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业务部派发了一个项目, 郝质华为躲避贵和的热烈攻势,亲自去海口出差。贵和失了地利, 发出的短信也石沉大海, 好不空虚寂寞。当晚在家顾影自恋,镜子里的青年年轻俊朗, 怎么看都是吸引眼球的好货色,该如何将这一优势转化成求爱的助力呢?
珍珠上楼来送水果,他随口向她求自信。
“珍珠, 你说三叔帅不帅?”
珍珠反问:“有人说您不帅吗?”
“没有。”
“那干嘛还问这种大众公认的问题。”
侄女有心讨人欢心,能做到潜移默化,滴水不漏,说出的话比人参还滋补。
他伸手搂住她,揉了揉她的后脑勺。
“你这丫头就是讨人喜欢, 这个月零花钱翻倍。”
珍珠很有良心地拒绝:“不用了, 我又不像小叔那么贪财, 当主播挣的钱够我花很久了。”
贵和担心质问:“你没再当主播了吧?”
“账号都注销了,不过我注册了微博,留下了差不多三分之一的粉丝, 偶尔发个视频什么的还能保持人气。”
“你不进娱乐圈真可惜了。”
“我还是想当越剧演员。”
“不是只能反串了吗?”
“那也行,唱小生红的几率更大。”
珍珠靠闲聊瓦解他的戒备, 忽然问:“三叔, 我发现您最近特别注意仪表啊,是不是在谈恋爱啊?”
他试图抵赖:“注意仪表就是谈恋爱?这是什么逻辑。”
小丫头多的是敲门砖,随便捡起一块:“动物世界不是演了吗, 雄性动物每到发情期就会梳理清洗自己的皮毛,好吸引雌性关注,不就是您现在的写照?跟我说说吧,是哪位幸运的小姐啊?那个江处长?”
“没有,我已经拒绝她了。”
“不怕淑贞阿姨找您算账?”
“她要敢来我正好趁这个机会跟她结账,让她永远别再烦我。”
“那会是谁?不会是你们郝所吧?”
看她的神色分明已盖章确认,就等他招供,贵和难为情地笑斥,叫她别打听。她怎肯罢休,摇着他的胳膊使出水磨工夫,不久逼他画了押。
口子一开,风声必然传遍,先得到快讯的是楼下千金两口子。她赶集似的跑来将贵和抓到她家,按在沙发上细细拷问。
“你真跟你们郝所表白了?”
贵和懊恼地责骂珍珠:“死丫头,牙齿还没掉呢,嘴怎么这么漏风?”
珍珠振振有理:“姑姑又不是外人,她比任何人都关心您呢。”
千金自愿做挡箭牌,埋怨贵和:“就是,你干嘛瞒着我啊,拿我当外人吗?”
“这不是还没成功吗,我想等成了再告诉你们。”
他苦笑解释,不小心曝光现状,博得更高的关注度。
“她拒绝你了?”
“嗯。”
“为什么啊?”
珍珠敏捷推测:“肯定是嫌三叔年纪太小,如果有个比我小十岁的男生向我表白,就算像灿灿那么聪明有钱的小少爷我也会果断拒绝。”
千金觉得这难关不易克服,问贵和接下来做和打算,看样子很怕他就此放弃。
贵和毅然宣誓:“当然不会,我已经决定了,一定要再接再厉,越挫越勇,不成功便成仁。”
他拿出红军强渡大渡河的魄力,却遭到妹夫反对。景怡本不打算随便参与议论,听他谬误严重才放下专业书籍指点。
“贵和,你这策略大错特错啊,我跟你说,追女人就像盖房子,越想早日竣工越容易盖出豆腐渣工程,依我看你表白得太早了点,等于给人家送了颗人头,已经处于被动了,再穷追猛打很容易引起反感,让你彻底出局。”
贵和心想识图得问老马,忙请教:“景怡哥,你说我该怎么办?教教我好吗?”
