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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2009年,发现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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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是暂时的。何小兵坐在从拉萨回北京的飞机上,看着窗外,这样想到。

飞机越飞越高,城市、建筑、车辆已经看不到了,只剩下那些山与河流。很多很久以前,这里曾经是海洋,现在变成高山和峡谷,如此神奇。大自然的变化尚且如此,何况渺小的人类。

如果了解地球是怎么形成的和其各阶段演化进程的话,就会相信一切东西暂时的,尽管这是一个绝望的想法,但事实如此。宇宙中本来没有地球和人类,地球不过是宇宙尘埃的堆积,人类是目前地球上最高级的生命,而地于上最初的生命不过是藻类。

人只是地球在宇宙中发展到一定阶段的生物,就像恐龙会灭绝一样,人类早晚有一天也会灭绝,甚至灭绝的原因恰恰是因为自作聪明——对地球的过度开发,地球上的雨越下越大了,风也越刮越猛了,夏天越来越势,冬天越来越冷,越来越不适合人类居住了,不相信这一点也没关系,总得相信,个体早晚有一天要灭亡,所以,还有什么东西是一个人必须占有的呢?

当个体灭亡后,只有一样东西会传递下来,那就是情感。每到祭日或清明,总会有人为逝者烧鸡东,这就是感情的证明——所以,活着的时候,要对得起死后他人的这种思念。除了感情,一切东西都不用看得太重。而感情也会随着付出者和承受者的逝去而逝去。世界本是空无的。

所以,活着就是活着,不应有目的,活着并不能改变什么——在狭小的时空中可以改变很多,但这些改变在庞大的时空中徒劳的。

过去的那一年里,何小兵依然没有从迷途中走出。他隐隐约约覍得以前的生活有问题,应该尽早从已经厌倦的生活中解脱出来,别再为不情愿的事情买单,但如何才能解决这些问题,他不知道。

何小兵没再摸过吉他,心情因此而变好了。其实并不是因为他不弹琴了便真的获得快乐,只是因为不弹琴了,便不会再想、再接触那些郁闷的事儿,便显得快乐,就像一直把手插在冰里的人,把手放到凉水里,也会觉得烫手,而如果一开始他就把手放在热水里,然后再放进凉水里时,只会感覍冰手。

何小兵知道,其实这种表面的轻松是一种假象的,他的内心依然纠结着,只有那种用不着躲避任何事情而获得的快乐才是真正的快乐。他试着拿起吉他,不再逃避,但是弹出的节奏和旋律,依然带了点儿愤怒和忧伤,他知道,目前自己的心境 就是这样,无法改变。所以,要想获得真正的快乐,只能先从自己的内心出发。

何小兵曾试图按别人的活法儿活,但是依然得不到他们的那种快乐。他明白,别人的幸福永远不能属于他,只有真正属于他的幸福才属于他,但这幸福究竟是什么呢,除了他自己,没人知道,而他现在也不知道,所以,他仍将暂时得不到幸福、悲愤地生活着。

看着报纸上铺天盖地的低俗炒作和劣质新闻,何小兵总觉得这个世界很荒谬,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热衷这些虚浮的事情。金钱、暴力、性,世俗的人们追求的无外乎这几样。电视和杂志上,有人想看裸体,有人为了挣到钱过上好日子裸体,有买卖,操蛋的商业行为就这么建立起来了。人的内心一直就有肮脏、丑陋的一面,社会价值取向和审美的多元化,将人类的这一面暴露无遗。那些靠不要脸出了点儿小名的人,一开始在生活里并没能得到尊重和拥护,只有继续不要脸下去,出更大的名,一开始在生活里并没能得到尊重和拥护,只有继续不要脸下去,出更大的名,成为明星,让光环盖过过去的不光彩。人们便开始更多地认为这个不要脸的人是一个明星了,淡忘他(她)不要脸的过去。人就是这样可悲,无论是那些敢不要脸的人,还是把他们奉为明星、尊重起来的人。

年纪轻轻,就像一块干海绵,正是吸水的时候,很难理解为什么有人非把自己泡泔水里,而且还积极地往外挤。

何小兵不想眼前被这些事情充斥着,决定停报,给送报员打电话。送报员说,哥,你给征订部打电话,我在老家呢,歇几天,玩玩。

送报的都知道歇歇玩玩,何小兵也决定出去玩玩。这时严宽给何小兵送来信,夏雨果正在西藏。

一直以来,严宽仍每天上网查阅婚介网发来的征婚女性的照片,一次他看到一个女生的资料,说自己喜欢旅行、音乐和动漫,后面留了“嘿嘿”两个字,严宽看成“嘿咻”了,心想这个女生的爱好还真别具一格,想看看有这种兴趣爱好并敢公之于众的女生长什么样,便点开她的照片,一看,竟然是夏雨果。严宽很难相信夏雨果变成现在这个样,便把她的资料又看了一遍,这才发现是自己看错了。严宽怕夏雨果被别人征走,赶紧替何小兵给她发了一封信,说想和她深度聊聊,并配上一幅假照片。夏雨果恰好在线,回信说想聊什么就在信里说。严宽说打字无法将内心所想表达清楚,还是希望能请她喝咖啡或吃饭见面聊。夏雨果说她现在西藏,一时半会儿回不去北京。严宽判断不出真假,就说他知道自己的条件不好,夏雨果看不上他,但他希望夏雨果不要以这种方式拒绝他,可以直说。夏雨果说,她不是那个意思,她真的在西藏,并发了一幅刚刚在布达拉宫照的照片。严宽赶紧把这一线索告诉了何小兵。

