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和在卧室完成50个俯卧撑, 又对准拳击沙袋狂殴几分钟,全程“我打我打我打”加“哼哼哈嘿”, 试图召唤李小龙附体。演练完毕, 自认战斗状态良好,用毛巾擦把汗, 戴上黑色棒球帽,将运动服拉链拉至顶端,领口遮住下巴, 双手揣在衣兜里下楼候场。
8点正,宋引弟从城里回来,进门时满口嚷饿,呼唤佳音备饭。
贵和见她回房放东西,悄悄走到房门口, 等她出来猛地抬脚蹬住门框, 长腿一横化作路障。
他帽檐压低, 衣领蒙面,宋引弟一时没认出来,以为歹徒入室, 惊叫着挥掌出击。这一掌威力惊人,兼具降龙十八掌的刚猛、化骨绵掌的阴毒和铁砂掌的坚实, 秋风扫叶, 势不可挡,大约只有少林扫地僧那等功力方可化险为夷。
贵和既无北冥神功护体,又没有天蚕宝甲防身, 如何能招架?一个飞燕陀转,在墙上写下一个标准的大字,定型几秒钟后纸片般慢慢滑落,浑身散架一般,喊痛的力气都没了。
棒帽子滚落一旁,宋引弟看清那两眼翻白的人是他,忙拉起来。
佳音也闻声赶到,见状还以为他俩交上手,赶忙扶住贵和。见他表情痛苦,满脑门冷汗,似乎身受重伤,失色顿足喊:“四妈,有话好好说,干嘛打人呢!”
惊慌地架住他轻轻摇晃,掐人中抹胸口,连声询问伤势。
宋引弟无辜搓手:“俺不是故意的,谁教他一身怪打扮,神不知鬼不觉往门口一堵,俺还以为是强盗呢,心头一慌,随手一推,他就撂地上了。”
贵和在大嫂救助下缓过气来,他出师未捷身先伤,更是毛发森竖恶气添,撑住墙壁颤颤起身,指着那肥婆大骂:“你说谁是强盗?转过身去照照镜子,你那形象才最适合给梁山泊代言,李逵见了都自愧不如!”
宋引弟抱臂见责:“老三,敢情你又是来挑事的?还为那几袋破糖不依不饶啊?得,俺也不跟你闲扯,赶明俺们胜利工作挣钱了,俺让他加倍买来还你!”
贵和大怒:“宋引弟,你偷别人东西还理直气壮,真是贼得有出息,贱得够洋气!零食的事我懒得再提,全当扔去喂猪了。现在要追究另一件事!”
“啥事?你不会又丢东西了吧?俺先声明,自从前天你闹事以后,俺就听胜利的话跟你划清界限了,你那屋子俺再没进去过,丢什么都别赖俺。”
“哼!我吃一堑长一智,房门柜子全上了锁,你当然无处下手,其他人就惨了。我二嫂和珍珠包里的钱是你拿的吧?说吧。这次又有什么理由?别告诉我你在帮你山里那帮穷亲戚搞募捐!”
拿东西和拿钱性质截然不同,前者还可狡辩为贪小便宜,后者是实打实的偷盗,宋引弟不傻,自然打死不承认,嚷道:“你小子真是山羊栓在竹林里,存心胡缠!俺什么时候偷钱了,你哪只眼睛瞧见的?快去检查一下,是不是被狗屎糊住了!”
贵和挣开佳音,朝前跨一大步:“别抵赖,家里只有你一个外贼,不是你会是谁?”
宋引弟假意问佳音被盗金额,家丑最令人尴尬,佳音替她羞耻,红着脸低声说:
“也没多少,加起来几百块……”
宋引弟冷笑:“我还当丢了笔巨款,敢情才几百块。老三,你也太小家子气了,男人心眼小比屁、眼小更糟糕。屁、眼小不过拉屎费劲,心眼小是做人没劲!”
她连珠炮似的反咬气得贵和七孔喷火,忍不住再次扑打,随即又遭了贼妇毒手,被她当胸一掌轰出老远。
这时秀明三步两脚赶回家,寻声奔来,正好目睹贵和表演平沙落雁式,愤怒恰似聚集在火山口的岩浆一股脑冲上云霄,厉色指斥行凶的婆娘。
“你干什么!不许打人!”