景怡慷慨地建言献策:“你现在最关键的是获取你们郝所的信任,她需要安全稳定,你就得凸显出你的责任心和上进心,在工作上做她可靠的帮手,让她相信你值得依靠。另外言行上要注意收放得当,该正经的时候正经,该风趣的时候风趣,别轻易流露幼稚的一面,这样会提醒她你们之间的年龄差,加深她的顾虑。遇事一定要镇定,有担当的男人才能获得女人青睐。最后重中之重就是前期过程切记急躁,别让她时刻感觉你在紧迫盯人,平时关心是少不了的,但千万别当老妈子事事过问,也不要随便送礼物,这会显得你在向她施压,成熟女性最讨厌这一套了。总之一句话,文明理性,稳扎稳打,保留后路,长期观望。等她习惯你的存在,对你产生依赖感,你就有机会了。”
他年少时也曾穿花度柳,正是“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才能够实践出真知。平时在妻子跟前扮纯情,这些知识全烂在肚子里,这会儿只想助人,麻痹大意被人抓住马脚。
珍珠先不自禁地感叹:“姑父,您真是泡妞的天才啊,理论这么扎实。”
这便点醒了千金,她的脸像变质的馒头灰暗坚硬,眼睛里伸出爪子,阴沉沉质问:“你是不是有过很多实践才总结出这么多理论啊?”
景怡真想抽自己,呵呵假笑:“没有,我都是从书本和电视剧里提炼总结的。”
“真是这样?”
“当然是真的,我跟贵和一样晚熟,二十八岁以前只知道读书学习,从没想过怎么谈恋爱,要不是有你在,说不定到现在还单身呢。”
妻子的视线飞刀似的钉在他脸上,他不敢挣扎,怕一动又露破绽。
贵和能猜出景怡当年的风流韵事,也知道他平时是如何装处装纯哄千金的,此刻马失前蹄,恐惹无妄之灾,他这个源头人物必须帮忙掩护,赶忙伸手拍哄妹妹:
“景怡哥不会骗你的,他读书时学习那么紧张,八年就取得了别人十几年都拿不到的学位,这期间得付出多少艰辛啊,哪有空干别的。”
景怡慌忙踩住他搬来的梯子:“就是,我一天也不过二十四小时,留学那会儿只有实验室、图书馆和医院三个活动区域,我小学同学在柏林,从第一年就约我见面,到最后一年都没见成,你说我该有多忙?哪有功夫去泡妞啊。”
珍珠也积极营救,捏着千金僵硬的肩膀劝说:“姑姑您别计较了,姑父已经是您的裙下之臣了,过去的事还管他干嘛。”
千金认死理,目不瞬移地瞪视丈夫,眼珠微微泛红。
“是他自己说我是他的初恋的,要是让我发现他在撒谎,我不会原谅他。”
所有伤害里她最不能忍受的就是谎言,尤其是拿誓言行骗,那将颠覆丈夫在她心目中的形象,毁掉她对婚姻的信念。
景怡了解她的心情,紧张得应对乏术。贵和收到他求助的目光,更卖力地转移妹妹的注意力。
“你别搞这么严肃,景怡哥脸都被你吓青了。”
景怡作势捂住胸口:“是啊,我现在真的很害怕,每次她一瞪眼睛,我的心就像老式发报机,嘟嘟嘟,跳得都快断气了。老婆,别吓唬我好吗?我年纪大了,万一吓出个好歹你也会心疼的不是吗?”
千金的疑心仍未消退,还挂着审判官的表情。
他们都没想到事态会这么严重,坐也坐不住了,珍珠起身强行拉扯姑姑:“您不是要给我做泡芙吗?快来吧,我还想明天带去学校当点心呢。”
在她撒娇强扭下,千金不情不愿出去了,景怡擦一把脑门的毛毛汗,忧惶地与贵和对望一眼,开始低声商讨安抚对策。
这事景怡说谎在前,可贵和认为不能怪他。男人撒谎是因为女人喜欢被哄,就像因为男人爱美,女人才发明了化妆,二者都带有欺骗性,却是爱情世界里不可或缺的通行证,具备合理性。就怕遇上较真的人,硬要看素颜,看了又嫌丑,非要听真话,听了又难受,那结果大概就是“水至清而无鱼”了。
他的妹妹恰恰是极度较真的人,妹夫不多加小心,迟早会变成淹死在水塘里的青蛙。
珍珠不爱操心家里的事,以为姑姑和姑父拌嘴是常事,一旦过去就算翻篇。她照旧没心没肺过日子,在学校也一样,喜欢的课认真听,不喜欢的认真玩,这天上自习课时戴着耳机打游戏,被班长沈丹心叫了出去。
沈丹心是典型的优等生,勤奋认真智商高,听说家里是官二代,具体多大的官不知道,看老师们对她的谄媚态度,父母至少是厅级干部,能在申州这块地皮上翻云覆雨。
同学也大多趋炎附势讨好她,身前总跟着一群拥趸,可惜公主命丫鬟身,又矮又胖相貌粗陋,脸上的青春痘烂成蜂巢,化再多钱也治不好,她只得用黑框眼镜和头发遮挡,造成了阴沉的气质,十六岁的人好像六十岁的老太婆,手持苍蝇拍,时刻准备消灭她看不顺眼的东西。
珍珠被她教训过多次,已熟知她的风格,听她板着脸挖苦:“你每天带着耳机不怕变成聋子?”,便笑着耸肩:“你每天皱着眉头不怕长皱纹?”
