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菲担心准确, 母亲当天便来到亚洲医院,缠着她游说。
“菲菲, 我们再好好说说那事吧, 妈求你了。”
她推着治疗车躲避,请她下班后再议。
母亲追问她昨日的去向, 见她缄默又说起家中困境。
“医生说安安病情很重,每两天就要做一次透析,一次600块, 这一个月下来光透析费就得9000多,而且他心脏也不大好,透析做久了容易出现心衰,最好的办法还是尽快换肾。”
“那就等器官库通知吧,医疗费我会尽量想办法的。”
“你爸的意思是你不愿意捐肾, 我们就去黑市买, 但得多出20多万。上次老于说你答应嫁给他的话他可以出30万彩礼钱, 你爸让你考虑两天就去回复他。”
晏菲的双腿好似灌满水银,再也迈不动了,扭头凝睇:“你们真想卖女儿, 让我嫁给一个50多岁的糟老头子?”
她的目光也沉如铅块,然而母亲并未觉出压力, 理当如此地说:“你不想捐肾, 总得帮我们出点力吧,老于人不错,勤快还能挣钱, 你嫁给他也不亏。”
“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您,你们干脆直接把我卖给人贩子好了!”
一道飓风刮过她的心田,顷刻满目疮痍,她推着车快步前行,如同躲轰炸的难民,母亲死死抓住她的手腕阻拦。
“怎么,你还是不愿意吗?真的一点责任都不承担?”
“这些年我供他读书已经尽到做姐姐的责任了,您不能要求我再为他出卖自己的婚姻和身体!”
“他是你的亲弟弟啊,你这人怎么这么狠心?”
“我不是您的亲女儿吗?您又为什么这么狠心?”
她暴躁地甩开她,又被拽紧,骨肉亲情已成空谈,此刻她只是母亲救子的工具。
“不行!你不能走!要么捐肾要么嫁给老于,必须选一样!”
“我都不选,我要和你们断绝关系!”
“你说什么?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我们白养活你了!”
母亲暴跳如雷,学父亲的样凶狠抽打她,震裂她未愈合的伤口,不等她反抗,施暴者抢先坐倒,捶着地俯仰哀嚎,好像她的手被女儿的脸打痛了。
晏菲想拉她起来,手臂被她死死箍住,又听到她那比刀枪更致命的哭求。
“菲菲,妈求你救救安安吧,你就这么一个弟弟,怎么忍心看他去死啊!”
母亲故意引人注目,绳索般的哭声绊住许多路人的腿脚,有人热心询问,她马上声情并茂哭诉:“我儿子双肾坏死,医生让换肾,她是我女儿,已经配型成功了,可死活都不肯为她弟弟捐肾。不捐就不捐吧,让她想办法帮我们凑点钱她也不肯,还说要跟我们断绝关系,我们真的白养这个女儿了!”
表面弱势的一方最易获取陌生人同情,看客又往往缺乏分辨能力,只图快速占据道德制高点,靠批判宣扬自身的存在感。
“不捐肾还说得过去,都是一家人医药费还是该想办法解决一部分吧,不然太没人情味了。”
“还是护士呢,对自家人都这么冷漠,能指望她好好对病人?”
“现在的年轻人就是自私,只想着自己。”
无数的“自私”仿佛狂蜂乱舞,刺得晏菲体无完肤且无处避逃,孝道、亲情这两个圣神美好的词汇像两座山样的牌坊,要把她压成肉泥。
聚众喧哗太影响医院的形象,少时护士长赶来,将母子俩拉到办公室调解。
晏母到了领导跟前越发凄惨可怜,拉住护士长的手状告女儿冷血。
护士长是非分明,理智劝解:“小晏是我们这儿的先进分子,同事病人都夸她温柔善良,您可能误会她了,等下了班心平气和谈一谈,会有好结果的。”,说完又劝晏菲先送母亲回家。
晏母屁股紧帖凳子,恨不得焊在上面。
“我不走,我一走她又不知躲到什么地方去了。”
晏菲已拿她当灾星,身心交瘁地望着她。
“您要寸步不离监视我?”
