧川出于什么原因,杀害了那十九个人是不争事实。而她养父出于爱护她为她而死,也没能换来她的醒悟,这也是事实。足以见得她的低劣。”
原渚声音沉稳气息也平稳:“难道你不了解你们教廷的法典吗?”
“你什么意思 ?”
“据我所知‘血亲复仇’和‘荣誉杀害’还有几种其它的谋杀,在教廷眼中都是合法的。在排除孟歧川杀人是因为这几项原因之前,我不觉得有任何人可以审判孟歧川是否有罪。”
原渚抬头看向面前的神使,再开口却是面向黑暗中的人说话:“我不知道你们这是什么样的审判,但我个人认为,我面前的这位神使立场并不客观。她急于求成,完全无视佐证并不够充份的事实,只一味想促成自己想要的结果 ,并不适合继续做调查的工作。如果 这就是你们教廷的精锐,未免贻笑大方。”
“你胡说什么!我们之前不是说好了吗?你……”神使有些气急。突然伸手不知道想做什么。
但黑暗中有人用力地咳了一声。
她僵了一下,狠狠地将手收回去。
原渚冷眼看向四周,面无表情:“另外,任何涉及在编安全人员的问询都必须要经过军统的同意。你们却只是以‘协理’的理由申请得到我方帮助,在问询前也并未做出说明。并且我有理由怀疑,在一开始我受到了短暂的精神控制。希望你们已经做好了向军统方面解释自己行为的准备。”
宋志明只是一个晃神,就发现自己眼前的原渚也好,神使也好都不见了。
原地只站着他和那位侍从,两人隔着门洞面面相觑。
场面一度非常混乱。就在宋志明一通乱找,已经准备向军部上报原渚失踪的时候,原本消失的原渚又突然出现在了原位。就好像他一直站在那里,只是宋志明眼睛出了问题。
宋志明抹了一把汗,连忙上前去,“Boss,没事吧?”
原渚看一眼站在门边的侍从,冷淡地说:“回帝星。”便大步出门去。
明明还是同样的话,但宋志明不知道为什么,觉得面前这个人突然有了生机。
原渚迈步站在走廊外时,却又突然顿步向侍人说:“这栋楼是我私人产业,请你和你的主人在两分钟内离开,否则将会被控诉入侵私产。”
宋志明虽然摸头不知脑,却立刻应声附和着,向侍人喊话:“还请神使大人回来后,侍从大人帮忙解释一下。不是我们想故意为难你们。但公民私产一直是受法律保护的。我们也没办法嘛。”
他边快步跟上大步离开的原渚走,边回头对侍人喊话,“五分钟后我会查监控的啊,希望侍人大人理解我们的立场呀!拜托拜托,不然大家都会很难看。”
跟着原渚进了电梯后,宋志明也未免还是一头雾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原渚的表情看上非常平静,但他的手在发抖。
胸膛起伏很小好像很平静,但频率却很快,甚至在努力压抑着什么。他似乎想笑,可嘴角又努力下压,想保持平静。甚至不得不用一只手,去握住另一只手,以避免它抖得太厉害。
“Boss,那,那边公寓里的东西我叫人都原封不动搬回帝星去吗?”他想知道,只是短暂地回去办事,还是准备正式回归。于是这样试探。
原渚答非所问地突然说道:“那件T恤在孟歧川那里,她死的那天穿在校服里面。”
上面写着“放弃幻想”。
是两人在附近夜市摊子上买的,没有牌子,两件七折。他的那件上写着“坚持做梦”。
“那件衣服我不是买给她的,她问也没有问我,就从我衣柜里拿去穿。”原渚说,“我得找她拿回来。”
宋志明小心翼翼,“去哪儿拿?”孟歧川已经死了。烧成了灰,洒向大地。他记得太清楚,那天刚好遇到敌袭,是一直生活在帝星的宋志明经历过的第一场敌袭。
他吓得依靠着本能抱头蹲在角落,等一切过去,他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原渚手中的骨灰盒被慌乱的人流挤落,洒了一地。
“那就需要教廷来告诉我了。”原渚说。
他说着,突然笑了一声,说:“孟歧川这个人”,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笑容短促得很。之后紧紧抿着嘴唇。努力克制着颤抖的嘴角,那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样子,叫看的人心中酸楚。
宋志明觉得,Boss,真的很喜欢孟歧川。
但如果要是问原渚的话,他会说,我没有喜欢孟歧川。
只是,想见她。
想看她板着脸,一脸不在乎的样子,说:“我就是想让你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