宋引弟伸出罗汉般壮实的胳膊,抽开他指向自己的手指,鼓起猫头鹰样的眼睛呵斥:
“谁打人了!问问你媳妇,是他先动手打俺,俺不过轻轻推他一下,他就装模作样栽跟头,俺正想问他是不是学过碰瓷呢,动作这么熟练,肯定讹过不少人!”
贵和挣扎爬起,连续两次被女人打倒,男子汉的自尊已经蒙尘,有心反击又自知不敌,只能仰仗秀明替他雪恨。
“大哥,这女人偷了家里的钱,问她还不承认,您不能再消极对待了,得想法儿治治她!”
“你说什么?谁又丢钱了?”
这些天家中不断遭窃,秀明思绪混乱,只听宋引弟嚎叫:“赛贵和!你真要跟俺死磕到底是不是?还想找人治俺,俺先来治治你那张臭嘴!”
掌风袭到,秀明发丝飞扬,扭头一看,贵和像乌龟贴地扑爬,鼻血在地板上飚出一串长长的惊叹号。
“臭小子,你爸以前骂你是假丫头,嘴巴比女人还碎,这话俺如今越想越对,把你那舌头拉出来量量,保证比王婆的裹脚布还长!”
宋引弟挽袖上前,看姿势是东北妇女拿手的武松骑虎式,她那块头,一屁股下去贵和准变煎饼。秀明急忙出手搭救,抓住她的胳膊使劲一拽,宋引弟没怎么摇晃,他自己却几个箭步跌蹿出去,额头扑通撞在墙壁上。
“老大!连你也想动粗啊!”
女土匪被彻底激怒,一把揪住秀明衣领,竟拎得他脚跟离地。秀明霸王脾气,更不堪此辱,狠狠朝前撞,到底拱翻这头大象。
随着山摇地动一声响,宋引弟斜爬倒地,跌得够惨。秀明以为这下她能消停了,殊不知山沟里的女人习于争斗,撒泼互殴经验老道,不怕你虎胆威龙,照样钻老娘□□。没等他站稳,她已一个河马打滚翻身爬起,脑袋顶他肚子上狠狠一拱,摔他个仰面朝天。
“打人啦!赛家的男人打女人啦!”
声若洪钟震动百米,景怡一家在停车场都听见了,急忙丢下锁门的汽车飞跑回家。眼前一幕着实惊骇,只见宋引弟一边高喊救命一边骑在秀明身上掐他的脖子,旁边佳音拼命拉扯,却是蜉蚍撼大树,毫无效果。
他们慌忙赶去支援,费尽力气总算把人从虎爪下抢救出来。
秀明几乎丢掉半条命,没来及开骂,那凶悍的母老虎抢先喊冤,捶打地板做伴奏,耍起高腔:“老赛!你快睁眼看看,你儿子都是吃人不吐骨的妖怪,成心逼死俺这老寡妇!一个个歹毒成性,忤逆不孝,俺真怀疑你是不是被他们哥几个联手害死的,老赛,你显显灵,收拾收拾这帮恶人,免得俺泥鳅过沙滩,不死也落身残!”
贵和正用千金的手帕擦鼻血,听到这话,直想跟这女无赖同归于尽,跳起来去抓宋引弟头发,又被她一击即溃,这次还连累了妹夫,可怜的景怡为接住他,被巨大的冲击力撞倒,凄惨地做了他的肉垫。
千金哪里忍得,立马替丈夫出气,两个哥哥尚且不是对手,何况她,没近得身便挨了一耳光,哎哟扑地。
凭良心讲,宋引弟这巴掌已留情七分,知道她是赛家的老公主,没敢下狠手,可不管轻重缓急,总归已冒犯凤驾,那些个肝脑涂地的忠臣能不跟她拼命?贵和首先争当死士,奋勇搏击;秀明不愿打女人,但为制服这泼妇,也跟上去缠斗;景怡以劝架为本,奈何身板单薄,频频遭误伤,几个人从过道打到客厅,场面极为壮观。
英勇急得直哭,忽见灿灿正举着手机不断卡位拍照,忙追着责问。
灿灿紧盯镜头镇定地说:“我也着急,可能力有限,爱莫能助啊。倒不如拍照留影,做不了证据也能做纪念。”
千金没儿子机灵,眼看天下大乱,不说帮大嫂劝阻,还又急又气恨不得再往里添把柴,转身跑向二楼向赛亮一家求援。
二哥二嫂不知是装聋作哑还是不得空,她拍门拍到手心发红,门才隙开一条缝。赛亮身穿浴袍头发濡湿的站在门缝里,眼里全是反感,明显被打搅了好事。
千金不寄望冷淡的二哥维护她,却想拉二嫂去做拉拉队。
赛亮挡在门口禁止她入内,说:“你二嫂在休息,有事找我。”
千金使劲跺脚:“楼下都闹开锅了,二哥会听不见?宋引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发疯,贵和大哥正跟她干架,你还不赶紧去看看!”
