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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0章 买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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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于谷秀淑告黑状, 镇委会的办事员来到赛家做调解工作,让秀明劝说佳音向父母支付赡养费。

  秀明替妻子憋屈, 郑重解释:“我那丈母娘就是个蛮不讲理的老赖婆, 一心帮我那些舅子敲诈我老婆,我老婆3岁就被他们扔到外婆家, 从没享受过父母关爱和兄弟们的照顾,他们现在凭什么找我老婆要钱?”

  办事员凭经验知道此类调解工作无甚大用处,目的不外乎交差, 走过场式的地劝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这些我们都懂,可我们国家的法律规定子女有赡养父母的义务,现在您爱人的父母都老了,她的确应该支付他们一部分赡养费啊。”

  秀明更气:“父母可以不养孩子, 孩子却必须养父母, 那那些无赖父母都可以生了孩子扔给别人, 等老了再找孩子要钱,这公平吗”

  办事员怕惹恼他,赔笑:“这话题说起来就深奥了, 我们也是根据群众反应的情况做工作,尽量帮你们调解, 调解不过那就只好请当事人走法律途径了。但站在客观角度看, 一家人还是尽量别走到打官司那一步,太伤感情不说,传出去彼此脸上也无光。”

  秀明也看出他们的心思了, 极力为佳音正名:“给钱的事我们可以考虑,但有一点我必须声明,我老婆绝不是她妈说的那种六亲不认的人,不信你们去打听打听,在这一带提起我老婆,没有不竖大拇指的。我爸在的时候,她对我爸更是好得没话说,评个孝心模范奖都没问题。之所以讨厌她娘家人,千真万确是因为他们太自私太无情,换了谁都不想跟那种人来往!”

  对方表示都能理解,如果有人恶意中伤佳音,他们会积极协助辟谣。

  反正事事都凭一张嘴,说什么都给人添堵。

  秀明打电话给佳音:“你妈真去镇委会告状了,他们的人今天来家里调解,让我转告你能和解就和解,最好别打官司。”

  “知道了。”

  妻子的镇定里透着疲惫,他体会得到这心累的感觉,跟着她难受。

  “我帮你骂了你娘家人,说这不是你的错,怪他们太自私无情,不抚养孩子的父母没资格让孩子养老,可那办事员说法律规定子女必须赡养老人。”

  “这我也知道。”

  “你别怕,你妈再欺负你,我帮你对付她,看她能搞出什么名堂。”

  “不用,我的事我会解决,你管好自己吧。”

  秀明估计妻子对他的厌恶不比娘家人少,不会接受他的援助,仿佛砂锅里的甲鱼被焦急的慢火烹煮,一刻不得安宁。

  傍晚出去散步遇到慧欣,慧欣正好有话说,把他带去家里。

  “你和佳音怎么样了?”

  “……还那样,她想离婚,我不想,暂时拖着。”

  老太太着急:“拖能解决问题的吗?”

  他苦相多了几分:“我知道不能解决问题,可没别的办法啊,阿姨,您给我支个招吧。”

  慧欣叹气:“佳音的心情我完全理解,她为家里付出那么多,却被你狠心伤害,有气性的女人都忍不下这种耻辱,你真的太对不起她了。”

  秀明现在已不再对指责埋怨进行辩解,摆出端正的认错态度:“阿姨,我都知错了,我以前有眼无珠,没发现佳音的好处,现在后悔死了,如果她肯回头,我一定竭尽全力对她好,再不让她受半点委屈。”

  “光说没用,你得有实际行动。”

  “我想行动,她不给我机会啊。”

  “机会是自己创造的,你真想对她好,眼前不就摆着现成的途径?”

  慧欣苦笑提醒这根朽木,让他长出一颗嫩芽。

  “您是说她娘家这事?”

  秀明两眼放光,额头吃了一指。

  “傻小子,还不开窍,你爸当年脑筋可比你活络多了。”

  第二天下午四点过,慧欣来到“百味鲜”餐馆找佳音,受到她亲切热情地招待。

  “听珍珠说你在这儿上班,想来看看你,这个点不会打扰你工作吧?”