沈丹心已充分领教过她的毒舌,积怨已深,引戈再战。
“你是来学校干什么的?”
“学习。”
“学习的内容是什么?成天听音乐,打游戏?”
“现在不是没上课吗?”
“这是自习课,你这样会影响其他同学。”
“我一没发出声音,二没拉别人讲话,如果这样他们都能被我影响,只能说明他们本来就不专心。”
沈丹心知道珍珠歪理多多,拿出事实依据责难:“赛珍珠,我们班是全年级的尖子班级,我不知道你用了什么手段让校长同意你转过来,只希望你来了以后能服从班级纪律,别拖我们后腿。”
“我怎么拖后腿了?”
“自从上学期你转班过来,我们班的考试平均成绩就下滑了,本来数学考试及格率一直是百分百,被你弄成了98%,那2%就是你贡献的,你不觉得愧疚吗?”
珍珠自我主义严重,导致脑回路异于常人,反问:“会扣老师工资吗?”
这问题让沈丹心摸不着头脑,之后就被她的解释激怒了。
“如果不会影响老师们的收入,那我干嘛要愧疚,胜败乃兵家常事,做生意还会破产呢,考试不及格算得了什么?”
沈丹心所受的教育怎能接受这种无组织无纪律的散漫思想,怒问她还有没有集体荣誉感。
珍珠也嫌她老古董,揶揄:“集体荣誉感也不该体现在考试上吧,教育局不是规定平时不搞分数竞争吗?你怎么还像政绩考核似的这么在乎?是不是因为爸妈都是当官的,习惯搞面子工程,所以把这种习气带到学校里来了。”
抵触立刻挑起争执,双方像两头羚羊对上了角。
“赛珍珠,你真的太嚣张了,别以为长得好看,学习就可以不认真,社会上百无一能的绣花枕头已经够多了!”
“我也想提醒你,别以为学习好,长得难看就没关系,今后闯社会,别人第一眼看到的是你的脸,不是你的成绩单。”
“你真是个垃圾,只配呆在垃圾箱里。”
“你总是揪住我不放,难道是捡垃圾的?”
女孩子们的争吵声不断升高,引来学习委员辛向荣,沈丹心带走珍珠时他的注意力就被她们牵引,见事态恶化忙赶来制止。
“沈丹心,赛珍珠,你们别在这儿吵架,会损害班级形象。”
见他来到,珍珠皱起眉头,转班前她就看出这人对她有意思,转班后果然被他多方照顾,他总是抓住一切时机故作自然地讨好她,妄图投机取巧,小聪明像缠人的蚊子,已让她生厌了。
沈丹心也很烦他,甩出一记冷眼:“我正在给她提意见。”
辛向荣手指伸到鼻前推一推眼镜夹,神态好似和平使者。
“提意见态度就得随和点,你又不是老师,不该把同学带出教室训斥。”
他对珍珠的偏袒已不是秘密,沈丹心清楚他的心思,不加掩饰地鄙视:“辛向荣,你还想护她到什么时候?上次马老师让你监督她抄书,你就放水了,这次又想护着她?看来她真是你们男生心目中的女神啊。”
辛向荣有高智商做保障,镇定远远超过同龄人,不否认不争辩,说话紧扣理字。
“大家的缘分就这么两三年,何必制造对立情绪呢?”
