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中遭贼, 秀明安装的监控设备发挥作用,摄像头清晰拍下小偷的体貌和逃跑方向, 派出所只用两天便抓到那名流窜作案的窃贼。那晚他一无所获还被佳音打破脑袋, 被捕后老巢也给一锅端了,并且追查出另外几件罪行, 可见报应不爽。
赛家人遭遇小小虚惊,也算度过一个平安年,节后各自走亲访友, 生活忙碌而安稳。
贵和和江思媛约在初五上午见面,到了约定的咖啡店,来的却是她的母亲吴若曦女士,申州丈母娘出了名的厉害,经常代替或陪同女儿来相亲, 贵和经历多次已能从容应对。
这吴女士真如李淑贞描述的, 是个珠光宝气的贵妇人, 手上戴着鸽子蛋大的钻戒,衣服和包也是国际大牌,财大气粗一目了然。态度很文雅, 但问问题绝不客气,像事先列好审讯条款, 思路连贯不打结, 贵和屁股还没坐热乎就被问得喘不过气。
“小赛,听说你是建筑设计师,在哪个公司上班啊?”
“我在莱顿建设, 不知您听没听说过。”
“听说过,那是家大公司,我以前也做过房地产生意,对建筑行业很熟悉。听说你父母都去世了?家里有五兄妹?”
“我爸去世了,妈妈还在,不过已经很多年没联系了。”
“也就是说你已经跟你妈妈断绝关系了是吧?”
“可以这么说吧。”
“你是交大毕业的?是本科学历吗,不是成人自考那种吧?”
“是本科。”
“你个子好像蛮高的,具体有多高?”
“去年体检量是1米85。”
“能不能站起来让阿姨瞧瞧?刚才见面太匆忙,都没看清。”
贵和见过很多挑剔的申州阿姨,像这样直接要求检查身高的还是首例,愣了愣,敌不过对方认真地注视,尴尬起身站到桌边。
吴若曦也起身上前以自身为参照核实他的身高,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似在考评一件货物,最后盯上他的鞋跟。
“你这鞋不是内增高吧?”
贵和哭笑不得,心想这阿姨还挺懂门道,大概以前中过这类障眼法,防范心极强。
揶揄道:“不是,需要脱下来给您检查吗?”
吴若曦忙笑着摆手:“不用不用,小伙子个子高身材好长得也帅气,蛮好蛮好。”
二人重回座位,她看他的眼神又慈祥了几分,可接下来说话更呛人。
“对了小赛,你身体怎么样?有没有传染病,或者家族遗传病史?另外,有严重的生理缺陷吗?比如扁平足、狐臭之类的。方便的话,我想看看你最近的体检报告,或者请你再做一次全面体检。”
贵和难掩囧色:“阿姨,您是招兵办的吗?干嘛问这些啊?”
吴若曦情知他恼了,忙解释:“小赛你别误会,阿姨没有恶意。既然都起头了我就直说了吧,你的情况李淑贞都跟我说了,我们家的情况不知道她有没有告诉你。”
贵和耐着性子客套:“她大概说了一些。”
“她怎么说的?”
“她说您家经济条件很好,江小姐本人也很优秀。”
吴若曦不由得露出财主神气,让她引以为傲的是比财富更贵重的独生女儿。
“我女儿今年才28岁,已经是她们单位的处长了,专管本市企业所得税的,平时工作很忙,像相亲这种事基本没时间应付。给她介绍对象的倒多,大部分还跟我们家门当户对,可她都说不合适。”
国税局的企业所得税处是个肥缺,还拥有很大的晋升空间,江小姐不到三十就爬到这个职位,今后前途未可限量。贵和暗中松了口气,准备迎接没有悬念的败绩。
“她要求这么高,我这样的肯定更看不上了,”
吴若曦否认这一判断:“不不,我女儿要求并不高,比起一般的申州姑娘,那标准是差远了,说起来只有四个条件。一是本地户口,都是一个地方的人没有地域差异相处起来才容易;二是人品性格好,这条也是为了以后能轻松踏实的过日子;三是至少有本科学历,文化水平相当,沟通才顺当;四是相貌身体好,我女儿的照片你看过吧?觉得怎么样?”