她擅长强迫人,硬拉着二哥的胳膊向外拖。赛亮无心蹚浑水,但被楼下的家伙吵得坏兴致,是该出手制止。
他转回房里取来一件事物,跟随妹妹下楼,站在客厅门口观战片刻,不慌不忙走到配电盒前按下总开关。室内顿失光明,抓瞎的人瞬间安静了。
“怎么回事?停电了?”
“外面路灯还亮着,估计保险丝粗了。”
众人正欲摸索散开,一束白光闪现,鞭子似的挨个抽遍他们的脸。他们以手遮挡,发现那光是手电筒射出的,光源握在赛亮手中,又听千金说是他拉了电闸。
“老二,你搞什么名堂,想添乱么?”
秀明上前责骂,赛亮不客气地用手电直射他的眼睛,将其逼退后,诮责道:“大哥,你已经是四十岁的人了,做事不该没头没脑,一个经常把家变成鸡窝的男人就是只好斗的公鸡,迟早会被人宰了炖汤。”
“你小子还敢挤兑我!”
秀明冲上去揍他,眼睛又遭光线鞭打,终成摔跤专业户。
赛亮将手电筒递给千金,让她扶大哥起来,宋引弟解气地说:“老二,这个家的人全是疯狗,看来看去就你还算明白人。你既然是律师,那俺问一句,几个男人合起伙来打一个女人,这算不算犯罪?”
“算。”
“那俺可以去派出所告他们了?”
“可以,不过起诉需要证据,你必须先去医院开据伤情报告,证明你受到了人身伤害。”
贵和抢话:“二哥!该去医院验伤的人是我,这婆娘把我右边后槽牙打松了,这会儿我鼻孔嘴巴正冒血,胸口的旧伤也发作了,最起码够得上三级伤残!”
赛亮毫不同情,讥讽:“后槽牙掉了也好,免得经常咬牙切齿。不过根据《伤残等级鉴定标准》,口腔损伤、牙齿脱落或折断四枚以上,无法安装义齿或修补,影响咀嚼或语言功能的即构成轻伤。可提起民事及刑事诉讼,向被告索要因就医治疗支出的各项费用以及因误工减少的收入,包括医疗费、误工费、护理费、交通费、住宿费、住院伙食补助费、必要的营养费及精神损害赔偿费。”
贵和不怨二哥冷淡,还感谢他支招,当即对景怡说:“景怡哥,听说你们医院的牙科收费很贵,补颗牙得好几千吧?我这伤势少说休假一礼拜,基本工资按天计算,每天也有1800块,再加上其他费用,没个十万结不了账,您说是不是?”
景怡支吾两声,宋引弟已骂开了。
“赛贵和,你蚕豆开花黑了心!想讹老娘十万?俺先送你十瓶洁厕灵,洗洗你的脏肠烂肚!老二,他这么诬陷我,法官也能判他赢?”
赛亮不偏不倚回答:“法律讲求证据,贵和有伤可验,一旦起诉,法院会依据相关法律条文判决赔偿金额,十万不好说,但照申州的物价,四位数肯定跑不了。”
“哈?就他那颗乱吃零食蛀坏了的虫牙也值四位数?太坑人了!”
