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明删除了与赵敏的微信通讯记录, 以为这样就不会留下罪证,在卧室换衣时佳音忽然拿着吸尘器进来, 见他回头时动作慌张, 一边打扫一边慢悠悠质问:“你昨天究竟干了些什么?”
“没干什么。”
“真的?”
“不都跟你说了吗,就看了两部毛片。”
丈夫拔高音量, 更像翘起尾巴的猴子露出了红彤彤的屁股,她轻飘飘一个斜睨就让他紧张地咽起唾沫。
她由此更明确之前的推断,忍怒道:“树怕剥皮, 人怕丢脸,你不顾及自己,总得为孩子们想想,珍珠那么信任你,要是知道你在外面乱来, 她会是什么反应?”
秀明像即将被投入油锅的虾, 拼命挥动钳子:“我什么时候乱来了?经常有客户请我去洗脚按摩, 我一次都没去过!”
佳音没拿住确凿的罪证,不便撕破脸,稳静道:“那就最好不过了, 我不想疑神疑鬼过日子,你就算干了坏事也别露破绽, 否则后果自负。”
“我不会的, 要真干了坏事被你发现,就随你处置行了吧?”
秀明下意识里给自己立军令状,妻子却轻轻一笑:“真有那么一天, 我是不会处置你的。”
他很诧异:“你这么大度?”
得到的答案异常恐怖。
“我会马上跟你离婚,带着孩子们从你面前消失。”
说这话时佳音镇静得如同提着菜刀的大厨,秀明自觉是被她捏住脖子的鹅,毛骨悚然叫嚷:“好端端的干嘛吓唬人!”
“平日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你这么心虚,是不是已经干过亏心事了?”
她随意瞟来的视线也像菜市上给牲畜禽类褪毛的火焰枪,激起他的剧烈反抗。
“我没有!我、我水清见底,明镜照心,拳头上立得人,胳膊上走得马,你少给我扣这些莫须有的罪名!”
她觉得这男人蠢透了,蹩脚的演技还不配跑龙套,念其初犯决定放他一马,提醒:“衣服穿反了。”
秀明低头发现T恤的里子穿在了外面,鲜明展示了刚才对话中的慌乱,找不到法子掩饰,掩耳盗铃地狡辩:“我就爱反着穿,耐脏!”
他怒冲冲开门,撞上躲闪不及的美帆也顾不得寻思别的,脱兔似的逃走了。
美帆在门外偷听已久,忙进来拉住佳音打探:“你刚才在和大哥吵什么?他在外面乱来了?”
佳音讥谑:“你什么时候学会听墙根了?”
“刚才路过无意中听到的,怎么了,他出轨了?”
“看起来不像。”
“那是什么?”
“大概被人引诱,去过不三不四的地方,但是心里害怕,没敢来真的。”
佳音情绪还算稳定,她不是神,管不住老公的坏念头,就像吃东西不能保证把食物里的细菌都消灭,只要对方不犯实质性错误就还能忍耐。
这话题是女人共同的心病,美帆听了也来气。
“我跟你说,男人几乎都这样,就喜欢尝新鲜,尤其是搞工程的,太爱搞这些鬼名堂了,我好几个朋友的丈夫都有这种前科,有的瞒了十几年才曝光呢。”
“我知道,我也经常听说这种事,这些人真是天生的下流坯子。”
“大哥最后能挡住诱惑还是不错的,你别用高压政策,逼得太紧他反而会做出冲动的行为。”
佳音笑了笑:“我估计他有贼心没贼胆,爸以前管他管得紧,他也知道那种事丢脸,不好意思乱来的。”
美帆知道秀明好面子,不至于自污,放心之余感叹:“做女人真惨啊,不防小三也要防阿猫阿狗,男人怎么老是管不住自己的身体呢?”
佳音劝她知足:“也不是所有人都这样,小亮不就挺好吗?”