沈丹心借机嘲讽:“也是,将来出社会我是不可能和这种人为伍的。”
她没法跟珍珠比狠,立刻被她笑微微反咬一口。
“那现在就请你离我远一点,你体积太大,碳排放量太高,靠你太近我会缺氧。”
“你就是个不学无术的草包!”
“那你就是满腹经纶的猪油,用来炒菜都能闻到油墨味儿。”
和珍珠吵架的人往往都会觉得动嘴不如动手解恨,沈丹心做出斗牛冲锋的姿态,辛向荣赶忙挺身阻挡。
“沈丹心,你不是一向说你家教很严吗?那就不该随便对人动粗。”
“你没听她侮辱我?”
“我听见了,是你先侮辱她的。我们这个年纪最该锻炼的是自制力,控制好情绪以后才不会轻易犯错,你脑子很聪明,情商再加强一点就更优秀了。”
他打拉结合,钝化了对方的怒气,沈丹心用眼神在珍珠脸上打了个怨恨的标记,气冲冲返回教室。珍珠也想回去,被辛向荣转身拦住。
“赛珍珠,我也想跟你谈谈学习的事。”
珍珠明白他在借机搭讪,冷淡回应:“又想说数学考试啊,我从小学起数学就差,只会加减乘除法,别的那些函数、几何我看了就头疼,拼了命也学不进去。”
“数学是主要科目,要进行毕业会考,考试不及格你就毕不了业,不能参加别的升学考试。”
“不是说会考很松吗?老师会事先圈题,背好答案就行了。”
“那都是上几届的事了,万一到我们这届老师不圈题了呢?你学不进去是因为没找到正确的学习方法,这点我可以帮你。”
“怎么办?又想让我抄你的试卷?我可不想作弊。”
辛向荣和珍珠的座位就隔了一条通道,上次数学考试他将试卷垂下桌沿,有意给邻桌制造抄袭机会,珍珠却不屑一顾,此刻提出讽刺,羞红了他整张脸,形成慌张的上好容器。
不过他的心理素质很强,红脸是只空盘,中间并不见忙乱,继续完善自身意图:“你不爱弄虚作假,这点值得夸奖,数学要考好或许不容易,但想及格很简单,找人补习一段时间就能进步。”
“补习老师多贵啊,我可舍不得花冤枉钱。”
“我帮你补习,免费的。”
珍珠见他皮厚,索性用刀来刮,诮笑道:“全班那么多人,你为什么只对我这么好?是不是因为我比其他人好看?”
辛向荣答得正气浩然:“自信是优点,可过分自信变成自负就是缺点了。”
“我要是长成沈丹心那样,你也愿意帮我补习?”
“如果同学有求于我,我会尽力帮忙的。”
“呵呵,我不想求人,把你的爱心贡献给有需要的人吧,免得资源浪费。”
她直接回绝纠缠,像傲慢的天鹅飞走了,知道男生的视线正黏住她的背影,故意学舞动尾巴驱赶蚊蝇的马,潇洒地甩了甩辫子。她不知道粗黑油亮的麻花辫是辛向荣向往的跑道,他的目光经常偷偷在上面驰骋,跑出许多风一般的幻想。他一直觉得他智慧充裕,如今却被这美少女出题难倒,迟迟找不到破解的方法。
珍珠放学后换下土气的校服,过膝的百褶超短裙仿佛一面醒目的彩旗吸引了众多关注,又靠彩旗下修长雪白的双腿锁定了观者的目光。她很得意,这裙子就适合这个年纪穿,好看的部位正该尽量展示,不然就是锦衣夜行,白白埋没,那些教训她不守规矩的人不是红眼病就是老古板,没必要理会。
她去超市买了一袋狗粮,来到学校附近的小公园。这里有不少流浪狗,一些好心人常来投喂,去年她就加入他们的行业,后来又得到美帆的经济援助,每隔两天就会过来喂食。公园里的流浪狗基本跟她混熟了,其中有一只白色的博美最聪明,每次吃东西都会发出一些微妙的声响,乍听像在说“好吃”,它靠这卖萌的绝技总能得到更多的食物,认识它的人都叫它“老骗子”。
今天老骗子也过来了,珍珠特地多分了几把狗粮给它,说真的她很想将这只小狗领回家,只苦找不到有力的理由,家里人尤其是母亲肯定会强烈反对。
她正逗狗玩,初中同学李鑫推着自行车走来,见面是他昨天在网上跟她约好的,原因又是求助。
“珍珠,能再借我点钱吗?我都穷得没饭吃了。”
这男生以前和她很要好,二人互称哥们,经常一块儿玩耍。初三时李鑫的父母离异,他的生活就此陷入困顿,父亲不能尽到监护人的职责,长期丢下他独自外出工作,还不付生活费。母亲也再嫁生子,无力照拂他,他常常饥一顿饱一顿,近来处境更惨,靠老师同学接济度日。
看他又黑又瘦,仿佛生锈的铁梯,珍珠难过气愤。
“你爸还没回来?你没打电话找他?”