  “不会,现在是休息时间。”

  慧欣放心地喝了一口茶,小声问:“你妈这两天还来找你吗?”

  佳音难堪点头:“后天我哥哥们也会来,估计想以多欺少逼我就范。”

  老太忙问:“你打算怎么办?”

  “……我想了想,真打官司法院肯定会判我付赡养费的,我想拖着太烦人,干脆一次性给他们二十五万亲情买断费,不知道他们会不会答应。”

  “那你是希望他们答应,还是不答应呢?”

  佳音咬唇不语,心思已被聪明的老人原原本本读取。

  “这其实是对他们的考验是吧?假如他们不答应,不再狠狠逼迫你,说明对你还有点感情,如果答应,甚至讨价还价,就表示他们只认钱不认人,你也就问心无愧了。”

  她尴尬一笑:“是这样的。”

  慧欣说这么做也好,省得拖泥带水多出乱子,并说到时想陪她去,关键时刻还能帮忙说几句公道话。

  佳音不好意思麻烦她,她立马说:“都认识多久了你还跟我客套,就这么定了,地方我帮你找,提前说个时间就成。”

  慧欣找了家朋友经营的主推禅修的茶道馆,预定了一个大包厢,到了谈判日,先让秀明悄悄过去,藏在包厢一角的屏风后,要是待会儿情况紧急,她就发信号叫他出来援手,在此之前千万不能擅自行动。

  秀明听话藏好,过了不久事件人物一一到场。佳音素恶哥哥们好逸恶劳,贪婪自私,见面后异常冷淡,只跟谷秀淑打了招呼。

  闻家兄弟以为妹妹傲慢瞧不起人,也很生气,闻老大先斥责:“真是在大城市混出头了,见了家里人连招呼都不打。”

  佳音犯不着忍让,马上顶撞:“大哥,别说这些没意思的话了,快点解决正事吧,免得耽误大家时间。”

  闻老二质问:“你想怎么解决?”

  “爸妈的赡养费我会给,我咨询过律师,以我的情况,每月最多支付二老600块,一年七千二,从六十岁算起,就当爸妈都活到九十岁,三十年共计二十一万六千块……”

  佳音话未说完就遭到三哥强烈反对:“等等,等等,帐不能这么算,你得把每年的通货膨胀率算进去,还有爸妈要是生病,医药费你也得出啊。”

  她冷笑:“我知道,所以我决定一次性支付二十五万给爸妈,前提条件是这二十五万就是我们的亲情买断费,以后家里任何情况都与我无关。”

  这远远满足不了娘家人的胃口,闻老大拍桌吼叫:“你想得到美!要买断,起码拿出一百万!”

  她峻色回应:“大哥,现在是我和妈对话,你没资格插嘴。”

  “我怎么没资格?那是我爸妈,我必须维护他们的正当权益!”

  闻老二闻老三也忙为大哥壮声势:“就是,我们是爸妈的儿子,不能让他们被你这个不孝女算计!”

  佳音觉得和他们交涉就是在观看人性丑态大展览,尖锐讽刺:“你们也好意思提算计,一直在算计爸妈的不是你们吗?三哥,你在家啃老二十多年,交过一分钱生活费吗?大哥二哥也是,你们给过爸妈一分钱,孝敬过他们什么东西吗?自己一毛不拔,还想方设法从父母口袋里刮钱,在指责别人不孝前先摸着良心问问自个儿配不配!”

  三兄弟怕理亏,急忙否认:“谁说我啃老了?你又不常在家,凭什么胡说?”

  “是妈告诉我的,以前她经常向我诉苦,说你们今天这个问她要钱做买卖,明天那个找她帮忙给孩子交学费,她和爸种地打工挣的钱全被你们搜刮干净了。”

  闻老大扭头训斥母亲:“妈,您跟她多什么嘴啊。”

  另外两个跟着骂:“她都是别人家的人了,您干嘛跟她说这些!”

