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避免债务殃及妻子, 仅有的办法是尽快离婚。赛亮托人找了张流浪汉的身份证,想先和美帆离婚, 再用倒卖的方式将自家的住房转移到她名下, 这样婚内财产就成了她个人的私产,能够逃避债主们的追索。他想竭尽全力保证她的利益, 即使这么做会触犯法律。
分别在即,他十分难舍,为了再给自己一个美好回忆, 他在周二这天约美帆去森林公园游玩,美帆很惊喜,见面后露出了阔别多日的欢笑。
“最近工作不忙吗?怎么有空陪我出来玩?”
“很久没正正经经出来散心了,今天天气还算凉快,出来走一走对身体有好处。”
他温柔的态度也已久违了, 带着她爬山游湖, 细心的照料, 温存的闲聊都是往常难得一见的。晚上回到市区又在一家高级餐厅的包厢准备了烛光晚餐,进门就献上一大束鲜艳的红玫瑰。
娇艳的花朵映红了美帆的脸,心中盈满甜蜜的香气, 含羞问:“你做了多久功课,安排得这么有心。”
赛亮握住她的手微笑:“喜欢吗?”
“感觉像回到了恋爱时期, 那时你都没这么浪漫过。”
她以为丈夫这么做是为了治愈她所受的伤害, 竟产生因祸得福之感,回忆往昔,他们也曾经历过梦幻般的恋爱季节, 那是她终生的珍宝,不知他的心意是否亦然。
“你还记得那会儿的情形吗?”
她的期盼替他翻开记忆篇章,每一页都像揭开一层血淋淋的皮肉,人就是这样,临到失去时才开始悔恨。
“我记得第一次去剧院看你唱戏,你演的是《白蛇传》里的白素贞。”
“记性不错嘛。”
见她欣慰娇笑,他快被依恋炖化了,动情恳求:“再给我唱一段吧。”
“现在?”
“嗯。”
“你如今不是不喜欢听我唱戏吗?”
“不是不喜欢,是没时间和心情欣赏,现在两样都有,给我唱一段吧。”
“还唱《白蛇传》?”
“是。”
美帆觉得丈夫给她的惊喜好似三月春花开不断,喜滋滋起身走到空地做起身段婉转亮嗓:“想当初,三月西湖花似锦,断桥遇雨我初逢君。风雨同舟我见君德,蒙君隔日到寒门。我见君品好人忠厚,情投意合结成婚。我总以为百年好合同到老,妻敬夫爱乐平生。我为你开药铺苦心经营,保和堂施诊煎药广布善行。太平岁月你偏作梗,你竟将谗言来轻信。端阳惊变你命危急,我哪顾得九死一生为取灵芝到昆仑。休提那千山万水跋涉苦,为妻险些丧了命。一番恩情你全不念,为妻之言你不听。你私上金山把香烧,把法海离间之言当了真。你一去金山无踪影,我是左盼右等急死人。我三上金山把夫寻,我没奈何与法海动了刀兵。幸得青儿多照看,主婢才得脱险境。你不见我身带伤快临盆,腹内疼痛步艰辛。腹中是你亲骨肉,你哪有半点夫妻情。我以为今生不再见薄幸,想不到冤家又相逢在断桥亭。”
十三年前她站在聚光灯下吟唱这段戏文,把痴情哀婉的白娘子演得出神入化,深深打动了台下的观众,使其对那负心薄幸的许仙切齿痛恨。赛亮是观众中的一员,当时动容动心发誓要永远守护她,谁知今日也为命运所迫,眼看就要走许仙的老路,心脏像被一把利刀切割着,划然开裂,成为一道不能修补的创痕。
美帆唱罢摇头:“今天这么高兴,真不该唱这种悲伤的唱段,我再唱个别的吧。”
她连想了几个拿手的剧目,《梁祝》、《香妃》、《一缕麻》都是悲剧,《西厢记》和《紫玉钗》也算不得喜剧,选了半天也找不着合适的,不禁苦笑:“仔细一想我就没唱过喜剧,真成悲剧女王了。”
赛亮笑道:“没什么,现实中能幸福就好了。”
得到他的开导,她立时释然:“对,舞台上的悲剧都是演出,真实的生活才最重要。”,上前含情脉脉致谢,“这些日子多亏有你,不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熬过去。”
他像喝了一杯苦胆酿的酒,笑容几乎沉底:“我也没帮你什么,听你这么说真是惭愧。”
“你是我的心灵支柱,只要陪着我,我就踏实了。”
她握住他的手笑靥如花,宛如吹走夏天,吹黄绿叶的秋风使他意绪凄凉,再过不久这样的神情只得在梦中寻觅了。
走出餐厅,街市上浮华正好,美帆却只想快些和丈夫携手回归爱巢,问他:“今天回家吗?”