美帆冷嗤:“谁知道呢,对着我倒是冷冷淡淡的,看他的状态也没力气出去乱搞吧。”
佳音想起赛亮最近总是面色蜡黄,健康状况堪忧,叮嘱:“他最近脸色很难看,你得提醒他注意身体。”
美帆更无奈了:“那也要他肯听啊,自从买了那层楼他就更忙了,做梦都想着怎么赚钱,前不久还帮一个强、奸犯打官司,气得我差点跟他离婚。”
那强、奸犯是名高中生,在补习班教室里奸杀了他暗恋的女同学,情节令人发指,引起社会大众广泛关注。赛亮承接委托后瞒着美帆,后被熟人点破,为此夫妻俩狠狠吵了几架。美帆认为丈夫受金钱腐蚀,三观崩坏,再也不是当年那个光明磊落的正直青年,激愤下提出离婚。赛亮怕家里人看出来,带她外出谈判,两口子在嘉兴住了几天,美帆情绪渐渐平复,二人才言归于好。
佳音得知他们上次旅行竟是这样的背景,怕矛盾未消,忙劝导:“那是他的工作,坏人也有权请辩护律师,这是法律规定的。”
美帆果然还在计较,嗔怪:“那也不能丧失起码的是非观啊,他明明可以拒绝,就是图那凶手家给的委托费高才助纣为虐,再有下次我绝不原谅他。”
她的通稿还剩大段篇幅,被手机铃声截断了,佳音从她接电话的口气里听出来电者是她本次公演的投资商雷老板,等她挂线后问:“这雷老板经常给你打电话?”
类似情况近来时有发生,她就目睹过两三次。
美帆点头:“他在跟我商量工作上的事,上周请我去他朋友的店剪彩,下周他妈妈过七十大寿,还想请我去唱堂会。”
佳音和她关系好,直截了当问:“他当年追求过你吧?是不是对你余情未了啊?”
她连忙否认:“当年是当年,人家现在有老婆,都生了三个孩子了,幸福得不得了呢。”
“我听说很多大老板给演员搞赞助都会趁机揩油,你还是小心点为好。”
“我知道,雷老板跟那些暴发户不一样,他很有学识也很绅士,见面总称呼我杨老师,可有礼貌了。”
佳音不放心,连她都忍不住多想,赛亮那种敏感擅疑的个性只怕更难接受妻子和别的男人频繁接触,正经告诫:“你少在小亮跟前提这个人,当心他吃醋。”
美帆啧啧嘴:“你还能比我更了解他?有他在,我连电话都不敢接呢。”
婚姻里雷区太多,不想在相互伤害中摸索,就得有一颗细腻谨慎的心。
周六下午郝质华造访赛家,她的到来标志着贵和三十年的光棍生涯正式结束,其划时代意义不亚于尼克松访华。
千金等人将贵宾迎至客厅,众星捧月地围绕她,不眨眼地注视,仿佛接受卫星信号的雷达,构建欢喜的磁场。
郝质华有些犯囧,好在贵和及时训斥:“你们别老盯着人家看,多没礼貌啊。”
千金辩解:“喜欢才看嘛。”
“你以前去婆家,那儿的人也这么看你?”
“那会儿他们家的人都不喜欢我,我也不乐意给他们看。”
她没意识到自己闹了笑话,还责怪旁人哄笑。贵和对郝质华打趣:“我就跟你说她很傻气吧,脑子全跑我这儿来了,她只剩空壳。”
说完挨了千金一记掐,嬉闹中佳音送来水果,热情地用小叉子戳起一块哈密瓜递给郝质华,借此开始亲热的寒暄。
“郝所,最近工作忙吗?”
“还是那样。”
“我们贵和工作有长进吗?”
“他很用功,进步很快。”
郝质华与贵和对视而笑,分别露出些许羞赧。
珍珠埋怨母亲无趣:“妈妈,您干嘛问这些,郝所是三叔的女朋友,又不是来家访的老师。”
笑声令气氛越发轻松融洽,千金趁机问:“郝所,你觉得我们贵和什么地方最讨人喜欢?”
这问题一时半会儿真不好说,郝质华看一看贵和,被他期盼的目光照得怪难为情的,吞吐道:“他……很可爱。”
家人们哈哈大笑,珍珠得意地推一推千金:“姑姑,我说得没错吧,三叔就是靠卖萌上位的。”
贵和大声抗议:“你们别胡说,我是用诚意打动她的,质华,你说是不是?”