何小兵知道,夏雨果很早就想去西藏了,他不知道她为什么想去那里,但是他知道去西藏并不需要理由,因为那里是西藏,不仅是夏雨果,那里也是很多人梦想中要去的地方,包括何小兵。于是,为了夏雨果和看到梦想背后到底是什么,何小兵奔赴拉萨。

当火车过了青海,城市的迹象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蓝天白云,雪山河流,辽阔的草原,如珍珠般散落的牦牛、羊群,骑着摩托车的牧民,何小兵觉得自己对眼前的景象有一种天然的亲近,虽然没有参加其中,但是他感受到生活的味道。这跟在城市的感受不同,在北京,他经常路过那些门口有喷泉、鲜花,路面洁净、总是被工人们喷洒得半湿不干的写字楼、公寓,它们有富丽堂皇的门厅,门口站着穿着制服、带着白手套、拿着对讲机的门童,楼下停着全身光亮的车,进出是拎着公文包的文雅人,何小兵更愿意以客人的身份参观这样的场景,而不是以主人的身份每天在这种场合出入,但是当看到唐古拉山,看到藏北草原,看到吃草的牛羊,看到挖虫草的藏人,看到随着火车飞奔的藏族小孩,看到人与自然的和谐相处,何小兵感受到生活的另一种趣味和意义。

进入拉萨,何小兵走在布达拉宫前,有些茫然。周围都是穿着异族服装的人,他们说着何小兵听不懂的话、戴着何小兵不会戴的头饰,甚至肤色都跟何小兵不一样,摇晃着转经筒,嘴里念念有词,绕着布达拉宫走着,还有一些磕长头的藏人,三步一磕,五体投地,脑门儿上已经磕出趼子,何小兵觉得身处此地,有些别扭。当他绕着布达拉宫走了一圈后,和周围人的隔阂没有了,感受到他们的勃勃生机,并能融入其中,砍着价从藏民手里买东西,还买了当地的吃的,边走边吃。何小兵想着,也许生活也是这样,当一种新生活来临的时候,一开始可能会不适应,束手无策,但只要不逃离出去,生活其中,就会将一切别扭转化成自然,变得美妙。

路旁茶馆的树荫下,坐着一对转完经的老头儿和老太太,转经筒放在一旁,小方桌上摆着一壶甜茶,两人喝着。老头儿要了一碗藏面,面条上来,老头儿不吃,老太太一个人吃,老头儿给自己续上茶,喝一口,看着远处的布达拉宫。

店里的DVD机放着一个卷发深眼窝的藏族歌手的MV,他时而穿着藏袍,骑着骏马,时面穿着牛仔裤皮夹克,骑着摩托车,女主角刚要么清纯可人,要么浓妆艳抹,男歌手利用牲畜和现代化交通工具事着女主角穿越草原、高山、湖泊、寺庙,做出各种跟上个世纪90年代歌星们惯用的动作,但是做得很真诚,不讨厌,甚至让人羡慕他们做这些动作时心里能什么都不想。

茶馆老板是一对二十多岁出头的小夫妻,也是藏族,在后面的厨房忙活儿,他们一岁多的孩子在店里叼着灌得满满的奶瓶,一会地上爬,一会儿躺在桌子底下,从桌底下钻出来的时候,奶瓶已经空了。后院是他们住的地方,家里也有老人,老人出去转经了,他们经营这个小店维持全家人的生活。忙完店里的事儿,小丈夫去门口的台球桌打台球,小媳妇把电视播到湖南卫视抱着孩子看偶像剧。从这对小夫妻身上,何小兵看到了一种天然的生活。

父母抚养孩子,孩子赡养父母,这也是动物的本性。人恰恰因为比动物高级,有了思考,有了对父母为什么要生养自己的谴责,有了爱恨情仇,导致人有时候会做出比动物更低级的事儿。抛弃老人。还有些自以为高人一等的人,把精力浪费在对父母生下自己耿耿于怀和疑为什么要养育下一代上,而不去想如何赡养好老人和培养好孩子。

何小兵离开茶馆,拐进一条小巷,听到一个小院里传来飘扬的吉他声,恰如其分地跟眼前的景象配合起来。何小兵喜欢上这一场面,心里很舒适。并不是这晨特色的建筑、奇异的服装、生僻的语言让他产生兴趣,这些固然有趣,特别是第一次体验的时候,很容易让人兴奋,但接触多了,便没有诱惑力了。真正吸引人的,是天高云阔、青山流水,没有钢筋水泥的桎梏,没有红绿灯的来去匆匆,没有写字楼工作餐打车票公司年会的羁绊,跟大自然全身心的接触后,便不会想乱七八糟的事儿,内心自然会变得宁静。

在这里,何小兵唯一惦记的事儿就是,如何找到夏雨果。如果时间能倒流,他不会让夏雨果离开自己,想到这里,何小兵又去了大昭寺,以藏民和信徒构成的人群正顺时针绕着大昭寺走着,何小兵不信佛,逆时针绕着大昭寺转,他希望通过这样走,能让时间回到从前,夏雨果还在他身边。