  那态度像在教训家里的保姆,丝毫看不出儿子对母亲基本的礼节。

  谷秀淑对他们爱而生畏,也急着否认:“我、我没说啊,都是这丫头编出来的,你们别信!”

  闻老三得意地喝斥佳音:“听见了吧,妈说你撒谎,你自己忤逆不孝,少在这儿倒打一耙!”

  佳音对母亲仅有的同情都蒸发了,冷冰冰道:“妈,您为了袒护儿子们,自己红口白牙说过的话都可以不认,那我也没什么可说的了,这二十五万您要不要,给句话吧。”

  谷秀淑看着儿子们的脸色行事:“我要,但二十五万太少!”

  “您凭什么跟我讨价还价?你养我花了有三百块吗?我给您二十万已经算还高利贷了!”

  “我们没养你,那你是怎么长大的?”

  “是外公外婆抚养我成人的。”

  “那就是了,我是你外公外婆的女儿,他们养你就等于我养你,他们死了我就有权替他们要求你报恩。”

  “您真是强盗逻辑!”

  “你才强盗呢,当初要不是你去你外公家占了份子,你外公去世时你大舅二舅会挤兑我,不让我分遗产?你三个哥哥都没享过你外公外婆的福,全让你一人享尽了,你说你该不该对他们做出补偿?”

  谷秀淑只想向儿子们表功,天理良心都喂了狗,当妈的都能昧天良,闻家兄弟更肆无忌惮行流氓之事,异口同声逼迫佳音:“没错,外公外婆只疼你,从没给过我们什么好处,这是你欠我们的!”

  佳音分不清心痛和愤怒,表情比岩石坚硬,狠狠瞪视这帮黑心人。

  “好,我告诉你们我在外公家占了什么好处。四岁起每天扫地擦屋,替全家人叠被子。五岁起学做饭,蹲在炉灶前点蜂窝煤,站在板凳上煮稀饭,那锅大得能把我整个人装进去。六岁起家里的家务基本全归我,每天5点半起床,上街为表哥表弟们买牛奶,下午放学马上回家做饭,迟到五分钟以上就会被外公用鸡毛掸子抽腿。像这样打杂丫鬟似的待到初中毕业,考上技校后每周仍要回家做大扫除,洗全家堆了一星期的脏衣服,这样的福气你们谁愿意享?”

  尽管发誓坚强,悲酸的往事仍掘出她的泪水,童年是记忆的基础,她到死都忘不掉那些刻骨铭心的冤苦。

  然而母亲的心也是石头做的,竟随口将悲剧美化成历练。

  “那是你命不好,小时候就该受苦,不吃苦怎么成材?你现在出息了,还得感谢我们这些让你吃苦的人!”

  佳音无言以对,静静旁观的慧欣拍案而起:“谷大姐,你这话太无耻了,由于你们夫妻的不负责任和重男轻女思想,让佳音在童年时代遭受了那么多不幸,你不愧疚自责,还冠冕堂皇为自己找借口。是,苦难有时是能成就一个人,但更多情况下童年的苦难会扭曲人的心理,带来一生的痛苦和阴影。佳音是凭着多坚强的毅力才养成并保持了善良正直的品格啊,毫不夸张地说她就是鸡窝里飞出来的仙鹤,如果不是你们当年给的摧残太多,她会比现在更自信更优秀,你们就是她成长的绊脚石,只该悔过,无权责怪她半句!”

  她是念佛的人,很少疾言厉色,此时被这群魔鬼激怒,坚决抨击,以正视听。

  闻老大一开始就嫌她碍眼,拿鼻孔对着她问:“这位大妈你是她什么人啊?我们家的事你插什么嘴?”

  “我是她的老邻居,她嫁到长乐镇就跟我认识了,我和赛家关系好,算她的长辈,她被人欺负,我就得管!”