赛亮摇头:“不,我还是回长乐镇。”
他已将行李送回去了,自己却还呆在老家,她以为他放不下公公的遗命,问:“大哥不许你搬走?”
“不是。”
“那你什么时候回家?”
他凝聚勇气准备摊牌,岳母的电话给他做了个铺垫,结束通话后美帆问他:“妈妈说行李都整理好了,但没看到你的东西,这是怎么回事?”
她心下狐疑,却没想得那么透彻,因而受了懵然一击。
“我不打算回去了。”
“你……什么意思?”
“我们离婚吧。”
他吐出了一座大山,铺天盖地砸向她,把她活埋在地狱深处。
“你说什么?”
她瑟瑟发抖,灵魂也在崩裂,迫切想抹去这段记忆。
他用决绝的话将她钉在残酷的现实里,不给她一丝活路。
“我已经决定了,要跟你离婚。”
“……为什么?”
“我受不了继续和你过日子了,和你在一起让我感到窒息。”
他看似平静地背诵谎言,心痛到无法呼吸,因为知道她此刻的痛苦更为剧烈。
她的眼泪已大滴大滴滚出来,如同兽爪下失神的羚羊。
“是不是因为雷天力,因为我被他玷污了,你就嫌弃我了?”
“……这算是其中一个原因吧。”
“你明明说过不在意的?怎么又变卦了?”
“当时是为了安慰你,我也有尊严,自己的老婆出了这种事,到处被人指指点点,我实在不能忍受这样的耻辱。”
“难道你也相信网上的谣言?以为我和姓雷的有不正当交易?那都是无中生有!”
“是不是无中生有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不能再接受这段婚姻,离婚后财产全归你,明天我就把离婚协议书发给你,我们好聚好散吧。”
他的内心已溃散,外面的架子也快倒塌,交代完毕赶紧逃走。
她追上来紧紧拉扯,哭着抗争:“等等,你要用随随便便的几句话来否定我们十几年的感情吗?都不给我解释的机会?”
他就快挣扎不动,不得已用绝情断后:“你不用解释什么,我对你已经没感情了!”
这一刀血溅三尺,她的力气被一丝不剩地抽干,呆呆地松开手指。他不敢回头看视,心乱魂销地嘱咐:“快回家吧,明天等我消息。”
佳音接到美帆的电话,听她语无伦次地哆嗦求助,禁不住汗毛倒竖,将家务丢给珍珠,飞奔着赶去救援。
美帆像无主孤魂坐在路边的花台上,双腿早已融化了,挪不动分毫,见到佳音便投怀大哭,把她的心搅得加倍凌乱。
“怎么回事?你别急,慢慢说。”
佳音已在电话里听她说了赛亮要离婚,急于弄清原由。
美帆泣不成声道:“他今天带我出去玩,一整天都好好的,刚才从餐厅出来突然说要跟我离婚,我问他为什么,他说因为我被雷天力强、暴了,外面又传得乱糟糟的,他嫌弃我,跟我过不下去了。”
这下佳音能体会她的惶恐和委屈了,急忙安慰:“小亮多半是一时冲动,我这就回去和家里人一块儿劝劝他。”
“他说明天就给我发离婚协议书,好像考虑了很久,我怕他不会改主意了。”
“不会的,一定不会的,你别怕,别怕。”
劝说都从乐观角度出发,佳音何尝不清楚二弟的脾气,送美帆回家后,她立即联系丈夫,想发动全家的力量阻止赛亮。
今天包大师来工地视察,他对工程质量和进度很满意,晚上非要请秀明和赵敏吃饭。秀明和赵敏多日未见,饭后答应陪她聊天散步,顺便倾吐近来的烦心事,途中接到妻子的电话。
“你在哪儿?”
听到她峻急的声调,他一阵心慌,险些结巴起来。
“在和客户谈事,过会儿就回去。”
“你尽快回来吧,出大事了,小亮要跟美帆离婚。”
这消息和房子着火差不了多远,他的嗓子顿时炸开了。
“这小子发疯了吗?我这就回去,你打电话给老二,让他马上回家!”
当晚赛亮遭遇全家人围剿,这也是意料中的事,被他们七言八语拷问后他镇定申辩:“这是我的个人问题,你们别插手。”
秀明怒极:“什么叫个人问题?你把婚姻当儿戏,想离就离?今天不说出个子丑寅卯来,我跟你说,棍子我都备好了,待会儿就替爸打断你的腿!”