何小兵在人群中穿梭,迎面走来一张张转寺的人虔诚的脸,看得出,他们的内心一定不是空虚的,而是有信仰的,脸上都带着一股坚毅。

以前何小兵对一切都持怀疑态度,觉得只有经过自己思考并认同的事情才值得去相信,这样做必然会每时每刻都对外界保持警惕,无法让自己放松,得不到快乐。而现在,何小兵觉得,相信一些东西,或者有点儿信仰,是幸福的,比如这些藏民和信徒,虽然生活艰苦,但是从他们身上看不到愁苦,从信仰中获得的快乐,盖过了生活中的苦。

一个年轻的喇嘛正在磕长头,人群给他避让开空间,以便他的动作能充分舒展开。何小兵停住,看着这个年轻的僧人,系着皮围裙,手上套着木板,像跳水一样伏在地上,脑袋触碰地面,绝不蜻蜓点水,脑门儿上沾了一片灰土,灰土的正中间是一个凸起的趼子,像长了一个天眼。

僧人旁若无人,一心礼拜,往前走三步,然后转身九十度,面向大昭寺,全身伏地,叩首,然后起身,转回九十度,嘴里叨念着经文,又往前走三步,再转身九十度,冲着大昭寺俯下身子。何小兵觉得这些动作散发着一种无坚不摧的力量,这种力量,让世俗的一切变得不再重要。

就在僧人俯下身子的时候,何小兵觉得眼前一晃,他把视线往远处延伸了一点儿,看到一个女孩静静地伫立着,注视着磕长头的僧人,是夏雨果。

僧人起身,挡住了何小兵的视线,往前走了三步后,僧人再次俯下身子,夏雨果又出现在何小兵面前。这时,夏雨果也抬起头,跟何小兵的视线相遇了。

在迎面走来的人群中,夏雨果的那张脸异常鲜明地出现在何小兵眼前。

两人都没有惊诧,似乎目光相遇的这一瞬间,是顺理成章的。

何小兵看着夏雨果,两年没见,看似她没有变样,但她确实跟以前不一样了,说不出到底是什么地方变了。

磕长头的僧人已经走出了何小兵和夏雨果的视线,他俩的眼中只有一个人。

两人对视着,何小兵下意识地扭头看向旁边的茶馆,夏雨果也顺着何小兵的视线看过去,然后两人再次对视了一下后,不约而同向茶馆走去。

两人面对面坐着,中间摆放着一壶甜茶,一个藏族小孩过来要钱,夏雨果掏出零钱给了他,他接过钱就走了,没等到何小兵掏出钱,把他俩当成一起的了。

两人喝着各自杯里的甜茶,像一对已将恩怨淡忘但无法完好如初的朋友。

“来几天了?”何小兵问。

“快一个星期了。”夏雨果说,“你呢?”

“刚一天。”

“适应吗?”

“还行,就是走快了有点喘。”

“那就慢点儿走,我刚到的时候爬楼梯也喘。”

“来西藏后都去哪儿玩了?”何小兵问。

“之前有点不适应,还没去太远的地方。”夏雨果说。

“现在适应了?”

“没问题了。”

“打算去哪儿?”

“还没想好。你呢?”

“也没想好。”

两人说着不冷不热的话,当甜茶喝完,适合此时此地心境的话也说完了,茶馆又来了客人,没有座位了。

“走吧,给别人让地儿吧!”夏雨果说。

“嗯。”何小兵起身。

两人出了茶馆。

“你住哪边?”夏雨果问。

“那边。”何小兵指着一个方向说,“你呢?”

“那边。”夏雨果指着另一个方向说,“我回客栈了。”

“我送送你吧?”

“不用了,我自己溜达回去。”夏雨果说,“你自己多注意休息,等适应了再去海拔高的地方玩。”

“你也是。”

“那我走了。”

“嗯。”何小兵看着夏雨果走远,转身回了客栈。

夏雨果感觉何小兵走了,拐了一个弯,往回走。

晚上,何小兵睡不着,胸闷,呼吸不畅,脑子里又总是浮现出夏雨果,辗转无眠,起床离开客栈,出来溜达。

大昭寺四周一片寂静,路灯亮着,白天的喧嚣不见了,只有站岗的军人。何小兵入乡随俗,开始顺时针绕着大昭寺溜达,转一圈,就能积一份恩惠。

折天这里四周都是叫卖的的商贩和满目的商品,游客和信徒们从这里经过,熙熙攘攘,现在那些摊位在夜色中空空荡荡地伫立着,那些人可能已经安然入睡,迎接明天的热闹。没有人生活在热闹中,也没有人总是生活在宁静中。

空气中漂浮着寺院里烧的香草味儿,月亮高挂夜空,何小兵漫步感受着拉萨夜晚的宁静,一个身影突然出现在大昭寺门前,正坐在石阶上,异常熟悉。

那个身影也觉察到有人走过来,转过头看。

“真巧啊。”何小兵走上前说。

“是啊,”夏雨果坐着没到。

“冷吗,把我的衣服给你?”何小兵在一旁坐下。

“不冷,你穿的也不多。”夏雨果往旁边挪了挪。

“这么晚了还不睡啊?”“你不也没睡吗。”夏雨果从兜里掏出一袋牦牛肉干,吃了一块,把袋递给何小兵。

“再找个喝东西的地方坐坐?”何小兵拿出一块放进嘴里。

“在这儿就可以了。”

“好吧,你要冷咱们就换个地方坐。”

“外面空气好。”

“但是稀薄,我有点儿透不过气。”

“我有药。”

“不用了,我慢慢就习惯了。”

“你打算待多久?”