郝质华烤火似的脸红,憨厚点头:“算是吧。”
她年纪不小了,气质还很天然淳朴,千金起初是爱屋及乌,如今发自内心地喜欢,亲热劲儿上来说话也没了分寸。
“郝所,贵和为你可吃了不少苦啊,去年冬天你被吊销驾照,事后他怕你骂他,紧张得从楼梯上摔下来,肋骨都摔断了……”
贵和不料这大嘴巴妹妹会揭穿他的秘密,急忙使眼色。
千金赶紧闭嘴,可是郝质华已疑惑追问:“他的肋骨是自己摔断的?”
紧急时刻,珍珠这个鬼机灵跳出来圆谎:“他本来就在外面受了伤,摔倒以后伤势更加重了。”
“对对对,就是这么回事。”
贵和点头如弹簧,妄想糊弄过去,郝质华眼里伸出刀刃,刮得他脸皮生疼,忙傻笑讨饶,又冲千金吼嚷:“你不是要做点心吗?怎么还不去?”
千金自知闯祸,猫腰溜进厨房,众人怕郝质华见怪,都转为拘谨,竭力说漂亮话讨好她。郝质华生性豁达,不计较无伤大雅的小过,更不会在别人家里做颜色,接下来的表现泰然自若。众人情绪放松,默默夸赞她心胸宽,确信贵和遇到了良配,未来值得期待。
不久美帆和景怡、秀明工作归来,三人都买了好吃的食物待客,对待郝质华非常礼貌热诚。七点饭菜就绪,珍珠来客厅请长辈们去厨房吃饭,人们动身时赛亮回来了,脚下生风地直接冲向楼道,脸硬得像雕塑,没分一点视线给客厅里的人,好像他们只是长在路边的庄稼。
贵和怕郝质华尴尬,大声招呼:“二哥,你回来了。”
赛亮充耳不闻,美帆忙赶去拉住丈夫:“人家在跟你打招呼,你怎么一声不吭的。”
轻柔问候换来赛亮铁锤般的瞪视,她一时胆寒,接连倒退了两三步。
佳音敏捷卡位,上前提醒:“小亮,郝所长来了,就是贵和的女朋友。”
赛亮这才察觉情势,被迫退回来见客,但只是点了点头,问了声好便告辞走人,显而易见的敷衍。
郝质华不明白这二哥为何这种态度,感到困惑难安,其余人脸上也挂不住,贵和更是火冒三丈,恨不得冲上楼找赛亮大吵一架。
到了饭桌上,家人们合围坐定,珍珠见还少了一个人,问美帆:“二叔不来吃饭吗?”
美帆的脸从刚才起就没退烧,见丈夫迟迟不来更烫了,忙跑去二楼。赛亮在书房里呆坐,提包手机胡乱扔在一旁,状态很是萎靡。
“你怎么还坐着,家里人都在等你吃饭呢。”
“我不想吃。”
他的语气也很倦怠,立刻引起猜疑,她靠近两步说:“不想吃也得下去露个脸啊,郝所还在呢。”
她只是将手轻轻搭在他肩头,绝不会造成任何不适感,竟又被他吃人的眼神咬了一口。
“你觉得我现在的脸色好看吗?不怕我下去招人烦?”
丈夫性子不算温柔,但这样骇人的狂躁也是少见,她缩手惊怪:“你怎么了,为什么无缘无故发脾气?”
赛亮拒绝回答,用力挥手驱赶:“走吧,别理我。”
贵客临门,美帆不能与之争执,吞声饮恨回到厨房,听千金询问还得帮那坏蛋文过饰非。
“他说他没胃口,不想吃。”
“没胃口就连面都不露吗?他知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小姑子的不满很具代表性,美帆替丈夫羞愧,苦闷支应:“我跟他说了,可他说他真的吃不下。”
千金气得要上楼拿人,被景怡阻止。
“他肯定有他的原因,你就别去打扰了,有我们在还不够热闹吗?”
秀明也知道不能当着客人起内讧,说:“是啊,反正他也不爱说话,来不来无所谓。郝所,你别见怪,多吃点菜。”
郝质华识大体,不会为此动怒,贵和却很生气,他从没给二哥添过麻烦,也没欠他什么情,女朋友初次上门,他却甩别人冷脸,就算不是存心滋事,也是目中无人的铁证,非找他说个公道。
饭后,郝质华适时向主人们辞行,贵和送她去地铁站,路上牵着她的手歉意道:“今天真对不起,我二哥不知道又在发什么神经,他总是这么自我,没一点集体观念,家里人都骂他是怪胎。”
郝质华笑微微晃了晃他们交握的手:“不要紧,这是小事,我不会介意的。”
他登时喜眉笑眼:“就知道你宽宏大量,我真是爱死你了。”
她听了却一下子板起脸来:“我只说不介意你二哥的事,不包括其他的。”
他装傻:“其他什么啊?”