听贵和夸“很漂亮”,她神气更足了。
“一般女孩儿相亲那照片不但化浓妆还P得变形,我女儿很实在,都给别人看原始的证件照,她本人比照片上还好看呢。”
“是是,我想象得到。”
“我女儿很能容让的,就是这点要求严格,一定要找跟她模样登对的,说这样以后生出来的孩子才好看。这条不容易找,但你绝对能达标,听李淑贞说你品行好、性格好,那这四条就全齐了。”
贵和以为她对他的了解还不够全面,提醒:“那个,阿姨,淑贞阿姨跟您说过吗?我经济条件不怎么好,只有一套50多平米的小公寓,还欠了几百万房贷,每个月月供三万多,工资大部分都用来还贷了,基本上是个月光族,以后养家糊口可能有点困难。”
哪知吴若曦根本不在意:“她都说了,我们家不在乎这个。结婚以后婚房都是现成的,北古那个百花东苑你知道吧?我和我先生十年前就在那儿买了一栋联排,就是给孩子结婚准备的。装修费也不用你掏一分钱,都由我们家出。你要是能和我女儿谈成,等结了婚,生了孩子,你的那个房贷我们一次性帮你全结清了,不过嘛,产权证上得加上我女儿的名字,这样才公平,你说是吧?”
优厚的条件必然要求相应的代价,贵和瞧出门道,直率发问:“我想问一下,您家其实是想招上门女婿吗?”
吴若曦试探性地笑着:“可以这么说吧。刚好你不是独生子女,你父母又不在了,你家里应该不会在乎吧?”
贵和顺便再试试水深:“那生了孩子是不是得随您家的姓啊?”
“是啊,你们家不靠你传宗接代,这点应该也没问题吧。”
见他干笑不言,吴若曦主动出击:“我女儿工作忙,每次都让我替她把关,我觉得通过她才同意见面。但这次情况特殊,一是李淑贞很殷勤,去她们单位找了她好几次,她不想让人家白忙活;二是她看了你的照片又听李淑贞详细讲了你的情况,也很感兴趣。今天本想亲自来,可她们局里临时召开重大工作会议,中午才散会,说到时正好过来跟你一起吃个饭,聊一聊。”
贵和觉得这流程像皇帝选妃,不能直接表达不适,委婉地提出质疑:“江小姐为什么不看重男方的经济条件呢?这跟一般女孩子不太一样啊。”
吴若曦又自豪夸耀:“是这样的,我女儿很有上进心,读书工作都比别人强,也立志要干一番大事业。她说如果照一般的婚姻模式,婚后丈夫要求她把重心转移到家庭,她的梦想就没法实现了。所以想找个事业心没那么重,但很顾家的男人,让她能安心工作,又不用为家里的事操心。我们家这方面条件不错,女婿就是不上班也能过得丰衣足食,唯一的职责就是好好照顾家庭,别的都没要求。”
情况已经很明确了,这家需要的是一头漂亮的种马和一个贤惠的家庭主夫,有骨气的男人都很难接受。
贵和决定撤退,磨蹭一会儿假装收到信息,满脸歉意地说:“阿姨,不好意思,我有个生意伙伴找我谈业务,今天我可能要先失陪了。”
他边说边起身,表明离去的决心。
吴若曦惊讶不悦:“可我女儿就快来了,你能不能再等等?”
“这个……估计等不了了,那边催得挺紧。”
贵妇的脸打霜似的冷了,露出不识抬举的鄙夷目光,轻蔑地与他道别。
贵和自以为逃脱一劫,快速驾车离去,寻思回家如何应付大哥和李淑贞的责难。车即将离开市区时,他接到一个陌生的来电。
“请问是赛贵和先生吗?”