“不知道,你呢?”

“我也不知道。”

“这两年你过得怎么样?”

“还行,你呢?”

“不行。”

“一切会好起来的。”

“对!”

两人沉默了,只听得见嚼牛肉干的声音。

“你上班了吗?”何小兵打破沉默。

“没有。”

“一直晃悠?”

“我读研了,也跟晃悠差不多。”

“哪个学校?”

“北大。”

“不错啊!原来你不说你这个专业清华的更好吗?”

“我不喜欢清华,清华的学生要校园里都骑个自行车,拼命赶路,上课,像送快递的,我去溜达的时候,差点儿撞着。北大的学生就能看着湖面上的鹌鹑和树上的松鼠,听着喜鹊叫,在河边一坐就是一天。”

“那你这两年就光在湖边坐着了?”

“那样就好了,光给老师干活儿了。真路过河边,也不想坐着了,满脑子都是课题。”

“北大的男生会写诗。”

“那怎么了?”

“有男生给你写诗吗?”

“我困了。”

“我还不困。”

“我回去了。”

“再坐会儿。”

“你不睡,也不让别人睡,这样不好吧?”

“那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

“街上一个人都没有,太危险。”

“只要你不跟着我,就没有危险。”

“那好吧。”

“我走了,你也早点回去睡觉。”

“我困了就回去。”

何小兵目送夏雨果离开,直到消失。除了继续在外面待着,何小兵也无事可做,便回了客栈,客栈已经锁门了,敲,没人回应,隔着一个院 子,客房在后面,住客栈的人不像住宿舍的学生,不会经常后半夜回来,所以到了后半夜,值班的服务员也踏踏实实地去后面睡觉了。

回屋睡觉无望,何小兵便返回大昭寺,希望夏雨果也被关在客栈外,这样他俩又能多共处几个小时了,这次依然看见了大昭寺门前的石头,但上面没人坐着。何小兵又顺时针逆时针各转了一圈。直到遇到两个走上来盘问的武警:“请出示一下您的身份证。”

幸好何小兵随身带着证件,武警查看完,相信了他不去睡觉的理由,让他继续转下去。

何小兵转得没意思了,拐进旁边的巷子,七绕八绕,又经过那个曾经路过时传出吉他声的院子,正是此时传出的吉他声,让何小兵想起曾经来过这里。

院子的门虚掩着,灯光透过门缝,何小兵扒着向里面看了看,一个中年男人正坐在房檐的吊灯下弹着吉他。好听的音乐分两种,一种听覍上的好听,流畅,或者,悠扬,或者酷;还有一种除了让人耳朵舒服,还能进到心里,让人心里也舒服。这个人所弹的乐曲,就是后一种效果,这样的音乐,虽然听不懂到底要表达什么,但是带着一种情绪,让人喜欢沉浸在这种情绪中。

何小兵被吸引,上前敲门。

“请进!”弹琴的人没有停下来。

何小兵推门进院,弹琴的人冲他微笑点头,何小兵走近,在一旁坐下。

弹琴的人手里拿的是一把古典吉他,姿态优雅、从容、按弦轻柔,没有狂躁,却不失力量,同样动听。何小兵觉得这种弹奏方式也呈现出一种进入生活的方式,平和而不失自我,对待外在世界不是一味对抗、死磕到底的态度,而是理性、不卑不亢地参与其中,是一种更高级的态度。

弹琴的人并没有弹奏太复杂的乐曲,只是几个简单的和弦,夹杂几个简单的音符,便构成一段美妙的旋律。何小兵学琴的时候曾过于迷恋技术,认为只有高难度的技巧才能弹出牛B的旋律,其实那种技巧更是一种表演,手指在琴弦上飞舞,眼花缭乱,在演奏形式上好看,却不一定能打动人,而真正的音乐不是表演,是让人听了能心里涌出一股暧流,或毛孔绽开脊椎骨一阵阵发冷。

弹琴人刚才弹的那几个和弦和音符最基础的,何小兵都会,但是他却弹不出来同样的效果。即便同一个和弦,不同的节奏和分解弹法,在那人的手里也能弹出不同的感受,何小兵却做不到这一点。他由此知道了,美,不在于复杂和简单,而是否融入了情感。

“没事儿随便弹着玩。”曲毕,弹琴人放下吉他说。

何小兵鼓掌,他听得出,弹琴的人绝不是业余爱好者。

“给你。”弹琴人把吉他交给何小兵。

“我不会。”何小兵知道自己只能献丑。

“来旅游?”弹琴人问。

“转转。”何小兵说。

“第一次来?”

“对。”

“应该早点儿睡觉,在高原上,休息不好,会难受的。”

“睡不着,出来走走。”“不睡更睡不着了。”

“睡也不一定就能睡着,走累了回去就睡着了。”何小兵说,“你弹了几年琴了?”

“从八几年弹到现在,中间停了一段。”弹琴人说,“寺里不弹。”

“寺里?”

“我出过家,现在还俗了。”

\\\"这里有人招呼弹琴人的名字,问他吃不吃夜宵,弹琴人说不饿。听到他的名字,何小兵一愣,觉得耳熟,想起这个人是谁了。

何小兵报上教自己学琴的老头的名字说,“他是不是教过你?”

“对。”弹琴人也很诧异,“你怎么知道?”