“上次你的肋骨究竟是怎么弄断的?”
“这、这个……嘿嘿,过去的事就不用计较了吧。”
她含笑咬牙:“你那么早就开始耍我了,究竟还对我使过哪些诡计?”
唬得他停步求饶:“绝对没有,那时我是迫不得已,怕你打死我才用苦肉计求生的。”
“你胆子这么小?我怎么觉得你皮糙肉厚,刀枪不入呢?”
“那是因为后来我爱上你了,求爱的最高境界就是胆大心细脸皮厚,我心中有爱,枪林弹雨也不怕。”
贵和挨了她一记棉花拳,怯意顿消,握住她的双手认真求问:“质华,家里想让我尽快办婚事,你什么时候带我上你家拜访你父母啊?”
郝质华微露愧色:“我还没跟他们说呢。”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说啊?”
他的期待令她犯难,上次失败的婚姻在她是一步失足,伤筋动骨,父母也是一朝落水,十年心寒,若知道她找了个比前夫更年轻的对象必然极力反对。
贵和也明白有去年那次醉酒和与江思媛相亲这两件事在,他给郝家二老的印象估计不太好,很体量郝质华的苦恼,安慰:“没事,你别急,我知道你有顾虑,会耐心等待的。”
这份体贴令郝质华心疼,于是更愧疚了。
“谢谢你,我是怕我爸妈接受不了,不知道怎么跟他们开口。”
他忙为她打气:“你放心,任何事我都担得起,一定会让你爸妈明白我对你的真心。”
她觉得这小男友越瞧越可爱,赠他一抹欣喜的笑容。
他无比欢喜:“你笑起来真好看,亲一个行吗?”
得她点头应允,又不知足地竖起手指:“一个不够,亲两个?三个?”
她笑他调皮,轻轻推他一下:“别讨价还价,我反悔了啊。”
“那亲一个够分量的。”
他嬉笑着抱紧她,月光将双影粘成了一个。
美帆代替丈夫承受了家人的压力,回房后愤懑斥责那仍在转椅上长霉的男人。
“你今天真过分,贵和第一次领女朋友来,全家都表现热情,只有你见了人家爱答不理,吃饭都不肯露个脸,知道这样我有多尴尬吗?”
赛亮正在旋涡中挣扎,再经不起一丁点阻力,按着脑门请求:“你能不能别说话,听到你的声音我脑仁都开锅了。”
美帆当然不肯从命,正要倾倒编排好的牢骚,外面的房门咚咚响了两下。
她开门见到贵和,翻书似的露笑。
“贵和,郝所回去了?”
“嗯,二嫂,今天谢谢你了。”
“一家人谢什么,看你的终身大事有了着落,我真替你高兴。”
“二嫂,我有事想跟二哥说。”
“他在书房。”
贵和是来找赛亮理论的,见面就说:“二哥,能请你出去一下吗?”
赛亮此时看谁都烦,话音涂满反感。
“干什么?”
“有些话想对你说。”
“那就说吧,”
“当着二嫂的面说不太好,我们还是出去吧。”
他已猜到三弟的来意,但实在不想动弹,吩咐妻子:“你先回避一下。”
再三蛮横不止气懵美帆,也激怒了贵和,逼使他提前出手:“二哥,你总对二嫂呼来唤去,不觉得这样很过分?”
赛亮死性不改地反问:“你来就想说这个?”
“不是,总之我们先到外面去。”
“我现在不想动,有话你就说,不说就走。”
美帆不愿成为干戈的起源,忙不迭劝嚷:“我出去,我出去,你们两兄弟好好说,千万别吵架。”
她匆匆下楼来到大嫂房里,听她高呼:“不好了”,秀明也放下手中的图纸。
“大哥,贵和气汹汹跑我们家去找他二哥谈话,还不肯当着我的面说,赛亮一发火就把我撵出来了。”
“老三找老二干什么?”