这是个声音清脆的年轻女人,一开口就能让人感受到优雅淡定的气质。
贵和纳闷这是谁,听她自我介绍:“你好,赛先生,我是江思媛,刚才跟你见面的吴若曦女士的女儿。”
他惊讶地靠边停车,小心回复:“你好你好,江小姐,我刚才突然有急事,没能跟您见上面,实在抱歉。”
江思媛态度宽和,之后大方地表明意图:“请问你今天什么时候有空呢?我还是想利用这难得的假期跟你见一面,如果方便的话晚上一起吃个饭行吗?你可以告诉我你的位置,我过去找你。”
她措辞礼貌而诚恳,贵和若拒绝未免有无礼之嫌,回去更不好交差,被迫接受了邀约。
晚上六点半,他们在淮山路一家西餐厅见面,吴若曦并非自吹自擂,秀明和淑贞也眼光精到,这江思媛端庄清丽,身材高挑,极挑剔的评委都能给她打个八、九分,是个名副其实的白富美。
大概受工作陶冶,她的气质也比一般女人清正大气,说话一点不怯场,没有女孩子面对陌生人时的娇羞腼腆,雍容地朝贵和微笑:“谢谢你能过来,你没失约我很高兴。”
由于迷路贵和迟到了二十分钟,预感这女处长不好打发,心里有些发虚。
“对不起,让您久等了。”
“我们是平辈,不用那么在意礼节。”
她看他的样子像个和蔼的领导,他以为她会打打官腔,对方却来了个快人快语。
“中午是真的急着谈生意才离开的吗?不会是被我妈妈的话吓到了吧?”
“啊,不是。”
“你不用慌张,我能理解你的心情,我妈妈一年到头都在帮我考核相亲对象,耐性已经越来越差了,见面也顾不上委婉,有些话说得太直接常常把人吓跑。”
“还好,还好。”
贵和尴笑喝水,突然感觉自己是个被审查对象。
审问马上开始了。
“你比照片上看起来还年轻,真的有三十岁吗?”
“四月就满三十了,你看起来也很年轻,好像还是在校学生。”
“谢谢,这话真叫人舒心。听说你是莱顿建设的?你们财务部的经理好像姓牛是吧?”
“对,叫牛凯文。”
“是,是叫这个名儿。”
她负责管理企业所得税,想必常和各大公司的财务总监打交道,贵和猜牛经理平时一定没少向她拍马屁,不禁心生敬意,感叹同人不同命,像这种出身富贵又少年得志的人上辈子都积了大德。
想着便顺口夸奖:“听说你已经是处长了,这么年轻真难得啊。”
“还行吧,我读书早,19岁本科毕业,22岁研究生毕业,直接考进了国税局,到现在已经整整6年了。”
江思媛谦逊得全无造作,是个经得住大场面的能人。
他的赞美又真诚了不少:“很少见到你这么优秀的女孩子。”
“优秀的女人很多,我的女同学和女朋友们都很优秀,可是很多女人由于家庭的缘故不得不牺牲事业,所以才在职业上落后于男人,这是很令人惋惜的现象,你觉得呢?”
“是,女人的工作能力不比男人差,有的还远远强过男人。”
他想到郝质华,嘴角微微露笑,让他标致的面容平添可爱,勾起了江思媛的笑容。
“听你这么说我更高兴了,有些男人封建思想深厚,骨子里瞧不起女人,觉得女人的智商才能都不如男人,只适合干家务生孩子,一辈子躲在男人身后,我就遇到过这样的人,包括有的男同事,总爱问我一些奇怪的问题。”
“什么问题啊?”
“他们喜欢问我‘你什么时候结婚呢?怎么还不结呢?再不结就生不出孩子了。工作这么辛苦,还不如回家做全职太太,你家又不缺钱,干嘛整天熬夜加班?’,每次听到这些我都无话可说,因为跟这种人没法交流。”
贵和从她的语气里听出了高等生物的自负,距离感更强了,谄笑:“看得出你是个事业心很强的女孩子。”
江思媛泰然承认:“还好吧,从政是我从小的梦想,我考公务员是希望能在仕途上有所作为,并不是图这个职业稳定。”
“你想有什么作为呢?”