“我还要回去照顾你弟弟,哪有功夫监视你。要我走除非把你的工资卡和身份证都交出来。”
母亲变本加厉的狠招打垮了晏菲的心志,她一贯坚强的神采碎做瓦砾。
“你们非要这么逼我吗?”
护士长也觉得晏母太无理了,劝说:“阿姨,您不用这样吧,没收了工资卡她的生活费怎么办?没有身份证她办事也不方便啊。”
晏母坚信这是在维护她的正当权益:“我是为了防止她逃跑,这丫头鬼得很,一不注意她就溜了。”
“她在这里上班,能溜到哪儿去?您对自己的女儿也不放心吗?”
“是她自己先说要跟我们断绝关系,她弟弟还在等钱救命呢,她想撇下我们一个人躲清闲,门儿都没有!”
母亲扣紧囚锁,藏起钥匙并在锁孔里灌满铜汁,晏菲像黑狱里的死囚,绝望渐渐漫过头顶,僵持片刻交出工资卡和身份证,换取临刑前的安宁。
她的遭遇不久通过白晓梅的喉舌传到景怡耳中,二人约好下班前一道去看望受害者。
晏菲已换好衣服准备下楼,景怡叫住她,上前温和问候,她不戴口罩了,斑斓的伤痕像一个个小夹子缀在脸上,也揪住了他的心。
“小晏,你还好吧?晓梅都跟我说了,需要帮忙吗?”
晏菲似有似无地笑了笑:“谢谢金大夫,这个忙您可能帮不了。”
她不清楚景怡的真实能力,杯水车薪不如不要。
景怡尽快将帮助落到实处,说他认识一家慈善机构,也许能帮她弟弟申请经济援助。
晏菲将信将疑,用恍惚填充情绪里的真空。
白晓梅发挥女孩子的细腻,挽住她的胳膊建议:“菲菲,我请你吃饭吧,今晚你到我家去住,刚好我爸妈去旅行了,我一个人怪怕的,你去陪我好吗?”
景怡立刻打助攻:“对,正好对面那家牛排馆又到会员日了,晚上我们去那儿吃饭,我请客。”
晏菲已无家可归,跟着愿意收留她的人做一时的依附。在餐厅里她对任何菜肴都不抱胃口,请求能喝一点酒。景怡为她点了两瓶啤酒,不到五分钟就干掉了,好像那是灭火的水,全浇下去也镇不住火势。
白晓梅慌急劝说:“菲菲,你慢点喝,你脸上有伤,喝这么多啤酒留下疤可怎么办?”
“留就留,我已经不在乎了。”
“怎么能不在乎呢,知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啊,我要是能有你70%的颜值,早都开心死了。”
“你羡慕我?我才羡慕你呢。生在大城市,有爱你的爸爸妈妈,不会因为你是女儿歧视你,也不会逼你帮忙养儿子,多好,多自在。”
晏菲从人生的战场上败退,放弃抵抗自暴自弃,白晓梅说她喝多了,可她捧着晕眩的头颅,仍能清晰感受到钻心的疼痛。
“我还喝得太少,还没能让自己糊涂。我现在真的很痛苦,只想大醉一场,让自己忘记眼前这些事。”
景怡明白这女孩已处在崩溃边缘,鼓励她痛痛快快说出烦恼。
晏菲的视线如同风吹乱絮在他脸上飘拂:“金大夫,如果我说出心里话,你们会讨厌我,看不起我吗?”
景怡诚恳摇头,白晓梅也凑近安慰:“我们是朋友,你有委屈尽管告诉我们。”
晏菲挣扎一阵,气若游丝坦白:“我身上的伤都是我爸打的。”
景怡早猜着了,及时递上纸巾接她的痛泪。
白晓梅惊问晏父施暴的原因,听她如泣如诉说道:“他要我为我弟弟捐肾,我不肯。你们可能认为我很自私,但我真的不能这么做,我父母重男轻女,从小把我当丫鬟看待,我活着的主要任务就是帮他们养儿子。要是捐了肾,我还能干现在的工作吗?不做护士,我又能去做什么?他们根本没为我的将来考虑,只想榨干我的剩余价值,我实在太寒心了。”
景怡先帮她卸下道德十字架:“就算你父母很爱你,捐不捐肾也完全取决于你个人的意愿,跟自私没关系。”
白晓梅也来协助:“是啊,人肯定要先顾好自己才能去顾别人,不然等你出了事谁来救你呢?菲菲,你做得没错,是你家里人太过分了。”
她对人性的残忍了解不足,被后续情况惊呆了。
“过分的还不止这点,他们见我不肯捐肾,就想让我嫁给一个做废品生意的老头子。那老头儿比我大了三十多岁,头发都花白了,只有小学文化,还有个比我大五岁的儿子。我爸妈听说对方愿意出三十万彩礼,就逼我答应,你们说他们这是嫁女儿还是卖女儿?”