  “你管得着吗?清官还难断家务事呢,你一个人外人趁早闭嘴吧。”

  不等慧欣开口,屏风后窜出一股黑旋风,秀明只恨手里没对板斧,好当场劈死这干人。

  “慧欣阿姨管不着,我总有权利管吧!”

  一声狂喝,门窗震颤,众人都大吃一惊。

  慧欣急道:“还没招呼你呢,怎么提前出来了?”

  “我受不了了,这帮龟孙太欺负人了!”

  秀明额头的血管都突起来,一双眼有如两口火窑,恶狠狠盯着谷秀淑和闻家兄弟。

  见这吃人的阵势,对面的人都暗暗发怯,闻老大站起来充门面,指鼻啸斥:“赛秀明你嘴巴放干净点,骂谁龟孙呢?”

  秀明吐出一串霹雳:“骂得就是你们姓闻的全家,除了佳音,你们全都是龟孙,壳上长霉,头顶长毛,拿去喂鸡,鸡都嫌腥臭的死龟孙!”

  “你找打是不是!”

  闻老大上来推他,先发制人却受制于人,一掌过去如触铁壁,秀明没动,他自己倒了。

  “想打架?老子就是站这儿不动都能把你们这帮孙子统统撂倒!”

  秀明已准备甩开膀子开战,慧欣忙拦住:“你别冲动,别被人抓了把柄。”

  他粗声说:“阿姨我知道,我就是想让这帮孙子看清楚,佳音是我赛家的媳妇,我们赛家人都不是好惹的,谁要是不知好歹,我能让他捧着苦果吃一辈子!”,低头呵斥坐在地上揉腿的男人:“闻老大,你那个流氓儿子以前非礼我女儿,我还没找他算账呢,你这当老子的今天又欺负我老婆,信不信我把你们这对瘪三父子捆一块儿活埋了?!”

  闻老大丢了面子不服气,鼓眼爆睛道:“你多大口气,吓唬谁呢!老二老三,上!让他尝尝闻家人的厉害!”

  农村人打架往往倾巢出动,三兄弟年轻时都是这方面的行家,听到号令一齐冲锋。秀明果真不动,一招一个把这三只外强中干的夯货全揍趴下了。

  谷秀淑见势不妙,本能尖叫:“打人啦打人啦!”

  闻老大忍痛提醒她行关键步骤:“妈,快报警,让这小子陪我们医药费!”

  慧欣箭步上去按住谷秀淑,指着天花板上的摄像头说:“慢着慢着,这包厢里可有监控呢,还有我这个人证在,是你们三兄弟先动手打人,秀明推开你们属于正当防卫,警察来了吃亏的可是你们。”

  无赖们都被唬住了,谷秀淑改换伎俩,发狠讥刺:“赛秀明,佳音都要跟你离婚了,你已经不是她老公了,还嚣张什么劲儿?”

  秀明刚才在屏风后气炸好几次,露面就决意为妻子战斗到底,梗着火鸡脖子怒吼:“我俩还没正式离呢,只要结婚证还有效我就是她丈夫,她受欺负我就得为她做主,不怕你是我丈母娘,惹急我照抽不误!”

  “你少说大话了,量你也不敢!”

  “那你再说她一句试试,看我敢不敢!”

  “说就说,她就是个没良心的不孝女,命中注定当寡妇,嫁一个离一个!”

  谷秀淑不信邪,立时招来恶鬼。秀明上前揪住她的衣襟,抓小鸡似的拎起来,使双臂高高托举,一边飞快转圈一边咆哮:“我他妈摔死你!”

  这可比坐勇敢者转盘还刺激,室内惨叫连连,佳音也忙来阻止。秀明转了十几圈,料这老泼妇快尿裤子了,放下来扔到椅子上,谷秀淑瘫成面皮,闻家兄弟们围住大呼小叫。

  “妈,您是不是心脏病犯了?别急着说话,先缓缓!”

  “妈晕过去了,快叫救护车!”