“短期来说,我想在四十岁以前升到理想的职位,拥有较高的施政权,以便施展抱负。长远来看,我想成为一名出色的政治家,为国民大众谋福祉,引导国家迈向更光明的前景。”
她神态认真,没有夸口胡诌的意味,还很具说服力,让人相信她确实拥有这样的才干。
这已经不是阶层阶级的差异了,贵和自认这辈子都到不了这一境界,不能想象和这种需要仰视的人共同生活,双方正在相亲的现状也显得荒诞不经了。
“你真了不起。”
看出他已词穷情怯,江思媛镇静地打圆场。
“谢谢你没有嘲笑我,这些话我一般不对人说,因为你看起来特别温柔善良我才放心地说出来。”
“你过奖了。”
“上午我妈妈提的那些条件你认为很苛刻吗?”
“啊?”
“一开始就提入赘一般人都会接受不了,不过如果你觉得我这个人还不错,不妨试着和我接触一段时间,也算给彼此一个机会,行吗?”
“这个……”
“我对你印象很好,很想深入了解,请考虑一下再答复我吧。”
贵和仿佛向火的雪人滋滋冒汗,终于找到见面以来那怪异感觉的由来。这江小姐外表看去是个无懈可击的美女,散发出来的气场却像个精明强悍的腹黑男。他知道在职场上叱咤风云的女人,凡是靠真才实学上位的必然被男人同化,否则怎能在激烈的竞争中PK掉男对手。以前他觉得郝质华没什么女人味,现在有了江思媛做对比,才发现她那不受阅历浸染的率真多么难得,如同一把强大的保护伞,能遮风挡雨,又不用担心被算计利用。
可惜受年差阻碍,他没有追求她的资格。
当晚他向家人汇报了相亲过程,江思媛竟赢得女人们的一致好评。
千金笑道:“我怎么觉得你遇上霸道女总裁了,这个江小姐感觉很帅气啊,换了我当场就答应了。”
珍珠也向他称贺:“是啊,要是把你们的性别互换一下就是标准的言情小说戏码。三叔,看来你真的时来运转了,想想看,你以前遇到的都是些嫌贫爱富的女人,丈母娘都要求你全款买大房子,房产证加老婆的名,每个月工资全部上交,还要替女方家养小舅子。什么时候见过这种只看人不看钱的人家啊。”
贵和是杯烧不开的水,温度保持在室温以下。
“我宁愿遇到那种挑三捡四嫌贫爱富的人家,也不想见这种把我当小白脸对待的,你们不知道那吴太太多过分,就差把我剥光检查了,那样子像在挑配种的牲口,哪儿像找女婿啊。”
他回想当时情形,受辱感强烈。美帆却怨他小气:“说句公道话,男方家挑儿媳妇都是这样的,从脚指头挑到头发丝,个子矮了胖了,长得不好看,身体有缺陷,有传染病和遗传病都不行,怕会影响下一代。怎么同样的事放在女人身上都觉得正常,换成男人你们就受不了了。”
珍珠用力点头:“就是就是,如今不是男女平等吗?女人嫁到婆家天经地义,男的入赘就不行吗?感情好,孩子跟谁姓不都一样。”
秀明刚到家,走进客厅见他们凑做一堆议论,便上前询问。
贵和就等他回家告状,闷闷不乐说:“大哥,那江家找的是上门女婿,想让我入赘到他们家,以后生了孩子跟他们姓。”
这当然不符合秀明的观念,惊讶失望道:“怎么会这样呢?那哪儿成啊。”
贵和拿到尚方宝剑,一下子来了精神,向众人声明:“你们听听大哥的意思,我就说不可能,我堂堂男子汉怎么能去倒插门!”