“你爸妈真作孽啊,你是他们亲生的吗?”
“是,正因为是亲生的,我才一直忍耐。我爸最常说的话就是没有他我就做不成人,我能活着长大都是他对我的恩典,所以我必须付出所有来报答他,如果做不到就是忘恩负义。”
原生家庭是打在灵魂深处的烙印,景怡没经历过苦难,缺乏深刻的体会,但凭借博学和包容,仍能找到正确的话来消减对方的痛苦。
“你父亲的观点是错误的,孩子不是自愿降生的,抚养子女是父母的基本义务,确切的说应该是父母欠孩子的,不能对孩子人生负责的人都不能算好父母。”
“是啊,猫狗都知道养孩子,这是动物的本能,人难道还不如动物吗?菲菲,你别听他们瞎说。”
他们的健康阳光映衬出晏菲的不幸,她像冰天雪地里的乞丐望着远处的篝火瑟瑟发抖。
“你们都是幸运的,生在文明理性的家庭,我不一样,在我的老家重男轻女是普遍习俗,好多和我同时出生的女婴都没能活着长大,这么一比较,我父母确实对我开恩了。可是我真的不想接受这种恩典,如果有可能我宁愿别做人,做人真是太累了,不管怎么努力,怎么给自己树立信心,都会被打击。很多时候我都觉得我像被关在笼子里的鸟,这个笼子就是我的家庭,每当我想飞出去,爸妈就会折断我的翅膀,他们不让我上高中考大学,拿光我的积蓄补贴儿子,现在还想让我卖身给老头子……”
哭泣吞没了所有声息,她倒在心灵的血池里,污血四溅弄脏了旁观者的心境。
一小时后,景怡送酒醉不醒的她和白晓梅回家,拜托白晓梅代为照看。
白晓梅哭得眼似红桃,恳求:“金大夫,您能帮帮菲菲吗?她妈没收了她的工资卡和身份证是存心不给她活路啊,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狠心的父母,太可气了。”
景怡许下承诺,义愤和她等量,回家后仍放不下包袱,见千金爬在一堆烘焙书籍间写写画画,自他进门起就没搭理,便问她在干什么。
“我在琢磨面包的配方,小时候数理化没学好,现在搞这些成分配比太伤脑筋了。”
她看来非常专心,答话时也顾不上回头,景怡还没见她对一件事这般痴迷过,确信她是在真心规划职业前景,有了事业目标对他的关注果然减少了。
落寞感让他的心情加速低落,不由得想耍点小花招重新获取她的重视。
“你最近学到哪儿了?”
“基本的常见糕点都会做了,下周就能升到中级班学习了,但以后想干这行的话还得推陈出新,我打算多试验一些新品种,我们老师都夸我很有创意呢。”
“真棒。你过来陪我聊聊天好不好。”
“我这会儿没空。”
“过来嘛,有重要的事。”
他伸手环住她的腰,像抱洋娃娃一样将她搂到腿上。千金瞧出他神色不对,摸着他的脸庞问:“你看起来心情很差啊,遇上麻烦了?”
“是啊,我们要破产了你知道吗?”
景怡鬼谋魔道地开出这个玩笑,在她脸上大把大把播撒惊讶。她急忙坐直了,抓紧他的肩膀追问。
“我投资失败,现在资不抵债,所有财产都将被变卖,以后吃饭可能都会成问题。”
“这么严重?我们以前住的房子也保不住了?”
“嗯。”
“那妈妈留给我的那些首饰呢?”