“他手机打不通,我也不知道他在什么地方,家里已经断电了,昨天物管说我再不交水费和物管费,自来水也会被停掉,连水都没得喝了。”
“太过分了,这不是存心饿死你吗?你妈妈呢,找她行吗?”
“她的钱都在她现在的老公手里,说这个月发了工资才能给我一千块钱生活费,还有三天呢。”
“那我再借你600应急呗,你也太惨了,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啊,要不找电视台帮帮忙,让他们帮你联系街道居委会什么的。”
珍珠继承了父亲的仗义,对好朋友慷慨解囊,去街边的ATM机取了钱交给李鑫。李鑫收钱时告知她一个消息:“白老师生病住院了你知道吗?”
“不知道,她怎么了?”
“好像是子宫肌瘤什么的,动了手术,还在医院躺着呢。”
这白老师是珍珠的初中班主任,是为数不多的能与她和睦相处的老师,毕业后珍珠还挺想念她,听说对方患病,不禁关心:“她结婚了吗?”
“没,还是剩女,多了大龄两个字。”
白老师是外地人,未婚说明她在申州仍然举目无亲,珍珠问:“那她身边有人照顾吗?”
李鑫摇头:“不知道,要不我们现在去看看她。”
他的提议正合她心意,商量片刻他们准备用他的自行车做交通工具,她刚坐上后架,他忽然瞅着右后方悄声说:“那边那个男生好像一直在偷看你,你认识吗?”
她回头就看到提着超市购物袋的辛向荣,这小眼镜是住校生,放学后常去对面的沃尔玛买东西,她撞见过好几次,已把他脸上嵌着的两片玻璃光当做辨别身份的代码。
“他是我们班的学习委员。”
她表现出露骨的轻视,李鑫放心调侃:“他一定喜欢你。”
“哼,喜欢我的人多了,谁会看上那种书呆子,走吧。”
他们骑车离去,经过地铁站时被胜利瞥见。侄女搭乘陌生男孩的自行车上,做小叔的怎能视而不见,胜利急忙大声招呼,可是喧闹的车流吞噬了他的呼喊,宽阔的马路又阻断了他追赶的步伐,他好不气恼,打算回家就向大嫂告状。
家里已经在为珍珠的事焦虑了,他到家时大嫂二嫂和姐姐姐夫正坐在客厅,围着茶几上的一叠书信议论。他拿起来看了看,是学校的男生们写给珍珠的情书。
“你美貌绝世冰雪聪明,我已为你神志不清,明智的我现在已经陷入情网,一颗只容得下一个女人的心已完全被你占据……”
“你是白天鹅在天上飞呀飞,我是癞蛤、蟆在地上追呀追,你那双迷人的长腿夜夜在我梦中出现,你那雪白的皮肤好比蛋糕上的奶油,惹人口水直滴……”
拙劣的内容处处显露青春期男生那无处安放的荷尔蒙,惹得他哈哈大笑:“这些小子一看就没好好念过书,求爱信哪能这么低俗露骨,文笔还不如我。”