千金企图说服秀明:“大哥,倒插门也没什么不好,你没听他说,那江小姐很能干又有志气,是很好的结婚对象。”
贵和怕她得逞,急声驳斥:“拉倒吧,听她的口气,是想找个家庭主夫,辅佐她闯事业,我不是那块料。”
“让你找个家庭主妇型的,你说养活不起,找个事业型的,你又不想伺候人家,那要怎样才顺你心啊?”
美帆罕见地支持小姑子的意见,直言责怪他:“既然条件有限就该量体裁衣啊,想要老婆独立自主不拖后腿,又要任劳任怨操持家务,哪有这么好的事。”
贵和苦恼不迭:“你们不懂,我要是和那个江小姐好上就成了吃软饭的,处处都得看她的脸色,多半还要为她牺牲事业,这点打死我也做不到。”
这话更惹恼二嫂:“很多女人都为自己的老公牺牲了事业,我也是为了替你二哥生孩子才隐退了三四年,荒废了演艺的黄金期。为什么同样的事你们男人做起来就这么难呢?你问问大嫂,她如果不是为了操持这个家,现在也会有不错的工作,说不定干得比大哥还出色呢。”
弟妹的话令秀明窘迫,也犯了佳音的忌讳,她连忙笑着否定:“干嘛拿我做比方,我不是干事业的料。”
旁人并未察觉她的苦衷,千金自从听了丈夫的解析,对大哥嫉贤妒能一事不满,一心想为大嫂正名,故意大声说:“大嫂你就别谦虚了,等我学成手艺我们一块儿开店,到时再让这些人看看你的本事。”
佳音不看也知道丈夫的反应,让她们把关注点转向贵和。
贵和怕成众矢之的,坦白自身难处:“我不是不愿为家庭牺牲,可我也有我的梦想啊,希望找到志同道合的人一起奋斗。”
他说这话时有种强烈的既视感,猛然想起这是郝质华曾提过的择偶标准,以前他对另一半没概念,只觉得见过的相亲对象都不如意,但又说不出个所以然,这时脱口道出标准,自己也深感惊讶。
珍珠反应敏捷,立时接话:“这么说来,你们郝所就合适啊,找她不就行了。”
千金拍掌凑上来:“是啊,你们郝所肯定跟你志同道合,你干脆找她得了。”
贵和的脸迅速充血,慌忙调头撒气:“人家根本看不上我!”
妹妹紧咬不放:“你又没表白,怎么知道她看不上你。”
侄女也来提供要命选项:“还是说你表白过,被拒绝了?”
他的定力被压成薯片,又薄又脆,眼看快碎,咆哮一声:“你们烦死了!”,一溜烟逃回楼上。
心里被一个人填满,身边的世界就变得空旷无边,他无心干任何事,躺在床上天马行空地幻想,播放与郝质华有关的种种回忆。
思念放大了孤独,他宛如一片陨石漂浮在无垠的太空,渴望引力的羁绊,犹豫良久,拿起手机给郝质华发微信。
“郝所,春节过得愉快吗?有没有出去旅行啊?”
等待漫长而煎熬,半小时比半年还要久,几乎害他白了头发才等来两个字的回信。
“没有。”
他领会了一字千金的含义,远比捡到2000块高兴,因为这两个字能帮他顺利开启谈话。
“都在家待着吗?在干什么呢?”
郝质华的回复当真变快了。
“一个朋友托我设计一座仓库,这两天都在画图纸。”
“需要帮忙吗?”
“谢谢,已经搞定了。”
“您明天有空吗?能不能出来陪我聊聊天。”
提出邀约,他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又悬起一块更大的,假如被拒绝,定会被这大石头砸得眼冒金星。
大约感觉突然,郝质华先问原因。
“怎么了?”
他考虑再三,选了最可能被接受的借口。
“我今天跟人相亲,有些不顺心。”
“你不是很有经验吗?遇到打击也能轻松承受了吧。”
“不是,这次情况特殊,总之您能出来吗?”