“别着急,法律规定人人拥有诉讼权,您也可以去验伤,然后照程序提起赔偿,只要比他伤得重,肯定能得到更多赔偿金,两项抵消还能赚一点。”
宋引弟过五关斩六将的身手,大战一百回合毫发无损,哪里有伤可验?生怕贵和真去起诉,有佳音景怡出面做和事老,赶忙蹦下台阶,声称看在胜利份上,放他们一马。
她拿儿子打马虎眼,贵和却真的顾念兄弟情分,不打算上法院,可一场大闹下来,偷钱的事总不能不了了之,便对赛亮说:“二哥,宋引弟偷了二嫂的钱,你打算就这么放过她?”
赛亮不愿随他车轱辘,上楼前说:“指控偷盗也得讲凭据,等你人赃并获后再说吧。”
“可是二嫂很生气,是她支持我找这女人算账的!”
“你二嫂没保管好私人财物,应该承担主观责任,那些钱就当做善事捐掉了,希望那小偷迷途知返,好自为之。”
今天这顿闹规模不小,佳音花了将近一小时打扫战场。宋引弟冲完凉,估计气消了,肚子开始咕咕响,可饭菜已经凉透,她也不高兴吃赛家人剩下的,打算煮碗面条对付,自己去厨房做了一斤手擀面,用番茄鸡蛋丝打卤,又烙了两张香喷喷的黄油烙饼,见冰箱里有甘蔗粗的山东大葱便拿了两根,先将饼子铺开,洒上厚厚一层肉松,大葱放上去裹成儿臂那么粗的卷子。一口面一口饼,吃得呼而嗨哟,酣畅淋漓,不到五分钟风卷残云干精光,汤汁也不剩一滴,拍着胀鼓鼓的圆肚皮,像饱餐过后的母蛤、蟆,痛快地连打两个大饱嗝,接着吩咐佳音:“大媳妇,你收拾完到俺屋里来,四妈有事商量。”
佳音料她不肯善罢,大概想借刚才的纠纷谋事,不想惊动其他人,晾完衣服洗完澡,一个人悄悄去了。
宋引弟正端着个水烟袋美滋滋吸着,烟筒哼出咕嘟嘟的歌谣,配合她不住吧嗒的大嘴喷着团团白雾,令人联想到重污染企业的排污烟囱。
佳音觉得自己可能吸入过量pm2.5,坐下不久便胸闷气短,宋引弟不体谅她小脸发白,更公然说出一些吓唬人的话。
“大媳妇,今天你男人和三弟跑我这儿撒野,是不是你和老二媳妇撺掇的?”
佳音咳嗽几声,摆手否认,顺便扇开烟雾。
“四妈,这事都过去了,您也别再多心……”
“恩,你的人品自然靠得住,肯定是老二媳妇干的,她身无四两肉,心有千斤重,调三斡四一等一,老三也亲口说是受她教唆才来当炮灰的,这娘们就是只狐狸精,等哪天老二不在,俺非好好整治她一顿。”
“弟妹不是那样的人,您大度些,别跟晚辈计较。”
“他们都踩到我头上来了,不计较行吗?你都看见了,老大老三联手打我,那阵势,比过年杀猪还齐心,我看他们就想弄死我!”
“珍珠他爸从不打女人,真要动粗,您会安然无恙吗?反倒是贵和,被您打得鼻青脸肿,据说大牙都松了好几颗,他还没结婚,万一破相怎么办?”
“他一个男人破相咋的?你们都把他当丫头惯,怪不得他会养成这副臭德行!”
宋引弟烟枪暴躁的敲在床沿,放话不再跟佳音争论此事,佳音预感不祥,挺怕她换话题,果不其然听她说:“老三和老二媳妇欺负我是穷人,什么屎盆子都敢往我头上扣,也是,如今这年头有钱才是大爷,俺没钱,所以被当成吃闲饭的,成天挨白眼吃刀子。嗳,他们想没想明白啊,这房子是我老头子留下的,照道理我才是这里的户主,土地公走了,还有土地婆,轮不到小鬼耍横!”
佳音猜她打算制造事端反客为主,不由得牵筋缩脉,心弦紧绷。宋引弟当她是老实人,准备当做传话筒使用,喷出一个烟圈后,用竹片蘸水熄灭烟筒,装出很和蔼的神气。
“大媳妇,四妈没文化,可行走江湖半辈子,多少还有点见识。书没看几本,法律法规却知道得不老少。俺是你公公的老,他死了,俺是遗产第一继承人,这房子至少有俺一半。”
佳音脸色由白转青,忍怒道:“四妈,您这是什么意思?”