  “姓赛的你害死我妈,我要找你偿命!”

  有这三个专业碰瓷好助手,谷秀淑装死装得逼真,誓让秀明滚水锅里洗澡,有进无出。

  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慧欣不慌不忙道:“谷大姐晕过去了?别急,我先来帮你们做做急救。”

  她眼明手快往老太婆人中上使劲一掐,谷秀淑惨叫一声破了功,捂住痛处两眼绿油油瞪着她。

  闻老大恨她坏事,大骂:“死老太婆,谁让你掐我妈!”

  慧欣笑道:“我是在救人啊,这不,你妈醒了,没事了。”

  谷秀淑一计不成再生一计,双手拍着双腿哭喊:“赛秀明要杀人啊,他真想杀死我这个老太婆啊,太欺负人了啊……”

  拼了命也要恶人先告状。

  慧欣欲发话,被秀明制止。

  “没事阿姨,您让她哭。谷秀淑我告诉你,我知道你们乡下有个习俗,谁家儿子多谁家就威风,你以为有三个儿子就能横着走?你这三个儿子全是脓包,再来十个我也不怕!不看在佳音份上,我让他们全都有来无回!”

  闻老大吃了亏,不敢妄动,嘴却闲不下来,苍白挑衅:“赛秀明你就会说大话,有本事来打我们啊,你敢动手我们就报警!”

  “我不动手,就拿大话压死你们这帮龟孙!”

  慧欣见再吵下去和泼妇骂街没两样了,大声劝阻:“好了好了,别浪费时间了。谷大姐,佳音说一次性付你赡养费是为你行方便,不然你去打官司得费时间,打赢了也只能一月一月的领,每月多那么六七百也不符合你的期望。这二十五万你要,就坐下跟她签个协议,拿了这二十五万以后她就彻彻底底不再是你们家的人了,你们有任何事都跟她没关系,无权再麻烦她。怎么样?这协议你打算签还是不签?”

  谷秀淑还是那意思:“协议可以签,但二十五万太少,至少加到五十万。”

  佳音对他们彻底死了心,愤恨道:“您死心吧,五毛钱我也不会多出。”

  秀明旋即撑腰:“别说五毛,五分都没有!不签拉到!”

  闻家人强攻无效,聚拢窸窸窣窣商议一阵。谷秀淑领会诡计,装腔作势道:“那好,那就签吧。”

  佳音拿出请律师写好的协议,一式两份,签好后双方各执一份。

  闻老大看了抱怨:“这协议这么复杂,简单两句话不就完了吗?”

  慧欣笑呵呵说:“协议是专业律师写的,写详细了才没有后顾之忧,现在图简单,以后恐怕就后患无穷了。”

  佳音催促母亲动笔,谷秀淑让她先给钱。

  “这协议上写得很清楚,您先在账户栏写下您的银行账户,等签了字我就转账给您。”

  “那我要是签了你耍赖皮不给怎么办?”

  “我要是赖账,您可以拿这份协议去告我,这上面还规定了违约金的条款,您仔细看看吧。”

  “……好吧,那我就签吧。”

  谷秀淑在两份文件上都签了字,佳音用手机将二十五万转到她的账户。不成想刚按下确认键,哥哥们野狗般扑过来抢协议,想当场撕毁然后死不认账。

  佳音被他们的举动惊呆了,反应慢了半拍,好在秀明侍立在侧,他身体的反应比脑袋瓜子灵光了多,大熊似的挥掌掀开扑在最前面的闻老三,夺回协议塞进衣襟,再甩开前来拼抢的闻老大和闻老二。

  “我弄死你们这些龟孙!”

  他生平见过的无赖里,以这三个舅子为最,当下怒不可遏,一手揪住闻老大,一手拽住闻老二,拖起来扔向刚爬起来的闻老三,摔出一个三层煎饼。

  龟孙们吃痛不过,再不敢动弹。

  “你们这帮无赖什么不要脸的事都干得出来啊!”