他帮过郝质华大忙,这点要求不难实现,第二天两人在市内一家烤肉店碰面,地方是郝质华挑的,想请他吃顿好的舒缓心情。
再好的美食也入不了贵和的眼,他看到她就舍不得移开视线,一面还得小心遮掩。
“郝所,您头发好像长长了。”
“是吗?才几天不见不至于长这么快吧。”
“您留长发一定很好看。”
“长发打理起来太麻烦,还会多耗费很多洗头发的时间。”
郝质华帮他烤制食物,稍事闲聊后以长辈的口味进行开导。
“说吧,这次遇上了什么样的相亲对象?让你这个老江湖也吃不消了。”
“您别取笑我啊,哪有我这种连战连败的老江湖。”
听他述说始末,郝质华对江小姐的评价和赛家女人们雷同。
“这江小姐很不错啊,我很欣赏这种有独立人格和远大抱负的女孩子,今后肯定是个人物。”
贵和嘴角向下撇:“她倒是人格独立,抱负远大,可要求另一半放弃抱负依附她,这就太强人所难了。”
“这要看各人的想法,相亲是双向选择,你觉得不合适明确拒绝就行了,没必要苦恼。不过我记得你以前说过,因为经济压力大才不谈恋爱不结婚,如果这个江小姐你也不满意,那你究竟想找个什么样的对象呢?”
“我……我觉得她这种矫枉过正了。”
“又不是订做衣服,哪能找到那么合适的。其实我很理解她的想法,现代婚姻不用讲求男强女弱,或者男主外女主内,如果能遇到正直宽容又顾家的男人,我也可以接受江小姐的模式,让老公管家,我负责赚钱。”
贵和像个干校对的编辑,在喜欢的书里发现了错漏,赶紧挑出来。
“您上次不是说您想找个志同道合的人和您一块儿奋斗吗?”
郝质华一怔而笑:“那种太难找了,说成大海捞针也不过为。”
憧憬和现实是两码事,她几乎不抱期望。
贵和却想法反转,希望她能正视一下眼前的可能性,紧张暗示:“也不一定,兴许不注意就碰上了呢。”
这暗示被郝质华当成了安慰,向他莞尔致谢:“但愿吧,希望老天能给我这种好运。”
贵和十分沮丧,但并不泄气,目前这样的相处就能带来幸福,他近期的愿望就是延长相处时间,邀她下午去看电影。
郝质华奇怪:“你不是有很多朋友吗?”
她认为像他这种长袖善舞的青年身边应该不缺玩伴,怎会找一个无趣的老大姐作陪。
他伶俐地找借口:“是挺多,但只有我一只单身狗,和他们待一块儿感觉别扭。”
“原来是这样,跟我这个同是单身狗的人在一起不会让你产生心理落差。”
“嘿嘿,您也一样啊,单身狗就该抱团取暖。”
“你想看什么电影?”
“恐怖片。”
贵和选这个题材纯粹出于心机,看恐怖片是男人公认的把妹利器,惊心的恐怖氛围会瓦解女人的矜持,让她们惶恐无助地倒向身边的同伴。
可这利器对郝质华不适用,影院内的女人们惊叫连连,独她麻木不仁,甚至在最紧张的桥段打起哈欠。
“郝所您不害怕吗?”
“都是假的,有什么可怕的。”
“您胆子真大。”
“你怕吗?胆子真够小的。”
贵和不甘落空,逆向实施计划,等再出现刺激场面便故作恐悚地惊叫,侧身靠住郝质华肩头,抓住她的衣服抵御推搡。
“你干什么?”
“我、我害怕!”
“真是小孩子,快起来!”
“您别推我,我真的很怕。”
想到他怕鬼的弱点,郝质华难辨真假,忍到镜头转换,拍拍他的脑袋说:“好了,过去了。”
贵和小弱鸡似的爬起来,晒出勾兑好的羞惭难堪,等时机再现,又原封不动重启招数,郝质华吃了责任心的亏,领了这趟差事就得勉力坚持,不知不觉被这坏小子占了便宜。
散场后她恨铁不成钢地数落:“真不明白那电影有什么好怕的,你还大呼小叫,比演员反应还夸张。”
贵和沾沾自喜,继续扮猪吃老虎。
“又不止我一人那样,很多人都在尖叫啊。”
“人家都是小姑娘,你一个大小伙子跟着咿里哇啦乱叫不觉得丢脸?”