宋引弟不容她说话,立刻拿大嗓门镇压:“这是国法规定的,你不信可以去问老二。俺本来想只要大家伙和和气气过日子也犯不着争房产,可是秀明他们太过分了,一个个腰里别扁担,横行霸道,俺再不出手,这气得受到哪年哪月去啊?所以俺准备利用国家的好政策,好好维护俺的正当权利。回屋去告诉你男人,让他明天备好材料,跟我去房管局走一趟,俺得要回属于俺的那一半产权。”
善良之士永远推测不出无耻之徒的想法,因为前者站在天使的视角,后者使用魔鬼的思维。
佳音为宋引弟蒙面丧心的要求而震惊。身为妻子,她背叛丈夫私奔在逃,身为母亲,她抛弃儿子不闻不问,从未为家庭付出,还留下深深的伤害。然而十七年后,她不但厚起脸皮回来,还嚣张无忌索要房产,如此歹毒,还有什么颜面可讲?
她当即放弃斡旋者的立场,站到恶人的对立面声斥:
“四妈,您真这么做就太过分了,这房子是赛家传承百年的祖业,您才和爸爸做了几个月夫妻就想分走一半,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怎么说不过去?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管终生,老赛拍胸脯保证要照看俺一辈子,你欺负他死人不会说话,想替他反悔么?就算他本人反悔,他临死前还一直和俺保持婚姻关系,从法律上讲,俺就是能继承他一半的财产。”
“您要这房子做什么呢?”
“哼,等俺拿到一半产权,不光俺可以名正言顺住下去,俺们胜利腰板也能挺直些。你打量俺不知道呢?他那四个哥姐脾气一个比一个臭,动不动吆五喝六甩脸子,还有你家珍珠,仗着她老子撑腰,也一贯没大没小撒泼整人。俺们胜利老实,跟家里人说话低眉顺眼,嗓子都没打开过,分明把受压迫当成了习惯。俺心疼,不能再让儿子窝囊过活,俺坐正以后,这里就是俺们娘俩的地盘,看谁还敢欺负人。”
佳音心急:“您这话更没道理,家里人对小叔子掏心掏肺,我和珍珠他爸更是拿他当儿子照看,珍珠小勇有什么他就有什么,只多不少,哪儿存在欺负一说?而且爸爸生前留下遗嘱,已分了一份房产给胜利,他本来就是这里的主人,用不着您替他争。”
宋引弟惊喜:“真是这样?那更好,这房子俺占一半,另一半俺儿子又占一份,俺们娘俩就成大股东啦。今后谁不老实,想让谁滚就让谁滚,那才痛快哩。”
“四妈!”
“你别跟俺急,吵架打架你都不是对手,乖乖回去跟你男人汇报,就说这房产四妈要定了。他舍不得房子也行,准备五十万来交换,一周内凑到钱,俺就放弃遗产继承权,不然咱们法庭见。”
佳音明白撕逼无济于事,忍住撕裂胸口的怒气告辞,刚起身,又听她补充:“你是懂事的人,要想家里风平浪静,不该说的就别乱说。这事你和老大商量着办,少到胜利面前嚼舌根,俺不想让他为难。”
佳音扭头讽刺:“你还顾及胜利的感受?”
宋引弟理直气壮道:“那当然,他是俺亲儿子,俺不顾他顾谁?”
佳音不计形象地冷笑:“你真为他好就不该这么做,以前我还挺同情你,现在看来你根本不值得原谅,有你这种母亲是胜利这辈子最大的不幸!”