“我也跟他学过琴,他提到过你。”何小兵这时才仔细观察弹琴人,他已经晒得像个当地人,皮肤呈现古铜色,牙齿洁白,相处时亲切,自然,健康,活力,不像那些北京搞摇滚的,都有点儿病态。

“老师还好吧?”弹琴人说,“我离开寺庙后,就没再联系他。”

“他挺好的。”何小兵说,“你当年为什么出家,后来怎么还俗了?”

弹琴人笑了笑:“就像我以前只会走路,不公骑自行车,想去一个地方不太方便,我只好去学骑车,现在学会了,去哪儿都方便了,还能带人、驮东西,学会了就不会忘了,不用再天天练习,即使很长时间不骑,想什么时候骑,什么时候也都能骑。”

“现在开始每天弹琴?”

“对,虽然我没愤怒了,依然在坚持搞摇滚。”弹琴人笑着说,“任何时候都可以有摇滚乐,就看怎么定义它了,不一定非得骂骂咧咧、闹哄哄的。”

“还打算出专辑吗?”

“鼓捣音乐不一定非得出版,我每天就在这儿弹,让有缘人听到就够了。”弹琴人说,“做事情本身的意义,比事情的结果更有意义,尽管结果对于命运更有决定性意义。”

“你知道现在的音乐圈什么样了吗?”

“不需要知道。”弹琴人说,“音乐环境好不好,都和我没关系,我喜欢的是音乐,不是音乐环境,现实的那点儿过往和荣损,说一千道一万,什么都不算,跟音乐本身是两码事。”

何小兵点头:“那现在音乐对你来说是什么呢?”

“什么都不是,也什么都是。”弹琴人说,“音乐的存在,不是让人通过它获得什么,如果说非要从中获得什么,那么也只有获得情感的释放和共鸣才是正确的,而不是是名利,那些抱着这个目的的人,不配拥有音乐。”

“现在的音乐已经变味儿,和你们出道时候不一样了,那时候每张专辑都能让人听进去。”何小兵说。

“我们刚出道时的那个传奇时代已经过去了。那时候我们并不知道摇滚乐能带来什么,只是发自内心的呐喊,不带任何色彩,完全是有感而发,恰好市场需要这种声音,于是这批人成功了。”弹琴人盯着吉他,目光发亮,“不能说那个时代永远不复返,也许会在一百年后,也许两百年后,以另一种形式,还会来那么一次,但这和我们无关了,我们碰不上了,因为市场已经听惯了这种声音了,而且现在的声音已经不那么单纯了,现在这个时代,一个人做事情,能没有功利心的,太少了,也包括当初那些曾经并没有功利心的人,所以,浍再有声音唤回那个时代了。”

“无论时代怎么样,真好的东西还是会冒出来的。”何小兵说,“就像真正的知道和智慧,是不会褒贬不一的,质疑声音的存在,是因为质疑对象本身存在被诟病的地方。”

“但真理在现实中往往被忽略,貌似漂亮的胡话被人侍奉。错误在每一个地方都存在,所以,当我覍得知道什么是真的了的时候,在哪待着便不重要了,我就来了这里。”弹琴人拿起吉他弹了几下,“只有音乐才是真的。”

这时何小兵才留意了所在的环境,这是一个小餐馆,也可以住人,院里种着花草,房间有两层,楼上是睡觉的,楼下是吃饭的,门口都挂着饰物,和一般的餐馆旅店不同,这里没有招牌,和普通人家差不多。

“这个店是你的?”何小兵问。

“和朋友两个人的。”弹琴人又拿起吉他,弹了起来。

何小兵在乐曲中,跟他告别,走出院子。

之后的几天何小兵频繁出来转,却没再遇见夏雨果,没劲了就去弹琴人的店里坐坐,吃个饭。

“你来西藏不光是为了玩儿的吧?”来过几次后,弹琴人问何小兵。

“很多来这儿的人,都是带着问题来的吧。”

“去远处转转,无论能不能满足你想的,总会有收获。”

纳木错,西藏第一圣湖,世界上海拔最高的咸水湖,每年朝圣者络绎不绝,何小兵决定去那儿看看。

正好客栈有一对小夫妻凑人包车前往,何小兵加入,除了司机,能坐下四个人,还差一个,司机说由他负责。

一早,司机来客栈接上何小兵和那对夫妻,夫妻坐到后排,何小兵坐在副驾驶。拉上他们,司机去接另一个人,车停拐过路口,夏雨果就站在路边,上了车。

“你坐前面来吧?”何小兵回过头得意地冲着夏雨果笑。

“不用。”夏雨果说。

“你俩认识吗?”司机问道。

“不认识。”夏雨果说。

“那你怎么弄得跟人家特熟似的?”司机对何小兵说,“不过这回就认识了,拼我车的,都拼成好几对了。”

一路上,司机师傅热情地充当着导游,介绍着西藏的风 土人情。每年的五月到九月,是藏民们劳作忙碌的时候,放牧、挤年奶、做酥油、制盐。到了十月,他们清闲了,一部分牧民就带着这一年的收入去朝佛,一路磕着长头,磕到拉萨,一磕就是好几个月。还有一部分牧民,带着牦牛,驮着酥油、盐,翻越海拔六七千米的高山,去换取粮食、茶叶等生活必需品。虽然青藏、川藏公路都开通了,但是很多边远的村镇依然没有公路,物品运输不到那里,人们只有翻山越岭,顶风冒雪,才能换得生活所需,勉强维持生活。