“您觉得丢脸吗?”
“是够丢脸的。”
听到负、面、评、价,他担心弄巧成拙,忙重塑形象:“您别误会,其实我胆子没那么小,要是遇上危险肯定奋不顾身冲上去保护您。”
郝质华并没生气鄙视,笑道:“你不用着急,我以后不会在你女朋友面前揭短的。心情好点了吗?是不是该回家了?”
他还不想放手,想得陇望蜀占据她的晚饭时间,听她说答应母亲回家吃饭,失望立刻劈头盖脸而下,只能请求送她去车站。
过年期间乘客稀少,郝质华上车拣了个靠窗的座位,落座后漫不经心看向窗外,贵和伫立凝望的身影跃入眼帘,那双深邃明亮的眼睛里含着不舍,蕴着怨情。
她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用这种文艺片男主角的神气看她,错觉与疑惑给视野蒙上一层雾气,再一定睛那人已跳入车厢,随着巴士启动的摇晃踉踉跄跄靠近,跌坐在她身边。
“你干什么?”
“我还是很无聊,不想一个人呆着,陪您坐车回家吧。”
“很远的,要坐13站地。”
“没事。”
郝质华处理不了他没头没绪的任性,当做幼稚来包容,贵和守着她,心疼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强烈羡慕她身上的手表、拉链和纽扣,希望取代它们牢牢追随她。他偷瞄她的侧脸,像御膳房的厨师随时备好热腾腾的笑,可她开始专心回复微信信息,没有多余的精力给他。这让他产生被冷落的失落感,仿佛在玻璃窗外眺望鲜花的小蜜蜂,身体静止不动,心在嗡嗡地兜着圈子。
不久他的鬼机灵再度激活了,闭上眼睛假寐,借助车厢的晃动,脑袋自然地搁在她的肩头。
她不得不重新正视他的存在,轻轻托起他的头挪开,可不到半分钟,别有用心的人又靠上来,还附带上身体的重量。
黏人的麻烦令她烦躁,想强行叫醒他,扭头看到他光滑的额头、长长的睫毛和葱管般流畅的鼻梁,每道线条都赏心悦目,缠住她的心神。
美色好像薄荷糖,无论男女嚼着都爽口,男人们会对美女见色起意,女人也会对俊男心猿意马。郝质华比较正直,心跳幅度只在一瞬间稍稍增大,压住了反感,滋生了纵容。
算了,靠一下也无所谓,随他去吧。
车终会到站,贵和的小心机不得不收场,下车后难为情地笑着道歉:“对不起,我昨晚没睡好,在车上摇着摇着就犯困了。”
郝质华以为他对自己没防备才会有各种孩子气的表现,决定以更诚挚的友谊来回报,温和笑道:“现在睡醒了吧,快回家吧。”
见他欲言又止,便说:“你不会还想让我陪你吧,心情这么差就多找几个朋友出来玩,可我得回家了。”
贵和预感再放任依恋将会忍不住暴露心迹,忍痛与之挥别,走向街对面的站台。
郝质华目送他走过斑马线,胸中忽然飘过一缕游丝般的牵挂,恰似雨线似断似续。她明白这不是什么好兆头,克制地转身离去,刚好错过了对方抛来的视线。
吃饭时林惠无意中发现她左肩上粘着一根十几厘米长的发丝,质地柔软,微微的自然蜷曲,还带着一点深棕色泽,和女儿的发质区别明显。
她伸手摘下来问:“质华,这头发不是你的吧。”
郝质华仔细一看,有些尴尬:“哦,大概是同事的。”
“你刚刚出去见同事了?男的女的?”