她认为“打人三日忧,骂人三日羞”,原则以内的矛盾一概谦让解决。但明智之人绝不能宽容恶徒的无礼行为,这对双方都有害,损伤前者的尊严,助长后者的气焰。她善良却不愚昧,眼下宋引弟企图敲诈勒索,从任何角度考虑都不能接受她的条件,务必好好同丈夫商议应对之策。
不过,如何将此事告知秀明也需要一定技巧。
她在客厅思筹一阵,胜利和珍珠嘻嘻哈哈开门进来,各自提着几大包吃食,满身油烟味证明他们今天在小吃会上大饱口福。
“大嫂,这是给家里人买的,有大哥喜欢的肉粽和烤鱿鱼、三哥喜欢的蚵仔煎、彰化肉圆、这个蜜汁烧烤和麻油鸡是姐姐的,另外还买了些苹果酥、萝卜糕、生煎包、炸鸡排和大肠包小肠,麻烦您放冰箱里,明天分给大家吃。”
胜利将小吃交给佳音,留出一袋往英勇屋里拎,估计是相敬宋引弟的。佳音心里不是滋味,又听珍珠打小报告。
“妈妈,小叔可在乎他亲妈了,我们逛会展时,他看见一样好吃的就说‘这个我妈肯定没吃过,买点给她尝尝’、‘那个看起来不错,也带些回去给她’,表现得像个大孝子,连辛向荣都看不下去,悄悄跟我说,‘你小叔才跟他妈妈相处几天就不计前嫌,舐犊情深啦,他的心是金刚石造的吧,这分明是圣母和二货的综合体呀。’,听得我连连点头,再看小叔叔都觉得他脸上刻满了傻字。”
说话途中景怡下楼取东西,知道这些话会让大嫂气闷,便插嘴转移视线。
“你把辛向荣也叫去啦。”
“是啊,会展上好吃的太多,多个人分着吃才能多尝几种,不然肚子哪儿装得下。”
珍珠不懂姑父的用意,又将话题扭回去,向母亲抱怨:“您说小叔又没喝过宋引弟几口奶,长这么大也没见上一次面,怎么宋引弟一回来他就坦然接受啦?真奇怪。”
佳音叹气:“他是听你爷爷的话才对四妈好的,其实是在孝顺你爷爷。”
“这也太牵强了,反正我不能理解。”
景怡怕她们母子对胜利生怨,替他分辩:“你心智还不成熟,对你小叔了解不够,履行你爷爷的遗命只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他做为家里的老幺,在家一直处于从属地位,被动接受家人们的爱护关照,小时候或许会感到幸福,但随着年龄增长,必然产生被控制的压抑感。男孩子多少都有英雄情结,少年时代总盼望快快独立,早日成为男子汉,为他人遮风挡雨,可是家里由强势的兄长们掌控,他的意愿难以实现。这个时候四妈的出现刚好为他制造了机会。我们觉得她缺点多多,百无一用,但对胜利来说却是理想的保护对象。他能从她那里感受到强烈的优越感,又能通过关照她体会到相当的成就感,进而实现自我满足。这感觉很容易上瘾,别说未成熟的孩子,就是成年人,没有高深的智慧护航也会沦陷,所以社会上才有那么多假借慈善名义诈骗的案例。”
佳音与景怡不谋而合,点头道:“你姑父说得没错,如今胜利就是上瘾的症状,他内心真正想做的并不是四妈的儿子,而是她的保护者。那孩子太善良了,比一般人更容易上当。”
珍珠冷嘲:“我看他只是蠢而已。”
人心气不顺就想借故发火,佳音把子女当私有物品,不像对旁人那般尊重,看不惯她做脸做色的模样,立刻大声数落:“你有什么资格说你小叔?人家起码懂孝道,自己吃好吃的,也不忘给妈妈带一口。你呢?经常出去大吃大喝,却连一片饼干都没给我带回来过,蜘蛛精投胎,满肚子都是丝!”
珍珠又冤又气:“妈妈不讲理,我常给家里人带吃的,哪里自私啦!之所以没给您带,也是因为您对吃不感兴趣。您看您平时除了一天三顿饭还吃过别的东西么?就是带回来您也让给其他人吃,我还落个费力不讨好!”
“我吃不吃跟你带没带是两码事,真正孝顺的人心里时刻装着妈妈,无论怎样都会有所表示,就算受了委屈也会因为体谅妈妈默默迁就,而不是绞尽脑汁强词夺理。”
“妈妈!”
“夜深人静的别学鬼叫唤!我一听到你尖声尖气嚷嚷就起鸡皮疙瘩,快洗澡去,浑身酱油味儿,臭死了!”