汽车行驶在青藏公路上,两旁是高耸入云的山峰,厚厚的云层飘移着,时而阳光普照,时而阴云密布,天气变幻莫测,降雨和山风随时都会出现。在有人居住的地方,竖着经幡,是藏人在祈求天神和山神对他们和牲畜的保佑。看到藏民对自然的敬畏,看到这里的人与山、气候、牲畜的统一与融合,何小兵觉得,都市人太安逸了,有些东西获得得太容易了,便认为现有的一切都是理所应当的,失去了对自然的敬畏,一旦陷入困境,将不知所措。

想想这里的人,再想想那些肆无忌惮地用尊严、身体作为代价立竿见影过上好日子的人,这是两种不同的生命质量。

三个多小时后,纳木错湖出现在眼前。碧蓝的湖水蓝过了天空,水鸟在湖边休憩觅食,云层在天边低垂,遮掩着河对岸的唐古拉山主峰,隐约能看到山上的皑皑白雪。走近湖边,水鸟被惊起,在高山和蓝天之间展翅翱飞。小夫妻被美景折服,媳妇一个劲地摆着姿势,让丈夫拍照 。

“我也给你照吧。”何小兵问夏雨果。

“不用,我能自拍。”夏雨果高举相机,对着自己按下快门,然后查看,发现问题,调整角度后再照。

“你那么照脸都变形了。”何小兵说。

“变形了才好看呢!”夏雨果冲着镜头做了一个鬼脸。

何小兵拿出自己的相机,把夏雨果和风景一起照了下来。

“不许照我我!”夏雨果挡住何小兵的镜头。

“我照你身后的风景呢!”何小兵说。

夏雨果站到何小兵身后:“照吧!”

何小兵端着相机转了一圈,又对着夏雨果:“我发现光照 风景不好看,只有你站在前面的风景才好看。”按下快门。

夏雨果也索性举着相机冲何小兵一通猛拍:“我发现光照风景特好看,怎么你站在前面的风景也不好看了!”

两人互相追着拍,越凑越近,最后靠在一起,开始举着相机拍合影。

这时候司机走过来:“想合 影跟我说啊,我给你俩照!”

“用我这相机照!”何小兵递上相机。

司机接过相机,后退几步:“照了啊,你俩离得有点远,凑近点。”

两人往一起站了站,司机按下快门。

“用我这相机也照 一张。”夏雨果说。

司机拿过夏雨果的相机,构图:“照 了啊,一、二、三!”

司机喊出三的时候,何小兵从后面把手虚搭在夏雨果的肩上。

照完,司机把相机还给夏雨果:“回去以后,你俩的相机就可以不分你我了。”

在湖边玩儿完,回到停车场,那里支着几个帐篷,一个驼背的藏族老太太,身体已经快弯成“7”了,正用大酥油桶打着酥油茶,旁边的火上架着锅,里面熬着汤,老太太打完茶,拿勺尝了汤味儿,把硕大的锅从火上端下来,一旁几个正跟藏獒追闹的脏兮兮藏族小孩跑过来,等着老太太给他们盛汤,老太太用满是皱纹的手把汤盛进每个碗里,从帐篷里拿出一大张馍,掰开,孩子们欢快地吃着,帐篷里散发着一股强大的生活气息和力量。

来的时候,何小兵和夏雨果在车上一前一后,回去的时候,两人就坐到了一起。两次经过海拔五千两百米的山口,一路上的平均海拔都在四千五百米以上,小夫妻里的媳妇又高原反应又晕车,头疼,呕吐,坐到前排,何小兵理所应当地坐到后排夏雨果的旁边。

早上起得早,也玩儿累了,夏雨果坐着坐着睡着了,头不由自主地靠在何小兵的肩上,何小兵闻到熟悉的洗发水味儿。

“师傅,慢点儿开,别太颠了。”何小兵招呼司机道。

司机从后视镜看到夏雨果靠着何小兵睡着了,心领神会地冲何小兵笑了笑。

可惜路途太短暂,三个多小时后,回到拉萨市区,夏雨果醒了,头从何小兵的肩上挪开。

“再睡会儿吧!”何小兵说。

“我说怎么直做噩梦,原来是靠你靠的!”夏雨果揉揉眼睛看了看窗外说。

“占了便宜还卖乖哈!”何小兵说。

“也不知道咱俩谁占便宜!”夏雨果说,“师傅,停下车。”

“还没到你住的地方呢!”司机说。

“我在这边转转再回客栈。”夏雨果说。

“我陪你转吧?”何小兵说,“正好我也想转转。”

“不用,你要是转我就不下车了。”夏雨果说。

夏雨果提前下了车,何小兵让她有事儿给他打电话,夏雨果说不会有事儿的。

何小兵一个人落寞地回到客栈,进了屋倒在床上,眼睛一闭,睡着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恍惚听见院里有人说话,在问有没有热水之类的事儿,然后是拖拉着行李箱、开锁的声音,何小兵的对面屋住进了人。

何小兵睡不着了,出了屋,见对门正敞着门,夏雨果蹲在地上,从行李箱里往外拿东西。

原来,夏雨果回到住处后,想洗澡,没热水,老板说热水器坏了,一时半会儿有不了热水。夏雨果只好搬家,其实她住的地方离何小兵的客栈很近,前几天她故意说跟何小兵住在两个方向。这次搬家,因为行李多,便就近找了一个客栈,没想到又碰上何小兵了。