  秀明怒气未减,问慧欣:“阿姨,我能毁这屋子里一件东西吗?您跟店主说回头我原价赔偿。”

  慧欣支持他威慑宵小,点头道:“你去吧,别伤着人就行。”

  他环视四周,相中一只一尺来高的长柄青铜铸的莲花烛台,过去操起来,先将协议交还佳音,再对闻家人呼喝:“你们给我听好,再敢打我老婆的鬼主意,这玩意就是你们的下场!”

  他双手握住烛台两端,抬起右膝狠狠往下一劈,儿臂粗细的铜柄弯成对折,配合他骇人的红眼珠,现场再无衅声。

  事端平息,佳音心里刮起耻辱的风暴,哪个有血有肉的人愿意用这种恶俗残酷又滑稽的方式同原生家庭决裂?她放下了有形的包袱,无形的伤疤却终生难愈了。

  她顾不上与慧欣道别,埋头冲出门去,室外阴雨绵绵,滋养霉烂的心情,她拼命奔跑,想甩掉丑恶的记忆,雨水飞进口鼻,冻得她内外冰凉。

  她最终蹲在了雨地里,脸埋在膝盖间放声痛哭,像飞向天际的蒲公英,获得自由,也永远失去了由来。

  垂坠的雨丝忽然消失了,她慢慢抬头,见秀明正撑着外套替她挡雨。他恢复憨厚的神态,在她注视下歉疚忏悔:“对不起,没早点发现你的委屈,这么迟才出来保护你,我没尽到做丈夫的责任,你恨我是应该的。”

  佳音内心毫无波澜,他刚刚大义凛然维护她,她却搜肠刮肚也找不出感激。

  也许这就是死心的最高境界。

  “珍珠妈……”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我想开始新的生活,放我走吧。”

  “可、可我我舍不得你呀。”

  秀明瑟瑟缩缩看着她,非常怯懦,他能勇猛果敢地冲入敌营杀个血肉横飞,却经不起她一个冷眼。

  佳音微微冷笑,依旧心如止水,毫无留恋地走进了雨幕。

  麦克畏罪自杀前的戏剧化行为使千金成为新闻人物,事后她的工作地点和住址被曝光,不间断地遭受各种骚扰。家里还好,大门紧闭外人进不来。在蛋糕店就不一样了,麦克的死忠粉们为追悼偶像,每天来“点金”购物,借机窥看千金,有的还找她签名合影。

  千金不堪其扰,更觉得这是在发死人财,不久萌生了辞职的念头。这工作是慧欣介绍的,她想先跟她打声招呼,是夜来到老人家里说明情况。

  “阿姨,当初是您给我介绍了这份好工作,我也很珍惜,可最近因为麦克的事有太多粉丝和记者来骚扰我,我没法再在那里呆下去了。”

  慧欣知道她的难处,体贴地抚摸她的后背:“我知道,那就辞职吧。”

  “真对不起。”

  “这有啥好道歉的,真正帮你的又不是我,是景怡啊。”

  慧欣听赛家人说千金已原谅景怡,认为是时候公开秘密了。

  千金愣眼巴睁,猜不透谜底。

  “那家店是他专门为你开的,让你能有个良好的环境学习进步。主意是我给他出的,你要怪就怪我。我们不是欺骗你,是想让你少走弯路,听说这几个月你不仅技术大大提高了,还学了不少经营销售方面的知识,我们的目的也算达到了。”

  听完解密,她总算明白店里为什么给她那样多的优待了,心境像傍晚的夜市嘈杂起来。

  “这么说点金的老板就是他。”

  “是啊,要不怎么会取那样的店名呢。”

  “点石成金吗?”

  “在他心里你一直是金子,以前被他收藏得太严密,蒙了灰尘,现在要让你恢复光彩,充分发挥自身价值。你不会怪他吧?”