“家里所有的财产都会被没收,一件值钱的物品都不能留下。”
他实力演员上身,传神地伪装落魄,千金心里百鼓齐鸣,身心俱颤,恐慌围绕一个中心——怕丈夫承受不住打击。
他从小一帆风顺,做惯有钱人,现在落了个倾家荡产,会不会发疯崩溃?
她双手握住他的肩头,像扶着一只即将倒塌的架子,小心询问:“卖光家产就能还上债务吗?不会把你抓去坐牢吧?”
“那倒不会。”
“你的工作能保住吗?”
“应该不会受影响。”
“那就好。”
她捞到一根支架,稍稍减去不安,眼珠转向一侧久久出神,苦苦思索如何能安抚好丈夫的情绪,让他平安度过这道关卡。
景怡兴致勃勃研究她的反应,问她在想什么。
“在想什么时候能当上糕点师,你破产了,今后我肯定得出去工作赚钱才行啊,不然只靠你一个人怎么行。”
“你都不生气吗?”
千金以为这是试探,忙绷出笑容:“干嘛生气啊,你都这么惨了,我怎么忍心骂你。”
“以后让你过穷日子你也没意见?”
“会有多穷?至少能和大哥他们家一样吧,我又不像二嫂那么爱打扮爱购物,一日三餐不亏待我就行了。再说,我很快就能赚钱了,算命的都说我财运好,做生意一定能发大财,以后你就靠我吧,我会让我们家东山再起的。”
她笑着笑着眼眶发酸,觉得丈夫太可怜,人到中年遭遇惨痛打击,不知还能不能恢复往日的信心与活力。心脏似被手掌攥紧,越来越疼,真想抱住他大哭一场。可又不敢,怕那样会粉碎他的意志。
景怡没看出她内心的激战,只对她超水准的优秀表现赞叹欣喜。
“老婆,你这种自信是打哪儿来的啊?”
她赶紧往笑里多加了两勺糖粉:“我也不知道,从小就这样,你没发现吗?爸爸当年也破产过好几回,不是照样把我们养大了?我还有你这么聪明的老公,有什么好怕的。”
景怡一把抱紧她,感到名副其实的富有。
“老婆,你真是我金景怡最大的财宝啊,感谢爸把你培养得这么乐观坚强,跟你在一起最踏实了。”
“你别想这么多了,赶快处理好外面的事情重新开始吧,要请律师吗?我去跟二哥说让他帮你。”
恶作剧该收场了,他笑嘻嘻与之对视:“我没破产,刚才是逗你的。”
“什么?”
“想跟你开个玩笑,谁知道你这么好骗。”
话一出口,一记耳光劈面直下,将他的得意连根抽飞。
“你神经病啊!干嘛吓唬我!”
千金化身悍妇,揪住他的衣襟使劲摇撼,晃得他魂魄都快离体。
“你怎么说翻脸就翻脸?想谋杀亲夫吗?”
“是你自找的,好端端的干嘛说鬼话!知不知道刚才我有多担心,怕你会像那些破产的富豪一样去跳楼自杀,拼命控制情绪安慰你,结果你都是骗人的!”
方才储备的眼泪奔涌而出,成分全部转成愤怒,丈夫分明在糟蹋她的感情,太可恨了!
景怡也省悟过来:“原来你刚才的镇定是装出来的,怪不得那么酷呢。”
这么一来感动更多了,本能地想拥抱她,得到的却是虎爪和熊掌。
“你还说,我打死你!”
千金不留情实施家法,从客厅追打到卧室。
“老婆你听我说,我不是故意逗你的,今天确实遇上了不顺心的事。”
“不顺心就来捉弄我?没听过狼来了的典故吗?下次你真破产了我不但不会安慰你,还会让你卷铺盖卷滚蛋!”
景怡拼命挥舞白旗,双手几乎断掉,妻子总算开恩收兵。
他俩习惯床头打床尾和,临睡前又如胶似漆地搂抱住,他心里的苦闷还余烟袅袅,仍需要怀里的小甜心开解。
“老婆,问你个问题,假如你大哥得了绝症必须换肾才能活命,而你的肾又刚好和他配型成功,你会答应捐肾给他吗?”
千金抬头看他一眼:“会啊。”
“这么果断,你是有多喜欢你大哥啊?”