“男的。”
“他怎么把头发沾你身上了,是哪个男同事啊?”
母亲的疑惑是她必须躲避的红线,于是撒谎:“我们所里的,您不认识。”
“多大年纪?”
“三十多吧。”
林惠捕到了苗头,不敢掉以轻心,正色告诫:“你有事可别瞒着妈,妈比你有眼光,能帮你出主意。”
她莫名地心虚,强笑道:“您别瞎想了,没那回事。千万别告诉爸啊,不然他又该紧张了。”
她坚信情绪只是受荷尔蒙影响出现些许异常振幅,并不是什么大事,晚上外出慢跑了一小时,回家后已自在如初,收到贵和的微信也回复得很轻松。
“郝所,今天谢谢您陪了我那么久。”
“不用客气,后天就上班了,尽快打起精神吧。”
贵和却为如何再回复绞尽脑汁并以放弃告终,对话框里的字句增增删删,仿佛永远完不成的拼图游戏,缺少最关键的一块;又像注定失败的航线,无功而返,因为尽处没有接纳船队的码头。
撑到上班的当天,他早早来到办公室,见到郝质华便送上酝酿已久的特供笑容。郝质华也以微笑做答,可她的笑是餐馆里的套餐,人手一盒,没有不同。
贵和略感失望,等到中午再去争取特殊待遇,约她一块儿吃午饭,怎奈她收到岳歆的传唤,只用一句“改天”发落他。
开局不利,他甚为伤感,乘电梯时意外地与江思媛重逢。
“赛工,真巧啊。”
“江小姐,你怎么来了。”
江思媛是来办事的,莱顿的财务总监牛凯文正随侍一旁,国税局的人登门说明公司的税务出了状况,贵和猜他们避税手段不严谨,被揪了小辫子,估计得费些心思打点。
牛凯文见江思媛向他问好,忙打听:“赛工认识江处长?”
贵和含糊应了一声,不太想让这个女人介入他的关系网。江思媛态度较为明朗,主动邀他共进午餐。
牛凯文忙说:“对对,我正想请江处长吃饭呢,赛工你要帮我招待客人。”
江思媛拒绝第三者加入:“牛经理您别客气,按规定我不能接受您的款待,赛工,我们随便找个餐厅吃顿便饭吧,我请客。”
“那怎么好意思,你大老远来,应该我办招待。”
贵和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伴着这片柳荫心情更阴郁了。走出公司大楼,走到街边,岳歆的座驾正好经过,见到江思媛忙命司机踩刹车,亲自下车问候。
“江处长,真对不起,今天我恰好有急事,招呼不周还请您见谅。”
有他的谦恭做陪衬,江思媛俨然首长的气度,笑道:“岳董您别客气,我是来办公事的,不用把我当成客人。”
岳歆打个哈哈,转头问贵和:“你认识江处长?”
他的车一出现,贵和的注意力就飞向车窗内,一眼接一眼偷瞄郝质华,答话也慢了半拍。
岳歆吩咐他好好招待贵宾,回头向他汇报。
他压力倍增,笑容微苦。
“我明白,您放心。”
这细微的情绪也被江思媛觉察到了,她诙谐地对岳歆说:“岳董您别这样,赛工是我的朋友,我不想因为我让他有压力。”
酷似撑腰的说法耐人寻味,车开动后岳歆向郝质华称笑:“这赛贵和人脉够广啊,居然跟国税局的处长是朋友。”
郝质华回头看看那对并肩而行的男女,微笑道:“那好像是他的相亲对象。”
“是吗?”
“前天听他提过,应该就是这位江处长。”
“这小子行啊,我看江处长很喜欢他,八成有戏。”
“有可能吧。”
郝质华附和着,又不自觉地回望一眼,心里涌起无家可归的惆怅,如同小孩子被人拿走了一件中意的玩具,虽不到忍痛割爱的程度,那份依依不舍也完整得难以回避了。
看来真的对他动了不该有的念头,幸好那江小姐及时出现,错误的情绪应该能得到有效遏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