“大概是为今天的事,贵和觉得赛亮没给他面子,怠慢了郝所,看样子很生气呢。”
秀明不仅不着急,还狠狠啐了一口:“活该,老二今天是很不像话,没有哪家是这样待客的,换成我我也气。”
美帆叫苦:“他们要是吵起来该怎么办?”
这倒是个问题,维护家中安宁是他这个大家长的职责,他决定前去查看,被妻子阻拦。
“你先别去,贵和小亮都很稳重,不会把事情闹大的,我们先瞧瞧动静吧。”
佳音深知丈夫是纠纷催化剂,硬是将他推回椅子上,让美帆过会儿再回去。
她判断正确,贵和虽是千金的孪生哥哥,因时辰误差躲过了脑残天赋,处事轻重拿捏到位,即便争吵也能控制在理性范围内,正向赛亮据理力争。
“二哥,你今天是怎么回事啊,质华头一天来我们家,你不说多热情,总该有起码的礼节吧。打招呼时傲慢无礼就算了,还故意不跟我们一块儿吃饭,你这样人家多难堪啊。我一直跟质华说我们家几兄弟虽然不是一个妈生的,但关系很亲密和睦,你这样打我的脸合适吗?”
赛亮平时比他有条理,今天心烦意乱水平失常,说话一味欠揍。
“谁让你跟人家夸大其词,你不美化得那么过分,别人也不会有心理落差。”
“你什么意思?是说我们家不和睦吗?就算是,那也只能追究你一个人的过错,你就是破坏家庭团结的有害因素!”
“好吧,算我说错了,你放心,你的婚事我会负责的,你想什么时候办都行。”
他想当然的让步更深地刺伤了三弟,由此点燃他的冲动。
“你以为我是为这个来的吗?当初你说你和大哥要帮我办婚事,把我感动得,以为你真把我当成亲弟弟爱护。可是感动归感动,我从没想过花你们的钱,我又不是没能力,给不起老婆像样的婚礼,根本不需要你资助。你现在说这种话,就像拿钱打发债主,我是你的债主吗?只想让你付出一点兄弟间应有的温情,你却这么冷漠,大哥真没说错,你就是个没有家庭观念,自私自利的冷血鬼!”
赛亮耳边千发爆竹齐鸣,几乎震碎他的脑子,愤而呵斥:“你说够了吧,说够就出去,反正合住只剩五个月了,到时你就再也不用看到我这个冷血鬼了。”
“……你太让我失望了,二哥,我们家怎么会有你这种人!”
贵和含恨离去,用通往四楼的阶梯记录对二哥的怒骂,真想断绝关系一拍两散。走到房门前,对面的门呼地开了,胜利毛手毛脚跑出来,像受到严重惊吓,恐惧感即刻传染了他。
“三哥,不好了不好了!”
“什么事不好了?”
“你过来看看吧。”
他拉着贵和回屋,将他按到椅子上,贵和抬眼看到一则新闻,醒目的大标题写着《申州市中心一大楼起火,损失惨重!》
起火的大楼是许家湾的吉祥大厦,火势蔓延迅速,经消防队员全力抢救仍烧毁了五个楼层,据悉灾祸发端于二十六楼,正是赛亮的物业。
怪不得二哥今天气不顺呢,我错怪他了!
贵和的怨愤霎时被惊骇冲走,内疚拔地而起,飞快冲到二楼,进门不住呼喊:“二哥!二哥!”
赛亮烦闷地看着他:“你又来做什么?刚才还没骂够?”
“二哥,出了那么大的事你怎么一声都不吭呢?”
见他急得拍腿,赛亮无言以对,比起火灾,如何向家人隐瞒此事更令他头疼,苦思半晌计划流产,他真盼着能闭眼死过去。
贵和兀自焦急:“这种事你一回家就该告诉我们啊,干嘛一个人扛着!”
美帆恰好回来,听了这话如中冷箭,忙问:“怎么了,贵和,你说你二哥出什么事了?”
这下贵和也哑口了,怕脆弱的二嫂经不起打击,正设法委婉告之,秀明冒冒失失闯进来,对着赛亮惊天动地吼问:“小亮,听说你的楼被人烧了,这是怎么回事啊!?”