“他不也很喜欢我吗,假如病的人是我,他也会主动捐器官给我的。”
妻子和大舅哥是对相亲相爱的冤家,打断骨头也会连着筋,他有点吃醋,接着问:“你就不怕捐了肾自己会生病?”
她想了想反问:“听说人靠一个肾也能活,就是以后不能干重活儿了,但有你在,你不会让我受累吧?”
“当然不会,我会一辈子好好照顾你。”
“那我还怕什么。”
这问卷调查再次论证了一点——家庭决定性格。
他吻了吻她的额头感慨:“所以人的想法都是自身所处的环境决定的啊,你生长在充满爱和安全感的环境里,乐观自信,遇事不会有那么多的恐惧和顾虑,其他人很少能像你这样。”
他的暗示十分明显,千金有限的智慧也能探到底,奇道:“其他人是谁?你到底想说什么?”
听丈夫讲述见闻,她惊坐而来。
“那护士是谁啊,这么惨?”
“就是那个小晏。”
“又是她,她怎么老摊上倒霉事,她朋友才死了没多久,她也被JP父母迫害,我都难过得说不出话了。”
景怡坐起来,面向她叹惋:“你也很同情她吧?”
“那当然,谁听了都会同情吧。”
千金比他更急公好义,让他设法帮助受困者。
“你说我该怎么帮她?”
“还能怎么样,只能捐钱给她弟弟治病了,虽然我觉得那种兄弟不要也罢,可不救她弟弟,她父母就会逼死她,就当治理河水,先把河里的垃圾捞上来河水才能干净。”
“你这个比喻真逗。我明天联系一下周理事长吧,让他们替我出面。”
“对,别告诉那小晏,做好事就该不留名。”
夫妇俩同时解开一个烦恼,开心地再次紧拥,世间有很多苦难,他们的家是苦海里的诺亚方舟,何惧舱外洪浪滔天。
景怡亲自联系父母创办的慈光爱心协会,督促他们办理对晏安的援助,相关人员高效处置,三天后晏菲就怀着惊奇与感激来到他跟前。
“金大夫,那个慈光爱心协会是您帮我们联系的吧。”
她正准备背水一战跟家人决裂,救星便从天而降,一口气击退厄运,她不用思索就知道是谁为她唤来了这场及时雨。
景怡恝然装傻:“他们去找你弟弟了吗?怎么说的?”
“他们说愿意提供30万救助金。”
晏菲不像千金那么傻气单纯,已估算出策划此事所需的能量,重新对他起了怀疑,并且认定他的背景绝非众所周知的那么简单。
景怡也知道此举势必暴露自己,见她试图探问,先行打断:“那真是太好了,这下你父母不会难为你了,你妈妈还你身份证和工资卡了吗?”
这是他加意交代的事项,慈光的办事员也切实执行了,说服晏菲的父母归还了证件卡片。
“金大夫,我要怎么感谢您才好?”
晏菲珠泪盈眶,心里涌动着一股热流,理智也被淹没成河床。她十分仰慕这个男人,但一直皈依道德准绳,循规蹈矩地止于欣赏、尊敬,此时感情泛滥了,仰慕进化成爱慕,恣肆蛀咬她的道德。
景怡没意识到他点燃了一根危险的引线,还保持原有态度和蔼勉励:“你真想感谢我,就把那些悲观消极的情绪统统扔掉,有句话说得好,逆境是命运的试金石,我相信你一定是块经得起考验的真金,迟早会让所有人看到你的光芒。千万别气馁,再遇到困难就看看左右,我们这些朋友就在身边,不会让你绝望的。”
他的笑容仿佛糖果,让尝遍苦楚的女人失眠了。
半夜袁明美一觉醒来,对面的床上晏菲抱膝而坐,好似一尊冥想中的雕塑,髹了一层月色。
“菲菲,你怎么还不睡啊。”
轻唤似水滴点破平湖,晏菲微微惊醒,说她还不困。
袁明美很担心:“你爸妈又找你麻烦了?”
“没有。”
“那你干嘛发愁啊?”
心事犹如可乐上的泡沫,不受控制地漫出来,晏菲忍不住向好友晾晒隐秘。
“小美,你说,如果有个男人特别优秀,还特别善良正直,你会喜欢他吗?”