他不自觉地脱下拖鞋捏在手中,说话就要抽上去。佳音一面按住他的手一面劝告赛亮:“小亮,雷天力的事美帆也是受害者,你身为丈夫应该体谅保护她,怎么能在她最需要关爱的时候抛弃她呢?这太缺乏男子汉的担当了。”
贵和近来自顾不暇,家里再接连出事,脑袋已成发面,对赛亮的做法充满不解不满,高声责备:“是啊二哥,二嫂是被人陷害的,又不是存心给你戴绿帽子,你这样对她,不是跟外面那些造谣生事的混蛋合起伙来迫害她吗?”
千金跟着斥责:“二哥,你是男人就不能在这节骨眼上的离婚,太不仗义了!”
胜利不敢教训兄长,只说二嫂太可怜,劝他慎重考虑。
赛亮比他们任何一个都难受,还要硬着头皮周旋:“你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件事只是导、火、索,离婚的念头我揣了很久了,我和美帆本身不是同一阶层的人,思想观念和生活习惯都不一致,这些年相看两厌你们不是不知道,可以说维持婚姻的感情基础已经消失了。”
秀明听了更火大:“这情况婚前就明明白白摆在那儿,当时你拼死拼活要娶人家,闹出多少大动静?连累家里人也陪你遭了不少罪。你俩明明发誓要一生一世做夫妻,这才过了十年就反悔,以前的轰轰烈烈不都成笑话了?”
“我承认当初这个决定下得很盲目,所以现在要终结错误。”
赛亮状态低迷,发挥不出基本的职业技能,连迟钝的妹妹都能逮住他话里的漏洞,尖锐讽刺:“当初盲目?那你现在是瞎子复明了?我们是不是应该恭喜你啊?”
贵和知道量变到质变得有个诱因,分析后质问:“二哥,你在外面有女人了?”
新思路惊动众人,赛亮接收到更猛烈的压迫感,索性破罐子破摔。
“目前没有,正准备找。”
家人们齐嚷:“什么?”,惊讶、震怒不一而足。
他引颈就戮:“我都这把年纪了,早想要孩子了,美帆生不了,这是我想离婚的另一个原因。”
若非佳音和胜利阻拦,秀明的鞋底板已发挥作用,他被二人按住,骑马似的上颠下坐,破口大骂道:“美帆查出不孕症都多少年了?你介意这个,早干什么去了?”
赛亮装起死猪:“我努力尝试过不去介意,但没用,我还是想要自己的孩子。”
千金作为女人,更不能接受这一理由,站起来替大哥逼问:“二哥,你这样可就太坑人了,耽误了二嫂的青春和事业,拿什么补偿人家?”
“我都跟她说好了,放弃所有财产净身出户,算是对她的补偿。”
“你把人家的人生都改写了,这点补偿怎么够啊?”
“她跟着我损失会更惨重,我现在是帮她及时止损,你们怎么都不明白呢?”
家人们不知其苦衷,何谈理解?贵和怒气更甚:“二哥你这话实在强词夺理,现在是你嫌弃二嫂想跟她离婚,还做出一副好人的姿态,我听了都觉得羞愧!”
秀明气得不想多话,摆出一家之主的气势厉声下令:“不准离婚!爸虽然走了,但这个家的体统还在,你是赛家的儿子就不能干这种缺德事!”
他这个家主就像联合国秘书长,安乐祥和时大伙儿还能给点面子,一遇大动乱便有名无实,赛亮向来是家中最大的离心力,我行我素从不打报告,公然反斥:“没有感情的婚姻等于名存实亡,就是爸还在,我也一定会离。你们管好自己吧,别把人家的私事当成公开课题讨论,更无权加以干涉!”
说完甩手上楼,白眼都不屑留下一个。
问题没解决不能散会,忧愁堆积成山,压着每一个人。
千金见秀明久不做声,催促:“大哥,你不能放任二哥,得想想办法。要离也不能是现在啊,二嫂刚受了那么大的伤害,再离婚这打击可就太大了。”
秀明烦得脑筋都打结了,焦躁道:“我知道我知道,可是那小子的态度你们都看到了,爸在世时都拿他没辙,如今还有谁镇得住他?”
这答案自然无解,贵和还在挖掘他的新思路,稍后肯定:“大哥,我怀疑二哥已经在外面有女人了。他这两年对二嫂一直冷冷淡淡的,兴许早就在外面有了第三者,刚好雷天力的案子闹出来,二哥承受不住流言压力,再被那小三吹吹枕头风,这才坚定了离婚的念头。”
没有其他选项,千金马上投了赞成票:“我也觉得是这么回事,大哥,贵和的推测准没错。”
佳音历来不主张发散,劝他们冷静:“没证据还是别乱猜疑,小亮这一年身体都不大好,哪有精力去搞外遇?”