“先不理你,我得洗个澡。”夏雨果关上客房的门,拉上窗帘。

何小兵站在门口扬扬得意地笑着走开,躺在院子里的摇椅上,闭上眼睛,阳光照下来,云朵飘过,眼前一阵红一阵黑。何小兵呼吸着自由的空气,听着远处传来的藏族民歌,感觉一派祥和,他突然想到,自己已经好几年没有打过架了,正渐渐从过去的易怒中走出来,变得平和。

何小兵要了一壶普洱茶,喝出阳光、雨露、土地、空气的味道,他觉得这才像生活的味道。而之前,他的生活就像喝可乐,虽然喝进嘴里也有滋味,但喝完除了打嗝,什么都没剩下。

躺椅下有一个蚂蚁洞,蚂蚁们正进进出出忙碌着。小时候何小兵看到蚂蚁洞,会用尿浇它,让蚂蚁们练习游泳。那些蚂蚁很神奇,虽然洞口被泥土封住,但第二天那里准出现一个新蚂蚁洞,而且不见死掉一只蚂蚁,这时候何小兵会解开裤子,继续锻炼它们游泳。现在他不会这么干了,他知道替蚂蚁考虑了。

何小兵掏出MP3,戴上耳机,又闭上了眼睛。现在他依然觉得,听到好的音乐,这辈子可以什么都不干,光听它就够了。那一瞬间,它能让你忘掉所有快乐、不快乐、伤痛、沮丧、郁闷,让你如沐春风,哪怕听完就死了,听着这种音乐死,会死得很舒坦。

音者,声音也;乐者,令人愉悦之意。所以,音乐不是让人痛苦的。而以前,音乐却让他痛苦,回忆那段青春的日子,幽暗晦涩,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挺过来的。

那时候他跟社会是拧着劲儿的,因为什么都没有又什么都想要。就像一个正在生气的人,说话、办事儿,肯定都不正常。以前看什么都戴着滤镜--摇滚乐很容易让一个单纯的人不再客观地看待世界--所以世界并没有客观如实地呈现,爱恨也没有如实地产生,恨先入为主了。

回想过去,过于追求病态的感觉,并不健康,音乐是需要灵感,痛苦是灵感的来源之一,但不是全部,伟大的作品中都有关怀和爱。创作的渴望不仅来源于对现实的不满,同样也能来源于对生活的爱,而且他愈发喜欢后者所带来的灵感,这种创作不必经历过程的痛苦,也能获得创作的喜悦--热衷创作的人,起步阶段其实都是热衷于创作成果所带来的喜悦,所以认为其过程所遭受的痛苦是值得的,很少有人想过,其实作品不必非得用让自己痛苦去交换。

故意追求愤怒很没有必要,快乐有什么不好吗,触及心灵并不是非得揭伤疤,也可以灌输甜蜜。

现在何小兵知道不应该再挣扎了,生活不会因你对它不满意而变好,但改变自己,就会发现,世界并没有想象的那么不好,甚至从中能获得惊喜。他不认为改变自己就丧失了什么,说不定改变的是本来就错误的。这不是向社会屈服,而是按符合生活真谛的道路走。

以前认为怎么活很重要,其实这错了,无论怎么活,都要以一个积极乐观、不慌不忙、沉下心的态度面对,就像喝酒的人,喝什么酒无所谓,十块和一千块的酒都能喝得津津有味,品出乐趣和享受过程才是最重要的,并不是直奔主题--醉--这只会让自己难受。

音乐作为一门艺术,它本身仅仅是生活这门艺术的一部分,后者更值得去用心对待。

此时,何小兵能敞开心扉地享受阳光、食物了,像和了一把牌,结清了所有债务,一身轻松地离开了麻将桌。他带着这种美妙的感受,进入了一种现实和虚幻交织的状态中。

“你晚上吃什么啊?”夏雨果披散着湿漉漉的头发踢醒何小兵。

何小兵缓过神,回忆了一下刚才听到了什么,说:“你想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那咱俩出去转转吧!”夏雨果说。

“走!”

此后的几天,何小兵总是提醒夏雨果该吃饭了,然后问夏雨果想吃什么,他就带着夏雨果出去吃或者给她买回来。除此之外,天热的时候他还提醒夏雨果注意防晒,天阴的时候提醒夏雨果出门带伞,天黑的时候提醒夏雨果该休息了,天亮的时候,敲门提醒夏雨果该起床了。

终于,夏雨果也提醒了何小兵一次:“我觉得咱俩该回北京了。”

这段时间,何小兵重新认识到快乐。如果认为一座房子是快乐,那么努力工作十年,有了房子,获得了快乐。然后又认为有车是快乐,于是努力工作了两年,有了车,再次获得了快乐。接下来,觉得再有套房子会更快乐,于是又奋斗了八年,有了第二套房子。二十年里,获得了三次快乐。但是,如果把快乐的标准定义为每天能看见家人笑一次,或一起吃顿饭,那么每天都会获得快乐。但是,如果不能和家人一起吃饭看不见他们的笑,那么快乐也跟着没了。