  千金慢慢摇头,她并非矫情之人,获得那么多好处还有什么可埋怨的,只是对丈夫的做法惊讶,他宛如圣诞老人,口袋里有取之不尽的礼物,慷慨得异乎寻常。真搞不懂他为什么对她这么好。

  思索一夜,早上切菜时她还在为此走神,不小心切破手指,剧烈的疼痛唤起古早时的记忆。刚和景怡恋爱那阵,有一次她也在削水果时失误,左手食指严重割伤。受伤后立刻又蹦又嚷去找景怡,他握住她受伤的手指急得不行,竟用哄小孩的方式对着伤口喊:“痛痛、痛痛飞!痛痛、痛痛飞!”

  她和记忆里的自己同时笑出声,然后品尝独有的心酸,记事前他就走进了她的生活,像大哥哥一样爱护她,大概至今仍把她当做孩子吧。

  胜利忽然跑来将她拽出思念,说有人来找她和贵和。

  这客人是位衣着体面的青年,相貌端正,瞧着很年轻,却富有社会人的稳重老练。

  “你们好,我叫郭奇峰,是丁桂琴的儿子。”

  久违的名字震动了在场数颗心,贵和与千金相视而惊,向郭奇峰诧讶:“你说的丁桂琴是……”

  郭奇峰稳健道:“我说直接点儿吧,我是你们同母异父的弟弟,这次是替妈妈来邀请你们去云南见面的。”

  他拿出一叠丁桂琴从青年到老年的照片做为旁证,贵和和千金对母亲印象不深,瞧着好像和家里老照片上的是同一个人,秀明也拿不准,请慧欣过来帮着辨认。

  郭奇峰又播放了段来之前为母亲录制的视频。视频里的妇女头发花白,两只泪眼不知怎的看不出焦距,一开场就老泪纵横,画面外的郭奇峰靠声音指引她面向镜头,说了“开始”后,她激动地抽泣一阵,呜咽道:“贵和,千金,我的儿,你们过得还好吗?二十五年了,妈妈好想你们啊,你们还恨妈妈吗?妈妈的眼睛瞎了,什么都看不见了,估计也没多少日子好活了,临死前就想见见你们,你们能答应妈妈吗?”

  慧欣凑近细看,最终笃定判断:“没错,这是小丁。”

  验明正身,贵和狐疑:“她和我们失联二十五年,现在怎么又突然想见我们了?”

  郭奇峰说:“我知道你们会误会,请允许我解释一下。我妈妈嫁给我爸爸时没说她生过孩子,我爸爸以前是腾冲县稻场乡的乡长,在当地有点名望,如果妈妈坦白自己跟前夫有过子女,我爷爷奶奶肯定不许她过门,所以她一直隐瞒,直到前年爸爸去世才告诉我真相。另外补充一点,我十四岁就上了大学,二十岁研究生毕业,今年二十三岁,在昆明开了家建筑设计公司,年收入都在千万以上。可以说我们家的经济条件在当地是比较好的,绝不是为了利益来找你们,这点还请你们放心。”

  他的言行举止确实像少年得志的能人,慧欣见赛家人都很尴尬,替他们打圆场。

  “没事儿,孩子你接着说吧。”

  郭奇峰继续有条不紊陈述:“妈妈当年迫于形势和哥哥姐姐中断联系,但心里一直很记挂你们,这些年经常悄悄背着家里打听你们的近况,知道你们过得很好她也就放心了。爸爸去世后,她告诉我实情,我劝她来找你们相认,但她很愧疚,怕你们以为她有不良企图才回来认亲,对这事始终犹豫不决。去年年中她的糖尿病恶化,双目失明,不愿再在城里呆着,我就把她送回乡下老家,雇了亲戚当保姆照看她。那边环境好,空气质量和饮食都比较健康,有利于她养病。可她失明以后更想你们了,老说自己时日无多,有些心愿不尽快实现就再也没机会了。这次过年我回家,她哭着说想见你们。我想她眼睛看不见,腿脚也不方便,不适合出远门,这才替她过来求你们,希望你们能去见见她,她看到你们心情好转,或许对病情有帮助。”

  这算不情之请,赛家人需要时间考虑。

  郭奇峰一走,珍珠就等不及地问两位当事人:“三叔,姑姑,你们会去云南吗?”