千金戳他一下:“你别笑,珍珠抽屉里全是这种信,比这更下流的都有,大嫂正发愁呢。”
美帆看佳音没反应,接着劝:“你也别太在意,珍珠漂亮可爱,男同学喜欢她很正常,你怕她早恋,看紧点就是了。我上中学时也收到过不少情书,不是照样没出事吗。”
千金说:“二嫂的妈妈是母夜叉,跺跺脚地皮子也得抖三抖,哪个不怕死的小子敢招惹呀,我大嫂可没那么厉害。”
她和二嫂命盘相克,随便一句无心的话也能让她黑脸。
“我说千金,你对我有意见就算了,别诋毁我妈妈,什么母夜叉,难听死了。”
她忙不迭道歉,景怡也帮忙赔笑补漏:“二嫂别生气,千金的意思是亲家太太治家严谨,教女有方。”
美帆瞧不起他的补锅匠德行,冷笑:“你想清楚再开口,别只顾了我这边,又把大嫂给得罪了。”
景怡手腕高,补丁打得严丝合缝:“大嫂的教育方式当然无可挑剔,关键是珍珠她爸碍事。不过大嫂您也不用严防死守,在孩子早恋的问题上得学大禹治水,洪涝时期堵塞河道只会使洪灾泛滥,而疏通分流却能灌溉良田。”
佳音长年拿女儿当心病,如今已病入膏肓,有时真恨不得她马上出嫁,找个厉害的婆家管束她,好减轻自身责任。有时又想把她一辈子锁起来,免得她出去招灾惹祸。这两种想法都很自私,算不上合格的母亲,产生的根源是不安。家庭是她精心打理的机器,操作时得心应手,唯独女儿这颗零件常出毛病,她控制不了她,于是不由自主地嫌恶。
不久贵和到家了,进门就问:“珍珠回来了?”
听说没有,他神色紧张道:“我刚才开车经过振兴路码头,看到有个男生骑自行车载着一个女生,那女生瞧着挺像珍珠,他们和我逆向行驶,一转眼就过去了,我还以为我看错了呢。”
胜利忙说:“三哥你没看错,刚才放学她是坐着一个男生的自行车走了。”
贵和又问:“她今天穿着校服还是便装?我看那女孩儿没穿校服,穿得是超短裙,两条腿光溜溜地全露在外边,不知有多少男的盯着看呢。”
美帆早上亲眼看见侄女穿着校服出门,说他眼花认错了人。
胜利却为三哥作证:“二嫂您不知道,那丫头讨厌校服,一出校门就换了便装。她可喜欢穿超短裙了,风一吹都能瞧见屁股,她还觉得美得慌。”
贵和现在顾不得追究珍珠的着装,只想知道骑车载她的男生是谁,问小弟认不认识。
胜利没见过李鑫,看他没穿他们学校的校服,判定是外来生物。
贵和对李鑫的印象很邋遢,怀疑是小混混,倡议等珍珠回来严加审问。
可是到了八点侄女也不见踪影,倒是大哥先回来了。
美帆比佳音还急,迎上去询问:“大哥,你看到珍珠了吗?”
“没有,怎么了?”
“她到现在还没回家,好像跟谁走了,也不知去了哪儿。”
秀明脸上乌云蔽日,忙问女儿何时不见的。
听胜利说出具体时间,急怒责问:“你看见了?怎么不问一问!”