房子再大,即使五百平米,也仅仅能拥有五厘平米,地图上也看不到,从外面看,也不过是几个窗户,而心灵的空间可以装下整个世界,没有窗户也能阳光明媚。

车再好,它的速度也是有限的,它能去的地方也是有限的,而心灵能带你穿越万水千山,没有什么可以阻挡。

家人也总有离你而去的那天,生命无常,这是不可改变的事实,心灵却能一直陪着你,伴你成长、成熟、衰老,如影随形。

只有心灵充实才是真正的快乐。除此之外,别的什么东西能定义成快乐,一旦成为快乐的所指,那么它们的消失必然导致不快乐。如果 感受到心灵,快乐无处不在,晒到太阳,呼吸到新鲜空气,这本身就是一种快乐。

拉萨街头那些转经的藏民,他们住着简陋的房屋,穿着粗布 的衣物,戴着并不昂贵的佩饰,但是没有人愁眉苦脸,虽然老太太的步履缓慢,却走得铿锵有力。因为他们心里是充实的。

何小兵以前认为,幸福是渴望拥有而目前无法拥有的东西,而现在他终于明白,其实幸福就是眼前。

幸福跟住多好的房子、去过多远的地方、吃过多美味的食物无关,只跟自已的内心有关。

突然间、何小兵感觉自己脑袋里的一块冰融化了,世界也变样了,重新阳光灿烂起来,他对生活的怨气顿时全无,已经不再是过去那个他了。

何小兵学会想念人了,夏雨果出去订票,刚走一会儿,何小兵就希望她赶紧回来了。

飞机上,夏雨果正一个人玩儿着拉萨买的小玩意儿,一会挂在手机上,一会儿挂在自己的鼻子上,然后又挂在何小兵的耳朵上。

“好玩儿吗?”何小兵问。

“好玩儿!”夏雨果干脆的回答道 。

玩累了,夏雨果又盯着窗外飘过的云朵发呆,然后突然笑了。

“笑什么呢?”何小兵问。

“想舞蹈动作呢!”夏雨果说。

何小兵不解:“你也没音乐啊,根据什么想啊。”

“我心里有音乐。”

“你跳一个我看看。”

“不跳。”

“为什么?”

“还没想好呢,你把我的音乐打断了!讨厌!”

夏雨果总能让何小兵感受到属于她的那种简单的快乐。何小兵觉得过去几年里,自己想的太多了,他很羡慕夏雨果,能像个普通人那样,或者像个孩了那样,不让自己太累,只干好眼前的事儿,但他又似乎无法做到那样。

飞机上的电视开始播许节目,是一场欧冠球赛,比寒的球队里有何小兵曾经的偶像,所以他看得投入。那名熟识的球员,当年不可一世,豪情万丈,现在却过不了一个二十岁的无名小将,屡屡被断。以前他的身上像有一股魔力,无论什么情况下都能让球滚进球门,现在却使多大的劲儿都进不去,只能干着急。多年前,他是抢手货,创转会费纪录,现在已经沦为潜补,接不住队友的传球,眼看着球离自己越来越远能鼓掌示意队友传的球好了,眼睛里少了凶悍,多了从容,这个赛季过后,他就得自己找东家了。虽然很残酷,但不可避免,没有谁能一辈子飞奔在球场上。

何小兵想起信徒们在大昭寺门前磕长头的情景,突然意识到,人类面临的最大问题就是恐惧。住好房子,是对寒冷、潮湿、风沙的恐惧;研发科技,是对愚昧落后的恐惧;医学进步,是对生老病死的恐惧;嫌时间过得快,是对失去的恐惧;磕长头,是对灵魂的恐惧。但即使做再大的努力,这些恐惧的事情,依然会豪不留情地发生,相比之下,别的生物,比如一棵树,一只鸟,一匹马,一头牦牛,它们的一生并没有在为消除恐惧而努力,他们在自然天成地生存着,从这一点看,它们是否是比人类更具智慧或者说是更高级的生物呢?

何小兵飞机上睡着,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刚十九岁,背着一把吉他走在老家的街上,一个面目模糊的人站在他面前,跟他说:“如果你想去北京,就现在去,等你到了三十岁,再想离开这里去北京,就出不去了,只能在这里一直待到死。”

“为什么,想去北京,买张票不就随时去了吗?”何小兵在梦里对着话。

那人笑了笑:“票是好买,但是用不了多久,你就得买回程票了,而你现在走,只需要一张单程票。”

“那我现在就去买票。”何小兵说。

“记住了,搞艺术是一件很寂寞的事情,你得有这个准备,在北京活一年,比在老家活一辈子辛苦,也许你能获得幸福,也许比在老家生活得更惨。”

梦里十九岁的何小兵竟然听懂了这番话的意思,握着说话人的手,一劲儿地感谢,而那个人却突然不见了。

夏雨果把何小兵叫醒,北京到了。

何小兵睁开眼,看着北京的土地,回味着刚才的梦,回味着这九年里的生活,恍惚了起来。

出了机场,眼睛的景象已跟几个小时前完全不一样,人、环境、气候、话语都变了。人各有命,只能顺乎天意地活着,但生活本质的东西是一样的。

北京是一个多元化的城市,哪里的人都有,什么样的人都有,说什么话的人都有,办什么事儿的人都有,穿什么样的人也都有。以前何小兵非常厌恶自己审美范围外的审美 ,现在他学会接受和尊重他人的审美了,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的权利。

街上的那些陌生人不再显得那么不可爱,何小兵从心里有了一种想亲近他们的渴望,他想起了一首歌的歌词:一觉醒来

我依然是过去的模样

背一副轻松的行囊

穿一件朴素的衣裳

风轻轻吹过我的脸上

我能感觉

我在飞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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