“这样的人谁不喜欢,可也得人家看得上我啊。”
“你别对自己那么没自信,减减肥,还是支潜力股。”
“等毕业再减吧,你说的是谁啊?是现实生活中的人?”
“当然,你以为是虚构出来的?”
“我还以为你迷上哪个明星了呢。”
晏菲回想景怡的音容,脑海中的画面美如梦幻,勾起她温柔的微笑。
“他长得挺好看的,当演员也足够了吧,”
袁明美像鱼儿紧紧咬住钓钩,追问对方是谁。
“我们医院的大夫。”
“是吗?那你主动出击啊,你这么漂亮,利用地利优势一定能成功拿下他。”
她的笑容登时暗下去,满是遗憾地叹息:“他已经结婚了。”
袁明美也很泄气:“那就没指望了,你总不能去当小三破坏人家家庭吧。”
这算警告,晏菲信服地点点头:“当然不能那么做,太缺德了。”
尽管思想已经脱缰,良知的皮鞭仍在挥舞,阻止她踏足禁地。她也明白贪念只会带来灾害,此前一定多得是人前赴后继挑战景怡的定力,他至今仍能洁身自好,说明自制力坚不可摧,她何苦自取其辱,断送一位贵人。
袁明美还在浮想联翩:“我真想见见那男人,能让你这样心如止水的人把持不住,他该多好啊。”
她不能在泄密,轻轻一笑而过。
“是你想象不到的好。”
非分之想改变了她的思维和感官,之后再与景怡共处便时时能感受到欲望和贪恋的夹击。这天值夜班,二人在电梯内相遇,她紧张得呼吸都快错拍,站在他身旁,如同饥鼠守着一块奶酪,生怕多看一眼就会暴露邪念。
他的手机忽然响了,听口气是他大嫂打来的。
“景怡,我外婆的猫中毒了,你有朋友是开宠物医院的吗?我想带它去看病。”
佳音焦急难安,这猫陪了外婆三年,是老人的心肝宝贝儿,今天在外面吃了掺毒的食物,她到家就见它瘫在客厅里抽搐,惨嘶着吐出一口口白沫。
为了外婆她必须救这只猫,可宠物看病比人还贵,她知道长乐镇上的宠物医院就出了名的暴利,打个疫苗都得两三百,做一次绝育手术一两千,以穷人的消费理念来说实在舍不得,希望能找一家便宜点的。
景怡可算遇到难题,他交友宽阔,独缺宠物医生。
晏菲听了不禁询问:“家里的猫中毒了?”
“是我大嫂家的,在让我介绍宠物医院。”
“先做急救吧,让我跟她说。”
她以前养过猫,懂得不少相关知识,指导佳音先清洗猫咪的皮毛,以清除有毒物质,再喂食10克食盐催吐,不过这只能缓解毒性,保险起见还得送医治疗。
佳音束手无策,想起那天朱百乐介绍的宠物医院,庆幸还留着他写有地址的纸条,忙找了出来,顺着百度地图的指引来到那家名叫“大志宠物医疗中心”的医院。
不出所料,一进门医护人员便高举大棒,洗胃灌肠加抢救就花费两千,医生让她一次交三千,这笔钱还不够后续治疗,只是前一阶段的医疗费。
佳音无奈就范,缴费时朱百乐出现了,身边跟着一位同龄女子。
“闻小姐,您也在啊。”
他喜出望外走来,像采药人觅到了一株仙草,那同行的女子在不远处端详佳音,眼神比他还暧昧。
了解情况后朱百乐与院长朋友进行了简单交涉,对方爽快地将前面的报价单一笔勾销,让佳音交500,所有治疗全包干。
佳音惊喜道谢,朱百乐笑道:“我上次不是让您报我的名字吗?宠物医院对外都是这么收费,没办法,房租和器材太贵,利润少了收不回投资。我们这些好朋友来才能享受成本价。”
“百乐,这是谁啊?介绍一下呗。”
他身旁的女子想是等不及了,急着要在佳音跟前露脸。
“闻小姐,我刚认识的朋友。”
朱百乐的语气里大概饱含他们才懂的暗号,女子的笑脸立刻添了殷勤。
“您好,闻小姐,我姓青,您叫我小青吧,我是百乐的……算他的妹妹吧,很高兴认识您。”
接下来朱百乐又去跟院长谈事,小青主动留下来和佳音聊天,没寒暄几句就将朱百乐定为谈话主题,滔滔不绝介绍其情况褒赞其人品,十足是婚介所员工的口吻。
佳音礼貌应酬,心里别扭极了,对这对奇怪的兄妹起了戒备,怀疑他们别有用心,否则怎会将她这个中年妇女当成示爱目标。
院长说猫咪需要留院观察,朱百乐送佳音出门,安慰她:“我问过大志了,他说今晚输完液再观察一天,明天下午估计就安全了,到时您再来接它回家。”,又问:“刚才小青没在您跟前乱说话吧?”