珍珠拖着重步气鼓鼓走开,走到浴室,发现秀明正在里面洗澡,便想出个报复母亲的恶作剧,跑回厨房对佳音说:“妈妈,爸爸让您给他拿毛巾。”
佳音信以为真,去卧室找毛巾,珍珠又溜到浴室门口敲门说:“爸爸快开门,妈妈说她想跟您一块儿洗澡!”
等秀明裹着浴巾开门,小丫头早逃回自己屋里去了,他见了妻子奇道:“你不是已经洗过澡了吗?怎么还洗?”
佳音也奇怪:“你不是让我给你拿毛巾吗?”
“没有,我拿了毛巾啊。”
“又是这死丫头。”
她冲女儿的卧室瞪眼,见丈夫“坦诚相对”,忽然想起刚才正在思考的问题,机敏地将他推进浴室,关了门问他:“你今晚精神还好吗?”
“你说啥?”
秀明正拿蓬头冲洗头发上的泡沫,怕水珠溅到她,特意退后些,没听清她的话。佳音靠近一步,重新问:“又打又闹折腾半天,你累吗?”
提起刚才的事秀明便憋不住火,甩掉湿毛巾,用手胡乱拢了拢头发,脸绿得如同吃了十只苍蝇,低声咒骂:“累什么呀,我现在就像吞了块烧红的煤炭在肚子里,火大着呢。要是能穿越到一九三几年,立马参军上战场,杀几百个小鬼子泄愤!”
文盲屌丝男大多热爱抗日神剧,他每年少说要看十来部,对手撕鬼子,单枪扫碉堡,钢刀劈断小钢炮等脑残情节极为痴迷,每到暴躁时分就拿这些桥段意淫。
今天怒气尤甚,洗完澡,穿衣服时仍在詈骂:“我们家最近是不是撞邪了,怎么摊上这号煞星,看那娘们凶神恶煞的嘴脸,我真想狠狠揍她一顿,就她那样还配做女人?要说年纪也不算大,居然把自己搞成这幅德行,幸亏爸不在了,否则见她这么闹,全身血管都会爆裂!”
他激忿填膺,佳音更不敢直言,于是依计行事,低着脑袋掰着手指说:“你精神既然那么好,那待会儿帮我暖暖被吧。”
“暖被”是他们之间的暗号,指代床笫之事。
秀明不料妻子会在此时提要求,颇感滑稽:“你还有心情干那事啊,真会苦中作乐。”
“你不愿意?”
“不是,这都快到夏天了,你还说暖被,有点奇怪。”
“那说降火行了吧。”
秀明听她语气变生硬,明显生气了,忙为他的磨叽道歉,又问:“你有什么火气呀?也是为宋引弟的事儿?”
佳音点头:“刚才宋引弟把我叫去谈话,我听了她的话,心里像油炸似的,难受得要命。她实在太不讲理了,我长这么大没遇见过这么无耻的人,现在胸口闷头发晕,血管八成已经塞住了,气浪一阵接一阵从脚底涌上来,脑门也钻心的疼,再不做点什么泻火,今晚也许会吐血。”
她一手撑住墙壁,一手猛捶心坎,敲得胸腔悾悾作响。
秀明吓得不轻,忙一手抓住她捶胸的腕子,一手搂住她的肩膀:“珍珠妈,你可得挺住呀,别为那起小人把自个儿呕坏了。咱们提得起,放得下,算得到,做得完,看得破,撇得开,心平气和,五体安康。你听我劝,别生气啊。”
佳音皱起眉头:“别废话,刚才说那事你做不做?”
“做,肯定做!”
秀明一把脱掉T恤,小心握住老婆肩膀安慰:“老公是老婆的依靠,你有怨气别憋着,全冲我撒,我一定使出浑身解数帮你降火。”
夫妻回到卧室,你来我往缠到深夜,佳音估摸着是时候了,便在丈夫臂弯里讲明情形。
秀明闻言惊怒,掀开被子要找宋引弟算账。佳音好容易哄得他脱光躺下,怎能放他穿起衣服上战场,使劲拉住劝:“他爸,你先还叫我冷静,怎么自己又冲动了呢?家里才消停不久,你再去点火,今晚全家都别想睡觉啦。我们年纪大的扛得住闹,孩子们却经不起吓唬,宋引弟有一点还算明白,知道这事得瞒着胜利。他正处在升学的关键时期,事情闹大影响到他的精神状态,明年就考不上好大学了。”
“那怎么办?总不能依了她吧,这女人就是头母狼,不及早消灭,会啃光我们全家人的骨头!”