  千金瞅瞅贵和:“你去吗?”

  听他说:“你想去我就陪你去。”,马上不乐意了:“我不想见那个女人。”

  “我也不想见。”

  他俩都记着丁桂琴抛夫弃子的仇,分别二十五年也没什么亲情可言了。

  秀明劝他们:“还是去吧,毕竟是你们的亲妈。”

  这话千金不爱听:“她当初嫌爸爸穷,抛弃我们,凭什么还让我们认她当妈?”

  “她也有苦衷,没听你那弟弟说吗?她改嫁到有名望地位的人家,不敢承认自己有孩子。”

  “既然选择跟我们断绝关系,就该一断到底,现在反悔做什么?”

  “爸都没怪她,你就别计较了,只当做好事积德。你看宋引弟那么坏,胜利都没报复她,还反过来救了他们全家。胜利,那徐德润现在怎么样了?”

  胜利羞提生父生母,无奈大哥要拿他做榜样,只好窘促说明:“哦,前天通了次电话,说恢复得不错,已经开始重新跑运输了。”

  “宋引弟和你那两个弟弟呢?”

  “宋引弟在开烧饼铺,黑子饺子回学校了,听说学习都挺用功的。她还祝我们全家春节快乐,说给我们寄了些东北土产,过两天大概就到了。”

  秀明转向妹妹:“你看看,胜利当初心善做好事,不仅救了一家老小,还得到对方感恩,这就是最明智的做法啊。你这做姐姐的还不该跟人家学学?只是去见个面,说两句好听的,这你都做不到?”

  千金眉头解不开:“我要是原谅她,对爸爸太不公平了。”

  “怎么不公平?这些年爸从没说过三妈一句不是,早就原谅她了。”

  “你怎么知道爸爸已经原谅她了?”

  贵和不喜生母,却得有一说一:“这点大哥没说错,爸是不怪丁桂琴,他去世前两天晚上跟我聊天,说他理解丁桂琴当年的做法和处境,离婚是他自己没本事,不想耽误丁桂琴才放她走的,还让我们别再记恨她。”

  他还记得那晚与父亲促膝长谈的情景,很佩服他对生母的宽容。

  千金愤愤不平道:“爸爸太宽宏大量了,是我就咽不下这口气。”

  秀明劝她别赌气:“你们还是去吧,爸这么有肚量,你们也该为他争口气,让三妈看看爸的胸襟和人品,不然她兴许会以为爸向你们灌输仇恨思想,暗地里怨爸呢。”

  胜利认为这话说到点子上了,帮着劝:“大哥说得有道理,三哥姐姐,你们就去看看三妈吧,耽误不了几天。”

  随后郝质华、赛亮等人也收到消息,都劝兄妹俩答应,他们遵从家人的劝说,通知郭奇峰来商量行程。

  郭奇峰又带来新请求:“昨天我联系妈妈了,她说贵和哥哥要是有了结婚对象,希望能一块儿过去,还特意叮嘱我邀请金景怡先生,说她要当面感谢金先生,最好能把灿灿也带上。”

  千金觉得母亲得寸进尺,毛躁道:“她以为自己是太后啊,一次召见那么多人?凭什么让谁去谁就得去?”

  郭奇峰有礼有节回应:“我只是转答妈妈的意愿,还请问问金先生,愿不愿意去都由他决定。”

  秀明纳闷:“三妈跟老金有什么话好说的?”

  慧欣分析:“她在的时候景怡常到你家来玩,也许当初帮过小丁大忙,不然她怎么想当面道谢呢。”

  “那就跟老金说一声吧,看他去不去。”

  景怡也不清楚丁桂琴要谢他什么,但很想陪千金去看她的生母,一行人次日出发,乘飞机到昆明再由郭奇峰派车送至腾冲县稻场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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