秀明认为妻子的话有理:“这倒是,他去年不是那啥了吗?你大嫂还去给他买补药,这事你们都知道啊。”
贵和思维活跃,疑点手到擒来:“不见得非要那啥厉害才能搞外遇啊,金钱、感情都可能造成男女间擦枪走火,再说二哥也不是一直都那啥,具体状况我们又不清楚。”
“没错,我也断定二哥在外面有了相好。他刚才不是说了吗?想找人给他生孩子,说不定那女的都怀上了,急着上位才逼他离婚。大哥,我看我们得仔细调查。”
“怎么调查?”
“请个私家侦探跟踪他。”
贵和支持妹妹的提议:“对对,大哥,我们集资找个侦探查一查吧,哪怕查出来真是这么回事起码能给二嫂一个交代。”
采取行动总好过束手无策,众人商议后让佳音联系美帆,叫她先向赛亮申请一周的考虑期,己方在本周内展开调查。
秀明不知该去哪里找可靠的侦探,还得托人打听。赵敏见他遇急事告别,很替他担忧,次日来电问候。得知情况后主动帮他聘请了业务精良的私家侦探,这一查还真揪出点眉目来。三天后侦探回复秀明,说赛亮这两天都和一位年轻贵妇见面,每次都在高级茶楼的包厢里密谈许久,不知是否存在暧昧关系。
秀明拿着侦探拍摄的照片回家,贵和等人认为这就坐实了赛亮出轨的猜想,佳音却不认同,说照片只拍到他和那女的说话走路,并没干出格的事,也许是同事客户也说不一定。
秀明也觉不该过早打草惊蛇,又忍耐了两天,周一下午两点,那侦探发来即时信息,说赛亮又跟那贵妇在北古一家咖啡店见面,若想当场质问,可抓紧时间赶过去。
他立刻飞车前往与侦探会合,在对方指点下埋伏到咖啡店门口,等了半个多小时,果见赛亮与那女人出来。贵妇看样子很生气,走路风快,赛亮追着她不停劝阻,还着急地抓住她的手臂。
贵妇毛躁甩开,指着他的鼻子愠怒训斥,而后快步走向路边的座驾。赛亮未再追赶,无奈地望着她,慢慢返回咖啡店,可能是去收拾落在店里的物品。
秀明认定他和那贵妇之间有文章,心想二弟狡猾,死不认账,便欲趁怒先去质问小三,由侦探带领开车跟踪对方,尾随来到一座临街的商住两用的公寓。贵妇在车里打了一通电话,下车走进公寓大堂。
秀明连忙追踪,和侦探一道来到电梯口,见一部上行的电梯停在了15楼,想必那女的就住在这一层。二人来到15楼,电梯门一开,女人惊悚的尖叫穿脑而过,与凶杀案里的音效一模一样。
他们猛冲进走廊,只见三个男人正按住一名穿睡衣的年轻女子拳打脚踢,那贵妇站在一旁督战,满口“婊、子”、“贱货”的臭骂。
秀明蒙然坐雾,见他们以众暴寡欺凌弱女子,本能地以救人为优先,冲上去喝令歹徒们住手。侦探敏捷地溜到一旁躲藏,果见他被那些人当成了睡衣女的亲友,一场声嘶力竭地打斗蓬勃展开。
邻居们报了警,少时保安和110赶来制止殴斗,将数名当事人一齐带去派出所。那挨打的女子突然腹痛难忍,被120接走了,上车时贵妇还在凶神恶煞追骂:“烂婊、子!臭不要脸的贱三,你不得好死!”
秀明盯着这悍妇,已料到自己判断有误,到了派出所,警方要录口供,他不知从何说起。那贵和倒是处变不惊,拒绝回答任何问题,只说:“我的律师待会儿就到,让他先跟你们谈。”
秀明心眼总算亮堂了,尴尬地问她:“你的律师是叫赛亮吗?”
贵妇警惕地盯着他:“你怎么知道?”
他比挨打还难受,懊悔地抽了自己一耳光,向警方大声喊冤:“警官,都是误会,这不干我的事啊!”
警察严肃道:“你参与打架是事实,监控都拍下来了,怎么能说不干你的事?”
“我是去救人。”
“这个从视频上看得出来,但你为什么会去现场?”
“我、我……”
秀明羞于启齿,口吃半天无奈道:“算了,还是等她的律师来了再说吧。”
赛亮来得很快,看到他大吃一惊。一番复杂的问答后,事情脉络得以清晰,原来那贵妇是赛亮的委托人,正和丈夫打离婚官司,今天不顾其劝阻带了一帮人去痛打怀孕的小三,抢走了丈夫送给小三的贵重物品,还强行向她灌服堕胎药。谁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本人也被秀明误会成赛亮的小三,是以牵扯出闹剧之外的闹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