秀明捶床大骂,无奈床垫软,拳头使不上劲。佳音善以绕指柔克制百炼钢,拍着他的背脊安抚:“你急也不在这一时,等明天跟家里人商量商量,大伙儿一块儿出主意,总能想到对策。”
“唉,我这心里跟瓦斯爆炸似的,再等一夜都烧成灰了。”
“那我再帮你降降火?”
佳音羞涩低眉,主动倒向丈夫胸膛,软玉在怀,秀明不便动怒,搂着她,有点害臊。
“珍珠妈,你今天接电源了?劲头这么足?”
佳音轻轻捶他一下:“你呢?电量耗尽,不敢接招了?”
“嗨,你男人是武松,哪怕你如狼似虎,走,咱们再上景阳冈溜溜去。”
“哈哈,这俏皮话从哪儿学来的?不会是贵和教得了吧。”
“网上看到的,这是开场白,还有谢幕致辞,待会儿一起说给你听。”
一楼被浪翻滚,二楼三楼也在上演激情燃烧的岁月,要说这禁果不光销魂,药用价值还极高,高兴时能拿它助兴,生气、窝火、郁闷、恐惧、忧伤时也能拿它调解,随便做一做,烦恼跑光光。只一点不好,果子得两个人吃,一个人没得吃怎么办?那该郁闷还怎么郁闷,该憋屈还怎么憋屈,譬如赛家的苦逼光棍男贵和。
今天他的运气像条抛物线,刚上涨停板就直奔跌停板,被宋引弟一顿暴打,眼睛一只肿一只青,嘴角一边开裂一边血红,脸上更似盖章一样布满淤痕。他怕毁容,没敢照着镜子上药,越想越气,越气越想,抓住当天剩余的十几分钟给郝质华打电话。
“郝所……”
听到他哭丧的声气,郝质华很后悔,她刚为解除烦躁到小区内狂奔十五圈,结果那些热汗都因赛贵和这通电话白流了。
“你干嘛?”
她摔掉毛巾,态度凶悍。
贵和持续哀怜的音频:“郝所,我挨打了。”
这话唤起她的紧张:“你怎么了?”
听他泣诉原委,紧张感顿时转化成十倍的暴躁。
“你活该!谁让你跟女人吵嘴打架,身为大男人,没一点胸襟度量,挨顿揍还哭鼻子,快滚回你妈怀里吃奶去吧!”
“您别只顾着骂人呀,我又不是为挨揍难过的。”
“那为什么?”
“……宋引弟下手毒辣,拳头专往我脸上招呼,打得我脸肿眼青牙齿松,都能跟猪八戒称兄道弟了。您不知道,这张脸是我自信的来源,也是我追求您的最大底气之一,要是破相了,起码损失一半竞争力。”
“你别胡说了,快洗洗睡吧。”
“我是认真的,假如我长得难看,丑到赵国强那种水准,哪怕比您小二十岁也没勇气追求您,只敢躲在阴暗角落里偷偷张望,生怕您看我不顺眼。万一这假设成真,您还会要我吗?”
“…………”
“人家说世界上最遗憾的事是没在最好的时间遇上对的人,我已经错过美好时光了,如今又不能把最好的自己献给您。唉,将来我们交往您也会为我残破的容颜懊悔吧,后悔没在我毁容前接受这段情,就像一首唐诗所描述的那样: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郝所,您怎么不说话呀?该不会睡着了吧?”
郝质华被他那些雷人语录轰炸,怎么可能睡得着?沉默是由于怒气阻塞喉管,捶胸顿足也难克化。她拉开运动服拉链狠狠扇风,控制右手力度,以防捏碎手机,满溢杀气地问:“你有你四妈的银行账号吗?”
“什么?”
“我想发笔奖金奖励她这顿打,再发笔佣金,请她直接杀了你!”
“郝所!我对您的绝情表示震惊!”
“我也对你的愚蠢表示震惊,不用洗洗睡了,打开窗户跳下去吧,注意头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