美帆转身拉住他:“大哥你说什么,什么楼被烧了?”
“刚才胜利来跟我们说,小亮在吉祥大厦买的楼起火了,房子都被烧成空架子,还烧死三个人,新闻都登出来了。”
秀明急得口沫乱绽,没发觉弟妹的眼珠正往上翻转,一眨眼,人已滑到了地上。身后佳音抢上来搂住她,和贵和一道将人抬去卧室。随后家人们陆续赶到,开记者会似的围住赛亮。
消息已传开,赛亮被迫答记者问,介绍了一系列可悲可恨的情况。
“那家网店的员工把电瓶车推到楼上充电,因线路故障引发了火灾,事故还在调查中,具体损失也还没核算出来。死的那三个是楼下公司的员工,起火时误入电梯,被困死在那里了。”
又是一起千里之堤毁于蚁穴的教训,责怪那肇事者已是枉然,家人们更关注赛亮的处境。
景怡问他:“你会受牵连吗?”
“应该不会,当初签订了租赁合同,事故都该由承租方负责。”
赛亮答得干脆,心里其实没谱,事件走向还得看警方的调查结果。
千金为人乐观,遇事只看好的方面,说:“还好你已经收了今年的租金,尽快修缮好,一年之内租出去,还是能保证还贷的对吧?”
见二哥无力答话,贵和猜事态严重,忙问:“那店主烧了房东的房子,肯定得找他索赔啊,他现在人在哪儿?”
他在提醒赛亮正视最大的麻烦,令其舌根发苦。
“不知道,火灾之后他就失踪了。”
珍珠惊急:“会不会跑路了?这可不妙,受害者找不到对手索赔,会不会来找您啊?”
胜利怕二哥糟心,忙说好话:“他跑不掉吧,开网店也得登记注册,警方应该能找到他。”
侄女不解他的用意,非要摆出残酷事实:“现在好多老赖欠钱跑路,连着几年下落不明,这样二叔的损失该由谁承担啊。”
秀明没对二弟发表关心,一直怨气蒸熏地盯着他,此刻方忿忿责难:“要不是新闻报道了,你是不是还想瞒着我们?这么大的事也不说一声,你有没有把我们当成你的家人?”
赛亮郁闷地回望他:“说了有用吗?你们还能穿越回去阻止火灾发生?”
“我们至少能帮你做点什么啊。”
“不需要,这事我自己能解决,你们真想帮我就别再关注我,让我少点压力,这样我就感激不尽了。”
他至今依然沟壑分明,坚持做大洋深处的孤岛,家人们都沉默了,扣不开他的关卡,再多援助也无济于事啊。
目前最需要帮助的是美帆,她像被人打了一顿,虚弱地瘫在床上,只有眼泪还能动弹。
佳音跪在枕边为她拭泪,不住柔声安慰:“你别担心,小亮那么镇定,说明他有把握处理好这件事。”
美帆听着像反话,呜呜抽泣:“:他镇定什么啊,今天一回来就乱发脾气,心里肯定也乱着呢。我一直告诫他做人别太贪心,他偏不听,非要背着我买那层楼。还以为捡到了大便宜,谁知惹出这么大的祸事。”
“事情都发生了,你就别再责怪他了,谁都没想到会出这种意外啊。”
“钱没了无所谓,可是闹出三条人命,万一吃官司可怎么办?”
“火灾又不是小亮引起的,官司应该打不到他头上,你别把事情想太坏,即便真出了事,还有我们这一大家子人做后盾,没事的。”
佳音尽力让她放松,将烦忧都留给自己,她不是千金那样的乐天派,这样震惊全国的大事故哪有那么容易脱身,二弟怕是遇到了灾劫,搞不好会元气大伤。
妯娌聊了一会儿,赛亮推门进来。佳音听说人们都散去了,也下床道别,嘱咐他好好抚慰美帆。
赛亮犹豫一阵,轻轻坐到床沿,背对妻子久久无言。
美帆盼不到他出声,爬起来问:“你就没话跟我说。”
他疲倦得如同退潮时的沙滩,寄居蟹窸窸窣窣爬动的微响就是他的语音。
“你希望我说什么呢?求你原谅,还是向你忏悔?”