佳音敷衍:“没有,她一直在夸你。”
朱百乐露出羞态:“这人真多事,您别误会,她不是我什么妹妹,她是我的……我的前妻。”
佳音闻言更觉蹊跷,谨慎地闭紧双唇。
朱百乐明显紧张了,但没停止表白:“您一定很奇怪吧,我们是和平分手的,现在也是好朋友,她已经谈了新对象,准备明年结婚。今天是让我带她来请大志上她们家给狗狗动手术的。”
她讪笑:“是这样啊。”
“您一定很奇怪我为什么会对您说这些。闻小姐,我能先问您一个问题吗?”
“您说。”
“您现在是单身吗?”
他到底直截了当提问了,佳音正好趁机澄清:“我上次好像说过我有儿子,另外还有一个大女儿。”
“没错,您是说过,这么说您还和您先生在一起?”
“是啊。”
朱百乐尴笑起来,失望统治了他整张脸,是真是假难以甄辨。
“我听说您单独在医院照顾外婆,家里又没帮手,还以为您如今一个人呢,要是那样的话,我想……您千万别误会,我是诚心的,没别的企图。我在市检察院上班,是个检察官。”
佳音但愿他真是正人君子,否则可惜了憨厚的外表,点头微笑:“我知道,您喝醉那天车站的管理员翻看了您的工作证,我也看到了。”
他贯彻着坦诚的形象,难堪而惆怅地说:“我大学时父母就过世了,前年和我前妻离婚,单身了两年,去年年底才打算重新找对象。”
“以您的条件应该能找到很不错的姑娘。”
“不,我不想找年轻姑娘,就想找个结过婚,最好还带着孩子的。”
“为什么?”
这下佳音真的好奇了,男人都爱少艾,恋老的只是极少一部分,更没听过还想同时娶进拖油瓶的。
朱百乐拒绝解答问题,抱歉地说:“这个现在没必要说了,对不起,由于我的误会给您造成了不小的困扰,请您原谅。”
他看来不是骗子,佳音有些惭愧,忙衷心送祝福:“没关系,您这么优秀,一定会很快如愿的,我提前祝贺您。”
“谢谢。您真是难得一见的好女人,我也祝福您阖家幸福。”
离奇的邂逅画上休止符,隔天猫咪脱离危险,佳音的外婆也康复出院,她的任务圆满完成,次日返回长乐镇,美帆也参加完伯父的葬礼,在同一天随父母归国,赛家请亲家夫妇吃了顿饭,老两口自回嵊州。
晚上佳音耐不住疑惑,悄悄向美帆道出这件奇闻,二人探讨得出结论:那朱百乐可能患有不孕症,所以与前妻和平分手,不愿连累未婚女性,想找个有孩子的离异女人直接升级做爹。
“就算是这样也不该找我这种又土又老的啊,他的眼光也太差了。”
“你干嘛这么贬低自己,你是不爱打扮,收拾一下不比别人差。”
“这事千万别对其他人说,被珍珠她爸知道可不好。”
“怕什么,就该让他知道,这样他才有危机意识。”
“你别多嘴,不然以后我再也不理你了。”
“知道了知道了,我开玩笑的,你也太拿大哥当回事了,什么都围着老公转,真没出息。”
“你不也一样?”
妯娌俩嬉闹打趣,用这桩艳遇调剂平淡的生活,娱乐之后便当成作废的笑料束之高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