胜利委屈:“我是想叫她来着,可她没理我。”
距离事发已三个多小时,秀明像踩了钉板,根本站不住,当即领着胜利进城找人。路上胜利提供线索:“她和高二几个住校的男生关系好,他们兴许知道她跟谁在一起。”
兄弟俩直奔友谊中学的男生宿舍,进门一股复合型的恶臭迎面扑来,成分之复杂耐人寻味,有长期未洗的脏衣服臭袜子的味道,有剧烈运动后汗渍陈积的味道,有馊掉的剩饭剩菜方便面的味道,有灰尘被潮气渗透霉变的味道,有尿骚味儿,粪便味儿,体臭味儿,还有青春期雄性荷尔蒙发酵的特殊臭气……
秀明被熏燎出一股无名火,强忍着挨个去寝室打听,不看不知道,此地对嗅觉的冲击远远不比不上视觉的震撼,那一个个拥挤的小空间无不满目狼藉,物品乱堆垃圾遍地,床上的被褥枕头堆得像一滩滩狗屎,真比民工的工棚更差劲,令人错觉,此处住的是流浪汉还是天子骄子。
他头痛胸闷,想到女儿成天和这些泥猪癞狗似的臭小子打交道,就像把一盆鲜花送进了粪池,危机感空前膨胀,不断责怪自己疏忽大意。
打探一周,粪坑里的蛆虫们都说没瞧见他家鲜花,他像救护车撞上救火车,急上加急,忙着去别处找寻。
胜利见走廊上钻出个戴眼镜的小个子男生,拉住大哥说那是珍珠班上的班干部,兴许能问出点眉目。
这男生就是辛向荣,他刚逛完书店,手里拎着一摞沉甸甸的读物,突然被两个人高马大的男人堵住,抬头时差点望掉眼镜。胜利他自然认得,旁边那高鼻深目的美男子瞧着也挺眼熟,五官与赛珍珠挂相七八分,再听对方问:“你是赛珍珠的同学吗?”,立刻灵敏地推测出其人身份。
“您是赛珍珠的爸爸吗,叔叔好,请去屋里喝杯茶吧。”
他殷勤地领客人回寝室,这房间窗明几净,陈设有序,相比其他寝室,完全是另一个世界,进门顿有耳目一新之感。
胜利先发感叹:“你这里打扫得蛮干净嘛,简直是沙漠里的绿洲,汪洋上的孤岛,不错不错。”
辛向荣谦虚:“因为人少,只住了三个人,其中一个请假回家了,另外那个常住他外婆家,基本不回来。”
他老练地拿出两只方便纸杯,泡了两袋红茶,毕恭毕敬端上来。
“没有好东西招待,请您将就将就。”
这一番接待礼貌得体,已彰显出良好的家教,秀明接过茶水问:“你今天放学后看到我们家珍珠了吗?她到现在还没回家,家里人很着急。”
辛向荣吃惊:“我看到她跟一个校外的男生走了,那男生年纪和我们差不多,但头发留得挺长,看起来不像学生。”
当时见珍珠跟李鑫说说笑笑,还跳上他的自行车悠然而去,他又嫉妒又憋屈,这会儿听了秀明介绍的情况,也产生恐慌,忙替他们找线索。
“那人可能是赛珍珠以前的同学,您有她初中小学同学的联系方式吗?可以打电话问问。如果十二点前她还没到家,我就通知班主任,请学校方面帮忙找人。”
秀明照他说的通知了留守在家的妻子,让她电话寻人,然后和胜利撒开脚丫子以学校为圆心搜寻了一大圈,毫无所获,到家已接近十二点,贵和景怡已先一步返回,同样空手而归。
秀明忧心如捣,站在客厅中央团团转,犹如江心浪头兜圈子,旁人见了也头晕。
千金眼烦:“大哥别晃了行不行,先坐下,我们再想想办法。”
秀明大吼:“我能不急吗!珍珠还是小姑娘,大半夜不回家,能上哪儿去!你们不是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危险,万一……”
他脑子里回荡着近来发生的几桩失踪少女遇害案,身心都像在悬崖边上荡秋千,真想魂魄离体飞到女儿身边去护持。
景怡瞧着很可怜,劝解:“你先别制造恐怖气氛,珍珠多半和朋友去玩了,再过一会儿就会回来。”
贵和觉得目前可以下结论了,一口咬定:“她肯定早恋了,今天接她那小子就是她的男朋友。”
胜利持疑:“我看不像,她眼光那么高,把姐夫定为择偶标准,不会看上那种小屌丝。”
美帆宁愿相信贵和的话,忧惶道:“不是早恋那就危险了,那男生要是对她干坏事该怎么办?我们还是报警吧。听说现在未成年人失踪后随时可以报警,警察会义务帮我们找人的。”
秀明抓住生路似的,再度驱车飞奔至友谊中学所在辖区的派出所报案。近来类似案件频发,饱含好几例恶性命案,警方非常重视,连夜调派人手协助家人全城搜寻。在这一过程中善意安慰家属,说大部分时候孩子是偷跑出去玩,忘记通知家里,引导他们往好处想。
秀明一句也听不进去,反觉得人家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在此之前他只体会到养女儿的乐趣,笑别的父母瞎操心,今晚才明明白白体会到为人父母的苦恼与艰辛,开始认真反思妻子的意见:他确实该好好管管珍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