她嚼泪悲怨:“你就是这样死不认错,有事也不跟我商量,独断专行,才会惹出这种祸。”
就怕听到这样的抱怨,他带着求恳交涉:“我会处理好的,你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保证不会影响你的生活。”
“这就是你对我的交代?自己的老公摊上这么大的麻烦,我怎么能装做不知道?”
“知道了你也帮不上忙不是吗?那又何必自寻烦恼?”
美帆心痛难当,她最受不了丈夫的孤傲,夫妻本应同心同德,他却总是留了一个心眼,好像拼图里缺少的碎片,藏在她找不到的地方,故意不给她圆满。
她的低泣虫子似的啮咬他,渐渐忍不下去了,转身抓住她的胳膊拉入怀中。
“我不告诉你是不想把事情闹大,你如果想帮我就别跟你爸妈说。”
她疼痛稍减,贴住他的胸膛紧紧依靠。
“我知道,不会说的。可是你真有把握解决?那些受害者会找我们索赔吗?房子谁出钱修复?修好以后还能租出去吗?”
“你放心,我都会处理妥当的。”
他努力隐藏焦虑,重压下腹痛发作,忙松开妻子,借口洗澡躲进了浴室。
快11点了,家人们都无睡意,聚在客厅讨论吉祥大厦的火灾。
贵和说:“我觉得这次火灾不像二哥说的那么轻巧。以前也有过房客引发火灾,房东负连带责任的案例,他这个还闹出了人命,只会更麻烦。”
景怡正用手机搜索相关资料:“看报道和现场照片,上下两层都被烧毁了,入驻的还都是大公司,损失至少上亿吧,肇事员工只是个普通人,肯定无力赔偿啊。”
“那网店店主还跑路了,说明他身上有问题,不然一辆小小的电瓶车怎么会引发那么大的火灾。”
听三弟提出疑点,佳音也分析:“不是说起火原因是线路问题吗?会不会是那家店主私自改造了楼里的电路设施,才酿成火灾。”
秀明和她想到了一块儿:“估计有这个原因,我搞商业装修时经常有业主不顾主体线网设置,随意提出改造,这样会埋下极大的安全隐患,我一向是坚决拒绝的,但有的装修公司只要有钱赚,什么都敢干,反正出了事也不用他们负责。”
“如果那店主私自改造了线路,小亮就麻烦了,法律规定房东对租赁房屋有监管义务,监管不利引发事故就必须负连带责任。”
千金被丈夫的话吓到了,忙说:“那二哥怎么打着包票说没事?他是律师,应该比我们懂法啊。”
贵和焦躁道:“他那是打肿脸硬扛,要不是胜利上网看到新闻,他还想继续瞒下去。”
“他这性子到底随谁啊,对家里人都这么见外。”
秀明为妹妹做解答:“他从小就那样,你们不知道,小学四年级时他跟同学踢足球,被球砸中脑袋,头上的包都肿成鸡蛋大了他也忍着不说,晚上还在被窝里吐了,早上才被爸发现,送去医院一检查,说脑震荡,再晚一点就危险了。”
珍珠一直以为赛亮是强者,听了这些不为人知的凄凉经历,怜悯道:“二叔为什么这样啊?感觉他从不对外示弱,任何时候都表现得很强大,好像生怕被人发现他的弱点。”
这问题景怡用心理学来看待:“还是防备心太重吧,就跟自然界里的动物一样,受了伤就偷偷躲起来疗伤,以防被天敌发现。”
佳音叹气:“还是小时候的遭遇留下的后遗症吧,对人缺乏信任感,在家人面前也感到生疏,所以有了难处也不告诉我们,想想真可怜啊。”
同情感慨都没用,贵和做事讲求实际,向秀明请示:“大哥,我们该怎么帮助二哥啊?”
他不指望大哥提建设性意见,但需要他做带头人。
秀明这回倒有几分主意,说:“他都不说困难是什么,我们怎么帮啊,先看看情形吧。珍珠妈,你多跟弟妹沟通,让她有事别瞒我们。其他人也多留意新闻,看看这事怎么发展。”
人生是由各种变故凑成的,活着就是突出重围的战役,不断在鸡飞狗跳中磨炼,在水深火热中飞升,他坚信有家人们支援,二弟能顺利迈过这道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